第1章
  第1章

    剛開春的天氣,風吹著還有些冷,已經有嬌俏的小丫鬟穿上了新的春衣,被春風一吹,便哆哆嗦嗦地往屋廊下躲。院子裏的茶花開了幾叢,風裹著淡香,吹到雕花的木窗前,卻被緊閉的門窗隔在了外麵。

    室內,香爐子吐著縷縷似有似無的輕煙,嫋嫋散到屋子各處,門窗緊閉著,整間屋子都是淡淡的香味。

    寧暖醒來的時候,香薰的味道躥入鼻間,立時讓她微微蹙起了眉頭。

    “香桃。”

    寧暖從榻上坐了起來,睡著前手中拿著的書隨著她的動作落到了地上。寧暖彎腰將書撿了起來,隨手放到一旁的小桌上。

    外間候著的香桃聽見聲響,連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計。

    “小姐,您醒啦。”香桃撩開了門簾,外麵尤帶著幾分冷意的空氣也鑽了進來,衝淡了屋子裏的薰香味。“小姐,您這一睡睡了好幾個時辰,連午膳都錯過了,要不要奴婢去小廚房給您做些吃食過來?”

    “給我端幾盤糕點過來吧。”

    “奴婢這就去端。”

    “等等。”寧暖又叫住了她:“屋子裏的香薰是不是換了?”

    說到這個,香桃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怒意:“今兒一早,奴婢看香餅用完了,便想去庫房領一些,誰知二小姐身邊的丫鬟先去了一步,將小姐常用的香都領走了,剩下最好的就隻有這種了。”

    寧暖微微蹙眉。

    “奴婢氣不過,就想著去找大夫人,想要大夫人幫忙出頭,可是大夫人說……說讓小姐要著二小姐一些,讓奴婢帶著這盒香餅回來了。”香桃有些不高興的說:“依奴婢看,二小姐分明是故意的,大夫人也真是的,明明小姐您才是她的女兒,為什麽大夫人總是站在二小姐和三小姐那邊呢。”

    寧暖淡淡地嗯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

    “你將這香餅拿走吧,以後不用放到我房裏來了。”

    “那小姐您呢?”香桃急忙問道:“二小姐將您常用的香都拿走了,如今庫房裏可沒有什麽好的了。”

    “那就不用了。”

    香桃更急,還想要說點什麽,卻被寧暖揮手打斷。

    “我肚子餓得慌,快給我端些吃的過來。”

    香桃跺了跺腳,到底還是怕餓著她,連忙去給她端吃的。還未走出去,她又急忙折回來,將那隻蓮花紋銀熏爐抱了出去。門一開一合,屋內的香味也被吹淡了不少。

    寧暖又躺回了軟塌上。

    她轉頭看了一眼放在小桌上的書,記得才剛看了一半,一時卻提不起興致繼續看下去。

    過了沒多久,香桃就端著幾盤糕點回來了。

    “奴婢已經讓小廚房在做了,小姐,您吃吃糕點填填肚子。”出去又回來,香桃又高興起來:“奴婢方才出去的時候,聽說布莊的娘子來了,小姐您吃好了,就去挑一挑,如今剛開春,還能做好幾件新衣裳呢。”

    寧暖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果然,沒過多久,便有人將布匹送來,當然,也是二小姐三小姐挑剩下的。好看的布都被那兩人挑走,經過了不知道多少人手,再挑挑揀揀,送到寧暖院中時,隻剩下了老氣橫秋的料子,連老婦人都嫌素淡。

    這才高興沒多久,香桃又氣呼呼地鼓起了腮幫子。

    她低頭翻揀著那些布料,小聲嘟囔著什麽,聲音不大,卻是沒有像平常那樣發作。

    無他,這狀況已經是寧府中的常態。

    老太太生了三個兒子,偏偏隻對老二老三寵愛有加,大兒子是出了名的孝子,可惜這孝是愚孝,耳根子也軟,老太太和兩個弟弟哄一哄,便樂得找不著北,什麽好東西都送了出去。

    自大房從正院搬出來以後,日子每況愈下,但凡有什麽東西,也都是二房三房挑過了才送到大房來,其他兩位姑娘也處處看寧暖不順眼,專愛從她手中搶東西,眼看著日子過得越來越差,偏偏寧父還是樂嗬嗬的,隻說要兄弟和睦,即使寧暖提出來意見,還被反過來勸她身為長姐要多讓著妹妹一些,說到深處,還以自己為例子,讓寧暖多和他學學。

    換做其他人,看著一家人被排擠到偏院裏,早就已經大發脾氣,偏偏寧母也是個綿軟的性子,而二房三房的人慣會在老太太麵前裝好人,背地裏也不知道嘲笑自己這好脾氣的妯娌多少次,連管家權都被她們攬了過去。她一向沒主意,丈夫說什麽便聽什麽,寧父說要多讓讓,多忍忍,她也就一直忍著。

    忍著,讓著,便到了如今這步田地,連個普普通通的香餅都要任人搶去,新的布料在其他人手中轉了一圈,挑剩下的才會送到她手上來。

    寧暖的糕點還沒吃完,門外風風火火闖進來一人,裹著開春的冷意,一陣風似地衝到了她麵前來。

    “阿暖,你快來看。”

    寧朗將手中提著的鳥籠子放到了她的麵前,籠子裏八哥的爪子緊緊地抓著站杠,圓滾滾的眼睛不安地轉動著,警惕地看著周圍。

    “我在街上看到了這隻鳥,它可聰明了,還會學人說話,我教一句,它立馬就學會了。”寧朗拿木棍子伸進鳥籠裏戳了戳它:“來,小八,跟著我學叫阿暖,阿暖她是我妹妹,你認好了,以後她也是你的主人。”

    籠子裏的八哥撲騰著翅膀跳了跳,避開了那根小木棍,它仰頭盯著寧暖看了半晌,尖喙一張:“阿暖——阿暖——”當真聰明的很。

    寧朗更加得意:“怎麽樣,這可是我花十兩銀子買來的,值吧?”

    “十兩?”寧暖蹙眉:“這才剛月初,你就已經將月例花光了?”

    寧朗麵色一僵。

    他連忙轉移話題,指著那幾匹新送來的布,道:“阿暖,你年紀還小,怎的用這般老氣的布?我看你平時就喜歡整天呆在屋子裏,這待得久了,怎麽連穿得都和老太太一樣了。”

    香桃插嘴:“這是其他小姐那挑剩下了送來的。”

    寧朗渾不在意地道:“那改明兒個我去布莊給你挑一挑,保準買最新最好看的布回來給你做衣裳。”

    八哥張口應和:“阿暖——阿暖——”

    寧暖又說:“你口袋裏還有銀子不成?”

    寧朗:“……”

    “我在街上見著了這隻八哥,瞧著實在有趣,心裏又喜歡的緊,想著你在家中無聊,於是就……就……”寧朗頓了頓,忽地想起了什麽,又急忙從懷中掏出了一盒胭脂,“阿暖,你瞧,哥哥還給你帶了什麽來?”

    他討好著將那盒胭脂遞到了寧暖的麵前。寧暖垂眸看了一眼,就見盒子上雕了簪花小楷的店名,正是京中最出名的胭脂鋪。

    她再抬眼,瞧著兄長臉上可憐兮兮的討好模樣,卻是沒有心軟,繼續問道:“你今日沒有去學堂?”

    “這、這……夫子今日有事,所以不上課。”寧朗眼神遊移,很是心虛。

    寧暖抬手將那盒胭脂接了過來,他卻是心中發毛,生怕妹妹再說什麽,連忙扯了個借口跑了。

    不用說,肯定又是逃課了。

    寧父雖然後宅的事情拎不清,可學問卻是出色的,如今的官職也是家中最高的。寧朗是大房長子,他對兒子的學問也十分上心,可偏偏寧朗不爭氣,整日遊手好閑,鬥雞走狗,功課是全學堂墊底,逮著機會就想著逃課,對家中事務也不上心,對玩樂一事倒是精通的很。

    大房的處境,寧朗也是知道的,可他毫不在意,也一向對弟弟妹妹們好的很,聽寧父說要多忍忍,多讓讓,他也自持是長兄,不愛和弟弟妹妹爭搶,隻要口袋裏不缺銀子花,也不覺得有什麽。月例花完了,寧母心疼兒子,自然會從自己的私房掏出銀子來補貼他。寧朗不理家務,不管後宅,整日與那些朋友們在外麵玩樂,是家中最悠閑的人。

    寧暖捏著那盒胭脂,深深歎了一口氣。

    “香桃,幫我把這盒胭脂放到梳妝台上去。”寧暖說:“然後抱上這些布,隨我到老太太那去。”

    香桃睜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她:“小姐,您這是……”

    寧暖慢條斯理地將手擦幹淨:“這才消停了幾日,當真以為大房好欺負的很,娘說要忍讓,我可是不依的。”

    香桃大喜,連忙去將那幾匹布抱了出來。

    兩人還未踏出屋子,又聽到外麵傳來小丫鬟驚慌失措的叫聲。

    “夫人!夫人您慢些!”

    緊接著,寧母急切地聲音又傳了過來:“阿暖?阿暖在哪裏?”

    寧暖心中一驚,連忙走了出去。

    院子裏,寧母被小丫鬟扶著,神色淒惶,眼帶淚意,看見寧暖出來,她先是一怔,一眼仿佛穿過了數年,繼而眼中迸出無限喜意,張開懷抱,竟是直接將寧暖緊緊抱在了懷中。

    寧暖懵了。

    她下意識地回抱住了寧母,眼睛朝著寧母身邊的小丫鬟看了過去。

    丫鬟低聲道:“大夫人午膳後睡了一覺,一覺醒來以後,也不知怎麽的,淚流不止,奴婢勸了許久也不管用,後來她想到了小姐,便急忙過來尋小姐了。”

    這邊,寧母還抱著她泣不成聲:“阿暖,娘的好阿暖,娘對不起你,是娘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