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柳茯苓將那封信看了三遍, 手指微微捏緊……原來昨晚不是夢境,他是真的來過。

    柳茯苓看到他信中所言,耳根微紅, 呼吸略有些急促, 一時間竟是被他隻言片語所動。

    她咬了咬牙,迫使自己冷靜, 隨後便將那粉蠟箋信紙放在一旁, 抓起那大氅來。

    那大氅手感熟悉,仔細一看竟是自己與趙雲屹初遇時, 他給自己係上的那身銀灰狐毛鎖邊大氅。

    柳茯苓登時想起第一次二人見麵時的場景,她手指輕動,緩緩摸了摸自己的脖頸,不免想到初次見他那一晚,他朝著自己冷笑那聲, “確實愚鈍。”

    她垂眸淺淺一笑,將那粉蠟箋信紙塞進了梳妝匣的抽屜中,大氅也放進了衣櫃, 並沒有穿在身上。

    十方與成風一直在外頭悄悄守著, 殿下臨走時吩咐過, 若是柳姑娘有要進宮的打算, 他們便用最快的速度備馬備車護送她回去,二人左等右等, 終於等到柳姑娘開了門, 卻見她麵色如常,與往常一般先去了小廚房, 拿了些冬青一早弄好的蔥油餅在手上捧著, 坐在陽光下的小椅子上, 愜意的看著院子裏的小雞四處亂跑。

    “怎麽回事?”成風疑惑問道,“柳姑娘這副模樣,不像是要回宮。”

    “我看也不像。”十方撓了撓頭,“殿下是不是弄錯了?”

    過了一會兒,桂枝來了,也捧了個蔥油餅,姐妹倆一起吃餅,桂枝順手捏了一小塊扔給地上的小雞,小雞瞬間聚集上來,鬧成了一團。

    柳茯苓笑了起來,桂枝看了她一眼,順口道,“姐姐,你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些了。”

    “有嗎?”柳茯苓淺淺笑了笑,“你看錯了。”

    宮中,禦書房內,趙雲屹已在處理麵前的軍情急報,他微微蹙眉與麵前的大臣討論軍情與軍糧的運送問題,卻見何歲年公公恭敬的進來,緩緩俯身道,“殿下,九王爺求見。”

    日前,趙雲屹已經將原本的徐公公安排去伺候皇後去了,原本徐公公要做的,目前都是何歲年在頂替,他辦事利索,人脈廣闊,倒是極好用的。

    “他有何事?”趙雲屹問。

    “他說是與茯苓姑娘有關。”何歲年試探道,“殿下您看……”

    趙雲屹原本並不想見九王爺,甚至已經想好了不見他的說辭,如今聽到與柳茯苓有關,他手指一頓,緩緩抬眸,看向一旁的大臣,緩緩道,“你先下去候著。”

    “是。”

    何掌事見他如此,心中明鏡兒似的,知道這太子殿下對柳茯苓算是相當的在意,他當即便出去引九王爺進來。

    九王爺看起來精神頗為不錯,雖已不是青年,卻仍舊有些意氣風發的模樣,趙雲屹眯眼大量著他,緩緩一笑。

    “九王爺倒是過得不錯。”

    “太子殿下過獎。”九王爺倒是慶幸自己一早便開始與趙雲屹交好,送了他一個柳茯苓以後,趙雲屹倒是出乎意料的順遂極了,一路走到現在,成了唯一的勝者,這他倒是萬萬沒想到。

    今日他來,便是想要鞏固一下如今的成果。

    他之前多方打聽,聽聞柳茯苓如今竟然已經不在東宮,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趙雲屹恐怕是對柳茯苓膩味了。

    如今趙雲屹無妻無妾,孤身一人,這麽好的獻殷勤機會,九王爺定是不肯放過的。

    “近日聽聞殿下殫精竭慮頗為勞累,我想著您好琴音,便送了兩位姑娘來——來啊。”九王爺拍了拍巴掌,門口登時出現了兩位身材曼妙、細腰若楊柳一般的美人兒。

    兩位美人一位抱著琵琶一位抱著箏,長得都相當不錯,倒是難得的美人兒胚子。

    “殿下。”二位美人聲音輕柔酥骨。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豔麗的濃香。

    趙雲屹疲憊閉上眼,緩緩道,“何公公,開窗開門,通風。”

    二位美人身子一僵,九王爺也有些尷尬,“殿下……”

    “九王爺,您京城鋪子眾多,有這麽多的閑錢買美人兒回來,倒是令人羨慕。”趙雲屹悠悠看了他一眼,“不像孤啊,日日為了銀子操心。”

    九王爺身子一僵,有些想跑。

    他平日裏安分,卻也有些經營鑽空子的地方,這次京城中出了這等事,趙雲屹等於是將整個京城的勢力都翻天覆地的掃了一遍,很顯然,趙雲屹明顯對他有些照拂,他趙瞻如今才能過得這般瀟灑。

    當然 ,也可能是太忙,將他給忘了。

    可是今日,他這麽一來,便等於是來給趙雲屹“雪中送炭“來了。

    “九王爺的心意,孤心領了,美人兒孤如今消受不起,若是九王爺有心,不如替孤操心操心糧草和兵馬?”趙雲屹嘴角勾起笑來,“九王爺您覺得如何?”

    九王爺幾乎是硬生生扯出一個笑來,“好,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九王爺走後,何歲年端著茶上前,趙雲屹卻擺了擺手,“你下去吧。”

    “殿下也要注意歇息。”何歲年看著他的麵色,有些擔憂,猶豫片刻,緩緩開口道,“殿下,茯苓她那日說了些話。”

    趙雲屹緩緩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沒有看何歲年,隻是靜止不動,似乎在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她那日並沒有如何提到太子殿下,我還以為她隻是找機會回來看看我們,可如今一想,倒是發覺,她字裏行間,都像是在考慮留在宮中或是不留下的問題。”何歲年恭敬道,“殿下若是在意此事……”

    他抬眸試探著看了一眼趙雲屹,見趙雲屹依舊不動,似乎像是靜靜聽著何歲年說下去,何歲年放下心來,知道他定也十分在意柳茯苓,便繼續道,“茯苓啊,她心地最是良善,對陌生人都極好,耳根子軟,經常聽別人求幾句便忍不住幫別人,是個心軟的好姑娘。”

    “她的性子,日後待在深宮,跟其他妃嬪相爭,恐怕是極難的。”何歲年緩緩道,“殿下您不如讓她……”

    “其他妃嬪?”趙雲屹反問一句,眯眼道 ,“不會有其他妃嬪。 ”

    何歲年手上端著的茶碗“當啷”一響,他愕然看著趙雲屹,幾乎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

    十方和成風等了一日,也沒有見著柳茯苓有離開的意思。

    非但沒有離開,昨日那不遠處住著的混小子還又來了,手上還捧著禮,一臉想通了要一往直前似的。

    這次十方沒有讓柳姑娘發現,便直接將那什麽公子敲暈了拖回了他自己府邸,扔進了他自己家的院子裏去。

    深夜,青葉來了,交給二人一封信和一個匣子,讓他們轉交給柳茯苓。

    第二日,柳茯苓一覺醒來便嚇了一大跳,房門口蹲著兩個灰衣男子,見她出來,立刻雙雙跪在她麵前,一個呈上信件,一個呈上匣子。

    “茯苓姑娘,這是殿下讓我們轉交的。”成風說。

    “您一定要收下,不然殿下一定會處罰我們的。”十方委委屈屈的說。

    柳茯苓看了一眼十方,見他五大三粗的模樣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倒是有些滑稽,不由得笑起來,輕聲問,“他會如何罰你們?”

    十方看了一眼成風,倒是沒想到柳姑娘竟真會認真問,想了一會兒,誇張道,“殿下會讓青葉打我們。”

    成風在一旁應和,“對,吊起來打!”

    柳茯苓笑了笑,緩緩道,“少騙我。”

    二人解釋一愣。

    “殿下的性子,不會動手,恐怕會將你們家人好吃好喝的安排好。”柳茯苓看了他們一眼,“對嗎?”

    十方和成風頭皮發麻,成風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這也是他們如此效忠的原因。

    他們這樣的人,家人便是軟肋,趙雲屹也隻會用他們這些心係著家裏頭的人,方可保證他們的人品,也可以讓他們一直為他效忠。

    “給我吧。”柳茯苓沒說什麽其他的,隻伸出手。

    二人便趕緊將東西遞給她,不敢再多言。

    柳茯苓一一接過,回了房。

    待她回房後,兩人不由得小聲討論起來。

    十方驚異道,“殿下會將暗衛的事情都告訴柳姑娘嗎?”

    “ 不會吧,我聽柳姑娘所言,似乎是猜的。”成風道。

    “猜的?”十方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緩緩道,“怎麽辦,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我算是懂了。”

    “我也懂了,天生一對不過如此。”

    屋內,柳茯苓坐在榻上,平複心情後,緩緩打開了匣子。

    匣子裏沒什麽其他的,隻有一枚平安扣,上好的白玉,白淨無暇,皎潔如月。

    這是他慣常喜歡隨手把玩的平安扣,素日裏係上腰上,他也曾說過,這是他母妃的遺物。

    那玉觸之微暖,並不如一般的石頭一樣泛著淡淡的寒氣,那感覺很微妙,便仿佛這平安扣上,還沾著那人殘留的體溫似的。

    柳茯苓又緩緩打開那封信,依舊是一樣的紙,一樣的筆觸。

    “嬋音姑娘,安否?

    今有人獻琴女,以之為好琴音。

    餘笑其無知,退之。

    回寢宮,思及卿,困頓不堪言。

    他人不知餘所好非琴。

    餘所好唯柳家長女,嬋音也。

    懷仁。”

    柳茯苓猛地合上那封信,心中仿佛有水沸騰,灼人的很,她飛快將那信塞進了梳妝匣抽屜裏,塞進去之後,她微微抬頭,卻正好看到了鏡中的自己。

    她麵頰微紅,頭發有些微亂,如同她此時的心境。

    她從未見過自己露出這樣的表情,倒是在一些畫冊上看到過,那上麵少女眼眸含著淡淡的春色時,便是如此,一雙水眸盈盈,一顆心無風自動。

    柳茯苓倒不知,他平日裏嘴上極少說的話,在紙上寫出來倒是如此順暢,一字字一句句都仿佛燒著火似的,讓她無法忘懷。

    回去嗎?

    不行。

    柳茯苓捂著臉,緩緩冷靜下來,哪有兩封信便把她騙回去的,到如今他本人都沒有露麵,便這樣回去了……實在是有些……

    她盯著鏡子裏淩亂的自己好好想了想 ,最終還是決定,再等等。

    等個合適的時機,她還是想與他麵對麵的,說清楚。

    ……

    當夜,宮中收到邊關急報,敵方竟已跨過邊境,直逼赤塔關,赤塔關是最後一道防線,若是韃靼的鐵騎長驅直入,整個中原便是他們的囊中物。

    趙雲屹麵前跪著一幹人等,皆是朝中重臣,如今前方無可用之將領,若是不阻止,國將不國。

    “不可再等。”趙雲屹麵朝百官,麵容凝重 ,“孤親自去。”

    百官驚愕不已,“萬萬不可啊,殿下千萬不能以身犯險,為一個韃靼,不值當!”

    “外敵進犯常有,土地被占,還能再搶,可殿下您若是出了事,國將大亂啊!”

    趙雲屹滾燙的手中揣著另一個銀質手爐,隻是沉默,卻並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

    便如此過了三日,三日後的一晚,天空下起了大雪。

    柳茯苓正要睡下,可她卻發覺外頭似乎有些動靜,悉悉索索的,像是有很多人似的。

    她登時緊張起來,怕是有什麽危險,她趕緊叫醒了剛睡下的冬青,拖著他一同到門口,輕輕地打開了門,往外邊探頭悄悄看。

    外頭的人仿佛也聽到了二人的動靜,在柳茯苓開門的一瞬間,他們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雙方便這樣在大雪中靜止,麵麵相覷,柳茯苓看了許久,才看出,這些都是趙雲屹的暗衛,其中似乎還夾著一個熟人。

    “青葉?”柳茯苓一驚,緩緩走出門來,看著這幫人用馬車搬來的東西,瞬間瞪大了眼眸。

    好多個紅木箱子,有些還在馬車上,有些已經被搬下來,一地都是,紅木與大雪的白對峙,硬生生的將整個冬夜生出一股暖意。

    “這是……”柳茯苓驚愕問道。

    “這,這 ……”青葉也有些磕磕巴巴的,他們是在為明早做準備,可誰料到,這晚上忽然下起雪來,原本可以安靜幹完的活兒,如今稍稍一動便是踩著雪的嘎吱嘎吱響聲,果不其然,將柳姑娘驚動了。

    他原本準備好的明日的說辭現在顯然是行不通了,如今看到柳茯苓那雙澄澈的眸子,他竟是窘迫不安起來,覺得自己似乎要壞了太子殿下的事兒 。

    “我也是第一次幹這個……”青葉開口解釋,“也不知該如何擺,柳姑娘您見諒。”

    “這是什麽?”柳茯苓走近,抬眸問他。

    青葉登時感覺到一股壓迫感,柳茯苓比他矮得多,如今抬起頭來看他,長長的睫毛上盛著晶瑩的雪,美豔逼人,又帶著一股微妙的氣勢。

    “這是,這是殿下讓我們送來的聘禮。”青葉總算是將這兩個字說了出來,“共一百二十八抬,裏頭都裝滿了,殿下的庫房都被搬空了,好東西都在裏頭……柳姑娘,殿下說的,按太子妃之禮來辦。”

    柳茯苓聽到“太子妃”三個字,睫毛一顫,愣住了。

    她緩了半晌,反問道,“我若是不收呢?他人呢?”

    “不收,不收殿下也說了,東西先放在姑娘這兒便是,不著急的,讓你慢慢想,想幾個月也不打緊。”青葉笨拙道。

    “什麽叫做讓我慢慢想,他人呢?”柳茯苓有些說不上來自己此時的心情,她想當麵與他說。

    “殿下原本是想明日一早,讓我帶著安排好的媒人,帶著大雁來下聘,東西我們都備好了,這一百二十八抬聘禮太多,我們便想著晚上先搬一些來,不然明日一日來來回回,恐怕是來不及。”青葉囉囉嗦嗦的與她解釋。

    柳茯苓咬牙問,“他人呢?”

    “柳姑娘,殿下留了一封信給您。”青葉頓時想起還有這個,見她情緒愈發不好,趕緊一路小跑進馬車,拿出了一個小匣子,小心翼翼的交給她,“本來是準備明日清早……”

    又是信,又是信!

    柳茯苓不想再聽他說了,她直接打開匣子,拿出那封信,在大雪中,借著寒冷的門前燈籠光線讀了起來。

    “嬋音姑娘,安否?

    此信所言,皆出於肺腑,望卿知。

    餘自幼以來,男女之事,知之甚少,斷以利為衡,以安危為重,心間空空,除生母外,無一人可惦念。

    猶記初見卿時,驚鴻一麵,餘心有所動,心鈍之,警惕之,深藏之。

    樂伶酒會,私心雜念實則多過利益糾結,心傲而不敢言。

    留卿於身側已久,恍然驚覺滿腹真心已滿,其間盡是嬋音。

    無可自拔矣。

    曾念卿夙夜難寐;

    曾怨卿不識真心;

    曾思卿輾轉反側;

    曾恨卿心若磐石。

    萬千心事,隻言片語無力,隻願餘生常在嬋音姑娘身側。

    如歌所言,心悅卿兮,雙生並蒂,生死為契,繁繁心事,說與卿聽。

    趙雲屹”

    柳茯苓抬眸,手指顫抖,眼眸間蓄著淚意,她問青葉,“他人呢?”

    青葉糾結著不敢說。

    “他總要來見我的,你說不說。”柳茯苓淚眼看著青葉。

    “殿下,殿下他掛帥親征,上戰場去了。”青葉終於開口。

    柳茯苓一愣,這才想起,之前秦貴妃通敵之事,趙雲屹這一去,恐怕就是為了收拾當時的爛攤子。

    “曆朝少有太子親征……”柳茯苓聲音顫抖,“如今形勢如何?”

    “不太妙。” 青葉終是露出了為難之色,“殿下本不想告訴你,原本想著,先下聘……防著有人惦記你,隨後讓你在此處安心籌備婚事,待他戰勝歸來。”

    “那若是他沒勝呢?”柳茯苓問 。

    在場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除了柳姑娘,有誰敢這麽說?

    “若是沒勝……殿下說了,若是他真出了事,便讓你帶著這些金銀,雇傭我們,搬家去江南找許靈珍,可以過不錯的日子。”青葉終是將原本趙雲屹的吩咐,盡數在柳茯苓的麵前捅了出來。

    “這樣他也無後顧之憂。”青葉悶頭道。

    柳茯苓呼吸急促起來,氣得眼淚直掉,她低聲罵了一聲混什麽,眾人都沒聽清楚,便看她生氣地轉身回屋。

    青葉有些頹然,完了,事情辦砸了。

    一旁搬東西的眾人也不動了,麵麵相覷,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大家問青葉,青葉也說不知道,讓他想想。

    眾人便在雪地裏坐著發呆,等著青葉想好該怎麽辦。

    一炷香的時間之後,青葉猛地一抬頭,卻看到柳茯苓一身銀灰狐毛鎖邊大氅在身,麵白如雪,眼眸清澈微涼,看著他說,“丁神醫他帶上了嗎?”

    “沒……沒有。”青葉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去接丁神醫,我們在城門匯合。”

    “柳,柳姑娘你……”

    “你若當我是未來太子妃,便立刻照辦。”柳茯苓說。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