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滬市淅淅瀝瀝的雨滴, 撲在冒著熱氣的落地窗上,劃出一道道水痕。

    火鍋店內熱騰喧囂,高秀芸坐在主位, 臉上帶著明顯的笑容。

    “這次你們算是給我長臉了,一個個的沒讓我白操心啊。”

    她抬著酒杯, 指了指幾人。

    紀也垂眸, 忍不住也跟著笑。

    和她一塊兒來參賽的女生吳萱,拿起酒杯敬高秀芸, “都是教授您教得好。”

    高秀芸斜睨她,臉繃住, “現在不喊我滅絕師太了啊?”

    吳萱愣了下, 頓時有被嚇到。

    高秀芸憋不住, 伸手點了下她的腦袋,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背後怎麽說我,啊?罵我的時候可沒聽一個字好的。”

    紀也笑得倒了杯茶,端起來, 乖巧道:“教授,我也敬您。希望您今後更嚴厲些, 督促我們練功。”

    說著, 她手臂碰了碰吳萱。

    吳萱反應過來後,連忙點頭, “對對對, 小也說的對, 我們都是這個意思。”

    武一濤和另外一個男生也跟著端酒杯。

    高秀芸覷他們, 笑了出來, “行了, 我也沒說什麽, 少在這兒拍馬屁了。”

    紀也眯了眯眼,她喝口熱茶,從鍋裏燙菜。

    高秀芸看了她一眼,“紀也這次表現不錯,拿了女子成年組銀獎。剛才散場時,德國柏林雙首席的主裁點名問了你的情況。”

    紀也微愣。

    桌上幾人麵麵相覷,紛紛露出羨慕的眼神。

    “你們也別這種眼神,這就說明平時穩紮穩打的基訓有多重要,以後再偷懶小心連比賽的門檻都進不來。”

    高秀芸開始老生常談。

    吳萱幾個連連點頭。

    武一濤拿公筷撈菜,往高秀芸碗裏疊,“教授,吃菜,吃菜。”

    高秀芸輕哼一聲,知道他們嫌煩,沒再多說。

    紀也咽下生菜,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

    芭蕾舞的國際賽事,規格挺高的,能拿到成年組銀獎非常不容易,紀也自己都沒敢想。

    回酒店後,紀也早早洗漱完。

    她走到陽台上,第一時間撥通了梁玲的電話。

    可惜電話響了好多聲,都沒有人接。

    紀也靠在欄杆上,輕舒口氣。

    天又開始下細雨,落在臉上,有些冰。

    她後知後覺,才發現雨滴並不是水狀,隱隱有些顆粒感。

    下雪了。

    恰逢滬市冬日裏的第一場初雪。

    紀也伸手,薄翼的雪花落在掌心,沒成型,很快就化了。

    再放遠看,雪花在昏黃的燈光下,就像一場玫瑰雨,轉瞬即逝。

    須臾,她的手機重新亮起,是梁玲的回電。

    紀也勾唇接起,輕快地喊了聲,“媽媽。”

    電話那頭很靜,安靜的隻剩梁玲的呼吸聲,聽著有些急促。

    紀也愣了下,又拿遠手機看,時間才八點。

    “媽,是我打擾你了嗎?”

    梁玲明顯回神,“啊”了一聲,說道:“沒有,是有什麽事嗎?”

    紀也垂眸,又有雪花落在她臉頰上,劃過唇邊。

    有些苦。

    不知道為什麽,剛才的喜悅莫名被衝淡。

    紀也的分享欲陡然散去,她緊握住手機冰冷的壁沿。

    “沒,沒事……”

    她剛開口,就聽到梁玲在電話那頭吼道:“你除了會在家跟我吼,還有什麽本事?有本事上樓跟人家吵啊……”

    紀也身子一僵。

    她將手機遠離耳朵,卻還是聽到了季青鬆的聲音。

    “這日子你要過就過,不過就給我帶著你女兒滾出去!”

    紀也聽到,梁玲因為這句話,徹底沒了聲音。

    她發現,他們每次吵架的結尾都是這句話。

    忍住喉間的哽咽,和鼻尖的酸脹,紀也輕聲問:“你們又吵架了啊。”

    梁玲應該是回了房間,聲音低了下來,“我也沒說什麽,衝上來就對我吼……”

    紀也舒口氣。

    徹底歇了心思。

    “生氣對身體不好,別吵了。”

    梁玲心情差,沒和她多說兩句,就掛了。

    紀也坐到陽台的沙發上,下巴磕在膝蓋窩。

    長長的黑色羽絨服包裹住她的身體,一時間,她如同這個世界的棄嬰。

    她吸了吸鼻子,鼻尖被凍得通紅。

    10歲那年,梁玲再嫁,紀也跟著她從小鎮搬到了宜市。

    季青鬆沒有孩子,在城南有套兩居室的房子,做著小本生意。這樣的條件在梁玲看來,仿佛是根救命稻草。

    可她和季青鬆的快速結合,對紀也來說,隻不過是從一個漩渦掉進了另一個深淵。

    紀也想起她的童年。

    最多的就是許多個夏天,她晚上練舞回到家,發現燃氣打不開,連澡都沒法洗。

    又想起有一次她開了一整晚的空調,第二天起來就聽到季青鬆在和梁玲吵架。

    還有用到一半設置了斷電的電腦,和永遠打不開的電視。

    真要細數,其實紀也自己也覺得挺可笑的。

    隻不過,紀也在很早的時候就想明白。

    對於季青鬆而言,她不過是梁玲買一送一的贈品。

    沒有人有義務無條件付出。

    更何況,贈品向來可有可無。

    沒有價值。

    ,

    從滬市回南城,初雪將停。落地後才發現,南城比走時更冷。

    紀也甫一走進寢室,就聽到砰得一聲。

    她身子微顫,跟著有彩帶落在她肩上。

    “恭喜我們芭蕾舞銀獎得主,榮譽歸來!”

    寢室的三個室友並排站著,鼓起掌。

    倒是搞的紀也有些不好意思,“你們這是幹什麽呀,好浮誇哦。”

    邱恬上前,攬過她的肩膀說道:“這不是激動嘛,怎麽也要替你高興下。”

    “謝謝。”紀也有點感動。

    楊曉凡接過她的行李箱,問:“獎杯呢,拿出來我們看看啊。”

    紀也笑了下,把獎杯從包裏掏出來。

    幾人圍作一團,盯著研究。

    邱恬抽神,朝整理行李的紀也說,“你不知道,學校公告欄上都貼了你們這次比賽的結果,論壇都討論瘋了。”

    紀也手一頓,“貼出來了嗎?”

    姚圓點頭,“對啊,你們係的老師還把照片也發到論壇了。”

    說著邱恬忍不住笑,“居然還有人磕你和武一濤的CP,你說好不好笑。”

    楊曉凡把獎杯擱在桌上,想了下道:“其實我也覺得挺搭的,可能是因為舞伴的關係吧,那個男生的眼神挺到位的,滿滿都是愛。”

    “……”

    邱恬看紀也不想聊這個,不動聲色地換了話題。

    紀也從包裏把手機拿出來,看了眼。

    她和江讓算起來有四五天沒聯係了,她指尖輕點他的黑色頭像,進了他的朋友圈。

    江讓的朋友圈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狀態更新。

    倒是楊曉凡又刷進論壇,跟她們八卦:“靠,有人看到學校告白牆上又有人給江讓貼小紙條了。”

    姚圓湊過去看,“誰啊誰啊?”

    楊曉凡:“好像是法學係的趙茹茹。”

    “啊,我昨天還看到趙茹茹把江讓攔在外語學院外麵呢,她是真敢呀,論壇裏現在都在說。”

    紀也垂眸,沒接話。

    隻不過心裏隱隱泛酸。

    她想了想,還是重新點進微信。

    JY:【江讓,之前說的約定,還算數嗎?】

    江讓那邊回的並不快。

    等紀也吃過晚飯,洗漱完躺在床上,他才回了句:【出去玩?】

    紀也趴著轉身,回了個:【嗯】

    發完她又特意補充了句:【我們倆。】

    看著自己發出去的字,紀也的心不自覺咚咚咚,一下接一下,衝到了嗓子眼。

    江讓這次沒讓她等太久。

    J:【成。】

    紀也捏著手機,身子緩緩擰成麻花,在床上滾成一團。

    ,

    和江讓約好的時間在周六。

    邱恬說南城臨郊有個樂園,是情侶平常最喜歡的約會聖地。

    紀也上網查了下,確實挺美的,遊樂設施也多。

    她發微信給江讓的時候,還挺忐忑,怕他多想。

    不過江讓並沒有意見,隻問了時間,就回了個好。

    周五晚上,紀也竟然頭一次失眠了。

    為了不影響第二天的精神,她嚼了個褪黑素,迷迷糊糊睡過去。

    睡到一半還做了個夢,他夢到江讓嘴裏嚼著口香糖,靠在旋轉木馬外的欄杆上,單腳撐起,漫不經心地朝她笑笑,然後說:“對不起,我不喜歡你。”

    紀也是被夢嚇醒的。

    醒過來時發現已經七點半了。

    寢室裏隻有邱恬在。

    邱恬睡得朦朧,就聽到紀也從上鋪爬下來,櫃門開了又關,有些吵。

    她用被子捂了下耳朵,後來實在忍不住,半直起身。

    “小也,早起傻一天的。”

    紀也回過身,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對不起啊,把你吵醒了。”

    邱恬索性坐了起來,撓撓頭問,“你在找什麽啊?”

    紀也將手上的毛衣放下,塞進去,“衣服。”

    “你要出去啊?”

    “嗯,我約了江讓。”

    “?”邱恬的眼睛一下子睜圓,困意盡散,“紀也,你這是悶聲不響幹大事啊。”

    “我這不是告訴你了嘛。”

    紀也歎口氣,實在不知道穿什麽。

    邱恬比她有經驗,替她翻了下衣服,最後拿了條學院風的格子裙出來。

    “這個唄,最適合去遊樂園。”

    紀也看了下,是她前陣子在網上買的。

    不過後來南城一天比一天冷,她也沒勇氣穿出去了。

    “太短了,會冷吧。”

    邱恬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就是要你冷啊,不然你倆怎麽穿一件衣服呢。”

    紀也聽著臉頰微紅。

    最後她還是聽了邱恬的話,默默換上了短裙,上麵搭白色的短款毛絨外套。

    她把頭發放下來,又難得化了個淡妝。

    出門前邱恬朝她比了個大拇指,鼓勵道:“肯定能成的,放心去吧。”

    ,

    樂園在臨郊,和A大在兩個方向。

    紀也八點半出門,坐公交轉地鐵,一個多小時才到。

    她到的時候樂園剛開門沒多久,已經排了不少人,陸續入園。

    門口放著迎賓的歡快音樂,紀也看了下手機,正好十點。

    她和江讓約的是十點半,是她早到了。

    好在今天天氣好,南城的雨終於下夠,太陽透過厚厚的雲層,露出金色一角,照耀在潮濕的地麵上,連水塘都反著白光。

    紀也發現樂園門口,穿短裙的姑娘還真不少。

    她們大多挽著男友,臉上掛著笑。

    她捏緊手機,再一次看了眼時間,耐心的等待著。

    隻不過半個小時過得很快,太陽攀升,紀也卻覺得越來越冷。

    她不自覺動了動腳,寒風透過光腿神器,鑽進膝蓋和腳腕,沁骨的涼。

    她重新按亮手機,顯示已經十點三刻。

    紀也抬眸,正好看到有對情侶從她身邊小跑而過。

    女孩子嘟著嘴,伸手捏了下男生的腰,撒嬌道:“都怪你,出門慢吞吞的,一會兒都趕不上花車巡演了。”

    “行行行,我的錯,快走吧小祖宗。”

    他們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紀也心裏有些悶,忍不住給江讓發了條微信。

    JY:【江讓,你出來了嗎?】

    JY:【大概還有多久到呀?】

    她盯著發出去的綠色條框,久久沒有回神。

    可始終沒有等來江讓的回複。

    直到時鍾劃過,短針和長針緩緩重疊在一起。

    紀也才反應過來,他應該是不會來了。

    廣場也從喧囂逐漸變得冷清。

    冷風灌進耳蝸,連著雙腿都凍僵了。

    紀也腳步微動,背著包,往入園廣場上的長椅邊走。

    入園的人逐漸變少,整個廣場唯獨隻剩下她,仍舊停在原地。

    她深吸口氣,心尖卻像被一雙無形的雙手攥住,拉開一道口子,錐心刺骨的疼。

    紀也忽然覺得,喜歡江讓的這些日子,好像每一天加起來都沒有今天來得苦。

    自己於他而言,算什麽呢?

    或許隻是無聊的調劑品。

    同樣可有可無。

    這樣想著,紀也睫毛顫了顫,眼淚就掉了下來。

    長椅邊有個小亭子,紀也透過亭子的玻璃門窗,看到自己的倒影。

    廣場的風將她的頭發吹得微亂,她的鼻尖凍得通紅,泛著酸。

    而那雙細腿,空蕩蕩的垂在座椅上,顯得格外諷刺。

    ,

    南城附一院。

    江讓靠在VIP病床外,閉著眼。

    醫院走道上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有兩個小護士來回走了好幾圈,回到護士台又圍在一塊兒竊竊私語。

    “真的好帥啊。”

    “我剛剛又走近看了,近看更帥欸。”

    “不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我都不敢問。”

    “長這麽帥,肯定有吧。”

    病房門從裏麵打開,江徹走出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江讓睜眼,偏過頭,眼底隱隱有些紅血絲。

    他起身,想摸煙,一想這裏是醫院,又將煙盒塞了回去。

    “怎麽說,死不了吧。”江讓語氣散漫,渾得很。

    完全讓人想象不到裏麵躺著的是他老子。

    江徹覷他,“血壓高,差點兒沒緩過來。”

    江讓撩下眼皮,輕嗤一聲。

    “你就不能少說點氣話,真把他氣死了,你才要後悔。”

    江讓勾唇,笑得懶怠,“得了,戲演過了就沒看頭了。”

    江徹挑眉,下巴抬了抬問他:“不進去看看?”

    “不了。”江讓晃著手上的打火機,漫不經心道:“免得又被我氣到,剛降的血壓又得上來,浪費醫療資源。”

    江徹也懶得管他,徑直回了病房。

    江讓重新坐下來,半躬身,抬手捏了捏眉心。

    半晌,他從兜裏掏出手機,看了眼。

    手機昨晚他回老宅的時候就調成了靜音。

    今早在餐桌上,他和江宏吵了兩句,江宏氣得血壓飆升,差點兒栽倒在地。江讓忙著開車把他送到醫院,一直忙活到現在。

    點開,才發現有兩條微信,和兩個電話,都是紀也的。

    江讓眉心一跳,視線瞥過日期,又驀地頓住。

    他舌尖抵了下腮幫,快速起身,罵了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