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蛋卷。
  第64章 蛋卷。

    今年的夏天尤其地熱, 雖然早已立秋,但熱氣不減反增。

    鬱裏競賽回來之後,就每天兩個冰激淩, 以及中晚各一杯果茶。

    這天是高中暑期籃球聯賽的總決賽, 周傲知道他們已經回來,特別打電話過來告知, 讓他們一定要來。

    按照江照的性子, 這種天氣出門都不樂意,別說跟人擠在一堆去看球賽了,是家裏的奧德賽不夠香,還是塞爾達的玩法不夠神。

    拒絕了周傲之後不到三分鍾,他就接到了鬱裏的電話,小啞巴在那邊敲敲敲。

    江照:“……知道了。”

    敲敲敲。

    “到時候去接你。”

    敲敲敲。

    “馬上, 晚安。”

    掛斷電話, 江照捏了捏眉心, 放下遊戲手柄邁開長腿。老實早睡。

    決賽當天,鬱裏一醒就給他打電話, 對著手表敲。然後把耳朵貼在手表上, 江照語氣有些含糊低啞:“沒呢。”

    “你·不·要·忘·了。”

    “不會。”他似乎輕輕打了個嗬欠, 鬱裏還聽到了他在床上翻身的聲音:“調不來時差,累的……”

    鬱裏相當能適應環境,回來的當天晚上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精神飽滿,江照這一點完全不能跟他比, 回來的第一天熬夜, 第二天白天睡覺, 晚上又熬夜。

    要不是昨天鬱裏打電話催他早睡, 這會兒估計剛剛上床。

    鬱裏貼心地敲:“那·你·再·睡·一·會·我·晚·點·打·給·你·調·個·震·動。”

    “嗯。”

    鬱裏聽了兩秒,那邊似乎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江照沒有掛電話。

    他豎著耳朵聽了一陣,腦子裏浮出男生沉睡的麵孔……

    忽然覺得有點變態。

    趕緊掛斷洗了把臉。

    那廂,江照強撐著困意,一直等到對方主動掛斷,才徹底放鬆下來沉入夢鄉。

    下午,鬱裏乘坐車子趕到了現場,江照撐傘下車,給他腦袋上扣了個帽子,鬱裏大眼一瞟,忽然指了指一側的奶茶店。

    耳後手指微微一抬。江照的目光定在冰激淩的宣傳圖上。

    附近有比賽,排隊的人很多,他預估了一下時間,道:“你先進去占位,我去買。”

    他把遮陽傘遞給鬱裏,後者擺擺手,扶著帽子跑過太陽地,鑽進了室內的決賽現場。

    一進去就有人喊名字,正是蘇子亦,他興奮地揮著手朝鬱裏示意。

    雙方會合,鬱裏一眼便看到了穿上球服的於沉,他:“?”

    “他之前不是集訓營被刷了之後回來給我們做替補嗎,沒想到球技不錯,然後這次決賽就一起來了。”

    於沉對他頜首,“恭喜。”

    鬱裏點點頭,周傲已經提著礦泉水過來,“鬱裏也來了,怎麽樣,奶哥一下,看能不能奶個總冠軍。”

    鬱裏舉手表,“冠·軍·必·定·屬·於·京·朔。”

    “對了。”蘇子亦忽然道:“再給你介紹個人,孫文西。”

    鬱裏抬眼望去,一個男生有些靦腆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他似乎有些遲疑,蘇子亦道:“你不是想找鬱裏嗎,這就是啊。”

    他停頓了一下,緩緩朝鬱裏走來,伸出左手,道:“孫文西。”

    鬱裏跟他握手,孫文西道:“能跟你聊聊嗎?”

    他指了一個地方,鬱裏聽話地跟他一起往那邊走,路上,他留意到孫文西的腳有點跛,右手也一直帶著手套。

    意識到他的眼神,孫文西笑了下,道:“腿是小兒麻痹後遺症,手是因為小時候遇到過火災,燒去了兩根手指。”

    鬱裏跟他一起在附近的台階處坐下來。

    有那麽幾分鍾裏,孫文西都沒有開口。

    但鬱裏已經明白了他的身份,他低頭拿起手機,剛要打字,就聽他道:“我聽說了你們集訓營裏發生的事,潘陽被記了大過,白櫻櫻的腿傷現在也在聯校傳遍了。”

    鬱裏編輯了文字給他看:你找我什麽事。

    “沒什麽,就是想見見你。”孫文西的臉龐有些清秀,當他露出難為情的神色時,顯得分外文靜和軟弱,跟鬱裏的安靜不一樣,他相當的書生氣,說話也輕聲細語的:“我之前在紅A待過,入學考試進去的,後來因為抗壓能力不行,退學了。”

    果然。

    -江照被記過是因為你嗎。

    這件事鬱裏一直想說,但擔心觸及江照的逆鱗,就一直沒問。他不覺得江照會把另外一個殘疾人欺負到退學。

    “可能受我牽連了吧。”孫文西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我的事情應該沒有那麽嚴重,他主要還是因為把趙維新給打了吧。”

    -趙維新?

    “他沒跟你說過嗎?”孫文西反應過來,道:“主要還是因為趙維新想試探他的底線。”

    當年京朔新生入校,江照是以年級第一的成績考進去的,所以在整個學校很出名,大家也很快都知道了他的重度潔癖與強迫症。最出名的是他在接受校報組采訪的時候說過:“emo?非要說的話,眼鏡吧,沒有眼鏡我會非常emo。”

    趙維新聽說是有點多動症,而且好奇心很重,當然這樣都是往好聽了說,難聽了就是有點犯賤。

    說起來也不是什麽大事,他還挺喜歡跟江照玩的,但江照看著好相處,骨子裏卻很淡,逐漸也就對他生了嫌惡,尤其是在他在挑戰江照潔癖程度的事情上,江照露出了非常難以接受的表現。

    他把趙維新刷出了紅A,將普通班的夏若提了上來,一旦發現趙維新有進步的苗頭,就馬上去輔導被趙維新壓製的同學。

    兩個人梁子越結越大,趙維新死活擠不上紅A,給他氣得不輕,經常當著江照的麵挑釁,說江照毛病多,嫌棄大家髒,矯情男公主……陰陽怪氣,話說的很不好聽。

    青春期的孩子身上多多少少都是有點臭毛病的,如果說江照是矯情,那趙維新就是妥妥的貓嫌狗厭。

    然後在某一次考試成績出來之後,趙維新估計是怎麽也爬不上紅A徹底被激怒了。聽說他父母都是非常看重成績的人,他在京朔連紅A掛都掛不上,家裏估計也給了很大壓力。

    孫文西是記得,那天的趙維新臉上有一個巴掌印,是爸還是媽打的不清楚,反正來找江照的時候眼睛都是紅的。

    他奪去了正在吃飯的江照的眼鏡,並把它在地上碾的粉碎。

    再然後,不用孫文西說,鬱裏也知道了。

    他想起剛來學校的時候王金園提醒他江照有點精神分裂,一進學校就打了某個高官的兒子,這個人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趙維新被打傷,手臂在胸口掛了兩個月,不知道江家怎麽擺平的,再然後趙維新就轉學了,江照也被記了大過,好像還休學了一陣子。”

    鬱裏皺眉,覺得江照委屈。

    “其實我今天想見你,主要還是對你有點好奇……我聽說,你喜歡唱k?"

    鬱裏點點頭,編輯給他看:如果以後醫學能讓我聲帶再發育,那麽就不用苦練普通話了。

    所以他在唱歌的時候會有意識地去對唇舌,盡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如果能夠發聲,發音會不會正確。

    “這可能嗎?”

    鬱裏坦然:根據目前的醫療水平來看有生之年都不太可能。

    孫文西失笑:“那你還練。”

    -夢想總要有的。

    這是老生常談的雞湯了。孫文西有些觸動,沒想到他還能被這句話給激勵。

    -思想是人類唯一可以跨越時間與空間的存在,何必將它也困在此時此刻的方寸之地。

    孫文西愣了一下,鬱裏已經再次發問:白櫻櫻就是因為救了你才被評為京朔之星的麽?

    孫文西回神,看著他的文字,點了點頭。

    “我……我不如你那麽大悟性,紅A壓力太大了,我覺得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雖然他們一開始也那樣看江照,可是江照站的太高,他們的眼神根本上不去,可是我能感覺到……我覺得自己跟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我也一輩子都成不了江照那種人。”孫文西的語氣很平靜,很難說清楚他究竟是已經淡忘了那段過去,還是隻是將其深埋在了心間。

    -江照沒有照顧你嗎。

    “有。”孫文西道:“廖老師讓他多看顧我,我覺得很詭異,明明他也是有缺陷的,可還要讓他來照顧我……”

    這讓他更加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毫無意義,仿佛隻能給別人帶來麻煩。

    鬱裏很耐心地望著他。

    “然後我就想,不如死了吧。”他又露出了那中有些難為情的表情,低頭看著地麵。也許是因為同為缺陷人群,又或許是鬱裏看上去太過溫軟可靠,他語氣更輕地說:“我挑了晚上沒人的時候,沒想到白櫻櫻正好在天台,她救了我,用牙齒咬著我的衣服,使勁抓著護欄,我一直請她鬆口,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然後我們就耗著了。”

    白櫻櫻的牙齒上掛了一個人,眼睛和臉都憋的通紅,眼珠甚至已經漲出了血絲,項衍帶著人匆匆趕到的時候,她已經堅持了快十分鍾。

    對於掛在護欄旁的兩個人來說,那十分鍾完全是度秒如年。

    孫文西想死,白櫻櫻想救。

    事後,也許是為了寬慰孫文西,白櫻櫻給他看了自己的假腿。

    告訴他了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麵。比如資助,比如車禍,比如家破人亡,比如她無法接受自己是個瘸子,所以選擇截肢換了假腿,假裝自己還是一個完整的人。

    -她對你真好。

    孫文西搖頭:“之前其實也不好,她從不跟我說話,好像很不屑理我。你也知道雙A勢同水火,所有人都把那些挑釁和輕蔑當做理所應當,但也隻針對於自信的人,我不一樣,那些挑釁不管是眼神還是表情,在我心裏都像毒刺,我沒有勇氣把它□□,也沒有勇氣舉起盾牌遮擋……”

    所以,遍體鱗傷。

    -那你現在在哪個學校。

    “現在在公立學校。”孫文西似乎吐出了一口氣,道:“我的成績在那裏都是第一第二。”

    鬱裏看著他,點了點頭。

    -加好友嗎。

    孫文西又愣了一下,耳朵紅起來,受寵若驚地舉起手機,“你,你要跟我交朋友嗎。”

    點頭。

    鬱裏給他改了備注,是一個粉紅色的小花,還給他看。

    孫文西:“……為什麽不寫名字。”

    -配合國家反詐行動,盜號無憂。

    “……”那為什麽是粉紅色的花啊。

    “孫文西!”一個女孩的聲音傳來,鬱裏抬頭看去,孫文西也急忙站了起來,跟對方招手:“馬上過去。”

    他看向鬱裏,道:“是我朋友,那我先過去了。”

    點頭。

    “那個,今天很高興見到你。”

    點頭。

    “……”孫文西還想說跟他有點一見如故,又怕對方覺得他自作多情,默默轉身離開了。

    女孩來到他身邊,見他露出了笑容,表情疑惑:“什麽事那麽高興?”

    “多了一個好朋友。”

    女孩眼睛一亮,一臉雀躍:“我就說過你會交好運的吧。”

    孫文西點點頭,重新拿出手機,看著和鬱裏的聊天框。

    -很高興認識你,以後常聯係。

    鬱裏回到周傲那邊的時候,江照剛剛從外麵回來,額頭掛著汗珠兒,遞給他一個蛋卷冰激淩。

    蘇子亦打了個嗝,道:“這麽熱的天,大班可真是盡心盡力。”

    鬱裏這才知道,在他跟孫文西交談的過程中,江照已經買回來過一回,但因為等他等到快化掉,就塞進了蘇子亦肚子裏,重新去買了一個。

    鬱裏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冰的牙齒一陣哆嗦。

    江照遞給他,鬱裏又拉著他的手臂一起坐在了椅子上,指著中間的籃球場,周傲和於沉已經上場。

    不知道是不是鬱裏的錯覺,他總覺得,穿著球服的於沉,比在集訓營要輕鬆愜意。

    他扭臉,江照及時把冰激淩送到他嘴邊,道:“手呢。”

    鬱裏騰出來鼓掌。

    “鬱神是不是在給我加油?”郭肖朝鬱裏這邊看,周傲大吼了一聲:“你他媽看球!”

    鬱裏很快吃光了冰激淩,對著剩下的蛋卷搖頭。

    “你留給誰吃。”

    鬱裏指他。

    他發現江照現在很有意思,他雖然不主動親近鬱裏,但鬱裏每次的主動靠近他都會老實接受或者無聲配合。

    鬱裏還試過往他碗裏挑自己不愛吃的菜,江照也會沉默地照單全收。

    他隻能比之前更主動一點,不然長此以往他跟江照的友誼肯定要涼涼。

    江照沒有出聲。

    鬱裏又轉臉去看球賽,一分鍾後再次回頭,江照已經咬了一口蛋卷。

    鬱裏看著他的嘴唇。

    蛋卷裏殘留的冰激淩奶液粘在了他嘴上,他想知道江照什麽時候舔。

    江照目光寂寂,眸色略顯暗沉。

    他知道自己不小心弄到了嘴上,但當著已經確定為友誼的小朋友麵伸舌頭多少有點不合適。

    他想知道鬱裏什麽時候轉臉。

    鬱裏一直沒等來他舔。

    他也一直沒等來鬱裏轉臉。

    半分鍾後,鬱裏傾身朝他欺近,一隻手伸向了他的胸側。

    仿佛被深水淹沒,江照的呼吸沉了下去。

    他眼看著鬱裏的臉越湊越近,胸前薄薄的衣料也已經能感覺到對方手指的溫度。

    鬱裏從他口袋裏抽出紙巾,很貼心地給他擦了擦嘴。

    然後完全放鬆地坐回去,繼續看球賽。

    深水褪去,他小心謹慎地捕捉著周圍的氧氣。

    手裏的蛋卷卻啪地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