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蘇娉能看到男人寬闊的肩背,伏身的弧度像是山巒。

    她緩了片刻,才意識到是他來了。

    雙手撐著身側,慢慢起身,她從床頭櫃拿過手表。

    現在是淩晨四點三十分。

    靠著床頭,她側眸看向趴在椅背上的男人。

    他穿的是白色短袖襯衫,露在外麵的胳膊肌肉緊實,衣擺紮進黑色長褲,皮帶緊束,勾勒出勁窄腰身。

    十月初,天氣微涼。

    她從旁邊拽過薄毯,起身,動作輕柔蓋在他後背。

    陸長風沒睡沉,感覺到背後的異樣,狹長的眼睜開,漆黑冷然。

    隨即記起自己現在在什麽地方,他揉揉脖子,偏頭看向身後安靜不語的小姑娘。

    “阿軟。”他眉間笑意疏朗。

    蘇娉坐在床邊,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問:“你什麽時候到的?”

    “淩晨兩點多。”陸長風打了個哈欠,他說:“大哥和表哥一個屋子,剩下那倆住部隊招待所。”

    他說的大哥是蘇策,他們四個人一起從東城軍區趕過來的。

    這是小姨家,蘇策自然是跟表哥一起睡,都是表兄弟。

    樓上就三間房,陸長風不太想跟張輕舟擠,本來想過來看她睡得安不安穩,自己去沙發上將就一晚。

    反正他哪兒都能睡,打個地鋪也睡得香。

    結果就在椅子上坐一下,眼睛就睜不開了。

    他和沈元白是上午從邊防回的軍區,在團部匯報完戰場情況後,把自己洗幹淨,撿了兩件衣服,然後拿上之前買的首飾,又等沈青雪和蘇策,下午一起坐火車過來。

    火車上也沒怎麽睡,可能是國慶國營工廠都放假,還有一批回城的知青,隻有站票。

    下了戰場到現在,也就剛才那兩個小時眯了會兒。

    聽完他的話,蘇娉眼底是明晃晃的心疼,“你到床上睡吧,我睡夠了。”

    “沒事,緩過來了。”陸長風也沒有直起身子,就這麽披著毯子趴在椅背上,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望著她。

    “看到你,我睡不著了。”

    蘇娉無奈地笑了下,她說:“那我還挺內疚的。”

    陸長風笑聲清淺,喉結上下滾動,下巴抵在手背上,留下一片紅印。

    蘇娉重新倚著床頭,借著橘色的燈光仔細打量他。

    男人眉毛漆黑似劍,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含笑看著她,挺鼻薄唇,五官硬朗,下顎線利落分明。

    他無疑是俊朗好看的。

    麵對她的目光,男人坦蕩,大大方方任由她看,嘴裏還說:“現在還是未婚夫妻,多看兩眼,過了明天就不是這種感覺了。”

    “嗯?”蘇娉順著他的話問:“過了明天會是什麽感覺?”

    陸長風想了一下,“徹底占有,說不定多看幾眼你就膩了。”

    蘇娉也忍不住勾起唇角:“不會的,我們能待在一起的時間並不會太長。”

    陸長風想到這,不由耷眉拉眼。

    他歎氣道:“是啊,畢竟蘇醫生那麽忙,以後隻能我去研究所找你。”

    她沒什麽空,反倒是陸長風看起來更空閑。

    這麽一想,他覺得自己跟入贅也沒什麽區別。

    “外婆說,彩禮已經送到北城了。”蘇娉好奇道:“有什麽呀?”

    水盈盈的桃花眼裏滿是疑惑。

    陸長風略微起身,換了隻胳膊墊腦袋,左手壓在臉下,右手掛在椅背,修長的手指垂在半空。

    “哪有姑娘問未婚夫婿,送了什麽彩禮的。”他好笑道:“羞不羞啊你。”

    蘇娉一臉坦然,任由他揶揄調侃,“我就是想知道呀。”

    “三轉一響肯定有,還有一些七七八八的東西吧。”像是蟲草雪蓮藏紅花這些,他也隻是大概知道一些,說起來很不好意思,彩禮都是由家裏置辦的。

    “媽媽肯定會將縫紉機送來東城,”蘇娉肯定道:“到時候等我空閑了,可以給你做兩身衣服。”

    “行。”陸長風樂了:“還沒嫁過來就這麽記掛你男人,不送來也沒關係,我給你買。”

    “不過我們蘇醫生的手是要救死扶傷的,給我縫衣裳會不會大材小用了?”

    蘇娉一本正經道:“沒關係,畢竟陸副團長拿槍的手以後也是要洗衣做飯的。”

    “這麽快就分工好了?”男人稍一揚眉,想了一下,他點頭:“我是沒問題,不過吃食堂更穩妥。”

    對於自己的手藝,他很有自知之明。

    烤個苞米烤個地瓜還是可以,做別的就有點拿不上台麵了。

    “家裏有醫生,不用擔心。”蘇娉正色道:“放心大膽的做,我來托底。”

    陸長風愣了一下,不可抑製地笑出聲,他“哎”了一聲,說:“要是在戰場上你跟我說這句話,咱倆就是生死兄弟。”

    蘇娉也彎眸,她靠著床頭,本來心裏還有些緊張以及對未知的恐懼,現在全然緩解。

    跟陸長風這樣的人共度餘生,沒什麽好害怕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有來有回,氣氛輕鬆。

    蘇娉全身的毛孔都舒緩下來,和他一起把下半年的計劃全部定下來了。

    誰也沒提孩子的事,陸長風確實不怎麽在意,蘇娉除了擔心身體不太行之外,還有因為工作忙,暫且不會把孩子列入計劃。

    “沈青雪跟我說,沈家二老用香樟木打了兩個箱子給你當嫁妝。”陸長風撓了撓下巴,“他們這次應該是不會過來了。”

    主要是因為年紀大了,路途遙遠,過來不方便。

    林家的長輩也不方便過來,開始以為他們在東城辦婚事,沒想到會來南城。

    沈霄和林漪昨晚已經過來了,住在部隊招待所,天亮應該會來高家。

    蘇娉點點頭,有機會她是要去沈家老家看望兩位老人的。

    林家長輩不來也沒關係,平時在東城也有機會見麵,至於蘇家老家長輩,她是沒想過。

    因為上次那件事,算是徹底斷了關係,蘇老太太也沒有再給大兒子寫信說什麽,大概是心虛。

    得知以前容嵐讓她看一下孩子,她在背後罵隻有幾歲大的孫女,這件事讓婆媳關係完全破裂。

    容嵐向來護犢子,特別是自己嗬護著長大的寶貝女兒,平時都不舍得對她大聲說話。

    哪知道那個老太太還背著她罵她女兒罵的這麽難聽,而且當時她是和男人一起去鎮上買米麵才會把孩子讓她看著。

    越想越氣。

    “不知道小叔叔會不會來。”蘇娉歎了口氣。

    蘇家那邊,大伯人好,但是有個那樣的大伯母,而且他很聽妻子的話。

    徐秀可以說是恨透了她,不可能鬆口的。

    至於堂姐,現在的關係就是不鹹不淡,互不幹擾,肯定不會過來。

    隻剩下小叔叔。

    小叔叔對她很好,以前徐老師和張老師這邊,都是他打的招呼,而且叔侄倆時常寫信。

    就是軍工研究所寄信不方便,收信也要經過層層審核,時常是要延遲很久才能收到。

    陸長風和這位蘇家小叔叔交集不多,隻是有次陪她回老家,跟他單獨談了兩個小時。

    雖然說這樣的話有些大不敬,但是不得不說,蘇家三兄弟,腦袋最好使的還是這位不怎麽喜歡說話的小叔叔。

    而且他說話直來直往,一針見血,深謀遠慮。

    麵對他的時候,陸長風沒有懈怠,也沒有隱瞞,坦誠說出自己所有關於她的打算。

    這才算勉強過關。

    兩人又聊了一陣,蘇娉有些困,她躺下來準備睡一小會兒。

    並且提醒陸長風:“六點鍾你叫我。”

    現在已經五點二十二了。

    “行。”陸長風反手扯過身上的毯子,蓋在她身上:“睡吧。”

    帶著他體溫的薄毯份外催眠,蘇娉眼皮子發沉,很快就睡著了。

    陸長風單手托著下巴,看她片刻,又扭頭望著外麵天邊從黑夜中漏出的一絲光線。

    蘇娉醒來的時候是六點半,男人從樓下端了早餐上來。

    沒有責問男人為什麽沒有早點叫醒她,因為現在的精神狀態很好,少睡一會兒可能就沒有這麽飽滿。

    在她喝小米粥的時候,容嵐站在門外,抬手輕叩:“囡囡,媽媽可以進來嗎?”

    “可以。”蘇娉溫聲應道。

    容嵐推門進來,她身後還跟著林漪。

    “容姨,林姨。”陸長風笑著喊人。

    “長風。”容嵐點頭,她看向女兒:“小懶貓,今天結婚也不早點起來,等喝碗粥你……”她不知道該怎麽在女兒麵前稱呼林漪,停頓片刻,說:“給你化個妝,然後你和長風先去公社把結婚證辦了。”

    現在化妝品一般都是文工團在用,外麵也沒有賣的。

    林漪帶的工具很齊全,看向女兒時心裏也有些忐忑。

    蘇娉隻是乖巧點頭:“好。”

    她心裏兀自鬆了口氣。

    容嵐和她聊了一些尋常的事,然後又提到陸家送來的彩禮,感慨道:“幸虧你們兄妹幾個人平時都不在家,不然都快堆不下了。”

    沈家為女兒準備的嫁妝也一並放在容家,反正就是幾乎沒有空地。

    “你們回東城之前媽媽會把嫁妝送到張家去,等研究所的宿舍分配下來,再從張家搬過去。”

    張家也給她準備了嫁妝,張老爺子把自己壓箱底的寶貝人參都拿出來了。

    這孩子以前身體虧損的太厲害,現在調養回來了,但是以後生孩子還不知道會怎麽著,先把人參給她備好,免得到時候來不及。

    張輕舟準備的什麽他沒說,神神秘秘的,但是見他一臉肉疼的樣子,應該是花了不少錢票。

    蘇娉聽著媽媽說這些,才恍惚意識到,自己真的要嫁人了。

    “別擔心,”見女兒有些出神,容嵐輕輕揉了揉她腦袋:“你的房間永遠給你留著,擺設媽媽也不會動,你和長風有時間就經常回來,或者媽媽休假就去看你。”

    旁邊的林漪聽到這話,本來也想說什麽,到最後還是留在唇邊,咽了回去。

    蘇娉放下勺子,抱著她的腰,依偎在她懷裏,撒嬌道:“我知道媽媽最愛我啦。”

    容嵐無奈地戳她額頭:“長風還在這呢,也不怕讓他看笑話。”

    陸長風見小姑娘的眸光過來,收斂臉上的笑,一臉正色道:“我把碗拿下去。”

    母女倆肯定還有很多悄悄話要說,他就不在這杵著了。

    容嵐覺得這未來女婿真是個心思剔透的人,很多話不用你說出來,他都能提前察覺。

    阿軟和他在一起最合適不過,他能看透她所有的情緒,包容體諒理解她。

    這對自幼心思敏感的女兒來說,是最好的關懷。

    “吱呀——”門被關上。

    等他走了,容嵐看向手足無措的林漪,神色和緩:“坐呀,都是自家人,你看阿軟適合什麽樣的妝容?我總覺得你們文工團的舞台妝太厚重了。”

    “……清淡一點就好。”林漪看向女兒:“阿軟五官好看,稍微描一下眉眼就很漂亮。”

    “那來吧,時候也不早了,待會兒我們還得回容家張羅喜宴。”

    目前是定的二十五桌,院子裏十五桌,客廳裏十桌。

    幸好容老爺子級別夠高,分的院子也寬敞,不然還真擺不下。

    “好。”林漪拿出包裏的東西,她站在女兒麵前,看著她和自己略有幾分相似的輪廓,忽然就凝滯了。

    蘇娉也沒有催她,纖細卷翹的睫毛微顫,在眼底投下一片陰翳。

    過了一陣,林漪捏著眉筆,略微弓身,神情專注替女兒描眉。

    剛才看到女兒和容嵐撒嬌的時候,她在想,那次在藥材鋪子外麵,她看到嬌嬌向自己撒嬌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當時不知道身世也就算了,可後來知道了,腦海裏不停回想這一幕,她會如何接受。

    自己的媽媽,對別人千嬌百寵。

    林漪心裏很難受。

    上次聽完大兒子的話,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想了一宿。

    和嬌嬌到底相處了這麽多年,真讓她斷也不可能徹底斷幹淨,看到她受苦還是會心疼。

    但是以後肯定也不可能當成女兒來看,隻能當成一個普通後輩,在她需要的時候伸一把手,也算不辜負這麽多年的母女情份。

    至於阿軟,她知道,恐怕很難消除隔閡。

    隻能慢慢來,讓女兒知道,她是在意她的。

    蘇娉心裏並沒有想太多的事,她要嫁人了,和林漪也幾乎不會有時間相處。

    這件事林漪沒有錯,但是她心裏有道過不去的坎。

    哥哥在得知真相後,堅定不移站在她這邊,給足她偏愛,並且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不管怎麽樣,他隻會選擇她。

    或者說,他壓根不用做選擇。

    這也是她永遠愛哥哥的原因。

    雖然和二哥是雙胞胎,但是沈青雪在她心裏的地位,永遠永遠也越不過哥哥。

    她不是什麽大無私的人,她心裏也是會有自己的一些計較,對於林漪,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麵對。

    從二哥嘴裏得知她為了徐嬌,冷待大哥的時候,她陷入了沉默。

    大哥心疼她,她也心疼大哥。

    所以,蘇娉覺得自己心底應該是對她有一些不滿在的。

    有可能自己現在年紀還小吧,以後可能會想通,也可能想不通,但是目前她確實喊不出口那個稱呼。

    喊出來了也不代表怎樣,她心底最依賴的永遠是爸爸媽媽,容嵐的地位無可取代,受了委屈她想的也是媽媽。

    自己一手養大的女兒,容嵐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心底歎了口氣,到底還是有些欣慰的。

    她的囡囡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她就怕女兒性格太嬌軟,容易受別人影響,從而忽視自己的感受。

    至於林漪,她願不願意認,自己都不在意。

    沈元白他們吃完早飯就去容家幫忙了,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林漪給蘇娉化妝的時候,容嵐和女兒說了一些到時候去陸家注意的事。

    本來嫁妝她們是要送去陸家的,但是考慮到女兒以後住在東城,和陸老夫人商議後,還是覺得免去麻煩,直接放在東城就好。

    這回女兒女婿回西北辦婚事,她們也是要去的,不過隻能待兩天。

    蘇定邦部隊有任務,他不能在外久留,容嵐現在在部隊醫院也擔任要職,需要盡早回去。

    “上次你那兩個傻哥哥,空手去陸家,真是……”容嵐想到這件事,又把哥倆拉出來罵了一頓,這才繼續和女兒說。

    顧卿卿吃完早飯,就牽著兩個小家夥過來了,昨晚就聽到這邊的動靜,對於蘇娉要在南城辦婚事她覺得很驚喜。

    團團年年已經一歲零九個月,兩個小團子不知道阿娘要帶他們去哪兒,但還是乖乖的跟著她。

    和容檀打過招呼,她往樓上走。

    樓下的容檀看了一陣,和張老夫人說:“也不知道陸家怎麽會和楚家拉上關係。”

    楚司令就一個兒子,而且以前長久在外駐紮,從建設兵團到白沙島,大院裏除了早先和他一起長大的兄弟,很少有人能和他扯上。

    高軒是前兩年換防回來的,對於楚家了解並不深。

    容檀是軍醫,以前住在宿舍,也不住軍屬大院,對於楚家也隻是略有耳聞。

    “阿軟。”顧卿卿在門外喊,“我來看你梳妝啦。”

    門沒有關嚴實,有一條縫,小團團趴在門縫上撅著屁股往裏麵看。

    被顧卿卿一把拎起來,提到身後,她蹲下來,捏捏兒子白皙的小臉蛋,認真道:“不可以沒經過同意就偷偷看女孩子噢。”

    小團團眨眨眼,“吱……吱道啦!”

    顧卿卿忍不住笑出聲,在兒子的小臉上“吧唧”一口。

    小團團捂著臉,疑惑地看她半晌,然後把自己另一邊臉也湊了過去。

    年年學著哥哥的動作,問阿娘要親親。

    平時在家,阿爹和二舅舅沒少親他們呢,可是大舅舅和小舅舅還有阿娘很少欸!

    顧卿卿沒有厚此薄彼,分別給了他們一個清脆的啵啵。

    容嵐聽到動靜來開門,正好看到這一幕,她笑著說:“真可愛,奶奶給你們拿糖吃。”

    林漪已經給蘇娉化完妝,在幫她編發。

    小姑娘明眸皓齒眉眼精致,笑起來時又極盡溫柔。

    “卿卿。”她笑著打招呼:“好久不見啦。”

    “是呀,”顧卿卿算了下日子,“有八個多月了。”

    現在是十月一號,農曆八月二十六。

    上次見麵還是過年。

    “團團和年年又長大不少。”過年那陣還是她家幾個男人輪流抱的,現在走路也很穩了。

    “這倆小子太調皮了,像他們舅舅。”顧卿卿歎氣道:“我二哥小時候也是這麽鬧騰。”

    好在現在家裏人多,男人們下了任務回來就會帶他們。

    提到她二哥,蘇娉想起昨天壓在心裏的一件事,她不動聲色道:“過年那陣沒有見到你二哥,他如今還在北城嗎?”

    “沒有,上半年調到南城軍區來了,在野戰部隊。”這不是什麽需要保密的事,顧卿卿也沒有隱瞞。

    蘇娉怔了片刻,既然如此,那昨天心理醫療站的那份檔案多半就是她二哥的。

    不管顧青烈的心理狀況怎麽樣,她也不好多問,一是涉及到部隊,她目前已經不在部隊實習了,怎麽樣都是個外人。

    二則是不知道卿卿知不知道這件事,如果不知道,那顧青烈應該是怕她擔心,刻意壓下來的。

    顧卿卿不知道她在想些,說:“不好意思啊阿軟,我二哥應該不會來參加你的婚禮,楚岱他們幾個都要出任務。”

    “沒關係的,你來我就已經很開心了。”蘇娉回神,搖頭道。

    兩個小家夥兜裏揣著滿滿當當的糖果,奶聲奶氣和容嵐說:“謝謝~奶~奶~”

    因為牙齒還沒有長齊,說話有些漏風。

    顧卿卿又逮著兒子們嘲笑了一陣,她才繼續和蘇娉說話。

    容嵐特別喜歡這兩個乖巧的小寶寶,他們共同坐在一條椅子上,小手搭在桌沿,剝開糖紙舔了舔,小表情特別可愛。

    也不用顧卿卿顧著他們,哥倆自己就能玩,小短腿在桌下晃悠,腳上的銀鐲鈴鐺響個不停。

    林漪給女兒編完頭發,也沒有打擾她們兩個人說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收拾東西。

    看到兩個相貌一模一樣的小朋友,她忍不住問:“這是雙胞胎嗎?”

    “是呀。”顧卿卿聽到她的話,臉上笑容明朗:“這兩個小家夥長得一模一樣,乍一看是分不出來的。”

    “我大哥和二哥也是雙胞胎,不過相貌天差地別,大哥比較好看。”

    說到最後,她還不忘補了一句:“我像大哥。”

    “那是挺好看的。”林漪說話一直溫聲細氣,她笑容真摯道:“阿軟和她二哥是龍鳳胎,兄妹倆一點也不像,她也是像大哥。”

    顧卿卿莫名有些心虛,她看向蘇娉:“大哥這次有過來嗎?我到時候看看他和你有幾分相似。”

    “過來了。”蘇娉忍不住笑道:“我和哥哥的相似程度大概和你們兄妹差不多。”

    顧卿卿反應過來,她咂舌:“那也不怎麽像呀。”

    蘇娉這回直接笑出聲。

    卿卿的大哥她是見過幾麵的,和卿卿確實沒有什麽相似之處,至於她二哥,倒是沒有見過。

    “阿軟,長風還在樓下等你,你們先去打結婚證,別忘了拿著結婚證還可以去買兩斤糖。”

    平時買糖除了票,還有限量供應,結婚的時候憑借結婚證是可以無票購買的。

    不過也是有限額。

    “知道啦。”蘇娉心裏有些緊張,她看向一邊的顧卿卿:“等我回來咱們再聊。”

    “好。”顧卿卿見她穿著一身淺藍色的長裙,笑眯眯道:“今天這麽漂亮,一定要去照相館照個相啊。”

    蘇娉愣了一下,如果不是她提醒,自己大概不會想到這件事的,她點點頭:“會的。”

    她出去的時候,手裏還攥著一個紅色的布包。

    顧卿卿見容嵐和林漪很喜歡自己家這兩個小家夥,她帶著孩子多坐了一會兒。

    蘇娉本來平複的心情,在看到樓梯口一身軍裝的陸長風時,又忍不住紊亂。

    陸長風軍裝筆挺,就這麽板正地站在樓梯口,笑著等她下來。

    蘇娉呼吸都輕了幾分,她收斂心神,緩步朝男人走去。

    “張叔叔說,我穿軍裝看起來要正經一些。”陸長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待會兒咱們去照相館照個相,以後翻出來看的時候稍微像樣些。”

    “……好。”蘇娉看著他頭上頂著五角紅星的帽子,柔聲道:“看起來是很英俊。”

    陸長風稍微訝異地看著她,難得小姑娘今天沒有損他,反應過來,他樂不可支——

    “早就跟你說過,你男人也有稍微有那麽幾分姿色在的。”

    蘇娉選擇性閉嘴。

    有的人就是容易得寸進尺,給他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

    走在軍區外麵,陸長風今天很開心,平日看不順眼的東西今天都覺得格外美好。

    蘇娉問他看不順眼什麽,他認真想了一下,說沒有。

    他還真就沒什麽看不順眼的,就連陳焰和京墨也沒覺得討厭。

    沈青雪管這種叫做沒心沒肺。

    軍區這邊比較偏,去了附近的公社,拿出部隊開的證明以及戶口,等公社的同誌蓋了戳,給他們分發完喜糖和煙後,蘇娉才恍然走出公社。

    陸長風拿著這一張紙看了又看,他小心翼翼地疊好收起來,說:“等回了東城,把這個裱起來掛在我們房間。”

    我們房間這四個字驀然擊中蘇娉的心,她耳後根泛起紅暈。

    陸長風看著她紅了的臉,忍不住逗弄道:“媳婦兒,你臉紅什麽啊?”

    “你能不能不要說話!”蘇娉頓時羞澀不已,惱羞成怒道:“陸副團長,穿著軍裝,請注意形象。”

    “行。”陸長風煞有其事的點頭,他走在小姑娘旁邊,慢悠悠道:“晚上脫了軍裝,我們再好好聊聊。”

    “陸長風!”

    “誒。”男人話音帶笑,“聽說有的地方開始叫什麽老公了,蘇醫生,叫一聲來聽聽?”

    蘇娉繃著臉:“老公。”

    “……?”陸長風本來還想跟她再掰扯掰扯,驟然聽到這麽一句,差點嗆住。

    男人狹長的眼睛瞪得溜圓,明顯是被嚇住了。

    蘇娉眼底有一絲快意閃過,她笑著問他:“不滿意嗎?老公。”

    “哎,”陸長風歎氣:“唉。”

    蘇娉臉上的笑愈發深刻,她跟著男人的腳步往照相館走。

    “待會兒經過國營商店,別忘了買兩斤糖。”她提醒道。

    “好。”

    進了照相館,在拍照的同誌舉起相機的時候,蘇娉拉過男人的手,他還沒回神,手上好像多了一個什麽東西,冰冰涼涼的觸感。

    垂眸看,中指上套了一個銀戒,是上次沈老太太給她的。

    想到老太太說要結婚才能給他,陸長風好氣又好笑:“蘇醫生,你還真是……”

    後麵的話他沒說完,顯然無奈極了。

    蘇娉無辜地眨眼:“什麽?”

    不等男人答話,舉著相機的同誌催:“同誌!看鏡頭!”

    陸長風和蘇娉下意識抬眸。

    女人臉上掛著淺笑,唇邊梨渦若隱若現,男人挨著她,像是大樹,給她倚靠。

    陸長風在極短的時間內,露出一個燦爛笑容。

    “哢嚓——”

    閃光燈晃眼,照相的同誌問:“要不要多來幾張?”這麽養眼的小兩口,多照幾張留作紀念也很好嘛。

    “來,”陸長風伸手,攬著旁邊小姑娘纖細的腰身,他說:“還有多少膠卷,麻煩都幫我照完。”

    照相館的同誌樂了:“行。”

    蘇娉忍不住悄悄掐了他胳膊一下。

    陸長風呲牙咧嘴,略微俯身,在她耳邊說:“完了,我又受傷了。”

    “……”

    幼稚。

    拍完照,照相館的同誌讓他們半個月後來取照片,太多了,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衝洗完。

    “可以郵寄嗎?”陸長風給了他一把糖果和一根煙,笑著說:“我們是來長輩這邊辦婚禮的,過幾天就要回去,不太方便來取。”

    “可以,祝你們新婚快樂,白頭偕老啊。”照相館的同誌看著手裏紮紮實實的一把糖,就沒見過這麽大方的。

    拿回去,媳婦肯定隻會給孩子們一人兩粒,剩下的收起來。

    “你留個地址,洗好了我去郵局投寄。”

    陸長風頷首,在紙上寫上東城軍區的地址,留下自己的名字,付完錢,他和照相館的同誌道了聲謝,和小姑娘並肩走出去。

    現在是八點五十分,他們去國營商店買了兩斤糖果,直接回容家。

    因為還早,來參加婚宴的人還沒有出動,院子裏隻有幾個大舅子在忙。

    “喲,這誰啊。”沈青雪哼了一聲,斜眼道:“哦,是我們陸副團長啊。”

    “客氣客氣。”陸長風湊上去,兩斤糖果都塞給他:“哥,您以後叫我小陸就好。”

    “……”蘇策端著搪瓷杯在喝茶,差點噴出來。

    一言難盡道:“娶個媳婦別把自己搞得沒個人樣,行嗎,弟。”

    “他什麽時候有個人樣?”蘇馭在擺碗筷,他搖頭晃腦:“當然,如果給我兩斤糖,我立馬收回這句話。”

    “呆頭鵝。”蘇策鄙夷道:“糖衣炮彈就能把你收買啦?”

    “那你還不是被他的金錢腐蝕了。”蘇馭小聲嘀咕道。

    這兄弟倆起內訌,某個始作俑者站在旁邊一臉事不關己,下意識摸向指間的銀戒。

    “哥,”他看向沈元白:“以後上了戰場,你就往我身後站,我肯定不會躲。”

    沈元白笑容溫潤,“我在指揮所,不勞陸副團長費心。”

    聽到他的稱呼,陸長風心裏開始警惕,想向小姑娘求救,才發現她早就進了屋子。

    顧卿卿也過來了,她手裏抱一個,腿上還趴一個。

    等沈綏過來把腿上那個拎走,才算喘了口氣。

    “回來啦?”看到蘇娉,她眼前一亮:“結婚證都辦好了嗎?”

    “好了。”蘇娉在她旁邊坐下,接過她從桌上遞來的茶,喝了一口:“還去照了相片。”

    “是應該經常去照。”顧卿卿看了眼門外和大舅子們說話的男人,“我家楚岱小時候還拍了照片,你家這位應該也有,等你們回了西北,別忘了問他。”

    蘇娉愣了一下,笑著點頭:“好,我會的。”

    陸長風小時候什麽樣的,她隻聽嫂嫂們提起過,據說特別能鬧騰。

    小團團在阿娘懷裏撲騰,掙紮著要下來:“黏黏!阿娘~黏黏~啾啾!”

    “要年年和舅舅啊?自己去找。”顧卿卿把他放下來,拍了下他小屁股:“慢點走,別摔著了。”

    “吱道!”

    蘇娉看得津津有味,她說:“小團團真乖。”

    “還行吧。”顧卿卿歎了口氣:“反正晚上不用我帶。”

    狗蛋在這,兩個小家夥晚上都不怎麽跟她睡,一個去找阿綏,一個去找狗蛋,都喜歡黏著舅舅。

    要是狗剩在就更加,都鬧著要跟他睡,說啾啾香。

    顧卿卿聞了又聞,也沒覺得她哥哪裏香。

    倒是狗蛋是挺臭的,都是以前帶來的習慣,建設兵團挨著沙漠,缺水,十天半個月洗一次澡很正常。

    來了南城,如果她不催,狗蛋也就蒙混過關。

    偏偏這倆小家夥不嫌棄,挨著他睡得很香。

    楚岱樂見其成,也不說什麽。

    蘇娉看著小團團抱著沈綏的腿,一個勁的撒嬌求抱抱,她忍不住彎唇。

    上午十點半,來參加婚禮的賓客陸續落座,蘇娉看到了老熟人。

    醫藥協會的副會長,孟原。

    笑著朝她點頭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