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蘇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對粉雕玉琢的小朋友,分別被一個總是笑意盈盈的女人和她旁邊一臉陰鬱的男孩抱在懷裏。

    女人逗弄著懷裏的孩子,側頭跟旁邊的男孩在說什麽。

    原本陰鷙的男孩收斂眸色,安靜點頭。

    雪白的小團子攀著他的脖子,在男孩下巴上留下黏糊糊的口水印。

    蘇娉聯想到男孩剛才的神色,有些提心吊膽擔心他手裏的小朋友,結果就見他手臂稍微用力,把小朋友往上抱了一下。

    小團子又“吧嗒”一口,親在他右臉。

    今天南城出了久違的太陽,兩個小朋友穿的是同款的紅色厚毛線外套,戴著虎頭帽,穿的也是虎頭鞋,看起來十分喜慶。

    察覺到這邊的目光,抱著小娃娃的女人側頭看來,看到她,一雙大大的杏眼笑成彎月牙兒。

    因為隔得近,蘇娉能聽到她對旁邊的男孩說話——

    “阿綏,我們買兩斤蝦好不好呀~”

    “小嬸嬸!”陸曦的目光被各種各樣的海魚和螃蟹吸引,“我想吃那個可以嗎?”

    “這是冬蟹。”容檀挑了五六隻,給生產隊的人過秤:“看看還有什麽想吃的。”

    蘇娉又被陸曦拉著挑了海魚和貓眼螺,等她抬眸時,那對雙胞胎已經沒看見了。

    陸曦看到很多新奇的東西,一直在問:“小嬸嬸,這個是什麽?”

    “蛤蜊。”

    “這個是什麽呀?”

    “蟶子。”蘇娉溫聲道。

    “小嬸嬸。”陸曦忽然跳轉話題,神秘道:“你有沒有發現,剛才那個男孩,他的眼睛看起來很像一個人。”

    “嗯?”蘇娉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然後笑著說:“你小叔叔?”

    “是呀。”陸曦接過攤主遞來的海鮮,要給錢票時被容檀攔住,她嘿嘿一笑也就沒跟長輩搶了。

    “不過我小叔叔的眼神雖然看起來凶,但是會覺得很有正氣,那個弟弟好像比較陰沉。”

    陸長風的眼睛和剛才那個男孩的是同樣的眼型,都是狹長的丹鳳眼,隻是兩人氣質天差地別。

    看那個小男孩和女人相處挺好的,怎麽會是這樣的性格?難道是天性如此嗎?

    陸曦甩了甩頭,沒有多想,隨口說了一句:“來這兒買菜的都是軍區的軍嫂吧,說不定還能再碰到呢。”

    蘇娉隻是無聲笑了下,沒有回答。

    容檀帶著她們買完菜,又去供銷社買了點肉,因為來得晚,隻有排骨了。

    現在最搶手的還是五花肉,肥肉可以煉油,瘦肉其次,軍人家屬們攢了很久的肉票等過年,有小孩喜歡吃瘦肉也會舍得買。

    排骨這種骨頭多肉少的雖然便宜,但還是不怎麽受青睞。

    手裏錢票足,容檀一下要了五斤,準備回去做糖醋排骨。

    她買菜還是下意識考慮外甥女喜歡吃什麽,最後才想起還有個西北來的小姑娘。

    問了一下,陸曦隻對螃蟹貓眼螺這些海鮮感興趣,容檀笑了笑,心裏已經有了方案。

    西北口味比南城稍重,她就爆炒,然後再做點卷餅。

    帶著兩個小姑娘回了軍區,容檀讓外甥女陪著她一起在廚房處理食材。

    說是幫忙,其實是想問她。

    第一句話——

    “你有給長風把過脈嗎?”

    蘇娉啞然失笑,不愧是當醫生的。

    “笑什麽呀,你這孩子,跟你說正經的。”容嵐走到廚房門口,看了眼客廳和丈夫說話的年輕人,她退後一步關上門:“有什麽情況先摸清楚,像他們這些軍人,身上難免有點傷傷痛痛。”

    “你自己身體本來就不太好,小姨希望你能找個身體好的,不然你還得照顧他。”

    “我知道您的意思。”蘇娉手裏拿著軟毛刷在刷螃蟹,彎眸道:“媽媽給他把過脈。”

    “什麽脈象?”

    “尺脈沉取有力,從容和緩。”蘇娉不由耳熱。

    “脈象有根?”容檀忽然笑出聲:“腎氣不絕,挺好。”

    都是學醫的,人體圖再清楚不過,說到這些也很自然,隻是眼角眉梢還是不自覺流露出一絲揶揄。

    蘇娉清咳一聲,低頭繼續刷螃蟹,就當沒看見。

    小姨父最近要出任務,所以沒有拿酒出來,他是個很自製的人,除非長假,有好友來才會小酌幾杯。

    中午飯菜很豐盛,陸灼在南城也有一年,早就習慣了各種海鮮,但是陸曦很稀奇,什麽都愛吃。

    還是蘇娉小聲提醒道:“海鮮寒涼,不要吃太多。”

    最後是容檀去廚房給她切了點薑蒜汁當蘸料。

    飯桌上,容檀問了些陸長風的家庭情況,雖然信裏都有看到過,但是人在近前,可以更詳細問問。

    問完,她滿意點頭。

    兄弟年齡相差太大其實挺好的,陸長風在兄弟嫂子們麵前就是個孩子,也不會很多麻煩事。

    蘇娉知道小姨是為她考慮,所以一直沒有說話,安安靜靜聽著她問,陸長風答。

    飯桌下,男人的腿貼著她,隔著布料能感受到滾燙的溫度,一部分是因為炭火爐子,還有就是體溫。

    哪怕是已經退燒,陸長風的體溫依舊比她高。

    她抬頭,側眸看他。

    男人側臉線條流暢,下顎線瘦削硬朗,帶著迫人的淩厲。

    察覺到灼熱的視線,陸長風略微偏頭,又看了眼陸灼麵前的糖醋排骨:“夾不到?”

    蘇娉正要搖頭,就見男人抬手,長臂一伸,把她麵前放了蔥的清蒸鱸魚和陸灼麵前的糖醋排骨換了個位置。

    “小叔叔。”陸灼筷子停滯在半空中,有些傻眼。

    “多吃魚。”男人隨意道:“補腦。”

    蘇娉忍不住彎唇笑。

    容檀和小姨父對視一眼,心裏暗自點頭。

    不管怎麽樣,這個年輕人起碼把外甥女的口味記住了。

    她喜歡吃糖醋排骨,不喜歡吃蔥。

    吃完飯,蘇娉有事要跟容檀請教,她還想去一趟南城醫藥協會。

    是關於戰場應激方麵的,醫藥協會對於這些應該有研究,他們資料也更齊全。

    南城醫藥協會的副會長孟原之前特意去招攬她,被她婉拒了。

    不過作為醫藥方麵的同行,這點小忙孟原還是會幫的,畢竟他們也算是有點交情。

    那次在火車上,是容嵐和蘇娉救了他,對於這件事他一直感懷於心。

    好不容易來趟南城,蘇娉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研究出治療戰場應激的方法,於各個軍區都大有裨益。

    這也是作為醫生應該有的職業態度。

    畢竟她現在也是在部隊實習,親眼見證了軍人是怎麽保家衛國的。

    小姨父下午有事,沒有陪他們,陸灼說家屬院有位長輩在,非要拉著小叔叔小嬸嬸一起去拜訪。

    陸長風見他興衝衝地就要去,有些無語道:“你好歹也提瓶酒拿條煙吧。”

    陸灼想了一下,“供銷社有酒賣嗎?”

    “怎麽沒有。”陸長風走到未婚妻旁邊,他說:“你小嬸嬸要去趟醫藥協會,我陪她去,你們倆消停會兒,等我們去百貨大樓買點東西回來再去。”

    陸灼點頭:“行,那我帶曦曦去海邊走走?”

    “嗯,別去軍事碼頭。”

    陸曦再怎麽說也不是部隊裏的,還是要注意點。

    “知道,你和小嬸嬸快去快回。”

    陸長風哼笑:“小屁孩,還管起長輩來了。”

    蘇娉扯了扯他的袖子:“一點半了,我們先去醫藥協會。”

    “好。”陸長風沒有再和侄子鬥嘴,並肩走在小姑娘旁邊,出了軍屬大院。

    今天天氣真的很好,沒有冬季的嚴寒,風也溫柔。

    陽光不再是隻能看到光影,卻感受不到溫度的那種。

    蘇娉曬了會兒太陽,渾身都暖了。

    陸長風腳步很慢,將就她的步伐。

    他稍微往靠近她一些,兩人的影子在地上交錯。

    男人似是發現什麽新奇事,時而止住腳步,時而湊近她,又忽然往旁邊一點。

    蘇娉看了一會兒也知道他在做什麽了,伸腳踩了下他的影子。

    男人半天沒動。

    等她走了一段距離,發現他還沒跟上,又退回去。

    納悶:“你怎麽了?”

    “蘇醫生。”陸長風痛苦道:“我受傷了。”

    順著男人的視線往下,看到他的影子,蘇娉無語,又踩了一下。

    兩人玩玩鬧鬧走了一個半小時,到了南城醫藥協會外麵,現在已經是三點鍾。

    醫藥協會過年也有人值守,蘇娉他們登記完,順利進去。

    孟原早就說過,他住在醫藥協會分的單位房,時刻都在。

    有人帶路,很快就在實驗室找到他。

    孟原穿著一身白大褂,戴著橡膠手套,手裏拿著透明試管。

    帶路的人要喊他,蘇娉柔聲製止:“同誌,我們在這等就好。”

    “好。”

    孟原在做實驗,蘇娉站在門口看,陸長風也沒有出聲。

    他挺佩服這種能沉下心耐得住枯燥的人。

    大概過了十多分鍾,孟原才摘掉棉紗口罩,視線不經意掃過門口,落在小姑娘身上,他愣了一下,旋即笑著走過去。

    “蘇醫生。”

    “孟副會長。”蘇娉笑著打招呼。

    “這位是?”孟原看向她旁邊高大的男人。

    “我未婚夫,陸長風。”小姑娘嗓音溫軟,直接把男人的心都融化了。

    唇角弧度上揚,陸長風點頭:“孟副會長。”

    孟原跟他寒暄幾句,男人身上的特質實在太明顯,一看就是當兵的。

    “蘇醫生,又來拜訪容院長?”

    “是,帶他過來見見家長。”蘇娉坦誠道:“恐怕還有件事需要麻煩您幫個忙。”

    “你盡管說,大家都是為醫療行業服務的,更何況你救過我。”孟原帶著他們往外走,隨後轉身關門,上鎖。

    “這邊來,去辦公室。”

    蘇娉略微頷首,側頭看了眼男人,倆人一起跟在他身後。

    進了辦公室,孟原先去洗手,然後才給他們倒水。

    “你說,我能幫一定不會推辭。”孟原笑著說:“就算幫不了,也會想辦法幫。”

    蘇娉接過搪瓷杯,道了聲謝,坐在身後的椅子上。

    雙手捧著搪瓷杯擱在腿上,她溫聲道:“去年我去部隊實習這件事您應該知道。”

    “是,”孟原從抽屜裏拿出一包煙,抖了一下,遞給陸長風。

    “因為這件事,你拒絕我的邀請,來醫藥協會任職。”

    男人傾身接過,在指尖撚著。

    蘇娉無奈笑道:“我還是個學生,還有半年才畢業。”

    孟原收起煙盒,他無所謂道:“隻是像在野戰醫院一樣,先掛個職而已。你畢業後會留在野戰醫院嗎?”

    “不會。”蘇娉果斷道:“我已經往醫藥研究所投遞了申請。”

    孟原歎道:“你跟你老師一樣,總是讓人捉摸不透。”

    “如果說你們的方向是臨床實踐,可現在又開始轉醫藥研究,我記得你是中醫係的學生,這些內容該是藥理學的才對。”

    “您或許忘了,雖然我是中醫係的學生,但同時也在研究現代西方醫學。”蘇娉不急不緩:“我對什麽感興趣,就會往哪裏去。”

    她和張輕舟的性格非常相似,都是隨性恣意的人,但要是對什麽上了心,就會格外認真。

    你要是說他們圖名利吧,中西醫結合科室步入正軌,這師徒倆就撤了。

    讓人摸不著頭腦。

    大概就是真正的對醫學感興趣,以攻克醫學難關為愛好。

    孟原輕聲笑:“在我知道你是張輕舟的學生時,我有些不能理解。”因為她看起來實在太過乖巧,與離經叛道的張輕舟實在看起來不像是會有交集。

    “後來才發現,有些狂在浮於表外,有些狂隱於骨血。”

    蘇娉就是後者。

    她對什麽都從容不迫胸有成竹,不僅是因為家學淵源師承名門,也因為個人的天賦。

    孟原想提醒一句,還是要斂去浮躁,但是對上她清澈見底的眼睛,瞬間收聲。

    最後隻是問:“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

    蘇娉的訴求很簡單,隻是想查閱醫藥協會這些年收集的關於戰場應激的資料。

    “這個簡單,但是這方麵的資料很少。”孟原見她喝了半杯水,又看看她旁邊指尖掐著煙沒點燃的男人,從桌後起身:“醫藥協會最初得知這種病狀時,就開始搜集資料,國內幾乎沒有,東洋和西洋的醫學雜誌上記載的倒是比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