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五點半的時候,蘇娉騎自行車到妙仁堂。

    天色將晚,來看診的人不多,學徒拿著小板凳坐在門口碾藥。

    看到她來了,還抬頭喊:“師姐。”

    他們是尤老爺子的師弟們新收的徒弟,一概扔在妙仁堂鍛煉。

    蘇娉笑著打招呼,“京墨師兄在醫館嗎?”

    “在內堂,你去吧。”

    “好。”

    蘇娉徑直穿過藥堂,往內堂走。

    京墨在後院鬆土,這裏種了一些草藥苗子,他每天細心打理,十分在意。

    “師兄。”蘇娉看了一會兒,還是笑著開口。

    京墨緩緩直起身來,放下手裏的藥鋤,原本似天邊寒月一樣孤冷的眉眼,聽到她的聲音稍顯溶解。

    他轉身,略微頷首:“師妹。”

    蘇娉看著他去打水洗手,把翻譯好的漢方醫藥筆記本拿出來,走過去說:“這是我哥哥收集到的漢方醫藥,全部譯好了,你看看?”

    京墨拿過一方帕子擦幹手,他點頭,接過筆記本翻看。

    蘇娉側頭打量院子裏種的草藥,藥地打理的井井有條,一看就是費了心思的。

    “師妹,你很久沒有來妙仁堂坐診了。”京墨嗓音一貫清冷。

    “前段時間學校放假回了趟家,昨天剛過來。”蘇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以後可能也很少能來醫館了。”

    京墨翻頁的動作微頓,視線緩緩從筆記本挪到她臉上,無聲詢問。

    “我要去部隊實習啦,”蘇娉眼角眉梢隱隱藏著開心,“為期一年,期間想退出隨時可以打報告申請。”

    “你不會退出的。”京墨粗略看了一下筆記本,他說:“之前的漢方醫藥我綜合整理了一份,有一些缺失地做了補充。”

    “你要看嗎?”

    蘇娉抬手看了眼時間,她搖頭:“我還要去趟軍區,把這件事告訴我哥哥。”

    京墨向來波瀾不驚的眸子裏有片刻訝異,隨即頷首,眼底染上淺淡的笑意。

    “好。”

    出了妙仁堂,經過國營商店買了兩包糕點,到達軍區的時候已經是六點四十分,正好和沈青雪他們一起吃飯。

    沈青雪剛出院,又有院方給所屬兵團的簽字,半個月內是不要想歸隊訓練了。

    沈元白要晚一點才過來,他先帶著妹妹在食堂等。

    蘇策和他們不是一個兵團,知道她來了直接找過來,一起在第七兵團的食堂吃飯。

    趙班長得意地跟旁邊的小戰士說:“看到沒有,還是咱們食堂的飯菜吸引人,隔壁炊事班的哪有咱這手藝。”

    小戰士隻是一個勁點頭。

    “你要來部隊實習?”沈青雪愣了一下,看著妹妹似水的溫軟眉眼,小心翼翼組織自己的措辭:“前線很危險,哥哥沒有說女孩子不能上戰場的意思,就是覺得你身體弱,體能可能跟不上。”

    “會很辛苦,還可能會受傷。”

    “我都知道。”蘇娉笑著說:“我做好準備了。”

    沈青雪見她態度堅決,知道是和哥哥一樣,看起來溫溫柔柔,實際上脾氣最硬,下了的決定就不會有轉圜的餘地。

    他兀自歎了口氣,隻能等大哥來了再說。

    蘇策對於妹妹的決定一向是支持的:“吃完飯我給家裏去封電報,不過軍醫要隨作戰部隊去交戰區,而且條件艱苦,阿軟,哥哥希望你再考慮一下。”

    軍醫不像是她們上次臨時收到醫院調令那樣,等戰爭快結束才去戰場,而是要時刻緊跟部隊。

    雖然很擔心,但是不想幹涉她的決定。

    “我已經和野戰醫院的秦副院長說好了,不能更改。”蘇娉搖頭:“等完成開學考核,我的檔案就要暫時調到部隊存檔。”

    蘇策聽完揉揉額角,他點頭,沒有再說話。

    沈元白沒有讓他們久等,和陸長風並肩從外進來。

    兩個男人都穿著挺括軍裝,身高腿長。

    一個眉眼溫柔,眼底蘊著清淺笑意。

    另外一個臉部線條硬朗,眉眼鋒利,隨意掃過來時眼底壓著凶戾。

    但是在跟旁邊的人說話時渾身氣勢收斂,漫不經心道:“我可沒有跟你弟說是你讓我去看他的,我當時探望咱們團的戰友,就順道替你去看看小沈同誌。”

    “咱倆一個團的兄弟,你妹妹就是我妹妹,你弟弟就是我弟弟,這不理所應當?”

    “這樣啊,”沈元白溫聲笑:“我替青雪謝謝陸副團長。”

    “客氣了不是。”陸長風隨意擺手:“咱倆誰跟誰。”

    “哥!”沈青雪看到沈元白來了趕緊站起來,他防備地看了眼陸長風,皮笑肉不笑攬著他的肩膀往廚房那邊走:“陸副團長,我們去打飯。”

    陸長風眉梢微揚,朝蘇娉略微頷首打了個招呼,側頭:“行啊,帶著我去老趙能多給你個蛋嗎?”

    “蛋不知道能不能多給,飯肯定可以。”

    蘇娉覺得二哥有點奇怪,但是又說不上來是什麽原因。

    她把自己要在部隊實習的事告訴哥哥,沈元白不太意外,他笑著說:“我已經和野戰醫院申請了,把你調到第七兵團實習。”

    “秦副院長已經批準。”

    蘇策跟沈元白交集不多,隻是在大院裏一直聽兄弟們說他行事沉穩,今天第一次明確意識到這一點。

    在自己還在擔心妹妹的安危時,他就已經提前把一切規劃好了。

    部隊的兄弟們是非常講義氣的,一個兵團的戰友都是過命的交情,真就是你妹妹就是我妹妹。

    上次陸長風去東城大學中醫係軍事體育課任教,蘇娉脖子被樹枝劃了一條口子,回來被戰友們嘲笑了幾個月。

    就連炊事班的狗見了他都呲牙。

    太丟臉了。

    蘇娉如果去哥哥所在的部隊,出任務時戰士們多多少少會關照一些。

    女軍醫在體力上就不如男軍醫,兵團每次出任務不一定是打仗,有時是去巡防。

    山林陡峭,哪怕以前她在藥材基地鍛煉過,也不一定吃得消。

    蘇娉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哥哥向來是溫柔細致的。

    陸長風和沈青雪端來幾個飯盒,聽到他們說蘇娉來部隊實習的事,他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這個小姑娘經常打破他的認知。

    “放心。”他隨口道:“沈參謀長的妹妹就是兵團的妹妹,我們不會讓她有事的。”

    沈青雪發出嗤笑。

    陸長風鎮定自若,打開飯盒,腿往後推了下椅子,坐下。

    仿佛聽不懂他的意思。

    哥哥們吃飯前,把飯盒裏為數不多的肉都夾到蘇娉飯盒裏,

    看到他們的動作,剛拿起筷子的陸長風,低頭看著自己飯盒上星星點點的肉沫,猶豫問:“我這……”

    “自己吃!”沈青雪和蘇策異口同聲道。

    “……”陸長風瞅了眼他們,又側頭瞥了眼恍若未聞溫聲和小姑娘說話的男人,忽然覺得有些頭疼。

    蘇娉偶然抬頭,看到他一臉無奈的神情,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聽有人在叫——

    “陸副團長。”

    “幹嘛?”陸長風下意識回頭,看到餘政委正要打招呼,問問他給沈青雪牽的線怎麽樣了。

    結果就對上一張堅毅肅穆的臉。

    愣了片刻,他起身:“大哥。”

    沈青雪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一身軍裝氣勢莊嚴的男人,下意識脫口而出:“你不是說你大哥是村口挑大糞的嗎?”

    陸長風似笑非笑睨他一眼,要說這人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餘政委旁邊的男人聽到這句話,眸光微寒,審視地看向陸長風。

    “這是西南軍區四一五陸軍集團軍陸軍長。”餘政委輕咳一聲,帶著男人過來,對在場的人說。

    沈元白以及沈青雪還有蘇策都起身立正敬禮,蘇娉也跟著站起來。

    陸雲霆回以軍禮。

    “不用拘束,”餘政委笑道:“陸軍長這次是過來探親的,長風,你跟陸軍長好好聊聊。”

    陸長風揉揉鼻子,隨意一瞥,見小姑娘放下筷子望著這邊,知道是他們在不好意思繼續吃飯了。

    “哥,我們去宿舍說?”

    什麽探親,無非就是老爺子想你了,惦記著你還沒成親,什麽時候把個人問題解決了這幾句話。

    陸雲霆不鹹不淡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個眉眼溫軟的小姑娘身上,眼底多了一分深思。

    陸長風見他不動,剛要說話,就聽陸雲霆沉聲道:“跟上。”

    他大步往食堂外走,背影冷硬。

    陸長風偏頭看餘政委:“怎麽把他帶來了?下次就說我出任務了。”

    餘政委笑嗬嗬點頭,心想下次還繼續帶你麵前。

    我催不動,總有人催得動。

    陸長風跟沈元白打了個招呼:“你回宿舍把我飯盒捎上,鑰匙在你門框上麵。”

    說完,就跟了上去。

    等他走了,沈青雪傻眼:“什麽人啊這是,鑰匙藏別人門上?”

    蘇策倒是對另外一件事感興趣:“他為什麽說自己大哥是村口挑大糞的?他和他大哥不像是從村裏去參軍的,應該是軍區長大的。”

    沈青雪看了眼沒說話的妹妹,哼笑:“嘴欠唄,他西北軍區的。”

    “跟他哥年齡相差還挺大。”蘇策隨意道。

    “陸副團長是家裏最小的,上麵兩個哥哥都在軍區,他父親是西北軍區政委。”餘政委從食堂拿了個饅頭出來,“一家人都是功勳卓著。”

    “陸軍長的長子年紀和他差不了幾歲,家裏很憂心他的婚事。”

    說到這,餘政委下意識看了眼安靜吃飯的蘇娉,“蘇同學,你還沒有對象吧?”

    不等蘇娉回答,沈青雪笑眯眯截開話題:“政委,上次陸副團長說你幫我去武裝部和後勤部問有沒有想找對象的女同誌,問的怎麽樣?”

    餘政委明悟他的意思,做政委的本來心思就通透,自然也就沒提這件事了,順著他的話說:“武裝部有位女同誌,年紀跟你差不多,眉清目秀的,你要是同意明天就安排你們相看。”

    “行啊。”沈青雪一口答應:“我都聽組織安排。”

    吃完飯,蘇策還有夜訓,沈青雪跟著餘政委出去了,沈元白送她回張家。

    “阿軟,”沈元白推著自行車,笑著問:“你為什麽會同意來部隊實習?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不會考慮當軍醫了。”

    蘇娉有一段時間是想畢業後來部隊的,沒多久因為中西醫結合的事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和老師研究過不少關於戰場急救的課題,秦副院長覺得可以應用到實戰當中,希望我能來部隊幫他培養一批擅長急救的軍醫。”

    蘇娉彎眸道:“作為一名醫生,我義不容辭。”

    作為妹妹,在看到哥哥身上的傷時,她希望戰士們能得到及時有效的救治,戰場急救得當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傷亡。

    沈元白眉眼溫潤,看向她時眼底帶著愉悅的笑意。

    到了開學這天,蘇娉回了宿舍,跟她帶了一份糕點給許久不見的夏瑩。

    夏瑩從家裏帶來很多東西——

    酸豆角、剁辣椒、黴豆腐、還有一些南瓜幹和地瓜幹。

    她毫不吝嗇分給好友,一屁股坐在床邊,吃著杏花糕含糊不清道:“我和何忠定親啦,見過他家長輩了。”

    “他爸爸已經不在了,家裏還有個弟弟妹妹,都在讀書,他爸之前是國營廠的工人,現在他媽頂了班,家裏條件還算不錯。”

    何忠是軍人,何媽媽倒是有把自己的崗位給夏瑩的意思,知道她畢業也要參軍當軍醫後,和他們商量工位以後留給小女兒,小兒子以後讓他去入伍,她手裏的錢均分給大兒子和小兒子。

    夏瑩自然是不會要她的錢,也沒覺得她這樣分配有什麽不妥,倒是夏媽媽覺得親家通情達理做什麽都有商有量以後肯定是個好婆婆。

    蘇娉聽完好友的碎碎念,打心眼裏替她開心:“那年底我就能去喝你們的喜酒啦?”

    “是呀。”夏瑩難得有幾分不好意思,趴在她身上,聞著她身上淺淺的藥材味,問:“你打算什麽時候找對象呀?以後我也要去參加你的婚禮。”

    “不著急。”蘇娉把自己要去部隊實習的事跟她說了,柔聲道:“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會找了。”

    哪知道夏瑩聽完眼前一亮,把嘴裏的糕點咽了下去,激動道:“這不是更好嗎?部隊裏這麽多兵哥哥,一年的時間總能遇到讓你動心的。”

    她就喜歡當兵的,也不完全是因為現在軍人地位高,而是覺得那股陽剛之氣特別讓人有安全感。

    每次何忠在身邊,她都特別安心。

    蘇娉沒想這麽多:“我是想跟軍醫們學習他們的經驗,以後對於這種戰傷研究也有幫助。”

    “哎呀你不要光顧著學習嘛,”夏瑩看了眼對麵空蕩蕩的鋪位,跟她咬耳朵:“我聽何忠說這次假期趙弦歌已經和杜黎去公社領證了,放假前杜黎就向部隊提交了結婚申請。”

    “這麽快?”蘇娉已經不止一次表達自己的驚訝了,她真的覺得趙弦歌進展太快了,一眨眼的時間就把談對象結婚都完成了。

    “不快,談對象是板上釘釘的要結婚,他倆談了也有幾個月了,你每天都在醫院,不然就是埋頭研究,哪注意過這個。”

    蘇娉想想也是,自己一直覺得時間不夠用,而且後來回學校的時間都比較少,除了考試,一直在醫院實習。

    她歎了口氣,苦惱道:“可是找對象也很難的呀。”

    聽到瑩瑩跟她說和何忠的相處,她會心動,當即覺得找個對象也挺好的。

    可是過了這段時間投身醫學,她就恨不得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臨床或者研究上。

    然後理解了老師為什麽三四十歲還沒有結婚的打算。

    顧不上,真的顧不上。

    這樣也是對另一半的不負責。

    所以這個念頭很快又被打消了。

    “別費心想了,我覺得陸副團長就不錯。”夏瑩跟她分析:“他和你哥哥是好兄弟,作為軍人人品肯定過硬,性格蘇哥哥應該也十分了解,而且相貌英俊配得上你。”

    “你們倆一個軍人,一個醫生,能用在對方身上的時間都不多,因為自身的職業,也能理解對方的難處,以後聚少離多也不會抱怨對方。”

    “我自己也是這樣想的,何忠畢業以後就要回原部隊。我要去入伍當軍醫不一定能分到他們部隊,但我們可以互相理解呀。”

    “要是一方很忙一方很閑,那才是真的麻煩。都忙的話偶爾僥幸見一麵都覺得很甜蜜。”

    蘇娉雖然不太能理解她說的甜蜜,但聽著覺得很有意思。

    “我再考慮一下吧,先把該做的事做好。”

    蘇娉從包裏拿出筆記本,給她:“這些是我這段時間對於中藥材的研究,裏麵有病案佐證。”

    “謝謝阿娉!”夏瑩一骨碌從她身上起來,“明天考試我怎麽著也得拿個中醫係第二名吧,不然多給你丟臉呐。”

    蘇娉隻是笑著點頭:“好,你一定可以的。”

    ……

    考完試,程主任把她叫到辦公室:“你的檔案已經被部隊接收,這個是單獨給你開的證明。”

    他拿出一份文件給她:“上麵有學校和第七兵團聯合蓋的章,憑借這個可以自由出入軍區。”

    蘇娉接過文件,打開看了一眼,隨後仔細疊好收起來:“謝謝程主任。”

    “不用謝我,這是你應得的。”

    看到這麽出色的學生,程主任在同學們麵前一向嚴肅的臉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蘇同學,你不僅證明了你的能力,同時也給學校爭了光,學校以你為榮。”

    蘇娉愣了一下,她認真道:“作為東城大學的學生,我也以學校為榮,並且謹記校訓,為國奉獻。”

    程主任臉上的笑越發深刻:“好,你回宿舍收拾一下東西,兵團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住處,他們明天要去巡防,蘇同學,你的第一個任務到了。”

    蘇娉鄭重點頭。

    回了宿舍,夏瑩知道她要走,依依不舍:“你還會回來嗎?我是不是很久都不能見到你了?”

    “考試的時候我會回來呀。”蘇娉眉眼彎彎:“部隊也有假,我會來看你的。”

    夏瑩抱著她的腰不撒手,癟嘴:“那我在學校等你來看我。”

    她人緣好,有很多朋友,但最好的朋友隻有蘇娉。

    阿娉從來不藏私,耐心又溫柔,而且抱起來嬌軟香甜,她太喜歡這個好朋友了。

    “知道啦,我會來的。”

    蘇娉隻撿了筆記本和兩身常服以及隨身物品,在部隊要穿軍裝,哪怕是實習的也要遵照部隊軍規。

    在她收拾好東西要離開宿舍的時候,一直沉默的趙弦歌忽然上前攔住她。

    在夏瑩不滿的眼神裏,她對怔愣的蘇娉彎腰道歉:“蘇同學,對不起,以前我聽了空穴來風的話在背後說過你的不好,希望你能原諒我。”

    她在宿舍一直都是寡言的,自從徐香君搬走後,沒有和她們說過話,每次聽到蘇娉和夏瑩的歡聲笑語想融進去,但是又不好意思開口。

    今天終於鼓足勇氣,為之前的言行道歉。

    同時也覺得很愧疚,在以前有人惡意中傷她的時候,因為有些嫉妒她的出色,沒有開口幫忙。

    蘇娉聽完她的誠心道歉,輕笑出聲:“好呀。”

    沒想到她會這麽爽快,趙弦歌保持僵硬的動作凝滯很久,看著眼前眉眼溫和的同學,忽然釋然。

    同時也覺得自己這麽久的內心掙紮有些可笑。

    雖然她和蘇娉不是一個係,但是不提在醫學一途的天賦,她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麵確實不如蘇娉。

    沒有她坦蕩,也沒有她寬容。

    夏瑩和趙弦歌送蘇娉到校門口,互相道別後,看著她騎車遠去,趙弦歌有些失落。

    “我有些後悔,因為某些原因,沒有早點和你們做朋友。”

    “現在也不晚。”夏瑩挽著她的胳膊,在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說:“我知道以前徐香君說阿娉壞話的時候你有開口製止,而且你和徐香君也不是一路人。”

    “阿娉認可了你,我們從今往後是朋友。”

    “……”

    “好。”

    趙弦歌心底的陰鬱和這幾個月以來的陰霾終於散去,她和夏瑩說說笑笑一起去圖書館。

    蘇娉來到第七兵團報道,先是去軍需處領了日常生活物資,而後回到宿舍。

    她的宿舍不像哥哥們一樣在營區,而是挨著部隊衛生所,是兩層的白色小樓。

    她住在二樓最右邊那間。

    “蘇同誌,這是鑰匙。”衛生所的女軍醫笑著說:“雖然是實習,但你在部隊期間每個月會有工資以及津貼,在食堂吃飯會從津貼裏麵扣。”

    “剛開始適應起來可能有些難,別擔心,我們會幫助你。”

    “謝謝你,薑醫生。”蘇娉稍微安心了些。

    雖然表麵鎮定,其實還是有些不安和無措的,部隊的管理和外麵不一樣,而且明天就要出任務。

    女軍醫笑著點頭:“好好休息,傍晚六點就可以去食堂吃飯,不過這段期間戰士們下任務的比較多,你如果害怕,可以錯開時間提早去。”

    在她眼裏,眼前這個嬌軟的小姑娘雖然是在醫學方麵是初露鋒芒的佼佼者,但是和兵團裏那些下了任務汗臭熏天的糙漢子還是格格不入。

    她也怕嚇到小姑娘。

    “好。”蘇娉溫聲應道。

    女軍醫又囑咐幾句注意事項,比如平時不出任務可以來衛生所幫忙,以及軍區禁地不能亂闖,晚上幾點鍾就要熄燈不能出宿舍。

    蘇娉一一暗自記下。

    等她走了,蘇娉拿出鑰匙開門,打量屋內陳設。

    一張單人行軍床,一個衣櫃,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簡潔幹淨。

    這是秦副院長安排的,蘇娉是來實習,而且算是來教學的,還算不上部隊的人。

    所以沒有把她和其餘女軍醫安排在一個宿舍,有軍事保密的考量,也有給她安靜的環境讓她單獨研究的打算。

    不管如何,蘇娉對眼前的一切很滿意,她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發現還有個單獨的衛生間。

    這下更開心了。

    擰了一下水龍頭,然後用部隊統一發的軍綠色搪瓷盆接水,從行李袋裏拿了塊棉布浸濕,把床頭和窗沿以及桌椅板凳都擦了一遍。

    桌上有一個暖壺,一個軍綠色的搪瓷杯。

    她打算吃晚飯的時候再去食堂打水。

    窗戶全部打開透氣,從這邊望出去,隻能看到空曠操場,這也是去食堂的必經之路。

    她站在窗前看了片刻,覺得窗台真的大,不放東西有些可惜了,而且外麵沒有樹木也缺乏綠色。

    正好跟去明天去山林巡防,可以挖一點草藥帶回來種上,放在窗台。

    過了一會兒,又繼續忙碌起來,把櫃子裏的床單被褥抱出來鋪好。

    想到哥哥宿舍疊的豆腐塊,她試了一下,還是作罷。

    太難了,累手。

    揉了揉手腕,重新把被子鋪平,她彎腰從行李袋裏拿過筆記本,坐在床上。

    手裏拿著鋼筆,備注明天去山上要挖的藥材。

    土茯苓、蒼術、何首烏。

    至於能不能在窗台上種活,她沒把握,活不了正好曬幹入藥。

    到了晚上,她六點去食堂吃飯。

    趙班長看到她很開心:“沈妹妹,明天你就跟著我們炊事班,有些不好分辨的野菜蘑菇你幫我們看一下有沒有毒。”

    “行呀。”蘇娉彎眸道。

    趙班長看到小姑娘這乖巧的模樣歡喜的不行:“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和陸長風一樣,讓你受傷的。”

    蘇娉啞然失笑:“那件事不怪陸副團長,是我自己不小心。”

    趙班長擺擺手:“沒事,就怪他。”

    蘇娉頓時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團部有事要忙,沈青雪陪妹妹吃完飯,又把她的暖壺灌好水,幫著拎回衛生所那邊。

    “阿軟,你要是有什麽不適應的就跟我們說,我們想辦法匯報解決。”

    “好。”蘇娉走在他旁邊,目光落在旁邊衛生所:“平時送來的傷員多嗎?”

    “要看時候,最近第七兵團沒有出任務,這個衛生所接診的都是些訓練受傷的。”

    “是不是骨折居多?”她又問。

    “對。”沈青雪隨口道:“訓練嘛,雖然點到即止但是有時候沒注意分寸,骨折脫臼最常見,還有一些外傷。”

    蘇娉點頭表示明白了。

    送她到宿舍樓下,沈青雪欲言又止。

    “哥哥,你想說什麽呀?”蘇娉眉眼彎彎,笑著看他。

    “我就是擔心你。”沈青雪歎了口氣,坦誠道:“山林裏除了野獸還有各種荊棘灌從,野獸我倒是不擔心,就是路太難走了。”

    “明天我跟著趙班長走,沒事的啦。”蘇娉說:“我也不能永遠待在課堂醫院手術室或者學校研究室呀。”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沈青雪歎了口氣,想到明天是陸長風帶隊,更加放不下心。

    晚上,她先是把骨折的筆記找了出來,整理成冊,準備明天交給衛生所的軍醫。

    之前給秦副院長關於戰場急救的筆記現在還沒有還回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拓印發下來了。

    想了一下,她又按照記憶寫了一份,和骨折以及外傷處理的放在一起。

    這些不是傳統中醫或者西醫治療骨折的方法,而是中西醫結合科醫案上的,比傳統治療效果更快。

    寫完這些,燈恰好熄了。

    她坐在黑暗裏,眨眨眼,下意識抬手想看看現在幾點。

    眼前一片漆黑,手腕停滯在半空,隻有晃蕩的銀鈴聲。

    她有些懊惱。

    過了片刻,靠著椅背,手指抵著唇邊,她倏然笑出聲。

    好像每次隻要投入到醫學研究裏麵,對周圍的感知就弱了,腦子也短時間內轉不過來。

    她覺得自己有些好笑,同時也長歎一口氣,融在沉沉夜色中。

    十月初。

    第七兵團和第六兵團換防巡邏。

    因為山林茂密,邊防線長,部隊短時間內不能巡防完,所以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山洞,以便部隊駐紮。

    山上蚊蟲鼠蟻特別多,蘇娉背著藥箱,手裏的木棍隨便一撥,嫩綠的葉片下麵就是密密麻麻的蟻群。

    山上的蚊子不停嗡嗡叫,因為中醫係前段時間又給做了新的藥包送過去,戰士們倒也沒怎麽避躲,井然有序地往前走。

    趙班長背著一個鐵鍋,手裏拄著棍子,時不時扒拉草叢看看沒有菌子撿。

    蘇娉就跟在他身後,好幾次因為他忽然而來的彎腰或者側身的動作,鍋底差點蹭到臉。

    在趙班長再次彎腰找他的寶貝菌子的時候,陸長風看不過眼了,他大步折返回來,用木棍敲了敲大鐵鍋。

    趙班長一臉茫然回頭。

    “趙德發,你要麽把這玩意背前麵,要麽讓她走前麵,自己選。”陸長風不耐道。

    “啊?”趙班長轉過身,鍋底堪堪擦著男人的胸膛過去,“怎麽了?我不是走前麵給沈妹妹趟路嗎?鍋子背前麵怎麽走?”

    “行了行了,”陸長風看了小姑娘一眼:“你跟我走吧,現在沒有傷員,不用你隨隊跟著。”

    他們巡邏是幾個營分散開的,除了留守團部的軍醫,其他人都跟著小隊走了。

    蘇娉是跟著陸長風這一隊。

    她看了眼前麵的大黑鍋底,想了一下,說:“趙班長,您有事就喊我。”

    “行。”趙德發叮囑道:“你小心點走,有些看著沒事,一抬腳就是刺窟。”

    “好。”蘇娉跟著陸長風往前麵走。

    陸長風向來是走在隊伍前麵的,他在山林裏穿梭自如,也不會迷路,而且還會把長荊條撥開繞到樹枝上麵,避免傷到後麵的人。

    蘇娉發現他這人其實是很細心的,跟他平時表現出來的性格截然不同。

    山路陡峭,昨晚下過雨有些濕滑。

    趙德發倒是開心,撿了不少蘑菇。

    蘇娉隻能把棍子扔了,抓住旁邊的樹幹或者草叢借力往上走。

    陸長風身高腿長,走在前麵看起來毫不費力,他回頭看一眼,見小姑娘白皙的臉上微微紅潤出了層薄汗,他伸手:“醫藥箱給我。”

    蘇娉抬頭,正好撞進他漆黑眸底。

    猶豫片刻,還是解下醫藥箱給他。

    “這麽重?”陸長風掂了掂:“難怪你走不動。”

    他單手拎著,對身後的小姑娘說:“下次跟緊我,我給你提。”

    這次巡防要半個月,她這背一會就要脫力了。

    蘇娉抿唇,沒有逞強:“謝謝陸副團長。”

    她在想趁這個機會鍛煉一下,免得以後上了戰場連醫藥箱都背不動,更別說還要救治搬抬傷員了。

    山林被高大的樹枝籠罩,密不透風,天空烏黑陰沉,隱隱有風雨欲來的架勢。

    陸長風下令:“在附近的山洞休整駐紮。”

    和其餘小隊不用匯合,他們會自己紮營。

    “是。”戰士們聽令,紛紛撥開附近掩蓋洞口的草叢,有序進入。

    等他們進了山洞,雷聲轟隆,雨點打在樹葉上,嘩嘩作響。

    陸長風從兜裏摸出盒火柴,劃燃,點燃旁邊牆上的煤油燈。

    原本漆黑的山洞變得亮堂起來,蘇娉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山洞裏麵幹燥,牆壁有些雜草,地上墊著草皮和稻草,一看就是經常有部隊過來巡防紮營。

    一個山洞可以容納十餘人,趙班長他們也在。

    趙德發把鍋子放下來,坐在草皮上,隨便抓了把幹稻草,開始擦蘑菇上的泥土。

    “坐吧。”陸長風對安安靜靜沒出聲的小姑娘說:“一時半會兒停不了雨,今晚要在這紮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