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蘇娉醒來的時候聞到一陣香甜的味道,她揉揉眼睛,稍微起身。

    沈元白坐在炭火旁邊,紅薯上的灰被他拍的幹幹淨淨,修長白皙的手指剝著紅薯皮,露出裏麵焦黃的內瓤。

    她看了一會兒,男人才抬頭,笑著把紅薯遞過去:“睡的還好嗎?”

    小姑娘點點頭,他手握著的是下麵半截沒剝皮的,上麵剝了皮的紅薯瓤流著糖汁。

    “我怕弄到床上。”她想吃,但是不好意思接。

    屋內的擺設雖然簡單但是幹淨,哪怕是屋外溜進來的寒風,透過屋內也都是清爽的。

    看得出來他平時作風樸素簡潔。

    “沒關係。”他笑意從眸底開始擴散,手裏的烤紅薯到了小姑娘手裏。

    因為有炭火盆,屋子裏很暖和。

    手裏的烤紅薯香甜誘人,麵對他輕柔的笑,她忍不住咬了一口。

    清甜香潤,一路暖到心底。

    “好吃。”她不由自主喟歎。

    沈元白無聲而笑。他手裏拿著細木棍,撥弄著炭火,觸碰到另一個紅薯,稍微用勁,紅薯圓碌碌滾到旁邊的灰裏。

    蘇娉腦袋抵著堅硬的床板,腿上蓋著墨綠色的棉被,右手翻閱翻譯過的文本,左手拿著紅薯細嚼慢咽。

    屋內隻有紙頁翻動的簌簌聲,沈元白看了一會兒,眸光柔和,安靜地陪著她。

    到了五點半,兄妹倆一起去陸軍食堂。

    沈元白是東城軍區七一五野戰集團軍第七兵團參謀長,性格清潤,為人溫和,來食堂吃飯的戰士們都主動跟他打招呼——

    “參謀長,這是?”臉上是善意的笑。

    “是啊,看著眼生,是來探親的家屬嗎?”

    “我妹妹。”沈元白跟他們說了幾句話,帶著蘇娉找了個位置坐,“等我一下。”

    蘇娉點頭,麵對各種好奇的打量也坦然自若。

    有人忍不住探頭:“沈妹妹,你可是第一個來探沈參謀親的家屬。你是做什麽工作的啊?”

    “我還是學生。”蘇娉溫聲道:“在北城大學讀書。”

    “是工農兵大學生吧!特意來東城大學探親的?你跟參謀長得可真像,特別是眼睛,一看就是兄妹。”

    蘇娉笑著頷首。

    戰士們都下了任務,食堂裏人越來越多,逐漸沒了位置。

    門外又來了一個營,他們身上掛彩,纏著浸了血的紗布,腳步沉重。

    本來坐下的戰士們看到他們自動起身讓座,端著鋁飯盒隨便找個地方或站或蹲。

    蘇娉還沒回神,一道高大的陰影壓下來,男人長腿一跨,坐在她對麵,放下飯盒。

    濃鬱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男人臉上的油彩混合著血跡泥土,拿起筷子狼吞虎咽,沒有注意到她。

    他身上的軍裝到處是口子,像是被軍刀劃爛的,胳膊上的傷口也隻是草草包紮。

    蘇娉軟眸微怔。

    沈元白打完飯回來,看到他有些訝異。

    “剛下戰場?”

    “嗯。”男人隨意應了一聲,放下筷子,從他飯盒裏摸了個饅頭,含糊不清道:“餓死了,還有沒?再去弄倆來。”

    沈元白幹脆把自己的飯盒給他,另外一個給妹妹,他溫聲解釋:“這是陸長風,陸營長。”

    “這鬼樣子也就你還能認出我了。”陸長風五官全部被油彩血痕掩蓋,臉部線條硬朗淩厲,隻露出一雙漆黑如鷹隼的眼。

    邊說邊抬眸,看到對麵有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他略微挑眉。

    餓狠了,剛才以為對麵是戰友,也沒太注意。

    “嚇到你了?”和沈元白溫潤的嗓音不同,因為長時間未進水糧,他聲音微微沙啞,身上帶著剛廝殺完的凶戾。

    蘇娉這才回神,輕輕搖頭。

    沈元白看了他一眼:“阿軟,你坐外麵。”

    她沒有拒絕,動作利落。

    “你對象啊?”看著他們的舉動,陸長風難得提起興趣,目光在倆人臉上梭巡:“還挺有夫妻相。”

    “謝謝。”沈元白笑了一下:“我和我妹妹長得是比較像。”

    蘇娉耳尖通紅,小口吃著饅頭沒有說話,也不敢抬頭看對麵的男人,煞氣太重了。

    “哦,妹妹啊。”陸長風大失所望,又拿了個饅頭,把他的飯盒推回去。

    繃帶不知道什麽時候鬆了,男人叼著饅頭,低頭胡亂扯了一下。

    “怎麽不把傷口處理好再過來?”沈元白起身要去叫軍醫。

    “別忙活了。”陸長風拽住他的胳膊,努努嘴,示意他看:“都在那兒呢。”

    沈元白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跟去戰場的軍醫滿身血跡,軍裝破破爛爛。坐在桌前一手一個饅頭,大口往嘴裏塞。

    “幹糧吃完了,在深山老林到處打遊擊,也不敢生火做飯,這幾個還算身體素質好的,剩下幾個軍醫抬回來躺營房裏了,現在還沒醒。”

    陸長風嚼著饅頭,靠在身後的椅背上,看不清表情,但蘇娉能察覺到他現在十分疲憊,已經是強弩之末。

    沈元白見她沒怎麽吃,以為是聞不慣血腥味:“要換個地方嗎?”

    蘇娉搖頭,細嚼慢咽吃著饅頭。

    她隻敢在男人沒抬眼時悄悄看一下,過了一會兒又側眸看另外一邊東倒西歪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著的軍醫和戰士們。

    有人手裏拿著隻咬了一口的饅頭,還有筷子落在地上渾然未覺打著呼嚕的。

    他們太累了。

    蘇娉收回視線,垂眸不語吃著飯。

    半天沒吭聲的男人見沈元白沒怎麽動筷,腦袋抵在椅背上,略微仰頭:“我記得你之前在戰場彈盡糧絕的時候在敵軍屍體上翻吃的,吃完就坐在屍體上睡著了。”

    “我以前還覺得你們這些參謀不太行,特別是你,看起來弱不經風,也就玩玩筆杆子。”

    “後來發現你挺行。”

    “睡在旁邊屍體上的是政委。”沈元白柔聲道:“不行的是人,而不是職銜。”

    “哦。”陸長風耷拉著眼皮子,腦袋一歪,徹底睡著了。

    炊事班的班長來看了好幾次,確認他沒事後才走開。

    還等著陸營長給他劈柴呢。

    這一人能頂仨,蠻牛似的,用不完的勁。

    吃完飯,沈元白去把飯盒洗了,看了眼腕表——

    七點過五分。

    他瞥了眼長腿岔開,仰麵睡在椅子上的高大男人,讓旁邊的小戰士把人弄回去,帶著妹妹離開食堂。

    蘇娉從看到陸長風的時候就一直沒怎麽說話,沈元白見她沉默不語,笑著問:“在想什麽?”

    “你……也要上戰場嗎?”小姑娘眼底是顯而易見的擔心。

    沈元白對上她霧靄朦朧的眸子,微微頷首:“是。”

    蘇娉點了點頭,又陷入寂靜。

    過了會兒,她問:“野戰軍的軍醫對身體素質的要求很高嗎?”

    沈元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你想進部隊當軍醫?”

    “有這個想法,”她遲疑片刻,“我身體不是很好,不知道符不符合要求。”

    “想做什麽就試試。”沈元白笑容清朗,唇角緩緩上揚:“不過現在先完成好學業。”

    “我們阿軟的職業,以後不管進不進部隊,都能治病救人,哥哥以你為榮。”

    蘇娉看著他,心底一片柔軟。

    沈元白把她送回東城大學,沒有進校門。

    蘇娉咬唇,哥哥兩個字在嘴邊,最終也沒有說出口,隻留下一句:“兩天後見。”

    “好。”男人眼底的溫柔浩瀚無邊,仿佛能看透一切卻又完全包容,他彎眸:“兩天後我來接你。”

    他站在校門口,目送妹妹的身影緩緩消失,才轉身離開。

    夏瑩剛從食堂出來,就看到好友捧著書本過來,小跑過去,挽著她的胳膊:“你去哪兒啦阿娉。”

    “探親呀,”蘇娉眉眼柔和,指尖觸著書本,心裏安穩踏實:“你要回宿舍嗎?”

    “我先不回,去看一下東城大學的圖書館是什麽樣的。”說著,她還不忘調侃:“在這應該看不到徐嬌和蘇蕊了吧。”

    蘇娉無奈輕笑:“是哎。”

    第二天,午休時間,她又去了張輕舟辦公室。

    “張老師。”她叩門。

    “進。”張輕舟頭也沒抬,手裏在看一份資料。

    蘇娉坐在他對麵,安靜等著。

    “這是關於針刺麻醉的研究。”他看完,直接扔她麵前,自己起身去倒水。

    蘇娉過來本來就是一種答案,他不必再問。

    目前看來,他們是走在相同的路上。

    她指尖翻著紙頁,一行一行細細看下來,在看到針刺鎮痛時稍微停頓,又繼續翻閱。

    一杯水放在她手邊,張輕舟端著搪瓷杯,翹著二郎腿看別的資料,隨口問:“以後有什麽打算,當了我的學生,還留在北城大學?”

    她微愣,聽出別的意思:“您是說我可以換學校嗎?”

    “你不知道?”這回換張輕舟驚訝了,他慢悠悠喝著水:“你們這批過來交流聽課的本來就是北城大學輸送過來品學兼優的學生,東城大學是為國家培養人才的地方,被挑中的學生可以直接把學籍轉過來。”

    “你是中醫係的,我找於原簽個字就能把你要過來。”

    蘇娉確實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之前就覺得這次交流聽課可能沒這麽簡單,不然學校不會大費周章,連野外拉練都用來篩選人品。

    “想好沒?”張輕舟說:“要不要當我的學生?”

    “要!”她毫不猶豫。

    “行,”張輕舟從抽屜找出她的學籍資料,簽下自己的名字:“我去找於原,你把資料看完,等下跟我說說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