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翌日上朝的時候, 原本朝中正在為前往西境的人選爭執不下,畢竟常老將軍已經年邁,此戰又多半凶險, 難免會有力不從心之時。

    朝中爭論不休, 不是說這個不堪大用,就是說那個素日無能, 要麽就是哪個之前陣前失儀, 貽笑大方。

    也有人瞧著新帝的麵色, 卻又隻看到沈琅懷麵色如常, 看不出來什麽具體的情緒來。

    好像是對他們說的人選不置可否。

    邊關戰事迫在眉睫,常老將軍都已經整裝, 這件事需得早做決定,朝中老臣心中焦急,看到沈琅懷的麵色, 勸說的話在喉間滾動了兩下, 卻又沒有說出口。

    李廷尉隻是說著撥款到兵部,用以購買軍資,旁的人亦有附和,朝中人各懷心思,略有些嘈雜。

    沈琅懷揉了揉額心, 隨後看著庭下的人, “這件事, 人選朕自有論斷, 若是為了這麽件事爭吵的話, 那就不必再談了。”

    這話的意思是……已有人選?

    之前怎麽都沒有聽到沈琅懷提起過?

    原本還有人在爭論這麽一件事, 沈琅懷出聲以後, 頓時間寂靜無聲。

    片刻以後, 才有人沉聲問道:“敢問陛下,陛下心儀的人選,是何人?”

    “前往西境並不是什麽小事,陛下當三思而後行。”

    此事應當三思,沈琅懷自然是知曉。

    他向來看人很準,幾乎從來都沒有走眼的時候,當初見到謝容玨的時候,他覺得這人看似無謂,卻又帶著一點不可忽視的銳氣。

    陣前銳氣破萬軍。

    左右也沒有比他更好的人選了,況且常老將軍還需要後繼有人。

    即便是冒險,但是旁的人也是冒險,與其注定寥寥無用的中庸,不如相信自己從不失算的眼光。

    更何況,西羌的那位闕王,是後來居上,不世出的英才。

    沈琅懷頭上的十二冕旒輕微晃動,“人選,朕已經思慮過了,等時機合適,朕自會告訴愛卿們。現在若是有事要奏的話就奏,若是無事,就退朝吧。”

    眾臣麵麵相覷,以目示意,卻沒有人當真知曉沈琅懷這個所謂屬意的人選,到底是誰。

    在此之前,也沒有人得知,有哪家出了個這麽一位將才。

    氣氛微妙之際,鎮國公謝玄卻出人意料地上前一步。

    也沒有聽說有什麽現在與鎮國公有關的事情,眾臣有點兒不解地看著謝玄手持玉笏,走上前去,隨後跪倒在地。

    沈琅懷撐著自己的臉側,看到謝玄在這個時候上前來,眉間稍挑。

    “鎮國公這是?”

    謝玄朝著麵前一叩首,麵上似有沉痛之色,“陛下,臣有罪。”

    沈琅懷唔了一聲,似有興味。

    謝玄俯首在地許久,都沒有等到沈琅懷的回應,心下暗罵一聲,麵上依然是沉痛之色,“臣家中犬子行事無忌,平日毫無忌憚,不知天高地厚,枉為人子,先是將同僚家中獨子打至重傷,後是把與公主的婚事當做兒戲,欺辱皇室威儀,臣作為父親,管教無方,自是有罪。”

    此言一出,周邊的人皆是嘩然。

    且不說這些事情早就已經過去了些時日,再者說,之前顧陽平的事情,就連顧家都打碎牙和血吞了,怎麽現在鎮國公府反而是舊事重提了?

    鎮國公府隻謝容玨一個獨子,現在這又是在鬧哪出?

    “臣隻獨這一子,或許因為平日裏不曾嚴加管教,釀成此大禍,這孽子不僅行事如此,就連在家中,也無孝悌可言,對我與賤內口出狂言,甚至有弑父弑母之嫌,這樣不忠不義的人,臣不敢想日後若是當真繼承鎮國公府,也成為臣子的場麵。”

    “人本有舔犢之情,可是臣先為人臣,再為人父,心知若是順其發展,日後必然是社稷之災,必然是大禍將至。”

    “鎮國公府屹立百年,這數代清譽,也斷然是不能獨獨斷在他的手上。”

    謝玄泫然欲泣,大有為了社稷犧牲小我的忠義之態,“所以,臣自請……廢世子。”

    “即便是從旁支過繼,非臣親生之子,無以為繼,也無妨,斷斷不能讓此子禍亂朝綱,妨害社稷。”

    這麽連番的一段話下來,在旁的眾臣幾乎各個都是不敢置信之色,鎮國公府不是小的門楣,鎮國公現在這就是寧願拋棄謝容玨,過繼旁支?

    這件事牽連甚廣,即便是今日在沈琅懷麵前提出,陛下也必然是要思慮一番的。

    隻是……削弱世家勢力,對於沈琅懷來說,也是樂見其成。

    反倒是鎮國公此舉,實在是讓人看不明白。

    原本在旁旁觀的遠陽伯也在此時手持玉笏,出聲道:“鎮國公世子確實性情頑劣,不是可用之才,鎮國公府若是日後交由這樣的人,是社稷之災。臣附議。”

    之前的事情,鎮國公與遠陽伯府交涉過,今日的出聲,在謝玄意料之中。

    而林霽站在原地握拳,若是當真廢世子……那殿下怎麽辦?

    謝容玨並未入仕,之前是顯赫氏族的獨子,自然與殿下堪配,可是若是被貶,成為了一介白身——

    “臣以為,”林霽驟然出聲,“氏族子弟廢立乃是大事,關乎氏族興亡,陛下不可聽信一家之言,應當三思而後行。”

    林霽這個時候為謝容玨說話,是周遭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沈琅懷抬眼看了一眼林霽,也有點兒詫異,若有所思地低了一下眼。

    卻又沒有應答。

    謝玄此時跪地,麵上全然都是對著自己愛子的恨鐵不成鋼,分明心痛至極,還是為著社稷著想的模樣。

    這麽看著,也實在是讓旁邊的幾位老臣有點兒捉摸不透。

    這位鎮國公,何曾這般向著新君了?

    沈琅懷的視線從林霽身上收回來,轉而看著跪在地上的謝玄,似乎是在沉思。

    朝中靜默,很多人即便是麵上不動聲色,現在也都是在看著這邊的境況,各個都伸長了脖子,想看清沈琅懷的麵色。

    沈琅懷坐在原地,衣裳上繡十二紋章,手指在扶手上輕輕叩擊了兩下。

    他突然想起來,當時謝容玨在乾清殿中的模樣。

    沈琅懷自然不可能是沒有顧忌的,謝容玨是世家子,既然是世家,那麽前往西境,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他平安回來,大敗西羌,那麽讚譽加身,鎮國公府如日中天,世家同氣連枝,更為棘手。

    坦白說,這並不是沈琅懷想看到的局麵。

    而且若是他戰敗,又或者說是戰亡,那麽自然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邊關被破的後果,沈琅懷怎麽可能不知曉。

    所以隻要他還是鎮國公世子,這件事就並不純粹。

    沈琅懷雖然心有顧忌,但是朝中鬥爭畢竟不是當下最重要的,世家日後如何,遠遠比不上邊關的百姓和城池重要。

    可是謝容玨卻似乎看出來了他的顧慮。

    “陛下在顧忌?”謝容玨看著沈琅懷,“是因為我出身鎮國公府?”

    武將多為純臣,鎮國公府並不是好的選擇。

    所以京中世家子弟也很少走武官的路。

    謝容玨能看得出來他的顧忌,沈琅懷自然也沒有隱瞞的道理,嗯了一聲。

    “陛下不必顧慮這件事,”謝容玨麵色篤定,“不日之後,鎮國公即將上奏與陛下,請求廢世子。若是陛下能恩準我前往西境的話,直接應允就是。”

    謝容玨對鎮國公府並無多少親緣這件事,沈琅懷自然也知曉。

    隻是他還是有點兒沒有想到,謝容玨居然會猜到鎮國公即將要上奏廢世子。

    直接就剝離了與鎮國公府的關係,斬斷後路。

    沈琅懷自認世上少有這樣無私之人,況且這個人之前,還是眾人皆知的薄情。

    其中多半,是為了阿稚。

    他們兩人心照不宣。

    沈琅懷此時端坐在金鑾殿上,想到之前見到謝容玨的時候,他篤定的神色。

    謝玄俯首於地上,麵色倉皇,滿滿都是忠義之色。

    朝中鮮少會有自請廢世子的事情出現,是以朝中眾臣都在看著沈琅懷,等著他的答複。

    有人揣度,即便是準了,沈琅懷也要沉吟片刻,然後退朝,再過了幾日,才應允,開始擬定詔書,另選世子。

    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對於世家,對於鎮國公府不是好事。

    這樣的事情,沈琅懷樂見其成,不可能不答應。

    隻是明麵上的流程,還是需要走一下的。

    “鎮國公是說……”沈琅懷頓了一下,“廢世子?”

    謝玄叩首,“臣管教無方,無顏麵對天顏,自請廢世子,以示懲處。”

    “朕準了。”

    謝玄原本還要再說些話,沒想到沈琅懷如此直接地準了,一時根本沒有想到,原本麵上的沉痛之色瞬間被驚詫之色取代,尋常來說,即便是當真恩準,這樣的大事,也要裝模作樣地思慮幾天。

    怎麽當即就準了?

    沈琅懷此話一出,朝中處處都起了一點兒議論的聲音。

    也有些熟悉沈琅懷的人,卻覺得此事,好像是有點兒……不對。

    但是具體哪裏不對,也說不上來。

    實在是,有點兒輕易得過頭了。

    謝玄也覺得多少有點摸不著頭腦,但是此事既然心願達成,他也沒有再在這裏跪著的必要,剛剛站起身來,想要退回眾臣的隊伍之中時,突然聽到新帝在身後,不急不緩,語調分明地開口。

    “之前眾卿不是好奇朕屬意前往西境的人選是誰嗎?”

    “朕剛剛思忖,覺得現在好像也是時機合適之時。”

    謝玄不知道為何,突然覺得自己腦後,湧上了一點突如其來的悶意。

    分明沈琅懷此時說的話,並無什麽玄機。

    人選?

    他倏然想到從前的金鑾殿上。

    謝容玨對著獨孤珣,所說的險勝。

    “很巧,朕屬意的人選正是——”

    “從前的鎮國公世子,謝容玨。”

    作者有話說:

    皇兄:我什麽身份你什麽地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