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越往西, 原本已到二月的天氣就越不似早春的天氣。

    前方不遠處就是與西羌接壤的黎城,這是鄴朝最西邊的一個偏遠城池,隻要過了黎城, 就已經進入了西羌境內。

    斥候已經前去西羌報訊, 接應的人已在路上,隻要與之會合, 即便是當真找到了這裏, 自己斷然也沒有任何活路。

    從簾幔外看過去, 已經能看到那座偏遠小城的輪廓了。

    至多一天, 就可以抵達西羌。

    獨孤珣此刻正在隨意地擦拭著自己的彎刀,似乎今日心情極好, 口中哼著不知名的小調,那把散著隱隱寒氣的彎刀被他擦拭的不染絲毫塵埃,光可鑒人。

    他看著自己在刀刃之中的倒影, 手指在刃身之上輕彈了兩下。

    天氣漸冷, 沈初姒身上卻隻是一件單衣,她輕咳了兩聲。

    獨孤珣聽到她的咳嗽聲,轉眼看著她。

    他隨手將刀在手上顛了一下,“還剩一日就要到西羌,公主殿下, 當初那個賭約, 你好像是……沒有什麽贏麵了呢。”

    沈初姒向來身體都不算是很好, 這連著十數日的奔波, 再加上近幾日並未進食, 讓她現在實在是有點兒力竭, 聽到獨孤珣嘲諷的言語, 也隻是略微側頭看了他一眼, 並沒有應答。

    獨孤珣倒是也沒有惱意,轉而笑了一聲,“其實我也還是可以給公主一個機會,隻要公主殿下現在求求我,我並不是不能如中原古話那般,稱之為手下留情。”

    “能讓闕王這樣的人手下留情,”沈初姒頓了頓,“還真是我的榮幸。隻不過若是我沒有記錯,當初我與闕王的賭約已成,現在時候未到,闕王卻想先一步出爾反爾,這樣的行徑在中原,叫做言而無信。”

    “嘶,”獨孤珣伸手在自己的下頷之上蹭了蹭,“但我思來想去,若是為了公主的話,做言而無信的小人,毀約之舉,也不是全然不可。隻是,殿下需得……求求我。”

    他所謂的求,不過就是搖尾乞憐,格外開恩讓她多活一段時日。

    先前帶走她,是因為奪人所好,現在對著她說這些,不過是因為想看著自己這個曾經的中原公主,對著他百般獻媚討好的樣子罷了。

    沈初姒抬眼對上獨孤珣的視線,沉默片刻後輕聲開口:“其實我一直覺得闕王很可憐。”

    獨孤珣拿著彎刀的手微微一頓,笑意在臉上戛然而止,他側頭反問:“我可憐?殿下的死生全都在我一念之間,無論是為奴為婢,還是身首異處,在這樣的境地,公主殿下不覺得自己可憐,反而覺得我可憐?”

    馬車的簾幔時不時被掀起,西境與盛京的景色截然不同,遠處有著連綿起伏的山脈,此時天色將晚,要落不落的夕陽就這麽掛在天空之中,將山脈的頂端都染上顏色。

    到了現在,其實沈初姒對於之前的那個賭局,也沒有任何底。

    此行行跡詭譎,獨孤珣是有備而來,與西羌接壤的地方綿延數千裏,想要找到這裏,實在是太過困難。

    他料定自己隻剩死路一條。

    或許是之前沈初姒神色如常地吃著幹餅的時候讓獨孤珣心生一法,他想磋磨她的心性,所以連著幾日都沒有給她糧食,隻給了寥寥幾口水,吊著她的性命。

    所以連帶著她現在麵色蒼白,原本就顯得有點兒纖弱的身子就顯得更為單薄。

    這幾日用餐之時,他都是戲謔地將幹糧拋在自己的手中,笑意譏誚地對著她,“求我,求得我開心了,也不至於現在就餓死在到西羌之前。”

    這段時日的相處,沈初姒大概也明白了獨孤珣心中到底在想什麽,他這段時間確實沒有這麽想殺她,但取而代之的,是玩弄的趣味。

    就比如現在這般,周而複始的說著求他。

    好像借此就能掩蓋他心中那點兒不為人知的自卑一般。

    獨孤珣的出身是他永遠都刻入骨子裏的自卑來源,根深蒂固地存在他的腦海之中,即便是他後來殺光了從前那些折辱他的人,也依然改不了深入骨髓的自卑。

    所以現在,才會這樣一遍又一遍地,讓人如女奴一般任他欺辱。

    想借此彰顯自己和從前的不同。

    其實要說起來,真的很幼稚。

    沈初姒垂著眼睛看著獨孤珣,“闕王如影隨形的自卑心,這麽多年還是要靠著卑劣的手段來遮掩,即便是登上王位也更改不了分毫,這麽看,難道不值得可憐嗎?”

    獨孤珣其實生得很是出眾,身形並不似尋常西羌人那般魁梧,看著很像是中原人,隻是膚色慘白,眼眉深邃,尋常笑的時候也是皮笑肉不笑,多了一點陰鷙意味。

    遊誌之中有講到,獨孤珣的生母正是因為容貌出眾,才會被老闕王搶走作為女奴,現在他生得出挑,也是尋常。

    獨孤珣臉上原本還帶著的笑意一點一點地收起來。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從沈初姒的身上劃過,眼神陰沉,遲遲都沒有說話。

    馬車疾行,車行轔轔,風聲獵獵,馬車之中點燃著一盞小小的燭火。

    一時間,隻剩下這些聲響,而她麵前的人,始終都沒有言語。

    談之色變,看來她是一語中的。

    獨孤珣在許久之後,並沒有暴怒,反而輕聲笑了一下,“公主當真膽大。”

    “若是膽大可以換得闕王不在耳邊聒噪,”沈初姒輕聲,“那應當是一筆很合算的買賣。”

    她總是能用這樣平淡無波的語氣,輕而易舉地激起自己心中的怒氣,獨孤珣自認自己從前偽裝得很好,唯獨在她的麵前,始終都無法克製自己胸腔之中湧上來的怒意。

    獨孤珣拿著刀柄的手上湧出青筋,他略微一個抬手,瑩白的刀刃就已經到了沈初姒的頸邊。

    鋒銳的刀身距離她的頸側隻半寸之遙,獨孤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我現在殺了你,”他的刀迫近,“殿下就再也聽不到如我這般的聒噪了。公主殿下覺得這樣的買賣如何?”

    沈初姒坐在原地,“所以闕王這是被踩到痛處,惱羞成怒了嗎?”

    獨孤珣怒氣反笑,手上的青筋卻又暴起,麵前的人到底是怎麽敢,怎麽敢在他的麵前大放厥詞的!

    難道是真的覺得自己不會殺了她嗎?

    自卑?

    自他踩著血泊登上王位之時起,這種情緒就從來都沒有出現在他身上,在西羌,自己是一手遮天的闕王,即便是來到中原,那些人也忌憚著西羌兵強馬壯,對於自己禮遇有加。

    即便是沈初姒的皇兄沈琅懷,也不敢頻頻惹怒他。

    可現在沈初姒落在他的手中,居然還能活到現在——

    或許,自己當真是太過仁慈了。

    連著幾日的食不果腹讓她看著愈發羸弱,生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人落難之感。

    她從未被自己的言語而生出怒氣,一遍一遍因她所說的話而氣惱的人,是自己。

    獨孤珣其實當真覺得,若是現在殺了她,不用管那些亂七八糟的賭約也很好,免得自己現在落入庸人自擾的境地。

    她既然是求死,那自己就滿足她。

    可是現在刀在頸側,他卻又遲遲都沒有動手。

    “就這麽殺了公主殿下,實在是太過便宜你了。”

    獨孤珣俯身靠近,“我改變主意了。”

    他抬手將自己的刀貼近沈初姒的肌膚,上麵瞬間就出現了一道血痕,幾滴血珠滲出。

    他用手指將那幾滴血珠抹去,擦拭的過程之中,極其緩慢,甚至帶著一點兒曖昧。

    獨孤珣的手指甚至比沈初姒身上還要冰涼,劃過沈初姒頸側的皮膚之時,指尖略微停頓,隨後輕輕地蹭了蹭。

    他的手扣在沈初姒的頸後,迫使她靠近。

    “公主殿下既然是這般膽大不怕死,不願求我,也好。”他傾身,似是情人低喃,“這些時日,我也對殿下起了一點兒興趣。等回到西羌,殿下就是我第一個納來的女奴。”

    “殿下這樣的金枝玉葉,日後就是西羌土地之上,不如豬狗,可以隨意賞賜發賣的玩物。”

    沈初姒脊背貼近車廂壁,略微避開他的靠近,抬眼看到此時天上已經隱隱有了一輪弦月。

    月色冷清,高懸在天上。

    剛剛獨孤珣氣惱之際,並沒有注意到,在帳幔被風掀起的時候,有一個小小的東西隨之飛了進來。

    此時沈初姒的左手靠在車壁處,鬆鬆垮垮地握著,看著像極害怕至極而應有的反應。

    獨孤珣並沒有起疑,隻是饒有興致地瞧著此時沈初姒終於懼怕的模樣。

    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沈初姒的弱點。

    沈初姒此時眼睫低垂,雖然還沒有攤開手查看,但此時手中傳來的觸感,她也清楚的知曉——

    她此刻手中,握著的是一枚……銅板。

    作者有話說:

    原本看到有寶評論說卷子在畫大餅,

    看到時候的我:可惡,我今天怎麽說都要日萬,誰也別想攔著我!

    後來開始碼字的我:果……果咩TvT

    還有一更,目測一點半左右,可能更晚,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