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天色未亮, 盛京城門處的士兵遙遙看到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從城中駛來,上麵雖然並未有什麽飾物,但是隻瞧著一眼, 就知曉裏麵坐著的, 必然是個有點兒名頭的人物。

    盛京連年來繁榮昌盛,原本守城盤查應當是要務, 但是因著這麽多年來, 也沒有出過什麽差錯, 為避免出城事務繁雜不利於往來, 所以免去了些繁文縟節,是以城門處的侍衛瞧著那馬車氣勢不凡, 心中暗暗盤算著此中人是誰。

    若是當真是惹不得的大人物,必然是不能得罪的。

    “今日出城,”守衛用長戟攔在車前, 覷著車夫, “是為何事?”

    車夫拱手諂笑,“回官爺。我家主子今日出去,是為前往汝州經商,汝州富庶,也是巧著我家老爺之前得了些物件, 瞧著今日這般大清早就這麽火急火燎的, 就是為了趕這趟東風, 若是官爺行個方便……”

    車夫說著, 將手上原本拿著的銀兩塞到守衛袖中, “盛京商賈富商多, 做什麽事都難討到先機, 唯恐遲了些時日, 竹籃打水一場空,此番,還望官爺多多通融。”

    原來隻是個商賈,守衛隨意掂量了一下手中銀兩的分量,手中長戟挑起車夫身後馬車的簾幔。

    此時的天色還有些昏暗,隻能看到裏麵坐了一位身穿寬袖的郎君,膚色很白,唇色很淡,看著有點兒病懨懨的。

    馬車內隻點了一盞燈,看不清裏麵具體的情形。

    守衛也並未多心,隻是手中長戟才剛剛放下之時,卻突然看見了那郎君身邊,似乎還躺著一個人。

    守衛手頓在空中,隨後對上那位郎君的視線,“馬車之中,還有旁人?”

    那位郎君似乎是身子不好,此時又是春寒料峭,現在的風從掀開的帳幔之中灌進來,他以手抵唇,咳得麵色漲紅,過了片刻才回道:“回官爺,是內子。內子身子不好,今日又實在時候過早,受了點兒風寒,此時正在昏睡。”

    “抬起頭來,”守衛頓了頓,“讓我瞧瞧。”

    郎君麵露為難,手在女郎身上頓了頓,遲疑道:“內子身體素來不好,今日官爺可否——”

    “少說些廢話,”守衛嗬斥,“例行排查,就這麽瞧上一眼都不可?”

    車夫在旁聞言,連忙將手中還剩下的銀兩又塞到守衛手中,打圓場道:“我家少爺與夫人剛剛成親還未有多久,這般袒護也是尋常,官爺就體諒體諒,少爺,你也莫護著了,讓少夫人給官爺瞧瞧,又不是什麽要緊事。”

    郎君麵上有隱忍之色,隨後才將臥在旁邊的女郎扶起,燭燈的光照在女郎略微鬆散的發上,隻瞧著,就是一位姿容出挑的姑娘。

    商賈之家,嬌妻美妾,也是常事。

    出城門嚴查的是有無私運軍械出城,守衛瞧著車中也不似是藏匿軍械的樣子,將褥子底下都掀起瞧了一眼,又命人將前後左右隨行的人馬查了一遍。

    守衛原本也隻是想瞧瞧這位美嬌娘生得是何模樣,現在瞧著了,也沒有什麽再攔下去的借口了,隻是惋惜這美嬌娘,居然是跟在了這麽個看著病懨懨的夫君身邊。

    他手中長戟豎在身側,手臂一揚,“放行——”

    馬車碾過磚石板路,發出轔轔聲響,轉眼就消散在未明的天色之中。

    *

    沈初姒輾轉醒來之時,已是傍晚。

    之前在意識昏沉之際,她其實已經想到了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暖爐之中很少會泛出細細的白煙,之前從宮宴回來的時候,那升起的白煙,應當是被人動了手腳。

    隻是當時自己和蒲雙都未曾注意到那點兒細枝末節,所以也隨之而來的,現在自己半躺在陌生的馬車之中,對於周圍的境況一無所知。

    沈初姒並未睜眼,隻是在心中暗暗思索著這麽一件事。

    馬車顛簸,前行速度很快,馬匹並不是尋常馬匹,應當是戰馬。

    這樣的顛簸道路,應當走的不是官道,而是小道。

    而在這個時候將自己擄來的人,除了獨孤珣,她想不到旁人。

    沈琅懷不可能不在驛館旁邊安插眼線,獨孤珣隻要有動靜,眼線就不可能不知曉,但應當是被獨孤珣用金蟬脫殼之類的障眼法逃脫了。

    為了城中往來便利,盛京城守並不嚴苛,隻需要偽造一個假的戶籍,再檢查有無軍械,就可如常放行。

    隻要獨孤珣稍加偽裝,就很有可能蒙混過關。

    沈初姒現在還闔著眼,雖然不知曉外麵的天色到底是如何,但是她心中卻大概明了,多半就已經出了盛京地界。

    若是以這樣的速度,從盛京開始就不曾停歇,一路向西前往西羌的話,大概需要半月。

    現在多半是已經到了潁州地界。

    此行很有可能夜半就出發,沈琅懷就算是得知消息也至少應當是清早,若是不攔盛京城門,一旦出了盛京,道路就四通八達,很難追蹤。

    沈初姒並沒有全然的把握沈琅懷會前來找自己,現在能靠的,也隻有自己了。

    隻是獨孤珣身負武功,他身邊的扈從又都是習武之輩,自己孤身一人,要想逃脫,實在是太過困難。

    事到如今,也隻能見機行事。

    現在這件事若是傳出去,就變成了西羌負約在先,求娶不成,擄掠公主。

    日後就算是當真起了衝突,出軍也不算是師出無名。

    獨孤珣早已將之前唇上佯裝的顏色抹去,原本的寬袖外袍也脫去,他手中正在把玩一隻箭矢,見到沈初姒眼睫略微動了一下,抬手將箭矢放在桌案之上。

    “殿下好像,”獨孤珣笑了聲,“並不詫異?”

    一直佯裝不醒總歸也不是退路。

    沈初姒睜眼對上獨孤珣興味的眼神,略微皺眉。

    獨孤珣俯身,“現在落入我的手中,殿下就不害怕?”

    “我若是怕,闕王就會放我離去嗎?”沈初姒抬眼,“不過闕王此番大費周章,倒確實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馬車旁的簾幔因著速度極快,偶爾被掀起,能看到一眼外麵的景色。

    此刻他們穿行在一道沿河寬道之上,新生的蘆葦在河旁佇立,遠遠望去,連綿的一大片。

    沈初姒從前並未出過宮閨,但是之前在遊誌中看到,盛京之中湖泊旁很少栽種蘆葦,多以鳶尾居多,所以現在,必定是出了盛京。

    先前還不能全然確定,現在大抵已經是明了。

    “大費周章?”獨孤珣輕聲嗤笑了下,“一個女人,還遠遠不值得我大費周章,你,不過是順帶的戰利品罷了。你猜你那個皇兄,還有那個在殿上為你與我比試的世子,現在知曉了你還是落入我手,會是什麽反應?”

    他抬手將手上的箭簇抵在沈初姒的臉側,鋒銳的箭尖迫近,壓下一道紅痕。

    “公主殿下,你覺得如此這般,算不算是有趣?”

    沈初姒抬眼對上獨孤珣的視線,隻見他饒有意味地將箭簇彈了一下,尾端的白羽震顫了兩下,冰冷的尖端散著寒氣,隻需他意念稍動,很快就可以劃破她的臉。

    沈初姒沒有避讓,斂眉看著他,“無論闕王是不是覺得有趣,我隻知道,闕王現在不會傷我。”

    “哦?”獨孤珣手下力道加重,沈初姒似乎能聞到那箭簇上傳來的似有若無的血腥味。

    “不會傷你?在公主殿下眼中,我居然是這般好心的人?”

    沈初姒細細將獨孤珣的生平回想了一遍,她其實也並沒有全然的把握獨孤珣不會傷她。

    但是現在之際,也隻能是賭了。

    沒有任何價值的人,隻會淪為俎上魚肉,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猜測獨孤珣帶走她的真正所想。

    “闕王生母是中原人,是邊隅小城的平民,卻又被老闕王搶占為妃,盡自己所能護住闕王,卻還是無濟於事。闕王仍然受盡苦楚長大,而闕王生母卻最終被老闕王賞賜給臣下,以色侍人的美妾,毫無用處的女奴,很快就被心生嫉恨的正妻一刀一刀地刮下臉上皮肉——”

    “少年所遇的事情,我覺得闕王現在,應當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獨孤珣帶走她,自然不是對她有意,更不能是什麽心生愛慕,寧願冒此大險也想著將她帶走,無非是因搶掠而生的占有欲。

    他熱衷於奪人所好。

    因為年少時自己什麽都護不住,現在就想著這樣的滋味,也加諸在別人身上。

    沈初姒其實並不喜歡賭,也從來不喜歡這種遊離在生死之內的賭局,這次兵行險著,隻是因為她從獨孤珣眼中,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憐憫之心,隻要他喪失興趣,隨時都有可能會殺了她。

    她必須要爭取時間。

    至少要讓獨孤珣在半月裏,不會殺了她。

    獨孤珣聽到她的話,手中的箭簇驟然掉落在車廂之內。

    他的手指極快地扣上沈初姒的脖頸,手上力道收緊,手腕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見。

    獨孤珣靠在沈初姒的耳邊,“你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我麵前,提起阿姆?”

    他譏笑,“難道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你?”

    整個西羌,都知曉此事是獨孤珣的禁忌,無人敢在他麵前提起,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已經落入他手的中原女人,居然還敢在他的麵前提起他的阿姆。

    當真是嫌自己活得不夠長久了嗎?

    獨孤珣手上力道收緊,手上的扳指在沈初姒的脖頸處壓下一道印子。

    他是當真想殺了她。

    沈初姒的脊背壓在車廂之中,她並沒有覺得自己賭輸了,他其實真正的意圖,從來都是因著年少不可得,所以現在想要加倍報複在別人的身上。

    想看看別人痛失至親的滋味。

    沈初姒忍著脖頸間傳來的劇痛。

    “闕王現在是惱羞成怒了?”沈初姒輕笑一聲,“闕王即便是登上王位,現在也還是這樣,當初護不住自己的親人,怯懦無能,每每提到,就隻會氣惱如此——”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獨孤珣打斷。

    “你以為現在有人能護得住你?”

    他譏笑一聲,“隻要我手指一動,你現在隨時都會被我殺死在這裏,無人知曉,也無人能前來救你!”

    “我們可以打個賭。”

    “賭?”獨孤珣看著她,“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你居然還有心思打賭?”

    沈初姒的眼瞳倒映著惺忪燭火。

    說出的話一字一句,極為清晰。

    “就賭在出中原地界之前,必然會有人前來救我,若是無人前來,到時候闕王可隨意處置。若是有人前來……”

    獨孤珣眯了眯眼睛,“那我當著來人的麵,親手殺了你,才最為有趣。”

    一旦出了盛京,沿著先前查探好的道路前往西羌,即便是他們再如何追趕,也必然不可能攔截到他們。

    必輸無疑的賭局罷了。

    也好,既然她還心生妄念,那麽看著她一點一點絕望,最後在絕望中被他親手殺死,也挺有意思。

    他挑眉,隨後倏然鬆了手。

    沈初姒滑落在車壁之中,輕咳了兩聲。

    “那我就,姑且留你一條命。”

    作者有話說:

    明天努力雙更,早點寫到後麵的劇情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