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獨孤珣進京一事, 之前就已經有來書告知,他在驛站下榻,大概是想著暫且休整一番, 還並未前去宮閨。

    此行既為新帝登基祝賀, 同時也是為了邊境和睦而來。

    隻是到底是不是當真想著邊境安定,就確實是不得而知了。

    之前就一直有傳聞這位新闕王要前來盛京, 一直到現在, 這傳言才是當真落實。

    新帝登基不過數月, 雖然朝中並無反對之聲, 但是鄴朝武將青黃不接許久,連年安定得來不易, 這樣的安定卻也消磨了世家子的心性,先帝為這事思慮許久,發現時已經為時過晚, 殫精竭慮, 終究還是未得其解就已賓天。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西羌闕王此次進京,必然是不能同他生出齟齬來。

    新帝根基未穩是其一,武將缺乏是其二,獨孤珣此人心性陰鷙是其三。

    沈琅懷在金鑾殿設宴, 為這位西羌闕王接風洗塵。

    此番宮宴, 眾臣都不願意帶著自家家眷, 就是因為之前就早有傳聞, 那位闕王想求娶一位中原王妃。

    西羌之地地處偏僻, 況且曆來遠嫁和親的世家女大多無善終, 當然, 也有些貪求權勢的, 想著若是女兒前去和親,新帝感於忠義,多少會照拂家中子弟一二。

    官宦家中女眷尚且退避一二,但是未嫁的皇室女,卻是避無可避。

    若是不去,多少會讓西羌的那位小闕王覺得求和之心不誠,借此發難也並無可能。

    雲英未嫁的公主母族紛紛為自家女兒相看婚事,隻是獨孤珣此行匆忙,一時之間哪裏找得到合適的人選。

    也隻能祈求那位西羌的闕王,並無意於自己女兒了。

    早前就聽聞獨孤珣初入盛京之時,就縱馬過街巷,罔顧人命,本人更是弑父殺兄,踏著無數人的血登上王位,這麽一個狠毒陰鷙的人,怎麽想著都不是什麽良配。

    驛館內此時點著沉香,嫋嫋白煙散在空氣之中,轉眼就消弭得毫無痕跡。

    旁邊立著的魁梧武將揮了揮,道:“中原燃的這種娘們用的玩意兒,實在是讓人覺得胸悶氣短,這樣的精致日子,也隻有這麽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麵上還要敷粉的世家子喜歡。怪不得武力薄弱,對我西羌又懼又怕,全都是些像個娘們的玩意兒!”

    獨孤珣手上拿著一把銳利的短刃,此刻正在拋著玩,聞言,麵上也並無任何表情。

    獨孤珣此行並未帶多少人手,使臣一眾不過數十人,他用手指夾住刃身,轉而問到身邊的人道:“之前那個人,可查到是誰家的姑娘?”

    被問到的隱衛沉聲回道:“回稟王上,已查明身份,是中原先帝之女,九公主沈初姒。”

    獨孤珣聞言,興味地將自己手上的短刃在手中轉了轉,“還是個公主?”

    他似乎是覺得來了幾分興趣,“你說,那位九公主知曉了我的身份,與我又有嫌隙,到時候還敢不敢出現在宮宴之上?”

    隱衛不敢妄言,隻是躬身站在原地,“屬下愚鈍。”

    獨孤珣撥開煙霧,“若是不敢來,嘖……若是敢來,我倒是很好奇之前在我麵前這般大膽的人,到時候在中原皇帝麵前,又是什麽樣的膽色。”

    他笑了笑,“本來此行,原本隻想看看這位中原新帝,想看看這中原江山,到底坐著舒不舒服,現在想想,若是……順便帶回去一個王妃,也並不是全然不可。”

    “王上,”旁邊的人拱手,“此女乃是二嫁之身,而且還是個孤女,想來現在那位中原新帝隻覺得此女應當是最好的人選了,隻怕是巴不得甩掉這個包袱還來不及,這麽點兒籌碼換得邊境無虞,就算這個皇帝是個傻子,都應當知曉怎麽選。”

    獨孤珣喟歎一聲,“這般順利,那還當真是有點兒……遺憾呢。”

    “那王上,倘若,那新帝當真不允呢?”

    獨孤珣手上拿著的薄刃微微一頓,他並未言語,隻是輕輕挑眉一笑。

    *

    自從沈初姒遇到那位小闕王以後,蒲雙和梨釉兩人就一直心中惴惴,明眼人都瞧得出來,若是當真要和親,那麽九公主就是最好的人選,家中既無母族牽連,又被新帝不喜。

    丟掉一個不被人喜的公主,又是真正的金枝玉葉,給足了西羌顏麵,生得又出挑,雖然是二嫁身,但是西羌之地從來不重貞潔,想來那位闕王也生不出什麽反對的意見。

    在旁人眼裏,簡直就是再劃算不過的交易。

    沈初姒和那小闕王初次見麵就生了齟齬,若是那小闕王不願倒是也還好,若是也生了磋磨殿下的意思,那麽此事怎麽想,對於旁人來說都是件好事。

    現在的宮闕之中,還能有誰能為殿下謀算一二。

    連帶著雪球似乎都察覺到了近來的氣氛不對,也乖巧了許多,未曾往外偷跑了。

    一直到了宮宴當晚,蒲雙替沈初姒梳妝之時,想著那日沈初姒撞見獨孤珣時的場景,還是忍不住將手中的篦子停了下來,輕聲道:“殿下……不若今日還是稱病不去吧,您與那小闕王初次見麵就是那番場景,若是那闕王心生恨意,借此機會報複也並不是不無可能。”

    梨釉原本正在整理妝奩,聽到這話,也連連點頭。

    之前就一直有傳言,那位小闕王就是為了和親之事而來,若是選中的人是沈初姒,那麽屆時整個朝中都當無人替她出頭。

    等出了鄴朝境內,即便是沈初姒再如何受到欺淩,又有何人能來相助。

    “我知曉。”沈初姒眼睫垂下,“隻是今日這宴席,官宦家中女可以不去,但是皇室未嫁女必須得去,不然就是給了西羌一個正大光明的借口。”

    她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梳妝吧。”

    蒲雙所言,沈初姒自然是知曉的。

    她回想起獨孤珣那時看著自己的神情,想著別人口中的這位西羌新主,輕輕皺了皺眉。

    西羌此行前來盛京,當真隻是為了求和?

    若是當真為了求和,怎麽又會縱容車夫在街巷之中橫行,能有蟄伏十幾年的人,怎麽會不知道此行應當以禮相待,即便是他當真從前在西羌境內這般行事,也不可能蠢笨到連收斂都不會。

    恐怕,是在試探底線。

    又或者是,知曉此行,沈琅懷根基未穩,必然不敢對西羌出手,有恃無恐罷了。

    這麽一個人,想要查探到沈初姒的身份,易如反掌,又或者說,旁的皇室女可以不去,但是她,必須得去。

    不然這借口就當真是送到了獨孤珣的嘴邊。

    他若是借機發難,沈初姒才會當真成為眾矢之的。

    況且,該來的,躲也躲不了。

    沈初姒將自己手上的鐲子撥弄了一下,沈兆在時,西羌就一直都是心頭大患,他一直帶著這個遺憾故去,朝中因著主戰還是主和爭吵不休,因著西羌兵強體壯,鎮守西邊的將軍早已年老,所以主和黨從來都是穩占上風。

    現在西羌新主獨孤珣又是這樣難得一見的英才,恐怕不少主戰黨會倒戈。

    和親,確實也是明智之舉。

    畢竟仁義在先,隻要能夠多一點時間,即便是獨孤珣當真是發難,也能夠時間應對一二。

    仁至義盡,盡力所為,若是當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麵,也不至於被人唾罵。

    “若是先帝現在還在,”蒲雙輕聲歎了一口氣,“哪裏會讓殿下受到這樣的委屈。”

    沈初姒看著麵前的銅鏡,“既往之事,多說無益。況且……我也不能讓父皇庇佑我一輩子。若今日當真是我的話——”

    她的話再這裏頓住,卻沒有接著說下去。

    澄澈的瞳仁被眼睫擋著,落下一片陰翳。

    和親人選是她的話,應當是朝中無數人做夢都想的好事。

    心安理得,理所應當。

    *

    今日的宮闕燈光繁盛,往來宮婢絡繹,具是低眉不語,腳步極快。

    皇室宗親女今日都得盡數出席,即便是長公主所出的夏雲瑤,今日也不得不前來。

    夏雲瑤用帕子在鼻前略微揮了揮,皺了皺眉頭,“娘親,你分明知曉今日這宴會不是什麽好宴會,為何我今日也得來?”

    遠陽伯夫人用團扇敲了一下夏雲瑤的頭,“愚笨,這一月的禁足你還沒有想清楚,你今日不來,就是落人口實,而且你也莫怕,你今日妝容衣著,都不出彩,那闕王未必能注意到你。”

    “況且——”

    遠陽伯夫人說到這裏,略微拉長了聲線。

    夏雲瑤拉了拉遠陽伯夫人的袖子,“娘親莫要賣關子,快些說與我聽。”

    遠陽伯夫人笑了一聲,“我之前得到消息,你可知曉那位闕王進京的時候,因著縱馬過街巷,卻被一個姑娘家攔下,連帶著那闕王的車夫都去了衙門一趟?”

    “這我自是知曉的,”夏雲瑤頓了頓,“難道娘親知曉那個姑娘家是誰?”

    遠陽伯夫人嘖了一聲,“之前我還寬慰你,日後前去和親的人,說不得就是那位九公主殿下,現下你可以放心,當日那人,就是那位公主殿下,這下,當真是眾望所歸了,之前聖上為了這九公主出頭,想來就是為了這麽件事,想著出嫁西羌,想讓她體麵些。”

    “這事沒有多少人知曉,還是當日府上有個仆婦,之前去親王府幫手,見到九公主,也恰好看到了這麽一件事。”

    夏雲瑤擔憂地問道:“這麽大的事情,那若是她今日不敢來怎麽辦?”

    “不敢來?”遠陽伯夫人臉上帶著篤定的笑意,“今日全部宗室女都要來,誰不來,誰就是不忠不孝,毀壞西羌和睦之好的罪人!更何況,若是不來,豈不是更為顯眼些,一眼就知曉是誰了。那位闕王,恐怕是更為惱怒些才對。”

    夏雲瑤聞言,臉上的笑意幾乎是遮掩不住,此事天時地利人和,即便是那沈初姒再如何不願,天下蒼生在前,江山社稷在旁,隻要那位闕王想,無論如何都是躲不了的。

    ……

    沈初姒在步入金鑾殿之前,看到了倚在樹旁的謝容玨。

    他似乎是在等人,看到沈初姒靠近,出挑的眼睫抬起,就這麽飄飄搖搖地落在她的身上。

    春日宴不過才過去一兩日,沈初姒之前話也和他說清楚了,甚至那些絹花,沈初姒也並未帶出來。

    而現在謝容玨就這麽抬眼看著她,並未開口說話。

    原本的風流氣消斂,殿中映出來的光照在他耳邊墜著的那顆小珠子上,顯出耀眼的光芒。

    沈初姒抬步從他身邊經過。

    殿內,沈琅懷正坐在主座之上,看到沈初姒進來,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因著沈琅懷並未立後,所以現在坐在他身邊的人,正是太後李氏。

    沈初姒匆匆掠過了在場的女眷,果然,李氏未出嫁的姑娘,今日都未曾赴宴,官宦家中的女兒來的也甚是少,來的幾位,具是麵色惴惴,談不上是多好。

    隻是這位印象中茹毛飲血的闕王,確實比朝中大多數人想的,要出眾得多。

    這樣的相貌,即便說是京中的少年郎君,自然也是有人信,隻是相比於中原人,他的瞳色要更為淺淡一些,輪廓也要更為突出一點。

    眼窩深邃,看人的時候,總覺得帶著一點兒陰鷙的味道。

    在場的宗室女具是麵色慘白,大概是當真怕被這位闕王選中,從此遠離故土,日後成為無人可依,隨時成為棄子的西羌王妃。

    一直看到沈初姒進來,有些人麵色才略微好些。

    這位九公主殿下,先前受盡先帝寵愛,即便是和離,也是被先帝留了退路,這樣的備受榮寵,就算是為仁為義,前去和親都是最合適不過的。

    更何況,生得這般出眾,就算是被那位闕王看中,也是理所當然。

    之前在路上遇到的那個人,果然就是獨孤珣,他原本手上正在轉著玉箸,看到沈初姒款款走進之時,麵上帶著興味的笑意。

    獨孤珣也是當真沒有想到,這位九公主殿下,今日居然當真敢前來這裏。

    原本想好的發難詞,反而都派不上用場了。

    這麽想著實在是有點兒可惜啊。

    獨孤珣自沈初姒一進來就一直盯著看的場景,自然是被不少人看在眼裏,原本提著一口氣的人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

    食色果然是本性,這沈琅懷可不是先帝,若是這位闕王當真看中,他可不會護著九公主。

    獨孤珣的目光從未離開,卻突然,沈初姒的身邊出現了一道絳紅色身影,擋住了他的視線。

    沈初姒朝著身邊望去,是……謝容玨。

    之前的絹花一事,畢竟隻是貴女之間有所傳言,今日在場的眾人看到這麽一幕,其實多少都有點兒想不明白,畢竟這九公主和世子才和離沒有多久,怎麽今日瞧著——

    這實在是有點兒讓人捉摸不透。

    沈琅懷在上,眾人就算是心中多少有點兒疑惑,麵上也不敢表露分毫,就隻是心中暗暗思忖。

    夏雲瑤坐在席上,看到此情此景,指尖陷入了掌心。

    謝容玨這人,生來薄情,何曾多管過別人的閑事,更何況這還是他從前之妻,旁人生怕沾染分毫,瓜田李下,避著還來不及,可是他現在袒護的模樣,卻又並未避諱分毫。

    多半就是舊情未了。

    沈琅懷垂著眼睛看著殿中的情形,看不出到底是什麽情緒,反倒是坐在一旁的太後,皺了皺眉頭。

    剛剛那西羌闕王對沈初姒,多半就是有點兒興趣,既是如此,也算是解了她的心中大患。

    卻沒想到,謝容玨現在走出來擋了路。

    李氏笑著道:“沒想到鎮國公家的這個孩子,即便是和小九和離,現在也還是這樣體貼備至,也好,之前是結親,又不是結仇,現在這樣,也是情分。”

    謝容玨抬眼,看了一眼太後,語氣毫無波瀾,“太後過譽。”

    他一路護著沈初姒走到席間,因著身量極高,所以直接將那獨孤珣的視線隔斷。

    林霽坐在自己席間,手被坐在一旁的林太傅用力握住。

    現在的這般形勢,自然不是一個臣子可以置喙的時候,林太傅此舉,就是在示意他不可輕舉妄動。

    沈初姒落座以後,太後李氏才笑著朝獨孤珣介紹道:“剛剛那位落座的,就是先帝盛寵的小九,小九賢良淑德,容貌出挑,偏偏雲英未嫁,哀家身為母後,也算是為小九的婚事愁白了頭發。”

    落了座,便再無什麽可以阻擋獨孤珣的視線,他順著李氏所指的方向看去,視線在沈初姒身上落定。

    “如太後所言,”獨孤珣笑了笑,“果然是個賢良淑德,容貌出挑的好姑娘。”

    謝容玨手上的銅板在手上把玩了兩下,在聽到這句話以後,原本應該落在手心的銅板,卻不知為何,碎成了兩瓣。

    太後聽到獨孤珣所言,笑得更為誠心,手整理了一下裙擺,“哀家之前就聽聞,這西羌的闕王英武不凡,是當世豪傑,也是真心想與中原地和睦共處,早前也有傳言說,闕王此行,是想著娶一位中原的王妃,以示兩族天長地久。不知……”

    她看了看,,,,,/依一y?華/沈初姒,轉而又看向了獨孤珣,“現在闕王,可當真是有這般想法?”

    獨孤珣略微挑了挑眉,“傳言自然是,不虛。”

    太後聽聞獨孤珣這樣所言,順著問道:“共結秦晉之好,自然同舟共濟,這樣的福祉安康,必然是好事。闕王金尊玉貴,在場的女眷也都是皇家宗室女,身份上也堪配闕王。所以,不知闕王現在可有中意的人選?”

    獨孤珣的視線先是看向了夏雲瑤,看得夏雲瑤猛地一顫,咬住下唇,不敢與之對視。

    他的視線並未再夏雲瑤身上停留多久,轉而就轉到了旁邊的官宦女身上,每一個與他對視的人,都是麵色惶惶,冷汗泠泠。

    這位闕王就算是長得並不是傳言中那般茹毛飲血,但是他到底是如何登上闕王之位的,眾人哪有不知曉的。

    更何況,現在鄴朝和西羌,還不知道能和平多少年,到時候一旦開戰,首先被處死的,就是中原嫁過去的皇室宗親。

    獨孤珣一個接一個地看過去,興味十足,卻並未久留,最後,則是落在了沈初姒的身上。

    他的瞳色是淺褐色的,看著人的時候,凜冽的壓迫感就隨之而來。

    他將之前一直在手上轉著的玉箸放在桌案上,輕輕笑了笑。

    “我想求娶的,”獨孤珣對上坐在沈初姒身邊的謝容玨視線,“正是剛剛太後所說的,九公主殿下。”

    作者有話說:

    每天基本上寫完就發,有時間的話會加更,十二點前肯定會有一更,如果不更新會在評論說明~

    寶貝們早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