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欽天監之前就曾預測京中近來有雪,果不其然,盛京昨日就下了一點兒薄雪。

    這雪下在夜半,伴著夜間的朔風,實在是顯得有點兒冷清。

    這種時節,京中貴女時常在自家宅邸之中設宴,曲水流觴,吟誦詩集,大抵都是風雅之事多。

    遠陽伯府上的洛寧郡主就在十月初五這日辦了一場賞菊宴。

    遠陽伯府有一處被侍弄得極為巧妙的花園,名品玉伶觀與瑤台玉鳳沾著點兒雪,單單隻看得就是風雅無邊。

    席上也大多都是女眷多,這裏都是洛寧郡主交好的世家貴女,說起閑話來,也沒有什麽顧忌。

    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前些時候京中的一件大事。

    若是這近段時日,盛京中有什麽事是街口巷尾津津樂道的,就是這九公主嫁給了那個風流之名滿盛京的鎮國公世子,大家原以為這鎮國公世子成親之後怎麽都應當是收斂了脾性,不再前去那些風月場。

    誰也沒成想,即便是成了親,那位世子爺也甚少回府,隻將這公主殿下當個擺設。

    說來也是,聖上現在身體欠安,纏綿病榻,久久都未曾露過麵,那位代為監國的太子殿下又與九公主素來沒有什麽情分。

    雖然沒有人敢說出口,但是不少人都在心裏暗暗揣摩,即便是九公主先前是多麽的獨得聖寵,等到日後太子登基之後,這位母族沒落的公主,也不過也就是沒人撐腰的落魄公主罷了。

    “即便是聖命在上,這位鎮國公世子也當真是有膽識,居然就這麽冷落九公主。我以往沒見過那位殿下,這到底是長了個什麽樣的相貌,新婚夫君連歸家都不願?”

    “這話倒是不對,我以往在宮宴之中見過那位殿下,生得也是如花似玉,畢竟你可想想,這位殿下聽說可是肖似其母,能讓聖上念念不忘的宮妃,哪能生得不出眾。”

    出現在這裏的人,有些是命婦,也有些是雲英未嫁的姑娘家。

    洛寧郡主夏雲瑤向來與沈初姒談不上是什麽交情,但也沒有什麽嫌隙。

    原本這樣的議論,她身為主家,應當是及時繞開話頭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今日卻好像是來了幾分興致般,聽著旁邊幾個命婦的議論。

    那幾個命婦見到郡主感興趣,議論得又更加起勁了些。

    京中的事翻來覆去其實就是這麽幾件,之前這樁賜婚原本就已經是命婦的談資了,偏生鎮國公世子成親後還極少回到府中,這就更是件稀罕事了。

    “大概是那位世子爺尋常裏煙花地去多了,喜歡的可都是溫柔解意的花娘,男人嘛,哪個能抵得住溫柔鄉。”

    命婦嘁了聲,“娶回家裏的,哪裏比得過外麵千嬌百媚的花娘。”

    “我卻不見得。就算是外麵的再新鮮,哪有成日裏不回家的道理,我見是那位殿下一點兒都不得歡心——”

    一個身穿墨綠色絨布比甲的命婦磕了一口瓜子,壓低聲音接著道:“我前些時候可是聽到別人說了,鎮國公世子的別院可不就是在仁明巷,有人見到那位殿下去了好幾次!嘖嘖,就算是就這麽跟著都不願意回府,怕不是那鎮國公世子在別院之中養了個放在心尖尖上的外室。”

    “外室!”有人咂舌,“這麽說倒也尋常,恐怕是生怕外室和公主拈酸吃醋呢,連家門都不回。”

    夏雲瑤抬手用茶盞撥去杯中的茶葉沫,似是聽出了幾分意趣,“那要幾位嫂嫂說,這公主殿下,可會與鎮國公世子和離?”

    洛寧郡主是當今聖上的皇姐所出,遠陽伯雖然隻是一個閑散官職,但是家中富庶,在京中人脈頗廣,還有一個在朝為官的長子,這位郡主的身份自然也是跟著水漲船高。

    在旁的命婦自然也願意巴結這位身份尊貴的郡主。

    在座的各位大多都是在宅邸後院之中待多了的,雖然這位洛寧郡主並未明說什麽,但是還有命婦揣度著她的意思,小心回道:

    “這要我說,即是半步都不曾踏入院中,等到聖上……鎮國公府就世子這麽一個獨子,哪裏不得要子嗣的,若是納妾為求子嗣,也並非是不可能。”

    “公主殿下可是被捧在手心之中嬌養長大的,若是世子納了妾,說不得就要和離。”

    “哦?這麽說來,那這位公主殿下,”夏雲瑤眼瞳微抬,興致闌珊般地將自己保養得宜的手看了看,“還真是可憐呐。”

    “可不是嘛,太子之位坐得穩固,若是九公主當真和離,日後哪裏還能嫁入這樣顯赫的世家,二嫁之身,身後又沒有氏族撐腰,恐怕以後再嫁,也隻能是低嫁了。”

    “即便不是低嫁,也免不得找些個不合心意的,相貌不佳的,性情不好的,又或者是家世比不上這麽好的,嘖,這麽個往日金枝玉葉般的人物。”

    旁邊命婦唏噓應和,即便是聖上寵愛又是如何,身後沒有氏族支撐著,又無兄長有爵位實權庇佑著,日後免不了落得個處境困頓的局麵。

    不過也沒多少是當真替她覺得惋惜的,京中向來都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家族姻親大多為求裨益,相貌出眾的青年才俊挑挑揀揀也不剩下多少,家中有姊妹或者有適齡女兒的,自然也不希望有這麽個人平白無故挑了好的夫婿去。

    *

    大概是前些時候去了一趟別院,那日晚間風寒,即便是蒲雙已經足夠小心,沈初姒也還是染上了一點兒寒氣,今早起身就頓覺喉間澀意明顯。

    或是因為昨夜睡夢時的夢魘,雜蕪的夢境擾得人心神不寧,所以現在就連腦海之中也昏昏沉沉的。

    這場風寒來得氣勢洶洶,她低咳了兩聲,下了床榻去倒了杯溫茶。

    沈初姒少時因為早產就一直體弱多病,小病不斷,稍微受了風就容易得風寒,那日初見謝容玨之時,晚上回宮之後她就受了風寒,沈兆為此還同宮內高僧一同抄寫經書,隻想著為她祈福。

    後來及笄以後倒是好了許多,今日的這場風寒倒是久違了。

    她抬手試了試自己頭上的溫度,隻覺得有幾分灼人,屋中的暖爐燒得人喉間發幹,她喝了點溫茶潤潤喉,這才勉強感覺稍好了些。

    昨夜下了點兒薄雪,雪後大多寒意深重,今日也沒有例外。

    沈初姒隻將窗略微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就頓覺外麵的冷意從這方寸之隙灌了進來。

    昨日被她放在桌案上的那枚護身符還躺在原地,她赤足踩在毯子上,然後將那枚護身符拿在自己手中。

    上麵沾著一點兒檀香味。

    沈初姒抬手將那枚護身符丟入暖爐之中,火焰瞬間就吞沒了那枚小小的護身符,散了一點兒薄煙。

    事不過三。

    她少時所見的驚鴻,從來都不是為她而來,猶如漠北的風雪一般,即便是握在手中,也隻片刻就消融。

    她曾經在佛寺內求得他得償所願,若是這便是他的所求的話,那麽不用求得佛祖憐憫,她也能成全他。

    說來可笑,這個所願,到最後居然還是需要她來實現。

    沈初姒的桌案上放了數卷佛經,她抬手揉了揉額角,與謝容玨和離這件事,至少要等到父皇身體有所好轉以後,不然這件事若是瞞不過去,又要惹得沈兆操勞。

    畢竟他生平所願就是想將她以後有依靠,現在若是她與謝容玨和離,難免多生事端。

    少時沈兆和她說,並不希望她見到那些權力傾軋,若是可以,隻希望她以後可以覓得良人,平安喜樂。

    可是她捫心自問,留在鎮國公府開不開心。

    應當是並不開心的。

    謝容玨從來都不會讓人靠近半步,連一絲一毫的希望都未曾給人留下,即便自己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妻子。

    沈初姒的喜怒向來很淡,但是也多少能夠後知後覺的明白,自己這樣的行徑,大概是給他造成了困擾了吧。

    隻是可惜了之前埋在院中的那壇桃花釀。

    之前她聽聞謝容玨喜好美酒,便想著若是日後有機會的話,可以將自己釀的這壇酒贈給他,春來賞花,冬來飲酒。

    或許這終究也隻是她一個人的癡心妄想。

    桌案之上常年布置著筆墨,自從沈兆染病以後,她時常抄寫經書,這段時日下來,算算也應當有個百卷了。

    沈初姒將鎮紙壓在宣紙之上,提筆開始寫和離書。

    她從前在上書房之時,書法常常被大儒誇讚,行楷寫得極為出彩,鋒芒畢露,筆跡和她的相貌一點兒也不相襯。

    現在寫和離書的時候,筆尖卻又在宣紙之上頓了片刻。

    卻也隻是片刻。

    日後,這位薄情的世子爺或許也依然會為其他的姑娘家折腰。

    但是至少,這個人也不應當是她了。

    沈初姒頓筆之時,卻忽然聽到外麵傳來一陣極為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雜亂而無緒,大概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拂江院中大多都是她從宮中帶出來的侍女,很少會有這般失態的時候。

    沈初姒不知道為什麽,心間突然湧上了一點兒慌張,這點兒慌張來得毫無緣由,連她自己都想不出來原因。

    隻是直覺……不是什麽好事。

    原本急促的腳步聲卻又在門外頓下,似乎是過了一點兒,才輕輕叩響了房門。

    是蒲雙的聲音。

    大概是蒲雙覺得有點兒難以開口,所以聲音還帶著一點顫,“殿下。”

    蒲雙性情穩重,很少會有這般難以開口的時候。

    木質的房門吱呀一聲地打開,沈初姒看到蒲雙身邊,還跟一個身穿內仕衣裝的公公,正是之前常安和派來報訊的那個內仕,之前來拂江院之時,都不敢看沈初姒一眼。

    大概是外麵是薄雪,所以這兩個人全都是麵無血色,滿臉慘白。

    湧進來的寒意霎時間將沈初姒麵前的宣紙吹得紛散,不過好在有鎮紙壓在上麵,並未被吹得滿屋都是。

    蒲雙和內仕兩人都跪在了沈初姒的麵前,以頭搶地,除此以外,再無言語。

    沈初姒搓了搓自己的指尖,隻覺得自己的手毫無溫度,哪怕是身處於溫暖的室內,渾身上下也好像是毫無知覺一般。

    她沒有開口詢問,就這麽靜默著看著院外人來人往,屋中的這兩個人跪於她的麵前。

    過了許久,那位從宮中過來的內仕才終於抬起頭來,隻是仍然垂著眼睛,不敢再看沈初姒,聲音低如蚊呐。

    “殿下。聖上——”

    內仕俯下身去,瘦小的身子略微顫動,“……歿了。”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入V啦!下一章就和離,預計是7號零點前後發新章~

    謝謝支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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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楹自幼就知道自己不過是占了一個公主名號,實則在宮中地位低微,所以處處謹小慎微,從來沒有招惹過旁人。

    在明楹認祖歸宗的那場筵席之中,她終於得以擺脫公主身份,卻不想這一次醉酒,她和皇兄傅清懿荒唐一夜。

    明楹驟然睜眼,就看到傅清懿慢條斯理地將衣物整好,笑著對她道:“皇妹。”

    太子選妃即將提上日程,傅清懿大概是為了避人耳目,以祈福為名,親手將明楹送至京外寺廟。

    明楹自知他即將迎娶貴女,自己留在這裏隻不過是隱患,所以她權衡之下,選擇了私逃。

    垣陵與盛京相隔甚遠,山清水秀,明楹以守寡為名,在此生活了數月,才終於放下了心。

    聽聞那人已經是身處帝位,想來也早就忘了曾經與自己的那段荒唐往事。

    卻不想,此地遠離京城,官僚一手遮天,垣陵縣令看她姿容過甚,無權無勢寡居於此,意欲將她奉給蕪州刺史以謀前程。

    明楹收拾細軟的時候,列衛早已在門外守候。

    縣丞府中,她看到了坐在高位之上,手上正隨意把玩著檀珠手持的人,姿容昳麗,清貴無雙。

    不是什麽蕪州刺史——

    而是她曾經的皇兄,當今聖上傅清懿。

    明楹恍然後退,卻被他擋住後路。

    傅清懿俯下身來,緩聲問道:“皇妹還想逃到哪裏去?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