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昨夜風大,拂江院中的樹被吹落了不少枯葉,雖然早起就有仆婦在清掃,但是因為這葉被風一卷又會飄落下來,所以在亭築旁還是有著不少積起來的枯葉。

    常安和差人從宮中前來鎮國公府上報訊,隻說了沈兆很是喜歡沈初姒送來的平安符,置於枕下,就連入眠之時都安穩了不少。

    前來報訊的內仕大概是也從未如何出過宮,說起來話還有點不利索,一直都低著眼睛不敢看麵前的沈初姒。

    沈初姒也知曉沈兆和常安和讓人前來拂江院報訊的用意,無非就是想讓她寬心而已。

    畢竟她現在,除了叩求諸佛為求沈兆久病得愈,也做不了什麽別的事情了。

    內侍離開以後,沈初姒就坐在桌旁謄抄佛經。

    墨水裏麵被混了一點兒桃花香,她抬筆的時候就能聞到從中散出來的香味。

    “殿下!”

    梨釉急急忙忙地跑進寢屋內,臉上帶著一點兒笑,看到沈初姒以後臉上笑意更加明顯。

    沈初姒抬眼,“怎麽了?”

    “世子今日回府了!”梨釉頓了一下,“而且並不是去了之前的那間書房,是往著拂江院來的。”

    她說到這裏,拍了一下手,“想來是殿下昨日為世子爺求得的那枚護身符,世子總該是看到了殿下的好了!”

    梨釉性情單純,說起話來眉飛色舞,她哪裏不知道沈初姒的心意,所以現在看到謝容玨態度轉變,自然是從心中為沈初姒開心。

    畢竟她從小就跟在沈初姒身邊,這位殿下性情很好,極少動怒,但是對什麽事情也同樣很少表現出特別的喜好。

    隻唯獨鎮國公世子,梨釉想,既然是殿下自己所願的婚事,那麽現在也大概是得償所願了吧。

    沈初姒的手指停頓在了剛剛謄寫佛經的宣紙上。

    拂江院中有不少是原本就在此處的役人,謝容玨自新婚夜就沒有踏入過這裏這件事,院中上下的仆役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心中也大多在暗暗惋惜,怎麽公主殿下偏偏賜婚給的,是世子爺這麽個薄情的人。

    這一連月餘都過去了,世子爺不曾踏入拂江院這件事,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

    隻是誰成想,今日原本在庭院之中灑掃的仆役,卻突然看到有人從院門外逐步走近,麵上頓時露出訝然之色。

    原本尋常人來到拂江院應當是要通傳的,但是現在出現在院門的這個人,卻無人知曉到底應不應當攔下。

    畢竟謝容玨出現在這裏,原本該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拂江院內的布置改了大半,謝容玨的目光在院內一掃而過,也並未有多在意。

    一直等到謝容玨走後,原本在院門處灑掃的仆役才大著膽子小聲議論。

    “世子爺怎麽今日突然就來到拂江院了?難道當真是想明白了,其實也是,世子爺都已經年至弱冠了,尋常和他一般年紀的,早已成家的也不在少數,總該是安定下來了。”

    “成日裏在外不務正業也總歸不是個事兒,哪有人拋下新婦令居別院的!也好,這樣咱們也不用成日裏擔驚受怕了,畢竟這公主殿下,可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公主,這事兒若是被聖上知道了,說不得還要牽連到咱們這些下人身上。”

    ……

    沈初姒確實也沒想到今日謝容玨會前來拂江院,她剛剛將筆擱置在筆架上,就看到謝容玨站在門外。

    他今日難得沒有穿絳紅色的錦袍,而是一件白色卷雲紋的衣衫,少了一點兒銳氣,此時正站在門外,垂著眼睛看著沈初姒。

    梨釉見到謝容玨前來的時候,就已經悄悄退下。

    周遭就隻有他們兩個人,沈初姒的手指略微動了一下,卻沒有開口。

    她看到謝容玨的手中垂下來一條紅色的穗子,上麵墜著的珠子現在正在輕微晃動。

    她大概也明白謝容玨今日前來,到底是為了什麽事了。

    或許是不喜甜食,所以現在也不喜歡她送去的護身符,連一絲一毫的念想都不曾給人留。

    沈初姒很早的時候就知曉謝容玨的薄情,卻也沒想到即便是自己已經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也還是這樣刀槍不入般絕情。

    她突然想到昨日獵獵的風聲,想到主持昨日慈眉善目和她說著業債因果的時候。

    佛法向來講究緣法,若是無緣,就算是再如何執著,終究也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初姒在當初賜婚之時,原本以為他們少年相遇,就算是謝容玨再如何絕情,也總該會有被捂熱的一日。

    可是他現在,卻好像當真永遠不會為了任何風月所擾。

    謝容玨也隻是站在門外,並未前進一步,這間屋子內的很多陳設都已經變更過,裏麵是彌漫開來的香味。

    最開始的這樁婚事,其實他根本就沒有太過在意,鎮國公夫婦以家族禮法來逼迫他娶了這位公主殿下,他原本也隻是想著,他風流之名在外,自己和這位公主殿下又並不熟識。

    大概隻是荒唐的一樁婚事而已。

    無論是權宜之計也好,還是逢場作戲也罷,他其實從來都沒想到要和這位殿下有過過多牽扯。

    之前的種種,不過隻是恰巧。

    後來在別院外看到沈初姒和林霽站在一起,他也大概了然。

    林霽這樣清風明月,事事都為人稱讚的肱股之臣,這樣一個向來潔身自好的人,沈初姒的心有所屬是他,大抵也算是正常。

    可是昨日夜間,沈初姒卻自己親手送來了一個平安符。

    是從鳴秋寺所求,冒著凜冽寒風,就算是被拒在門外也沒有一點兒的怒意。

    偏偏是十月初三。

    他有點兒想不明白這位殿下所想,一直到昨日夜半,他坐在床榻之上的時候,身邊也好像還縈繞著這點兒味道。

    謝容玨向來都極少做夢,可是大概是因為昨日放在枕側的護身符所擾,他晦暗無光的夢境之中,突然夢到了——

    這位殿下。

    他分明隻喝了一杯酒,卻好像當真是喝醉了。

    謝容玨停下思緒,抬步從門外走近。

    “殿下。”

    他抬手將自己手中的護身符放到沈初姒麵前的桌案上,“多謝殿下好意,但無功不受祿,既然是殿下所求,我沒有平白無故收下的道理。”

    謝容玨的手指輕放在那枚護身符的上麵,推到沈初姒的麵前。

    “何況,”他笑了一聲,“我並不信佛法,殿下就算是給了我,也不過是浪費而已。”

    沈初姒之前就大概猜到了謝容玨今日前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倒也說不上是驚訝,隻是想到自己昨日所求的三枚護身符。

    沈琅懷對自己出言刻薄,謝容玨前來退還。

    也隻有沈兆,小心仔細地將自己所求來的符紙放在枕下,分明這錦袋做工粗糙,對於沈兆來說大概隻是民間拿不上台麵的東西。

    宮闕之中一直都有得道高僧為沈兆祈福念經,就算是要一百個護身符也隻需他一聲令下,就立刻會有人送到乾清殿。

    可沈兆還是差人前來鎮國公府,告知她,因為她所求來的護身符,自己昨日睡得很好。

    沈初姒突然抬眼看向謝容玨,問道:“世子當日問我,到底是因何,父皇賜婚給我與世子。一直到了今日,世子也未曾知曉原因嗎?”

    她的瞳仁很黑,分明是這樣嬌弱的姑娘,看著人的時候卻又帶著一點兒執拗。

    謝容玨突然想到自己昨日的夢,在晦暗無光的天際之下,分明是在夢中,卻隻憑著這麽一雙眼睛,他也一瞬間認出了這位殿下。

    醒來之後他想,大概是因為近來沈初姒實在是出現在他的生活中太多次,又或許是因為昨日她送來的護身符上沾著她身上的味道。

    隻是碰巧而已。

    他和這位殿下從前見麵並不多,而且都是在宮中,宮宴之中,男眷和女眷向來都是分開的,而臣子和皇室自然也是相隔甚遠,他隻隔著遠遠的喧囂見過這位公主殿下。

    也從未放在過心上。

    聽到身邊的世家子弟悄悄指著這位點殿下議論:“衍之,這位可就是當今聖上盛寵的九公主殿下,當真是貌若天仙!聖上既是這麽寵愛這位殿下,想來是必定是要給這個殿下挑選一個好夫婿的,咱們這樣沒有長進的,估計可就是早沒戲了!”

    “我可聽說了,聖上最為屬意的就是林家的那位公子,那位今年殿試可是探花,更不用說林家還曾出過太傅,多半就是林霽了!這不過這當了駙馬,多半是要對仕途有礙的,聖上應當也不舍斷送這位林家少爺的大好前程吧。”

    “嘁,這事兒不過就是個不成文的規矩罷了,何況這位公主母族早已沒落。我見就算是當真成了駙馬,林家那位也必然是前途無量!不過若是斷送仕途也好,省得我爹成日裏在我耳邊念叨那位是如何的風光。”

    謝容玨當時也隻是興致缺缺地聽著,然後遙遙地看過那位公主幾眼。

    也隻記得當真生得出眾,但是他向來對美色談不上是什麽興趣,更何況這位公主,注定是與自己沒有什麽關係的。

    卻沒有想到,現在,她成為了自己的妻子。

    可是對於聖上到底為什麽賜婚於自己和沈初姒,他也從來都沒有知曉過原因。

    謝容玨此時垂眼看著沈初姒的眼睛,卻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有點……

    似曾相識。

    而且,並不是在往日的宮宴之中,她坐於滿殿喧囂之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