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平靜無波的日子一連過了數日,這幾日裏謝容玨都未曾踏入府中一步,而沈初姒也隻是在拂江院中侍弄院內的花草,還有就是抄寫經書,為沈兆祈福。

    雖然之前太醫言辭之中就已經能斷得沈兆病情一二,但她現在能為沈兆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沈兆的病情並不適宜見人,防止沾染到生人之氣,更何況之前太醫就千叮嚀萬囑咐過,體竭之症也並不適宜過多思慮和交談。

    更何況,平日裏的沈兆也隻是昏昏沉沉,原本也說不上是見人。

    常安和之後傳來消息,說是那日沈初姒進宮見過聖上以後,沈兆重又不便見人了,讓沈初姒切勿思慮過重,寬心就好。

    其實宮中確實沒有多少人覺得沈兆日後會好轉起來了,沈兆剛剛得了這病症之時,宮中上下還驚慌一團,朝中也是如此,畢竟現在的太子沈琅懷還如此年輕。

    可是後來沈兆將朝政交給沈琅懷,那位太子也將一切事務處理得極好時,原本的驚慌之心也漸漸減了下去。

    再後來,沈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連人都見不了之時,宮中上下其實也並無多少波瀾。

    儲君之位已經是板上釘釘,朝政安定,宮妃不想惹事上身。

    那間被濃重藥味彌漫的乾清殿,旁的人幾乎從不踏足於此。

    而沈初姒,卻是這一個月以來,第一個受詔而前去的公主。

    所有人都覺得希望渺茫的時候,沈初姒卻還是希望沈兆得以平安順遂,並不是希望沈兆好轉以後能夠一直庇佑著她,隻是因為沈兆是這麽多年以來,唯一會用糕點來哄自己的人了。

    盛京城外有一處寺廟,名喚鳴秋寺,尋常裏香火旺盛,往來的香客也是絡繹不絕,據說其中所求極為靈驗。

    沈初姒昨日給宋懷慕遞了帖子,想同去鳴秋寺一趟,為沈兆求一個平安符。

    雖然宮內有不少高師晝夜不停地在為沈兆祈福誦經,求一個平安符也不過是為求得一個念想罷了,可是沈初姒現在,卻又做不了什麽其他的事情了。

    沈兆的體竭之症已經半年有餘,一直都不見好轉,民間的名醫來了不知凡幾,也依然是一籌莫展。

    即便是這樣,每次沈初姒得以見到沈兆麵的時候,也都是沈兆輕聲安撫她,從來都不希望沈初姒過多憂慮。

    他病入膏肓之際,隻是希望沈初姒得以如願以償,日後在他不在的時候,有人一直能夠庇護著她。

    可是在這時,沈初姒又突然想,能夠一直庇護自己的人,其實也從來都隻有沈兆一人罷了。

    *

    日漸入冬,雖然已經辰時,天色也依然沒有轉亮的痕跡,黯淡的天幕之上掛著稀稀疏疏的星點。

    馬車中暖爐燒得很旺,之前欽天監的靈台郎觀測過,盛京城不日後就會有一場大雪。

    沈初姒將手在暖爐旁烘了烘,她其實不太喜歡雪天,往日的冰天雪地之中,她也很少踏出絳月殿,隻是在殿中抄寫經文,又或者是找些誌怪雜談看。

    盛京的雪通常一下就是半月,聽說在民間,下雪後會有一個提燈映雪的習俗。

    在滿天的雪之中,沿路商販會支起一個攤鋪,上麵都是各式各樣的花燈,用花色很好的罩子封住,裏麵的蠟燭也不會被風吹滅。

    這是下雪之時,盛京街巷之中最為熱鬧的時候了。

    沈初姒從前聽內仕和宮女講的時候,雖然她並不喜歡下雪天,但是卻對提燈映雪很感興趣。

    應當要比宮燈照在雪上,更為熱鬧和奪目些吧。

    馬車行駛得相當平穩,四周的帳幔蓋得極為嚴實,外麵的寒氣不得迫近分毫。

    駛到鳴秋寺的時候,,,,,/依一y?華/,天光已經大亮,因為時候尚早,所以山腳下往來的人也並不是很多,沈初姒的視線匆匆掠過停在一旁的幾輛馬車,卻在其中一輛上頓了頓。

    那輛馬車看著平平無奇,上麵也沒有任何可以昭明身份的物件,看著就是一輛再尋常不過的馬車了。

    但是沈初姒卻可以看得出來,那輛馬車……應當是出自宮中。

    沈初姒思忖了一下此時會來鳴秋寺的人到底會是誰,但是想了許久也沒有定論,恰在此時,身後傳來一聲“阿稚!”

    宋懷慕時常穿鵝黃色的衣衫,今日也是一件鵝黃色的絨裙,但是外麵並未罩大氅。

    她走近用手握了一下沈初姒的指尖,“阿稚既然早到了,就且先在馬車上歇息就好,何必在外等。”

    她雖然穿得並不算是多,但是手上卻極為溫暖,“你的手都冷成什麽樣了,身子怎麽這麽嬌氣,一點兒寒風都受不住。”

    宋懷慕說完,又覺得自己這話實在是不太妥當,先行噤了聲。

    沈初姒的體寒之症是生來就有的,而她生來就有不足之症則是因為當年生產之時,她是早產,而生母也因為此事氣血大傷,沒過多久就早逝了。

    沈初姒卻沒有過多在意什麽,“馬車之中悶熱,不宜久待,況且我其實也不是一點兒風都受不住,出來略微走走解解悶也好。”

    前來接引的沙彌早就已經等候在旁,今日天氣深寒,但是這位沙彌卻隻穿了一件極為單薄的禪衣,他單手立於胸前,略微躬身道:“施主。”

    他另外一手作邀請狀,接著道:“請。”

    沈初姒看了他幾眼,然後看著一旁的那個馬車,問道:“師父,可否請問這輛馬車是何人所駛,停在此處?”

    沙彌順著她的話往那邊看去,笑著朝著她搖了搖頭,開口道:“施主,請恕貧僧不便泄露。隻是施主若是有緣,自然可以得見那位施主。”

    佛家講究緣法,沈初姒原本也隻是奇怪誰會如此大清早地前來寺廟,見沙彌並無意泄露,也無意再追問。

    她和宮中的大多數的人都不是很相熟,就算是得見,也算不上是什麽緣分。

    鳴秋寺占地極大,沿著一處山間道路蜿蜒而上,才能看到隱隱約約掩映在樹葉叢中的寺廟,現在辰時過半,能聽到其中傳來的鍾鳴之聲。

    時近深秋,金黃色的銀杏葉落了一地,而不遠處,還有一顆三丈高的姻緣樹,上麵掛滿了姻緣簽。

    接引的沙彌將她們送到主殿的附近就轉身離去,這周圍寂靜無人,宋懷慕問道:“阿稚,你剛剛為何問起那輛馬車?我看著也沒什麽特別之處,難道那輛馬車的主人你認得?”

    “應當是認得的。”沈初姒回,“是宮中出來的。”

    現在這個時間,往來的人都少,居然也有宮中的人前來寺廟,確實是有些巧。

    宋懷慕哦了一聲,也沒有再問。

    巍峨佛像立於廟內,慈眉善目,悲天憫人一般地看著往來參拜之人。

    沈初姒跪於蒲團之上,隻求得佛祖憐她本就孤苦無依,讓沈兆早日好轉,無災無難。

    她將她的願望小心的係在樹上,看到紅綢隨著風飄蕩,將剛剛從主持手中拿來的平安符小心地放在手中。

    她向來所求很少,若佛渡苦厄的話,那她也隻有這麽一個願望。

    鳴秋寺的主持是一件身穿素色禪衣,發須皆白的老者,他手中拿著手持,朝著沈初姒雙手合十道:“施主,貧僧觀您麵相,覺得有些機緣,可否讓貧僧為您卜上一卦?”

    沈初姒手中的平安符就是由這位主持開過光的,雖然不解這位主持為什麽要為自己算卦,但她想到從前自己所抄的經書之中,有講過佛法因緣一說。

    “師父想如何算卦?”

    主持從香爐旁邊拿來一個簽筒,“施主搖出一簽即可,我為施主解簽。”

    簽筒上麵沾染的都是香灰的味道,分量也比想象之中要重得許多,沈初姒搖出一簽,看到主持上前拾起這隻簽,手上的手持撥過一顆佛珠,麵色凝重。

    “主持若是有話就直說就好,”沈初姒看著他的樣子,“無需顧忌。”

    “施主的這隻簽,其實倒也談不上是壞,但是也談不上是好,原本上麵所說施主有業債難消,但是又解施主數年困頓,也是一種破局之法。佛法講究一個因緣際會,貧僧也不敢斷言什麽,隻是總覺得施主是個有福之人。”

    他說完,將自己手中的簽遞給沈初姒,然後雙手合十,躬身朝著沈初姒行了一禮。

    “業債尚可解,因緣更難消。”

    沈初姒聽主持所解,心間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跳了一下。

    她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想到了自己之前在夜間所謄抄的佛經,上麵皆是佛偈,字字句句所言,都是所謂的因緣際會。

    主持說完這些話以後,就再沒有開口了。

    他所言,到底是關於什麽的業債,又是解何時困頓?

    一直到走出殿外,宋懷慕才小幅度地拉了拉沈初姒的袖口,小聲問道:“阿稚,剛剛那位住持到底在什麽說啊,雖說是解簽,但是說得也並不明晰,怎麽又會是有業債難消,因緣又是什麽?怎麽聽得我雲裏霧裏?”

    “其實,我也沒有聽明白。”沈初姒搖了搖頭,“或許就如佛法之中的緣法來說,有些事情現在或許是不得其解,但是若是遇上了,自然就知道了。”

    她們走出主殿之時,外麵的香客也多了起來,周圍是略微有些嘈雜的聲響,往來香客和沙彌亦有交談,而殿前的青銅香爐上也升起嫋嫋白煙。

    而此時,她們迎麵卻遇到了一個人。

    那人身穿淡色錦袍,身邊跟著兩三侍從,此時都低眉順眼地跟在那人身後,那人雖然渾身上下並無一絲飾物,但是這麽走近的時候,卻天生帶著一點兒威壓。

    久居上位,從容不迫。

    沈初姒看到那人的時候,他的目光也剛好看過來。

    之前在宮閨之中遇到,尚且可以說是有事在身,但是現在,卻實在是不得不停下來了。

    沈初姒想到之前停在寺外的那輛馬車,她想過許多人,卻獨獨沒有想到是現在站在她麵前的人。

    她靜默了片刻,才低聲道:“……皇兄。”

    沈初姒的皇兄並不少,但是現在站在她麵前的人,卻是其中身份最為尊貴的,當今嫡出正統,入主東宮的太子沈琅懷。

    沈琅懷聽到沈初姒的聲音以後挑了挑眉,語氣嘲弄,“我還以為九妹妹不願意開尊口,現在來看,也沒有全然忘了孤是你的皇兄這一回事。”

    他頓了頓,才似感慨道:“也是,父皇如此疼愛九妹妹,孤在父皇心中也遠遠比不上九妹妹你,就算是九妹妹偶爾任性,不識禮數,父皇又怎麽可能忍心怪罪九妹妹。”

    沈琅懷對別人說起話來,向來都是妥帖有禮,處處恰到好處,不然也不會是人人稱讚的儲君。

    就算是對宮中的其他弟弟妹妹,也都是溫和有禮,從來都不會像現在說話如此。

    沈琅懷今日並未穿蟒紋衣袍,但是他處理朝政已久,哪怕是並未穿昭明身份的衣物,連飾物都未曾佩戴,隻穿了一件極為不起眼的錦袍,看上去也仍然威勢迫人。

    沈初姒上次在宮中並未喚他皇兄是因為當時想著沈兆的事情,更何況沈琅懷說出話來就實在說不上是溫和,她便也忘了此事。

    卻沒想到,今日在這裏遇到了沈琅懷。

    沈琅懷以品行高潔,行事毫無差錯而被群臣敬重,更是宮中上下皇子公主的楷模,極少動怒。

    隻偏偏對沈初姒說話之時,永遠都是這樣。

    沈琅懷的目光在沈初姒腰上掛著的平安符上一掃而過,哂笑一聲。

    “九妹妹今日前來,應當是為父皇求得平安符的吧。”

    他頓了頓,看向沈初姒,“也是,父皇對九妹妹的疼愛人盡皆知,現在九妹妹為父皇盡些孝心,也實在是尋常。”

    他感慨道:“還真是感人至深啊。”

    作者有話說:

    陰陽怪氣大獎頒給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