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謝容玨的語氣甚至還帶著一點兒笑意,好像現在在問的,隻不過是今日的天氣如何。

    賭場之內噤若寒蟬,在場的人誰不知曉,這位可是一個行事絲毫不顧忌的人,更是鎮國公府的獨子。

    若是尋常世家子弟,多少還會擔心行事妄為被言官彈劾,但是這位並未入仕,行事也是向來妄為——

    自然也更加沒有什麽好忌憚的。

    他雖然是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但是哪有人心中不發怵的。

    “世子爺!實在是冤枉!”

    扈永福忍著手臂處傳來的劇痛開口,“小人見那小娘子似乎是想要前來叨擾世子爺,特意上前提醒,誰成想才剛剛說了兩句話,那惡奴就直接將小人的手臂給折斷了!”

    扈永福的臉色因為劇痛而蒼白,額邊還有冷汗,雖然生得幾分凶相,但是現在說出這話的時候,確實多了幾分可信。

    謝容玨饒有意趣地看著站在廳中的扈永福,挑了挑眉毛。

    “此事千真萬確!若不是這娘們先行鬧事,”扈永福咬了咬牙,“小人又怎麽可能敢在雲來賭場胡來!實在是她欺人太甚,小人的手臂恐怕是沒有半年數月的,絕不可能恢複如初!”

    扈永福說完,環顧了一圈場內的人,“在場的各位兄弟們也都看清楚了,我的這條手臂確實是被站在那裏的小娘們給折斷的!此事不敢有半分欺瞞世子爺!”

    被扈永福看到的人具是避開視線,廳中也在此時稀稀拉拉傳來幾聲應和聲。

    扈永福避重就輕,姿態誠懇地接著道:“世子爺莫要看那個丫鬟長得嬌弱,但實則力氣大得驚人,這兩個人想要見世子爺還不知道打得到底是什麽主意!”

    “哦?”

    謝容玨垂眼看向站在一邊未曾言語的沈初姒,“那這位……姑娘似乎並沒有反駁的意思?”

    扈永福聽到此話,揣度謝容玨多半是和那個小娘子並不相識,心中暗喜,之前並沒有想到謝容玨居然會出麵處理此事,幸虧他在剛剛心生一計,現在反將一軍。

    他這麽想著,又去看了看站在原地的沈初姒,難忍地舔了一下嘴唇,吞了一口唾沫。

    隻是可惜了這麽個相貌,這位世子爺雖然時常出入風月場,但是聽聞也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這麽個美人落在謝容玨的手中,恐怕也是討不到什麽好。

    沈初姒之前聽到扈永福的話的時候,麵色絲毫未變,倒是在謝容玨開口的時候,略微抬眼。

    “我相信世子自有判斷。”

    謝容玨聽聞此話的時候笑了一聲,緩步從木質樓梯上走下,周邊的人一一為他讓道。

    他走到沈初姒的麵前,因為身量極高,所以隻能略微俯著身。

    “這麽信任我?”

    謝容玨姿態懶散,靠近沈初姒的時候,那股香味又順著她的脖頸傳過來,他這個視角輕而易舉地就能看到沈初姒頸後那點兒肌膚,被燈光一照,猶如暖玉一般。

    他視線很快就錯開,隻是現在靠在沈初姒身前的模樣,卻又實在帶著一點兒曖昧。

    “這是自然。”沈初姒連退避的意思都沒有,“我自是相信世子,會還我一個……公道。”

    謝容玨意味不明地笑了聲,當今聖上最寵愛的九公主殿下,哪裏輪得到他來主持公道。

    他並不知曉沈初姒今日來這裏的意圖,但是他怎麽想也該知道,那個扈永福到底是做了什麽,才讓沈初姒身邊的丫鬟活生生折斷了他的手臂。

    實在是有意思,居然敢在這裏鬧事。

    謝容玨起身,走到了扈永福的身邊。

    他的臉上仍然是帶著一點兒笑意的,視線在扈永福斷掉的手臂上停留了片刻,“所以,你剛剛動的,就是右手?”

    “世,世子。”扈永福脊背倏地竄上來一股寒意,“小人,什麽右手,小人剛剛可沒有動手!分明是那個丫鬟先行折斷了小人的手臂,世子可千萬要明察秋毫!”

    “胡說!”終於有旁觀的人實在是看不下去扈永福的睜著眼睛說瞎話,“世子,此人是盛京城中有名的地頭蛇,時常欺男霸女,仗著家中有個做侍郎的姐夫,在盛京城內橫行霸道慣了。”

    “分明是這賊人見那位姑娘生得姿容出眾,一時被美色所迷,想要上去辱沒那位姑娘,這才被那丫鬟斷了手臂!現在還在世子麵前惡人先告狀,實在是可惡!”

    謝容玨的手指觸碰上扈永福的另一隻手臂,反問道:“被美色所迷?”

    他的指節略微一個用力,骨節清脆的響聲頓起。

    謝容玨微笑著提醒,“色字頭上一把刀,你也長到這個歲數了,怎麽就還不明白,有些人……可不是你能碰得了的。”

    謝容玨的力道遠遠比之前的梨釉更大,扈永福隻覺得自己的左臂好像是被捏碎了一般,骨頭摩挲著皮肉,痛意霎時間就蔓延開來,讓他幾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並不知曉這位世子爺為什麽臨時轉意,隻是想到之前謝容玨在沈初姒麵前停留的時候,自己的心中就隱隱有點兒不安。

    這種不安來得無緣無故,分明他知曉這位世子爺並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人。

    可是他又深知男人皆有劣根,世間哪有男人不偷腥的,那個小娘子生得容貌出眾,雖然隻是站在那裏,但還是惹得自己這種常年出入煙花之所的人亦生出了心思——

    那位世子爺就算是也同樣生出了這種心思,好像也並不奇怪。

    看來被美色所迷的人,確實是不單單他一個人。

    蒲雙帶著李叔前來這裏的時候,就是看到這樣的一幅局麵,偌大的賭場內一片狼藉,沈初姒站在其中,麵色倒是與如常無二,而謝容玨則是一臉笑意地將麵前的人的手臂生生折斷——

    蒲雙未曾見過這位世子爺這般模樣,壓住喉間的一點驚呼,快步走到沈初姒的身邊。

    “殿下……”蒲雙遲疑,“現在這是?”

    “蒲雙姐姐剛剛不在,你是沒看到那個人竟然打上了殿下的主意,”梨釉心直口快,“而且還當著世子的麵信口雌黃,世子也算是幫著殿下報了仇,不然這人的另外一隻手臂,也要被我廢掉的!”

    “打殿下的主意?”蒲雙掩唇,上下看了看沈初姒,見到她並無異樣才放下了心,“這青天白日裏居然有人如此囂張行事,幸虧殿下帶了梨釉出門,不然現在實在是——”

    蒲雙止住了話意,不敢再往下細想。

    從前在宮中的時候,何曾遇到過這樣的狀況,就算是再色,欲熏心的人,也不敢對聖上寵愛的九公主不敬,誰成想今日才出門,居然就遇上這等賊人。

    謝容玨撤了手。

    而此時的扈永福卻瞬間像是失去了支撐一般,直接被疼暈了過去,像是個破布袋子一般地癱倒在地上。

    身體蜷縮,兩隻手臂以詭異的姿勢扭在身邊,雖然上麵一絲血跡都無,但是裏麵的骨頭卻又全都被捏碎了。

    ……

    一直到沈初姒進入樓上雅間後,之前那個攔著沈初姒的賭場役人,還是有點兒沒看明白,他在此處當值許久,還從未見到過前來找謝容玨的姑娘能進入樓上,他想不明白這個姑娘家的身份。

    役人看到跟著蒲雙一同過來的李弘才,撓了撓頭,問道:“李管事,剛剛那位姑娘到底是什麽來頭?世子還從未將姑娘家帶來這裏,更不要說是前往二樓,莫不是哪家的貴女?可是我剛剛問了那個姑娘的身份,她卻又沒答。”

    李弘才背著手看著沈初姒的謝容玨的背影,心中說不是什麽滋味,聽到役人的問題,“你可知世子爺如今已經成婚了?”

    “那是自然!京中誰不知曉世子爺娶的就是今上的九公主殿下,成親當日我還去看了,討了不少賞錢,這幾年我就沒看過比那排場還大的婚事!”

    役人說起這事來滔滔不絕,“聽說那位九公主殿下備受聖寵,也就是咱們世子爺,不然尋常人家哪還有敢往外麵跑的!”

    他說起來略有點兒不好意思,“就說我家那個婆娘,我可從來都不敢在外留宿。”

    役人說到這裏,像是突然想到什麽般,瞪大眼睛,看了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和李弘才道:“難道……剛剛那位姑娘,是世子爺背著公主殿下養的外室?這可怎麽好,尋常世家子弟養外室的不在少數,可是世子爺娶的,那可是公主殿下!”

    “這,”李弘才頓了頓,“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剛剛見到的,就是那位公主殿下?”

    *

    雲來賭坊的二樓很是僻靜,更何況此時還是白日裏,所以走在廊道之中,別無旁人。

    謝容玨倚在一處欄杆處,停了下來,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沈初姒。

    “殿下今日來這裏,”他語氣有點兒懶散,“是為了找我?”

    蒲雙和梨釉兩人都留在了一樓,現在這裏,就隻有沈初姒和謝容玨兩人。

    謝容玨自然知曉今日沈初姒出現在這裏不是巧合,但是卻也實在沒有明白,到底是有什麽要事,能讓這位公主殿下今日親自前來這裏。

    剛剛人多的時候,謝容玨還並未覺得有什麽,現在這周邊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那點兒香味就時刻縈繞在他的感官之中,寸步不讓。

    這種味道好像並不像是謝容玨之前聞到在雲想樓之中聞到的脂粉味,或者是熏香,又或者是她原本身上的味道。

    這裏逼仄,沒有辦法開窗通風。

    謝容玨舌尖抵了一下牙,等著沈初姒開口。

    “今日宮中來人到鎮國公府。”沈初姒輕聲,“是父皇身邊的常公公。”

    謝容玨倚在欄杆上,聽到這話略微支起身子,眼瞼垂下。

    “常公公說近來父皇身體有所好轉,所以讓我與世子明日前往宮中一趟。父皇身體一直都不太康健,之前唯一的心願就是親見我嫁得良人,如若可以,可否請世子明日在父皇麵前佯裝一二,讓父皇寬心?”

    今上久病,沒想到能見人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要見見九公主。

    “這是自然。”

    謝容玨原本抱胸站在一旁,突然卻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手指撐在旁邊的欄杆上,“不過我還有一事,始終未得其解。”

    “聖上突然賜婚給殿下與我,先前並無任何預兆,殿下於我無意,今上又一直寵愛殿下,既然是希望殿下嫁得良人,到底是為何下此旨意?”

    謝容玨湊近,“若說良人,京中在此方麵遠勝於我的世家郎君不知凡幾,不說入仕三年就已經官居要職,驚才絕豔的林家二公子,就說留暘侯府的小侯爺亦是難得一見的少年英才,所以……聖上又為何將公主賜婚於我這個紈絝子弟?”

    這件事,恐怕也是京中其他人百思不得其解的。

    這猜來猜去,也隻有九公主殿下自己所求這一個可能。

    可是謝容玨並不信,且不說他和這位九公主殿下隻是寥寥數麵之緣,成親之後對於自己也並無情意的樣子,若是這賜婚的旨意是沈初姒自己所求,好像也說不通。

    其實謝容玨靠得不算近,撐在欄杆上的手距離沈初姒有十寸之遠,隻是他身量生的極高,現在這樣的姿態,就帶著一點兒壓迫感。

    可是這位公主殿下,眼神卻絲毫沒有退讓,長睫在眼下落下陰翳,分明是這樣晦暗的空間內,眼睛卻極亮。

    沈初姒問道:“世子自己猜不到緣由嗎?”

    緣由。

    謝容玨哼笑一聲,總不能當真如同京中上下所猜測,這位公主殿下心悅自己,所以才求了這麽一道旨意來吧。

    沈初姒見他果真已經不記得之前的事情,也沒有再出口。

    隻是忽然想到了之前父皇纏綿病榻,意識尚且清楚的時候,曾經召她前往乾清殿中一趟。

    沈兆的體竭之症由來許久,能夠現在一直在乾清殿養著,其實也不過隻是用些奇珍吊著而已。

    他自知時日無多,旁的倒也沒有什麽放不下的,隻沈初姒的婚事,他一直都猶疑不決。

    沈兆之前想著,讓沈初姒在他身邊多留幾日,隻是後來身體越發不好,他知曉偌大宮閨之中,若是自己不在了,沈初姒的婚事就無人再為她打算了。

    所以縱然是心中不舍,還是想著要早日將她的婚事定下來。

    那日乾清殿內放了許多世家郎君的畫像,幾乎是京中所有適齡的少年郎君都在其中了,在沈兆問及沈初姒心悅哪個的時候。

    雖然沈初姒並未說什麽,但是他卻清楚的看到這位性情有點兒淡的女兒,目光在一張畫像上停了片刻。

    沈初姒的喜好一直都很看得很明晰,即使她什麽都不說,也能從眼中看出來。

    在沈兆順著朝那邊看過去,卻也是一個他從來都沒想到過的人,甚至這畫像,原本內仕也沒有準備放在其中。

    謝容玨對於沈兆來說,確實算不上是好的人選,因為這位性情實在算不上是好,薄情之名滿盛京,可是比起別的什麽,沈兆更為看重的,是沈初姒的心甘情願。

    “阿稚就算是什麽都不說,父皇也能看得出來,阿稚到底想要什麽。”

    這麽一紙婚約,對於沈兆來說,自然也算不上是什麽。

    無論鎮國公府願不願意,又或者其他人在背後說他亂點鴛鴦譜,甚至就是言官的彈劾,沈兆都不在乎。

    “朕的阿稚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沈兆抵唇咳嗽了兩下,“父皇也得親手摘下來,送到阿稚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