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用劍把你劈成千百片
  第76章 用劍把你劈成千百片

    顏歡的感覺多敏銳,連大嬸都察覺到有人過來,她當然也察覺到了。

    她伸手擦了擦淚水,站起了身,轉頭看向了來人。

    喬振豫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到顏歡。

    他從京市飛到了西州城。

    他第一時間當然想去看看她,可是看看她又怎麽樣呢?

    他已經從戰友的調查結果裏知道了她過去的二十一年。

    她現在很好,嫁給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待她如珠似寶,為了她可以跟他的家庭決裂。

    她還自己考上了大西北最好的大學,就在她母親曾經的老師姚教授的名下,不像她母親,深受成分困擾,她的愛人支持他,老師朋友也同樣愛護支持她。

    跟她母親一樣,她也是一個愛美的姑娘。她還曾經開過一個裁縫鋪子,她的手藝深受大家的喜愛和追捧,在那個農場和方圓百裏,大家以穿上用上她親手做的,甚至隻是設計的衣服手袋為榮,覺得好看,又能給她們帶來好的運氣福氣。

    可是這不能掩蓋她曾經受過的苦難和苛待。

    他跟蘭萱的孩子,本來應該被他們疼在手心裏的孩子,卻在他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別人虐待。

    一想到這些,他的心都像是被什麽淩遲著。

    他去了青州城,那個機械廠家屬院。

    他去找了那個一直幫著她教她裁縫手藝的鄰居阿嬸,跟她打聽她小時候的事情。

    那個鄰居阿嬸先是警惕地看他,後來聽他說,他是她媽媽的朋友,聽說她以前一直住在這裏,就過來打聽打聽,想知道的更多點她小時候的事。

    “她媽媽的朋友?”

    阿嬸懷疑的看他。

    喬振豫身上穿了軍裝,雖然是不帶軍銜普通的軍裝,但阿嬸看著他身上的軍裝還有一身正氣,到底還是信任了他,絮絮叨叨地開始跟他說話,道,“那孩子可真是個可人疼的孩子,從小又懂事又乖巧,做事又伶俐,手巧得不得了,我們院子裏的人誰不喜歡呢?可就那沈榮祖和顏桂芬兩夫妻,就跟豬油蒙了心似的,一個勁的偏前頭老婆和男人生的孩子,明明她是最小一個,家裏的活卻是都堆給她,另兩個姑娘養得大戶人家小姐一樣,就剩下一張嘴……大冬天的,一大清早就出來院子裏頭頂著風洗衣服,誰家有姑娘是這麽作踐的?後來才知道原來不是親生的……可真是作孽啊!”

    “……也是老天有眼,讓小歡離了他們,我跟你說,前一陣子她還給我寄來了不少的東西,衣服點心什麽都有,我還聽我們廠裏總工程師家的孩子,叫唐驥的說,她現在過得可好,已經是西州大學的大學生了,還嫁了一個很好的男人,跟你一樣,以前也是部隊裏的,現在也是個工程師呢……”

    “……沈榮祖和顏桂芬那一家子,可不是遭了報應,家也散了,顏桂芬那缺德的跟她那女兒,再沒回來,那沈家,過得亂七八糟的,哪裏還有什麽好日子過?最好笑的是那沈榮祖豬油蒙了心,後來竟然還讓自己的親生女兒跟那郭大為郭主任結了婚給人做後媽,哎喲,那郭主任和他爸郭廠長,現在可不是什麽郭主任和郭廠長了,被人查出來以前犯了好多事,都已經送到監獄裏去了,那沈美珠又要跟那姓郭的離婚,被郭家那老太婆追到家裏來打,哎喲,可不是報應!”

    ……

    阿嬸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的事。

    喬振豫本不是個喜歡聽什麽家常的人,那天卻就坐在那裏聽她絮絮叨叨了一下午。

    試圖拚湊一個小姑娘從三歲到二十歲的人生。

    可是每一個畫麵,都像是淩遲著他的心。

    離開青州城之後,他又去了青木公社那個偏遠的紅星農場。

    從紅星農場回來才再次去了西州大學的校園,見過了很久沒再見過的姚清苑。

    姚清苑看到他有些意外,但好像又沒那麽意外。

    “她是你的孩子?”

    姚清苑問他。

    他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

    說是嗎?

    可是他有什麽資格說是?

    姚清苑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了答案。

    流言的事情鬧得那麽大,關於顏歡的身世背景她當然也都聽了一個遍。

    她道:“她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孩子,也是一個很豁達的孩子,隻要你擺正你的心態,不要試圖用父親這個身份去綁架她什麽,尊重她,愛護她,她也不會對你心懷怨恨的……這麽多年過去,想必你也不必拘泥那層身份,最重要的,是她能自由自在的,過得好,不是嗎?”

    半點沒有提過去的恩恩怨怨。

    喬振豫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也已經清楚的意識到,她已經長大了,因為經曆了太多艱辛磨難,已經成長成一個獨立堅強的姑娘。

    甚至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愛她的人。

    不再需要一個無論何時都願意替她遮風擋雨的父親。

    所以他在校園裏坐了一段時間後,就決定去蘭萱的墳山。

    他想或許去到她母親的墳上,他或許能得到答案。

    然後猝不及防地,就這樣看到了她。

    像照片上一樣漂亮。

    不,比照片上還要漂亮。

    隻是她現在的她臉上眼睫濕漉,隱有淚跡……他一下子就明白,她知道了,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兩人四目相對。

    喬振豫怔怔地看著她,在炮灰紛飛中也從來鎮定自如不會變色的他麵對麵前的小姑娘卻一瞬間生出了惶恐的心情,他多麽害怕她眼中露出嫌棄厭惡的神情,多麽害怕她轉身就走,不給他一點顏色……雖然他心裏已有決定,但這一刻,卻還是那麽害怕那些會發生。

    顏歡早在趙成錫給她的資料裏就看到過喬振豫的照片。

    所以一回頭,就認出了來人。

    事實上,即使沒有看過照片,她看見來人,也還是一眼就能感覺到他是誰。

    她感覺到了他的情緒。

    她對他並沒有恨。

    雖然也沒有愛,也覺得他和趙成錫相比……趙成錫應該是一個更好的愛人,可是這隻是她覺得。

    她看見他們那麽多的過往和沉重的掙紮,趙成錫麵對的,也沒有對方心理和家庭的障礙,所以她心裏還是同情他的。

    她往旁邊讓了讓,然後又轉頭看向了麵前的墳墓,再回頭看他,道:“你過來看阿媽嗎?那你們說話吧。”

    眾人:……

    旁邊阿嬸的眼睛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看看顏歡,再看看站在後麵的首長,喃喃道:“唉,唉喲,阿媽,姑娘你叫趙老師阿媽,你……你是趙老師的孩子?哦,我的老天爺喲,當年那個孩子……”

    顏歡轉頭看向阿嬸,眼睫上還掛著淚,卻是對她一笑,道:“是的阿嬸,我就是那個孩子,當年我阿媽生下我,就把我送去給我大姨養了。”

    旁邊阿嬸看她那一笑,猶如清晨帶著露水的梨花綻開,美得讓人炫目。

    她差點看呆了去,然後舉起手就“阿彌陀佛”,道:“哎喲,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趙老師的孩子……唉,我就說姑娘你怎麽長得跟趙老師那麽像,唉,雖然趙老師那時候吃了許多的苦,沒姑娘你這麽水靈,可是眉眼卻都是像的,唉……”

    她說到這裏卻又偷眼去看後麵的喬振豫。

    唉,趙老師是這位首長的妻子,那這姑娘……可是她瞅著卻好像又不是那麽回事。

    這回她可不敢亂說話了。

    顏歡卻是讓開,伸手拉了趙成錫,道:“趙大哥,我們先去那邊站一會兒,讓……喬軍長跟阿媽說一會兒話。”

    又轉頭跟那大嬸道,“大嬸,今天麻煩您了,剛剛過來時路我們都認識了,您不用再陪著我們了,謝謝您。”

    想了想又從趙成錫幫她提著的手袋裏拿出了一盒小點心,遞給大嬸,道:“大嬸,這個點心您拿回去給你們家孩子吃吧,不是很甜,不傷牙的。”

    大嬸一麵說“不用”,可是瞅著顏歡手裏的點心實在玲瓏可愛,又忍不住伸手接了,“哎喲”一聲,道:“姑娘你可真是個好孩子,跟你阿媽一樣,唉……”

    大嬸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顏歡在和大嬸說話的時候,喬振豫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

    心情難以言喻地看著她。

    這是他的女兒,他和蘭萱的女兒。

    和蘭萱一樣善良熱情。

    ……可是他連跟她多說一句話都會覺得奢侈和心怯。

    顏歡察覺到他的目光,手拉著趙成錫,卻是又回頭看了他一樣,衝他點了點頭,就拉著趙成錫往一旁的山坡去了,離了遠遠的距離,就靠進了趙成錫的懷中,往喬振豫和趙蘭萱的墳那邊看著。

    她跟他道:“看到我們,阿媽會開心吧?”

    趙成錫“嗯”了一聲。

    顏歡轉眼望向遠處連綿的山脈,再遠處可能是一道河流吧,還有荒原了。

    她輕聲道:“她應該還是會寂寞的吧,或者說不定她就是在等著我跟他一起回來,回頭我們還是把她遷走,這樣我們也能常常去看她。”

    如果是她自己,大概是會怕寂寞的。

    她輕聲歎了口氣。

    然後她抓著他的手,突然就道:“趙大哥,我跟你說,如果我死了,你不可以娶別人,知道嗎?”

    趙成錫被她一句話嚇得心頭一驚,然後嗬斥道:“胡說什麽!”

    “我跟你說真的!”

    顏歡卻是正色道,“以前我覺著,男女之間在一起的時候歡喜就好,碰到更好的,好聚好散換一換也沒所謂,可是現在我改主意了,我覺得,我死了的話,意識肯定還是會存在的,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回來,所以你絕對不允許娶別人……想一想我孤零零地埋在一個山頭上,你轉眼娶了別人日日同吃同住,一起說話一起做最親密的事,我就一點也不能容忍。”

    她說著略側了腦袋,皺了皺眉,道,“要是那樣的話,我回來肯定拿劍把你劈成千百片。”

    這話奇奇怪怪的。

    可是她神色卻是十分認真,沒有半點說笑的意思。

    趙成錫聽得心裏簡直被揉成一團。

    尤其她還說什麽“以前她覺著,男女之間在一起的時候歡喜就好,碰到更好的,好聚好散換一換也沒所謂”。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道:“不娶……但是,你什麽時候覺得,碰到更好的,好聚好散換一換也沒所謂?”

    顏歡聽到他話裏的咬牙切齒,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說漏嘴了,忙笑道:“認識你之前……認識你之前覺得男人沒一個好的。”

    趙成錫重重哼了一聲。

    且說回京市喬家。

    那日喬振豫離開了喬家,閔素華和韓延安也跟著離開了。

    喬振豫說要去西州城,韓延安問他:“喬叔,要我跟你一塊去嗎?或許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

    喬振豫伸手拍了拍他肩頭,道:“不用了,以後再說吧。”

    喬振豫離開了,閔素華呆呆地發著愣。

    “媽,”

    韓延安叫她,道,“這幾天,喬家肯定還會再來的,你跟他們,劃清界線吧。”

    閔素華收回神,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這不用你提醒……我實在沒想到那姑娘竟然是你喬叔的女兒,竟然是個那麽烈性的姑娘。”

    看到韓延安疑問的眼神,她就把顏歡和喬真的衝突,還有喬真被逼休學,想要轉學京市,以及跟他訂婚的真正緣由說了,然後道:“之前沒跟你細說,也是怕你爆性子,在喬家那邊露出神色出來。”

    “顏歡。”

    韓延安念著這個名字,眉頭卻是皺了皺。

    這個名字,他好像念過千百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似的,可是分明,他是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

    “不過這麽烈性的姑娘,”

    閔素華又苦笑了一下,道,“她媽竟是被老太太他們那邊逼死的,現在這事……延安,雖然我跟你喬叔的婚事其實不是外人以為的那樣,但在那姑娘眼裏可能總歸是一根刺,我就不去西州城了,我想,你要是有機會,還是跟你爸談談,需要的話,就去西州城見見那姑娘,跟她解釋一下,別因為我們讓她再誤會你喬叔……不過先跟你喬叔談談,以免弄巧成拙。”

    “嗯,好。”

    韓延安看他媽一眼,伸手握了握他媽的手,道,“媽,我們應該替喬叔高興,不管怎麽樣,隻有人活著,才能走過去那個坎,隻要人活著,總能盡力而為。”

    人死了,才是最絕望的。

    閔素華深吸了口氣,笑道:“你說得對,我這是迷怔了。”

    韓延安說得沒錯。

    第二天喬老爺子喬老太太就帶著被包紮得跟木乃伊似的喬振興還有馮秀青上了閔素華這裏。

    先是馮秀青上前把顏歡的刁鑽刻薄說了一遍,道:“那是個極其囂張跋扈的丫頭,她養父養母好歹養了她快二十年,她說把人打了就打了……就這性子,說以前她養父養母薄待她,誰信呢?二弟妹,要是這丫頭進了喬家門,你跟二弟這裏哪裏還有什麽安寧日子?”

    喬老太太也繃著臉道:“不過素華,你放心,雖然當年老二被那姓趙的狐狸精迷了眼,但到底二十年過去了,男人,再深的感情也經不起時間磨?而且我們喬家的媳婦,老二的媳婦,我們隻認你,這樣驕橫跋扈刁鑽的丫頭,我們喬家也是絕不會認進喬家門的,所以隻要你跟我們一心,肯定能阻止得了老二把她領回門……”

    閔素華慢慢撥著茶水,突然“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看向喬老太太,慢慢道:“媽,你恐怕搞錯了,現在不是你們認不認她,人家那麽優秀的姑娘,西州大學領導直接官方通告批評真真,勒令她休學,隻為了消她的氣的姑娘……現在不是你們認不認她,而是人家壓根不會認你們好不好?更何況你們還逼死了她的媽,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們想什麽呢?”

    喬家眾人:……

    他們看著閔素華那抹笑簡直跟活見鬼了似的。

    這麽些年,他們什麽時候見過這樣子的閔素華?

    她剛剛說的那是什麽話?

    喬家人氣得臉都白了。

    “你這是失心瘋了嗎?!”

    喬老太太大怒道。

    閔素華“叮”得一聲就把茶杯蓋摁回了茶杯上,抬頭冷冷看著喬老太太,冷笑道:“失心瘋?我告訴你們我忍你們很久了!以前也就算了,就你們家喬真那種東西,看見別人漂亮比她能幹就在背後嚼舌根造謠誣陷,被學校通報批評勒令退學的東西,竟然還好意思提出來逼著我把她嫁給我們家延安,什麽東西!還跑來跟我們一心,誰要跟你們一心……”

    喬老太太氣得提起拐杖就上去打她,後麵樓梯口韓延安卻突然出現,一把將閔素華拉到了後麵。

    喬老太太氣得直喘氣,指著閔素華韓延安就罵道:“壞東西,壞東西,看到老二跟我們離了心就變了臉,竟然被你們騙了十幾年,你們也不怕天打雷劈!”

    “我們怕天打雷劈?我們怕什麽天打雷劈?”

    閔素華“哈”一聲,道,“我們又沒做什麽壞事,怕什麽天打雷劈,隻有虧心事做多了的人才會怕天打雷劈!”

    喬家人氣得差點厥過去。

    可閔素華旁邊高大的韓延安站著,他們卻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