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粉雕玉琢
  第15章 粉雕玉琢

    歸紅英是農場場長的愛人,同時還是農場婦女聯合會的主任。

    顏歡來農場才一個月,就攪出這麽多的風浪,她是農場婦女主任,又是錢誌他大姨,錢誌為了顏歡也是鬧得闔家鬧騰,郭大為還曾經給她愛人也就是熊場長打了電話,照理說,這件事歸紅英不可能不知道。

    但說來也湊巧,歸紅英的大女兒在西州城,不久前剛生了孩子,冬天農場事少,她就正好去西州城住了一段時間,錯過了最近這跌宕起伏的一係列事。

    她才回到家就聽說自己外甥在家裏發起了高燒,在家躺了幾天了,就過來看看,哪裏想到自己妹妹看到她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跟她哭訴。

    卻原來是那日錢誌在顏歡那裏受到刺激,一個人在雪地裏失魂落魄地轉了好大一圈,後來又枯坐了不知道多久,晚上回去就發了燒。

    他媽也就是歸紅梅一開始也不以為意,就念叨了一番他在外麵浪什麽,晚上給他煲了薑湯喝了,也就沒怎麽多理會。

    第二天他精神也還好,卻沒想到下午一個叫饒鐵蘭的女知青來找了他一趟之後,他又跑出去了一趟,晚上回來病情一下子就加重了,燒到了四十度甚至說起了胡話,這下子可把歸紅梅給嚇壞了。

    歸紅梅急得不行,等錢誌吃完藥就忙去饒鐵蘭上工的地堵了她,問她跟自己兒子說了什麽。

    饒鐵蘭得知錢誌病倒,心裏卻是十分興奮。

    她能跟歸紅梅說什麽好話?

    她裝作又是驚慌又是愧疚道:“錢會計病了嗎?這,我……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就是昨天看到顏知青領著工程隊趙大隊長回宿舍了,還跟滿院子的人都說,要跟趙隊長訂婚……可我之前聽說顏知青明明是跟錢會計在一起,錢會計還為了她跟梁知青解除了婚約,我想到顏知青自從來了農場,其實一直都喜歡往工程隊跑,聽說她本來一心想的就是勾個工程隊的男人,我原也不信……直到昨天,我想著錢會計還心心念念著顏知青呢,怎麽也要跟錢會計說一聲……”

    歸紅梅聽得那叫一個心火怒燒!

    偏偏她回去的路上還有人竟然好死不死地踩她一腳,道:“阿誌他媽啊,這是回去呢?聽說你家阿誌生病了?哎喲,是不是為著食品組的顏知青那事啊?要我說,顏知青跟趙隊長天造地設的一對,你們阿誌就不要橫插一腳,在背後再做什麽動作了,人家姑娘家,多麽不容易,可不能盡做些缺德事,害人家姑娘咯。”

    歸紅梅:……

    歸紅梅氣得簡直心肝肺都疼。

    這會兒歸紅梅就拉著歸紅英和錢恵芝的手,一個勁的哭道:“大姐,大姑姐,你們可得給阿誌做主啊,阿誌他被個狐狸精害成這樣,要是沒出事,咱們就把這狐狸精送到勞改場也就算了,要是阿誌出了什麽事,我一定要剝了那狐狸精的皮,絕不讓她好活!”

    歸紅英:……

    她聽得直皺眉。

    她去西州城之前自己外甥還歡天喜地的準備跟那個梁知青訂婚,這會兒又冒出個顏知青,還鬧出這麽大動靜?

    她對自己妹妹是個什麽脾性也一向清楚,那就一向是個護短無底線的,哪怕外甥跟幾個女知青先後糾纏,那在她口裏,她兒子絕對是沒問題的,有問題的肯定都是那些女知青,狐狸精,勾引她兒子,利用她兒子,還吊著她兒子……

    她轉頭看向錢恵芝,問她怎麽回事,這個顏知青又是誰,她才離開不過兩個星期,怎麽農場會多了這麽個女知青她完全不知道,這都快大過年了。

    在她的認知裏,外甥的這個姑媽雖然護短,但好歹靠譜些。

    錢恵芝雖然對顏歡也有很大意見,但好歹不像歸紅梅那麽激動。

    她道:“大姐,這個女知青叫顏歡,是一個多月前才從青州城新來的,她的事也是這兩個星期才鬧出來的,你不知道也正常。”

    顏歡?青州城……

    歸紅英又皺了皺眉,總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悉。

    “什麽顏,什麽歡?”

    她下意識問道。

    “顏,臉麵那個顏,歡就是歡歡喜喜那個歡,名字倒挺好,就是是個是非精,”

    錢恵芝道,沒注意到歸紅英的麵色似乎有些不對勁,絮絮叨叨道,“說起來這事也怪我,這姑娘長得好,她來沒多久,阿誌就看上了她,那時我們不都不怎麽同意阿誌跟那個梁知青的婚事嗎?阿誌突然轉了念頭,我們還是高興的,去查那姑娘,一開始大家都說她好,長得好還心靈手巧的,你不知道,她還是以前顏東河顏組長和蘭珍妹子的外甥女……”

    歸紅英的麵色一下子大變。

    錢恵芝卻正說得興起,完全沒注意道,繼續道,“我想著她既然是顏組長和蘭珍妹子的外甥女,顏組長和蘭珍妹子那是什麽人品脾性,就先信了她是個好的,後來青州城那邊她父母和一個自稱她未婚夫的男人打來電話,也還是偏向她,覺得她都能為了逃婚逃到咱們大西北來了,肯定是父母逼她嫁個不願意嫁的男人,就找了她,想撮合她跟阿誌……那時候她跟我一頓鬼扯,說什麽誌向是建設大西北,服務咱們農場,為咱們農場做貢獻,我還是信了她,哪裏想到她的大誌向竟然是勾引男人呢,把阿誌勾得魂都沒了,現在成了這樣,那邊竟然還真叫她勾上了工程隊的趙大隊長,咱們還都是小看了她啊!”

    歸紅英道:“她勾引阿誌?你剛剛不是說,從你一開始想撮合她跟阿誌,她就拒絕了嗎?”

    錢恵芝:……

    她一時語塞,訕訕道:“哪裏知道她說一套做一套呢。”

    歸紅梅就拉著歸紅英,道:“大姐,你可別總是對阿誌挑眼,他可是命都快沒了啊!而且跑來跟我們反映的是誰?是她同宿舍的知青!你是不知道,關於她那些男女關係混亂的事,可是整個農場都在傳,我們還能冤枉了她不成?家裏那邊都追到農場來,這邊也是攪得滿農場的風雨,難道大家都冤枉了她不成?”

    歸紅英麵色不好看。

    她知道這事在這裏她是隻能聽到這些了,心裏莫名的煩悶,起了身,道:“成了,這事我會了解的,這些話以後你們別隨便亂說了,等我查清楚了再說。”

    說著就要離開。

    歸紅梅卻像是又想到什麽,一把拉住她,道:“大姐,你去查不要緊,她那些事,咱們農場哪個不知哪個不曉?隨便問問別人就能跟你說一嘴子,但我聽說明兒個晚上她就要跟那個趙隊長訂婚了,這麽大的事,不管怎麽樣,你或者姐夫總要先趕緊打個電話給趙隊長,或者趙隊長領導吧?不能讓那婚事真成了,將來我們農場都要落個壞的名聲!”

    歸紅英:……

    她眉毛都皺到眉心了,道:“成了,這事我自有分寸!”

    歸紅英對這事的確很關心。

    她離開這裏看著外麵茫茫的大雪怔了片刻,就去了園藝部,先去找了楊主管,找他聊了好一會兒,聊完之後那緊張焦躁的心才慢慢緩了些下來。

    但另一麵,心卻又像是被什麽燒著一樣,燒了起來。

    她道:“你說,她的父母,為了她父親前頭愛人留下的二兒子拿到回城名額和一個工作,前頭愛人留下的小女兒從食堂雜工轉到辦公室,還有為了她媽前頭愛人留下的大女兒從個紡織女工轉到文工團,就逼著她嫁給一個快四十歲,前頭有幾個孩子的老男人?”

    她說的時候聲音都幾乎帶了顫音。

    楊主管點了點頭,道:“是啊,這事原先我也不知道,還是後來跟老周就是小顏她組裏的組長,一起喝酒,老周說的。那姑娘,踏實能幹這方麵啊跟了她舅舅,老周吸才,對她也就格外照應些……這姑娘也真是不容易,回頭恵芝她們跟你說她跟阿誌的事,你可別聽她們胡咧咧,她跟阿誌那事,我最清楚,從頭到尾都沒什麽事,就是阿誌剃頭擔子一頭熱。”

    歸紅英卻並不關心自己外甥的那檔子事。

    她道:“那你知道,那些年,她那父母,對她怎麽樣?”

    楊主管瞅了歸紅英一眼,這才發現她的不對勁。

    突然想起來,歸紅英跟顏東河的愛人趙蘭珍好像一直走得很近,是非常不錯的朋友。

    到底顧念舊情吧。

    他搖了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能讓這姑娘毫不猶豫,舍了城裏工作都不要,定要跑到咱大西北,看她平素也不是嬌氣的,想來不能怎麽樣……家裏又不是沒別的女兒,輪也輪不到逼嫁小女兒吧,雖說……”

    雖說顏歡那長相,可能那男人一門心思看上她也不一定。

    但真要真心疼愛女兒的人家,前頭還有兩個女兒呢,都是一家子姐妹,長相應該也不差……嗐。

    “哦,對了,她連姓都改了,原先是叫沈顏歡,過來時,直接連姓都不要了,想必,實在不能怎麽樣。”

    他再搖了搖頭,道:“反正這事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問問吧。哦,對了,顏東河半年前調走了,這姑娘本來來這裏是要投奔她舅舅的,結果連這都不知道,撲了個空。你那裏應該有東河他們的地址吧?回頭就跟她說聲吧。”

    歸紅英離開了楊主管那裏,在外麵吹了一陣冷風才又去了食品組。

    顏歡就在組裏。

    原本這個時候她一般都是去戶外摘花洗花的時間,不過得益於那些流言,這會兒組裏都知道她會做點心了,周組長特意讓她做了拿給大家嚐嚐,才發現她手藝這麽好,直接就把她調過來做點心了。

    歸紅英過來的時候顏歡正在廚房。

    周組長看到歸紅英過來,聽她說過來看看顏歡,因為她是錢誌的大姨,就很有些不待見她。

    雖則也知道歸紅英的性子跟她親妹子歸紅梅還有錢誌那姑媽都不太一樣,但還是有些沒好聲氣。

    他帶了防備看她,一點也沒留情麵地道:“怎麽,你不會也是替你那好外甥想要來鬧小顏的吧?我告訴你,就你那外甥和小顏的事,我們再清楚不過,小顏從來都沒理會過他,是他自己原先有想要談婚論嫁的對象還三番四次來對小顏耍流氓,還想仗著他那姑媽還有你們的權勢逼迫她,逼迫不成又到處在外麵放謠言……呸,我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這麽不要臉麵的!你們不管他,下次過來,我就直接拿掃把把他轟走!”

    歸紅英苦笑,她道:“老周,你誤會了,你知道我之前去了西州城,一點兒不知道這邊的事,回來才剛聽說的……我這次去西州城還見了蘭珍,聽說小顏在這裏,還受了這麽多委屈,這才特意來看她的,外麵那些流言的事,我也會好好調查清楚,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還不是你那好外甥搞出來的事?

    周組長冷笑。

    歸紅英歎了口氣,用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道,“老周,你不知道,這孩子,顏歡這名字還是我給她取的。”

    周組長狐疑地看她。

    歸紅英卻是搖了搖頭,並不想再就這個說什麽。

    周組長想到顏歡曾經說過,她好像就是在農場出生的。

    歸紅英跟顏東河的愛人趙蘭珍交好,她幫顏歡取名也沒很有可能。

    周組長這才伸手給她指了指路,道:“最好別是,我跟你說,錢家要是再鬧出什麽不像樣的來,我們都要去你愛人那裏反映!”

    歸紅英點頭,道:“這事鬧成這樣,你們早該跟他反應的。”

    她說著就去了廚房外麵。

    食品組的廚房是半開放的,站在外麵隔著大壁窗就能看到忙忙碌碌的裏麵。

    歸紅英就站在外麵看了一會兒,看周組長指著裏麵那個正低頭認真捏著點心,偶爾會跟旁邊師傅說上一兩句話,再低頭繼續工作的姑娘,道:“那就是顏歡同誌。”

    哪怕隻是一個背影,偶爾側過頭來的一個側顏,也已經能看出十分的動人。

    歸紅英突然想起來很多年前抱在自己手上的那個粉雕玉琢的近乎透明的娃娃。

    她抱著那娃娃走了一晚上的雪路,凍得她手腳冰寒,卻一聲都沒有哭過,她看向她時,就安安靜靜地看她,看得人心碎。

    她抱了她到顏家,正在跟顏東河還有蘭珍在房間裏說話。

    那個女人從隔壁的床上突然爬起來,推門進來,不顧才難產生產完的身子,走到他們的麵前突然跪下,哽咽道:“這位大姐,大哥,大嫂,你們把這孩子給我吧,我一定會好好養的。我以後再也生不了孩子了,可你們知道,我跟我愛人兩人的情況,本來就是搭夥過日子,他前頭有那麽多孩子,要是我們沒能有個兩個人的親生孩子,我跟美月在那家裏根本就格格不入,那個家怕是早晚要出問題……”

    她說到那時已經涕淚橫流,道,“你們放心,這孩子跟了我,以後就是我跟我愛人的紐帶,我跟他兩個唯一的孩子,我們肯定都會把她看得跟眼睛珠子一樣,比親生的還好……。”

    後麵還說了些什麽,歸紅英已經不記得了。

    她就記得後來她抱著孩子時那雙跟瀕臨餓死的人看到一塊饅頭時的熱切。

    ……看得跟眼睛珠子一樣,比親生的還好,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