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到了九月底, 無論是北鳴星還是木呈都忙得要命,就要到十一國慶了,公司裏的事情總不能再拖到國慶後。

    陳北從二十七號開始就在手下的各個子公司巡視, 直到三十號的最後一天才抵達木呈。

    她和周呈打算國慶先去一趟鶴枝山。

    前兩天張道長生了場小病,還是小楊告知的他們倆,年邁的老人一個人在山上,無兒無女的,唯一疼愛的兩個小輩也就隻有他們倆。

    正好下班後兩人可以趁著假期去探望一下他。

    可陳北剛跟秘書在財政處看完報表要進周呈辦公室就聽到了一陣爭執。

    是來自李木子的聲音。

    “如果項目難以進行, 該做的本來就是砍掉這一方麵的預算轉換方向”, 他說:“技術上的問題無法突破是個致命傷,繼續下去隻會走進燒錢虧損的困境。”

    陳北站在門口挑了下眉, 等著周呈的回答。

    “如果有技術上的問題,現在不突破轉換方向, 你確定在未來不會遇到同樣的困境嗎?”

    陳北第一次聽到周呈在工作中和別人爭執, 沒忍住多聽了幾句。

    周呈從來就不是一個會和別人吵架的人,他向來說話少, 做事多, 追求效率。

    手下的員工麵對他隻會感到莫大壓力, 被他看一眼都覺得不敢反駁。

    起碼上一次陳北旁聽他們的會議時是這樣的。

    周呈總是能精準的指出他們的提案中所麵臨的問題。

    “可是後續的資金支撐是個很大的問題,誰能知道這個硬傷需要多久才能解決?難道項目就這樣一直停滯不前嗎?”

    李木子語氣中有些無奈,“現在係統正在黃金期, 如果無法從另一方麵進行升級, 後續很可能會死在這個環節上。”

    “周呈, 我知道你實際上不缺錢,但是你需要考慮公司上上下下, 一期銷售已經進入銷售瓶頸了。”他說道:“財務係統雖然前途廣闊, 可是我們都知道它的市場現在並沒有這樣龐大, 能夠用得起完整財務係統並且保持後期維續的企業實際上在這段時間已經被我們收割殆盡。”

    “我們研究二期是為了進行升級,降低價格成本,以此來擴大市場,順便在過去的老客戶中進行推廣”,李木子接著說道:“可是假如二期不能按時間完成,那我們選擇重新開發針對中小規模並沒有那樣全麵的財務係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一個項目縱向深度無法深入,那就隻能把握住橫向的廣度。

    任何一個人在李木子的分析下,都會有所猶豫,進行考慮。

    裏麵一時沉默了下來。

    過了將近半分鍾才重新有了談話聲。

    “給我十天。”周呈的聲音傳來,一如既往的沉靜冷淡,他緩緩說:“十天之內,一定能解決。”

    李木子默了默,過了良久才咬牙回答道:“好,十天。”

    “十天過後,要麽砍項目要麽換方向。”

    裏麵的爭執到這裏停止,大門驟然被李木子打開,與門外的陳北對視一眼。

    他眼底的無奈還沒有收好,猜不出陳北將兩人的話聽去了多少,隻能衝她禮貌而不失尷尬的笑笑:“報表看完了嗎?”

    陳北點點頭,“看完了。”

    李木子見她沒什麽要說的,告辭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陳北進了周呈的辦公室。

    男人聽到了門口的對話,順手收拾好了桌麵,正在收拾等會要帶走的文件,見她進來了手一頓。

    可陳北並沒有想隱瞞自己聽到多少的事,她懶洋洋的坐去沙發上,理了理自己的裙擺,慢條斯理的問:“十天,真的能解決完嗎?”

    任何技術的升級突破瓶頸都需要一個過程,更何況是他們話語中的頑疾。

    十天實在是個過於短暫的時間。

    可周呈雖然沉默寡言卻向來有自己的堅持。

    他任何事都做不到半途而廢。

    “共享係統的問題是整個行業一直都存在的缺陷”,周呈走近她,誠實的說:“在一開始的規劃中它就是要突破的內容。”

    隻是很可惜,這個問題拖了太久都沒有找到一個完美的解決辦法,使係統遲遲無法跨越進二代。

    久到現在已經無法再繼續拖下去。

    那麽周呈除了解決它沒有別的選擇。

    因為針對中小型企業的局部係統更容易爆雷。

    假如中小型企業都收割完了呢?未來為了發展下去不還是得麵對今天的這個問題。

    李木子說的很有道理,可周呈寧願一口氣把頑疾摘除幹淨。

    “應該可以”,他第一次給出一個不太確定的回答。

    曾經陳北對他說經濟利益關係比親密關係更加穩固,周呈當晚幾乎將這句話烙印在心裏。

    他不可能拿這樣的事去冒險。

    所以十天後一旦沒有完成,那他也隻能向李木子妥協,並且自己彌補上這多拖出來的十天所帶來的損失,同時繼續尋找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

    可陳北卻玩味的看向他。

    周呈工作時的認真勁兒實在勾人。

    金邊鏡框下的眼睛一片沉靜,清冷和禁欲並存,令人忍不住的想使壞攪亂他眼底的那片冷靜。

    “好啊”,她輕聲笑起來。

    這會兒已經五點半,外麵的天還是一片明亮,可下班的點還是能看出樓下陸陸續續離開的工作人員。

    她拉了一把周呈,將他拽到自己身側,緊盯著他緩緩說:“十天。”

    “如果沒有結果,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陳北是萬惡的資本家,不是慈善家,哪怕可能對她造成虧損的人是周呈也不會輕易放過。

    隻是不會輕易放過的方式會不一樣一點。

    周呈與她對視,在她的杏眸間捕捉到了一絲惡劣和笑意。

    他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腦子裏卻先他一步回想起前兩天他對她說過的話。

    ——你要是不想放過,也沒關係。

    瞬間湧上的如夢似幻的綺麗記憶炸裂開,令他耳根紅了半截。

    “周星星”,陳北忍不住摸了摸男人眼下的淚痣,笑起來,“我和你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假如你讓這根繩子斷了……。”

    她逼近他,吐氣如蘭,笑得肆意:“或許你可以想想,到時候我要怎樣不放過你。”

    周呈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這一刻明明是她在威脅他,可他卻忍不住的心如擂鼓,下意識扣住她的手腕。

    他總覺得在這一刻,陳北甚至像是更想要他失敗,然後能找個更好的理由玩弄他。

    她不知想到了什麽,眼底惡劣的興奮都快漫出來了。

    真是壞極了。

    ,

    兩人到達鶴枝山時小楊道長正在擺放碗筷,他們早就打了招呼要一起過來吃晚飯,還特意標注要張道長作陪。

    當然,作陪這兩個字是陳北說的。

    透著點調侃。

    周呈給張道長帶了點甜薯還拎了幾袋茶葉,幾人就這鶴枝山腰漂亮的晚霞吃完的這頓飯。

    九月份,實際上已經入秋一整個月了。

    可是城市建築太過擁擠,半點感受不到入秋的涼爽,每天熱得和夏天的時候沒差,直到上了鶴枝山才能稍微感受到什麽是真正的秋天。

    吃過晚飯後周呈捧著自己的筆記本進了張道長特意留給他的房間。

    哪怕是張道長都有些詫異。

    “平常這小子要入住,飯後也要去跪跪三清,比小楊的功課做得還要刻苦,這麽個月下來,這習慣都給養好了?”

    陳北放下自己的筷子,聽著他的話看了眼周呈離開的方向,靠著小院裏的另一把竹編靠椅躺下了。

    “他今後大概都不用去了。”

    她淡聲說。

    回來第一次和張道長見麵時,張道長狀似不經意的和她提起周呈跪了十年的三清,陳北裝沒聽到,打了個哈哈忽略過去。

    上次和張道長談完之後,她不止正視了自己過去對周呈對傷害,也正視了他跪三清的原因。

    可他現在沒有機會跪三清了。

    他是她的人,她說過,不會放他走了。

    張道長聽著她的話,隻摸著胡子笑了笑,沒有繼續追問,反而問起了她,“那你呢?”

    “我?”陳北揚眉,“我向來不愛跪拜鬼神,您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哪怕在三清殿,她也站得筆直。

    因為她隻信自己。

    “您說讓我別連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現在”,陳北仰頭看天,唇角輕勾,“應該算搞懂了。”

    “你懂了就好”,張道長分了個甜薯給她,不知從哪裏野完的小黑滾了一身泥巴跑到他身邊,一口叼走了陳北的甜薯。

    陳北:……

    “不過個把月不見,它怎麽野成這樣了?”

    陳北震驚的看著已經威風凜凜的小黑,“您不會給它喂激素了吧?”

    “我可沒有”,張道長懶洋洋的說:“它自己天生就有這麽大,長得這麽快。”

    陳北沒忍住,摸了摸它唯一算幹淨的頭,小黑頓時衝她搖起了尾巴,性格出奇的好。

    甜薯被小黑叼走陳北也不氣,捧著自己的平板吹著晚風開始打遊戲刷新聞。

    張道長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一本少女漫,津津有味的接著看起來,小楊收拾完了碗筷,拎了把沒開刃的太極劍在槐樹下打了幾套。

    整個道觀都寧靜得不像樣。

    陳北熬到最後一個才回房,她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二點了。

    張道長留給陳北的房間在周呈的房間旁,是一棟新建的小樓,就他們倆的住處落在這裏。

    雕花小窗後是周呈認真敲代碼的臉。

    他幾乎要搶了木呈總工程師的活。

    答應了李木子十天,那就隻能擠在這十天的時間裏尋求突破。

    陳北站在窗柩邊看他。

    男人的側臉被白熾燈勾勒出一片朦朧感,卻半點不減他的冷清。

    筆直的坐在桌前,白皙修長的手覆蓋在鍵盤上,臉上也沒有分毫表情。

    像個漂亮高效的工作機器。

    她敲了敲窗戶,工作機器先生頓時抬起頭與她對視。

    像幅漂亮的卷軸,一寸寸在她眼前展開般,周呈眼底的冷淡褪去,黝黑的眸子望向她,哪怕臉上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卻依舊像冰雪消融,帶上了剛剛所沒有的生機。

    “我要睡了”,陳北倚靠在窗邊,與他說了聲晚安。

    周呈叫住她,等陳北回頭後才輕聲說:“北北,晚安。”

    他眼底是有些疲憊的,卻在說出這句話後滿足異常。

    陳北衝他擺擺手,進了自己的房間。

    往後幾天兩人都待在觀裏。

    主要原因有兩個,萬有觀的日子太清閑了,有網有空調有平板手機,周圍環境還好,時不時的陳北還能和小黑玩上幾個小時,不要太快樂,她實在懶得下山。另一個原因在周呈,從上山那天起,他除了吃飯,整個人都窩在房間裏敲代碼,幾乎到了一個走火入魔的地步,完全沒想起回去的事,甚至還搶走了小楊那裏屬於陳北的熬夜小能手的稱呼。

    “周哥這幾天每晚睡了不超過五個小時”,小楊誇張的和陳北說:“我懷疑再不阻止一下他肯定會猝死的!”

    “上次他吐血養傷都沒有養好,身體虛得要死。”

    陳北彼時正在逗小黑玩,聽到他的話,手一頓。

    “吐血?”

    她實在無法將這個過於古舊的詞和周呈聯係到一起。

    小楊點頭,“就一個月前,我師父說他也是過度疲勞沒有撐住又急火攻心才吐血的。”

    一個月前。

    那就是她丟掉周呈的那段時間。

    陳北半垂著眸子,拍了拍手上的灰,“那你師父怎麽說?”

    “他下山比較突然,本來要吃半個月的藥吃了幾天就離開了,這種損傷內裏的病隻能慢慢養”,小楊解釋道:“但是我看這一個多月,他都挺忙的,估計也沒時間好好溫養。”

    “那你和我說這事,想讓我做什麽?”

    陳北洞悉一切的目光睨向小楊,似笑非笑。

    她從不認為小楊是個小道長就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

    但如果不是有什麽請求,他也不至於先將周呈想掩蓋的事翻出來到她麵前博一點同情了。

    小楊撓了撓頭,尷尬的把一盒褪黑素放到她麵前,“師父吩咐我讓周哥吃兩片,免的熬夜熬死了,讓他睡得久一點。”

    “但是他不聽我的。”他臉上帶著討好,“可他肯定聽陳小姐您的,不如您去讓他試試?”

    “讓他睡覺是吧?”陳北捏著褪黑素的瓶子看了兩眼又漫不經心的丟去桌麵,“褪黑素沒用。”

    周呈從高中開始對褪黑素就有免疫力,他無法通過食用褪黑素進入深度睡眠,又或許該說,這麽多年來,他很少進入深度睡眠。

    無論是高中還是高中後的十年。

    他睡的第一場好覺是在受傷後的醫院,抱著陳北睡著的。

    “那怎麽辦?”小楊聞言睜大了眼。

    “你去搞點酒來”,陳北喝了口茶,眸光微閃,“不用多少濃度,普通的菠蘿啤或者奶啤都行,要是有養胃的酒那就更好了。”

    不就是應付拿身體熬夜的周呈嘛,她多得是方法。

    ,

    周呈被陳北拽出來時月上中天,他的代碼敲了一半。

    張道長和小楊道長早就熄燈睡覺,整個院落裏隻有一盞燃蠟燭的燈籠還亮著,陳北拉著周呈坐到燈籠映亮的那片台階邊,然後將手中拿著的奶啤丟到他懷裏。

    “周星星,喝光,然後回屋去睡覺。”

    小楊嘰嘰喳喳的給她規劃了小半晚上怎麽委婉的勸周呈把酒給喝了好好睡覺,陳北一句沒聽。

    她麵對周呈從來用不上什麽劇本,一向直來直往。

    因為隻要是她提出的要求,周呈從來沒有拒絕過。

    周呈大抵熬了這麽幾天,除了麵對代碼外腦子都遲鈍起來,他收攏手指,握住這瓶冰涼的奶啤,眼底難得的有些困惑,“為什麽?”

    陳北俯身,長發垂落,夜風吹得她身上淺淡的屬於道觀的沉香味飄過周呈鼻尖。

    她與他對視,抬手輕輕拍了拍他清俊且蒼白的臉,“沒有為什麽,我想讓你睡覺,這個理由行不行?”

    周呈牽住她的手,拉著她坐到自己身側,依舊有些遲鈍的點點頭,“好。”

    他打開奶啤的拉環,輕輕一下,裏麵的氣泡迸濺出來。

    等喝下第一口之後,腦子就開始有些發暈。

    “陳北,我其實有了一點眉目”,他緩緩說:“但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時間,會比我預計的長很多。”

    “假如我想繼續下去,木呈拖不起,還會增加成本。”

    這幾天周呈在有一點眉目之後查閱了國外的文獻資料,終於找到了一點端倪。

    並不是沒有人想到與他相同的解決方法,隻是數據表明這需要極大的資金與極長的時間,普通企業耗不起。

    這件事他兩天前就知道了。

    擺在他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放棄這個研究,要麽將這個需要時間金錢的研究繼續下去,並且完全不知道最終結果,因為沒有人驗證過。

    所以他才會在這兩天這樣執著的將這個係統推進,隻是想看看,這十天能讓他走到哪裏,能不能看到更深層次的問題。

    周呈大學本科學的並不是經濟金融而是軟件工程,而這個係統,在他成為研究生後是他研究的課題。

    也正是因此,他和李木子才會分管木呈的兩項業務。

    這個係統幾乎可以說是他一點一滴看著豐滿起來的孩子,讓他就此放棄實在很不容易。

    “那你想怎麽樣”,陳北平靜的問他,“是放棄還是繼續?”

    周呈的腦子在灌下酒之後就越發的遲鈍起來,可是酒後的周呈也同樣誠實,麵對陳北,隻低聲說:“其實我想繼續。”

    過去軟件工程是他自己選擇的專業,這個課題是他自己挑選的課題,它們是周呈人生意義上第二個偏離周家屬於他自己的東西。

    ——第一個是他紋在人魚線上,深入骨髓的,屬於陳北的“北”字。

    “可是我不能拿你去冒險,也不能拿李木子去冒險”,他緩緩眨了眨眼,“或許我今後可以以私人的名義完成這件事。”

    成年人要學會舍棄,能夠兩全最好。

    為陳北短暫放棄一些東西,在周呈看來,是件理所當然的事。

    可陳北卻湊近他,盯著他迷蒙的眼睛,出口的話石破天驚。

    “可是假如我想讓你繼續呢?”

    她的眼底氤氳著一點奇異的瘋狂,“周呈,我假如想讓你繼續下去,並且在六個月之內實現二代的突破,讓我的投資款翻倍,讓北鳴星一躍成為本地投資公司所簇擁資本的翹楚,你可不可以做到?”

    周呈的腦子一瞬間就清醒了一點,“你說什麽?”

    陳北雙手撐地,眸光帶笑,濃稠豔姿的臉上流露出靈動的狡猾,“我說,你繼續開發二代,並且隻有六個月的時間,隻準成功,不準失敗。”

    作者有話說:

    北北絕對不戀愛腦,她又要開始做個小瘋子有目的的布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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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一點還有一更,最近反骨要收尾了,更新頻率會高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