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瞎了?誰瞎了?

    寧晟言瞎了?

    恍惚當中似乎聽見了這麽一句話,薑淺垂下的小拇指不自覺勾勾,視線也逐漸開始恢複著對焦。

    無數個影子在麵前艱難重疊,她使勁兒朝著正前方望去,穿著白色短袖的男人不知為何正捂著雙眼,口中傳出痛苦的低吼。

    這是發生什麽了?

    該喊的應該是她才對吧。

    薑淺的腦子轉不過來,還沒等她試著將事兒都捋清楚,就看到從房車後麵衝過來的黑壓壓人群一下子都擠到了寧晟言的身邊。

    東一句西一句,似乎每個人都慌了陣腳。

    沒有人注意到呆呆站著原地的薑淺,可腳步聲、吵鬧聲,以及顱內的嗡嗡聲混合在一起,鋪天蓋地的襲來,壓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怎麽回事?”

    其中胡導的聲音是最大的。

    這位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一到,五六名工作人員自動替他讓出了一條路,把原本被圍得水泄不通的地方暴露了出來。

    陰影之下,寧晟言的眉頭死死皺著,臉上殘留著清晰可見的淚漬。

    胡智自認見慣了大場麵,可看到這幅場景,他的太陽穴仍是不受控製地跳動了起來,連帶著心情也跌入了穀底。

    他回過頭給自己相識幾十年的老夥計打了個眼神,鄒副導見狀,立刻扯起了嗓子。

    “小張去拖個凳子過來,小寧的經紀人呢,趕緊去叫,小李把你那個弟弟拖走,趕緊閉嘴。”

    “其餘人是沒事兒幹了嗎都圍在這兒?設備呢?設備不要了?不拍了都?”一遇正事,鄒銘連口罩也不帶了,甩著兩隻手就開始遣散候在周邊的工作人員。

    他邊說視線掃了一圈,發現過來的五六七八個人都是年輕小夥子。

    這個年紀的青年最是躁動,聽到點動靜兒跟屎殼郎見了屎一樣。

    就屎殼郎見了屎還要分幹得稀的,能不能推得動,這群人怎麽一點眼力見都沒有,還在哪兒來來回回問咋了咋了沒事兒吧。

    是你能問的嗎?

    問了你能解決嗎?

    “趕緊一邊兒去!”鄒銘氣不打一處來,吼了半天。

    他本來長得就凶,板起臉來更是嚇人,幾個膽子小的年輕人瞬間麵如菜色,連路都顧不上看,紛紛低著頭小跑就要離開。

    然而就在人群因為撤步離開而差點撞到薑淺的時候,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一隻手使勁兒拽住了她的胳膊,將她從接近的暴風中心中拽到了空曠的另一頭。

    霎時間,令人窒息的吵鬧消失,薑淺的頭腦因為這股力道變得清醒不少,她稍偏了下腦袋,發現旁邊站的是程雨凝。

    夏季的暴雨即將來臨,天氣變得更加陰沉,厚重的烏雲仿佛要從天空跌落下來。

    “謝謝。”她低聲說了一句,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盯著‘風暴’的正中心。

    隨著無關人等全部離開,那邊隻剩下胡導、鄒導,以及一名助理圍在寧晟言身邊,試探地問候著。

    “怎麽了小寧,眼睛沒事兒吧?”胡智說完後就後悔了。

    問眼睛就問眼睛,說什麽怎麽了呢?

    他心跳如雷,生怕接下來真的聽到什麽不好的答案,他回頭看了一眼兩三米外的程雨凝,剛才那嗓子就是她嚎出來的。

    自己的這位女主角雖然沒看這邊,可隔了這麽遠的距離仍能讓人察覺的到她眼神不善,更別說她旁邊的薑淺,麵色慘白,額頭上掛滿的汗珠硬是一顆都沒落下。

    那副過度受驚嚇的樣子根本裝不出來——而這一頭,寧晟言的雙目緊緊合著,呼吸是聽得見的沉重,也不知道剛剛究竟經曆了什麽事情。

    不祥的預感愈發濃烈,胡智連深思都不敢了。

    但程雨凝那句瞎了瞎了實在令人恐慌,“不行,要打120。”他咬了咬牙,朝著鄒銘說道。

    終於,寧晟言開口了。

    “不用…我沒事。”

    能說話就好,願意說話就好!

    胡智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他遲鈍歸遲鈍,卻不是傻子,這麽多天以來,他也多少察覺到了三位主演之間可能有些不可言說的秘密。

    可有秘密是一方麵,程雨凝倒還好處理,可剩下的兩個,一個是時悅官宣的大小姐、星娛要力捧的關係戶,另一邊是業界知名的影帝,傳聲的股權人之一,萬一真的鬧出點人身傷害…

    胡智咽了口唾沫:那整個劇組都沒辦法收場了。

    “不行,要去,你、你眼睛是怎麽了…還能睜開嗎,是不是飛進去了小蟲子?”

    “不用擔心我,真的沒事。”明明白白一個台階,寧晟言想也不想就接了下來,何況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突然被晃了眼。

    男人說完後,上半張臉抽搐了半天,似乎在掙紮著想要著睜眼;一旁的鄒銘見狀,使勁兒將劇組助理推到了另一頭。

    “讓開讓開別擋光了。”

    噗,救命!一聽這話,遠處的程雨凝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還擋光,這傻逼現在最討厭的就是光吧。

    ‘雖然他閉眼閉得快,但二十個強光源也夠他喝上一壺了,真是報應不爽,隻可惜他隻會難受二十四個小時…’

    【就是就是!】

    ‘嗬,你說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沒品的男人,張口閉口就是你變了,怎麽不說他自己道德綁架呢。’

    【就是就是!】

    ‘真想讓掰開他的腦袋瓜子好好洗一洗。’

    【真的嗎宿主!商城裏有洗腦…】

    ‘…假的啦!’

    薑淺的耳邊傳來低低的嗤笑,女人的睫毛閃了閃,想起程雨凝綁定了係統,瞬間明白寧晟言為什麽會突然這樣了。

    她再度低聲說了句謝謝,可事情到這兒還沒完。

    她並不確定寧晟言在恢複後出現什麽反應,或者是聲嘶力竭,把兩個人的關係說出來,或者是…靜候機會,直到找到再次敲悶棍的好時機。

    ——今天不就是這樣嗎。

    他等了十多天才舞到她跟前。

    薑淺冷笑了一下,左手抱住另隻胳膊的關節,默默等待著一個結果,下一秒,一道驚慌的身影從房車後麵滑了出來。

    來人拿著水杯、步伐匆忙到幾乎要摔倒。

    是張小琪。

    這位年輕的小助理知道薑淺午飯的安排,所以在聽說寧晟言在同一地點變瞎之後就立刻飛奔了過來,她神色不安,眼睛亂飄,直到發現薑淺仿佛是局外人般站在遠處後才鬆了口氣。

    可她的這股氣還沒放下多久,又在走近後、看清女人那慘白的臉色時重新提了起來。

    “淺姐,你、你沒事吧。”張小琪不敢大聲說話,隻能小聲問了一句。

    薑淺搖了搖頭。

    她實在沒什麽心情說話,因為寧晟言那位遲來的經紀人,正站在椅子那邊望著她。

    然而對方在剛過來的時候還是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卻在和自己四目相對後驟然冷靜了來,就好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在頃刻間變成了一縷青煙。

    沉著冷靜?

    不,應該是忌憚。

    不知道為什麽,薑淺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個詞。

    可他在忌憚些什麽?又知道些什麽?

    那位經紀人一言不發地盯著她,她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兩方的對峙不帶一絲一毫的遮掩,夾在中間的胡智覺得再不說點什麽,他就要窒息而亡了。

    “小陳啊。”陳予,寧晟言經紀人的名字。

    胖導演咳嗽了一聲,選擇當個和事佬。

    “晟言的眼睛可能有點問題,今天的戲就拍到這兒,你趕緊帶他去醫院看一下…監控…”他說這話時看了眼薑淺,“我也讓人盡力去查,如果有其他我能做的,盡管告訴我。”

    其實這兒壓根就沒有監控。

    陳予沒有應聲,在寧晟言身邊彎下了腰。

    “怎麽樣。”

    “我很好。”他回答的肯定。

    聽到這個答案,陳予不禁斜眼看了一下地麵上散落的餐盒,他本想說些什麽,但一想到和薑淺的那些陳年舊事,硬生生給忍住了。

    ——無論是作為影帝或是傳聲的股東,寧晟言都承擔不起殺人未遂的罪名,所以他隻能在起身的瞬間調整好自己的表情,臉上展露出不由心的微笑。

    “沒關係胡導。”他說道,“寧哥之前的過結膜炎,後麵眼睛就一直有些敏感,加上最近熬夜次數有點多…”

    “我帶他簡單看一下,等沒事兒了就回來。”

    這就是不想把事情放在明麵上的意思,胡導的眼睛閃了一下,人也放鬆了些。

    管他寧晟言是真結膜炎還是扯借口,隻要人家願意把事兒攬走,後續發生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於是他順著話茬接了下去,“呀,那可得注意了。”

    胡智伸手將耳邊惱人的蚊子給拍開,“好好看看,要假期直接找人給我說一聲,都是自家人,咱好事多磨,讓小寧多休息兩天再開工也不影響。”

    “就是自家人才想著盡量不拖進度。”陳予笑笑,也不知道有幾分真心,他將帶來的傘撐開打在了寧晟言的頭頂,“那我們先走了?”

    “走唄,咱們一起。”

    胡智抬了下手,示意要送二人一起出去。

    寧晟言在這期間連半句話都沒說,他始終眯著雙眸,直到跟著陳予離開時才盡力睜大,回頭望了望薑淺。

    至於薑淺…她目光平移,寧願盯著旁邊的垃圾桶出神,也不願意多看男人一眼。

    ……

    等寧晟言等人徹底消失在視線範圍內,杵了半天的鄒副導才歎了口氣,朝薑淺這邊走了過來。

    “好了,剛才那邊兒太亂,沒顧得上你們,小薑怎麽樣,還有小程呢。”他看上去有些疲憊,在心底祈禱著二人什麽都別說。

    薑淺搖頭,“我沒事。”

    見她不說,程雨凝也攤了下手,“我也沒事。”

    鄒銘開始在心裏放煙花了,這簡直比他上廁所沒帶紙的時候,崩潰之下發現坐的是居然是智能馬桶時一樣值得慶祝!

    小鄒高興,但小鄒不能表露出來,“你們一個兩個地都說沒事兒。”

    他還故作嫌棄的咋了咂嘴,隻是這麽一下,還沒抽出空去補的門牙又開始漏起了風,鄒銘趕緊掏出口罩給捂上了。

    “那邊應該要一兩天,小薑的話,我給你批兩天假吧。”

    反派男主都休息了…那自己豈不是也…

    程雨凝眼睛瞬間變亮,“鄒導,我呢,我呢!”

    鄒銘先是咧了下嘴,然後退後一步,將她從頭到腳好好看了一遍。

    “你?”他還反問。

    “對。”程雨凝的期待值已經要溢出來了,“我放幾天?”按著情況,起碼也是個兩天起步吧!

    可沒想到麵前的鄒導直接冷笑了出來,“做夢呢,你沒得假,而且還得加拍,這兩天就光拍你!”言語間無情地打碎了她的夢想。

    “不要吧導演。”

    “放輕鬆,給你找點輕快的場次。”

    鄒銘打了個哈欠,說完後頭也不回地走了,隻剩下程雨凝在原地失魂落魄,一點兒幹勁都沒有。

    有了導演親自批準的假期,薑淺當然不會錯過這麽好的機會。

    不過說實話,就算劇方不提,在經曆了今天的事以後,她也會以狀態不佳為由主動提出休息兩天。

    寧晟言的那一番話對她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大到讓她不由得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身世’。

    薑淺從剛穿越時就知道,這具身體和她一樣,都是無父無母、在孤兒院裏長大的孤兒。

    可除此之外呢?其他那些和自己極其相似的細節呢?

    她並不記得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當中有過寧晟言這個人,可對方口中自己的成長方式、自己的夢想、自己的過去,還有那所謂講故事給他的便利店老板——

    如果不是她親口所說,或者是這個世界的薑淺也經曆過一樣的事情,這些曾經就根本應該被翻出來才對。

    薑淺一瞬間想起了自己曾在A市驅車經過的那扇貼滿廣告的生鏽鐵門,無法抑製的熟悉感與頭痛又再一次冒了出來。

    原主究竟是誰,自己究竟是誰?

    難道她們原本就是一個人,她就是所謂的原主,還是這裏根本就是屬於所有薑淺的平行世界。

    寧晟言說她變了,會不會不僅僅是一句對於過去的感歎,而是在她身上切實地發生了改變。

    …自己是精神分裂?

    薑淺不明白,但她覺得就算自己現在還沒病,持續性的胡思亂想下去,早晚也會出點問題。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劇組酒店的,滿腦子都是解不開的疑問,甚至連倒在陽台躺椅上的時候都還恍惚著。

    要想辦法了解原主身上的一切。

    起碼是和寧晟言這部分相關的。

    可這些事情除了他本人和那位陳姓的經紀人,又誰會知道呢?

    屋外狂風大作,天空陰沉的嚇人,不用看天氣預報就知道晚上少不了一場暴雨,薑淺呆望著遠處的電線杆,悄悄出了神。

    突然,她放在小茶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不是震動,輕快的鈴聲瞬間打破了有些憂傷的氛圍,將思維散發中薑淺從情緒中生拽了出來,還讓她連看也不看就直接接通了電話。

    “你還好嗎。”

    電話接通的第00:01秒,她聽到的是這四個字。

    簡簡單單的問候讓薑淺吸了下鼻子,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很想哭。

    可她忍住了,聽筒的另一邊,時奕州沒有聽到她的回應,靜悄悄持續大約兩三秒後又說了一遍。

    “你還好嗎。”

    男人的聲音比第一遍時更加輕柔,窩在躺椅上的薑淺理了理身上的夏涼被,將露在外麵的腳趾收了回去。

    她不喜歡矯情,想了想,說出了真實的答案。

    “我…不太好。”

    電話那頭靜默了一瞬,“等我來找你。”

    電話接通的00:25秒,薑淺咬住下唇,眼睛有點發酸。

    “你今天不是開會嗎?”

    她邊說還有些粗魯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臉頰,想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麽奇怪。

    時奕州長呼了一口氣,“沒開。”

    “那你騙我?”聊天記錄上可是清清楚楚。

    “…報告人請假了。”

    “都請假了?”

    時奕州沉默片刻,回頭望向玻璃門內坐得滿滿當當的員工,“嗯。”

    都請假了啊…

    薑淺也不管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了。

    她以前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時奕州和原主之間的事,因為她讀過原書,知道這兩個人隻是協議婚姻,甚至還是領證後到離婚期間一次都沒有見過的那種關係。

    可如果所謂的原書根本就不存在呢?

    原書沒說程雨凝帶著係統,沒說時星祁是個逗逼,沒說寧晟言是個變態…

    如果原書存在,她在咖啡廳第一次見到時奕州的時候,他為什麽要撒謊,為什麽不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反而…

    要自己胡謅一個周亦。

    這是第一次,薑淺希望時奕州和周亦是兩個人。

    否則…

    她是不是占有了時奕州傾注在別人身上的感情?

    薑淺的眼眶紅了。

    可她不想哭。

    她從小也不愛哭。

    愛哭的孩子有糖吃,前提是哭的那個孩子有人疼。

    她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眼淚不但不會成為所謂的有力武器,隻會讓她的人生變得更加艱難而已。

    ——沒有人願意領養一個陰沉的愛哭鬼。

    可盡管她不愛哭,每天盡力仰著小臉,也沒有一個地方能夠真正的接納她。

    她的家究竟在哪兒。

    “小淺?”

    這是時奕州喊她的方式嗎。

    細微的電流聲,右耳邊小心翼翼地言語讓薑淺鼻子有些發酸,忍不住吸了下鼻子。

    她以為自己的動靜足夠小,卻還是被電話那頭的時奕州給捕捉到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感瞬間充斥了男人的大腦,他的臉色陰沉的嚇人,緊握的拳頭差點就砸在牆上,但一想到薑淺在聽到響聲時的反應,又在頃刻間收下了力氣。

    他站在原地,嘴巴張開,又合上。

    簡單的動作重複了好幾遍,懷抱著文件的李特助站在男人旁邊,連話都不敢說。

    這個電話打的並不久,可超過一半的時間都充斥著沉默。

    “今天的飯好吃嗎。”

    “沒吃。”

    時奕州想了想,“是我親手做的。”

    他原本是想安慰一下薑淺,可緊接著聽到電話那頭,自家老婆的鼻子又沒忍住吸了一下。

    時奕州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說錯了,反而自己喜歡的人更加傷心,“我明天繼續做給你吃,如果你願意的話,後天,大後天也是一樣。”

    男人認真地敘述著要實施的事實,耳邊依舊半天都沒有響動。

    他耐心等待著,直到那邊悶悶聲音再度傳了過來。

    “掉地上了。”

    時奕州瞬間想起了張小琪短信裏的那些話,他恨不得現在就衝到寧晟言麵前給上他幾拳。

    不、幾十拳。

    “別哭,我去找你。”

    薑淺原本沒想哭的,可是聽到這句話,她的眼淚有些兜不住了。

    “真的不開會了嗎?”

    “不開了。”

    “我就知道。”薑淺笑了,“請假的是你才對吧。”

    時奕州其實一點也不想笑,隻是薑淺笑了,他再難過,也總會陪她咧下嘴。

    “嗯,是我。”笑過以後,男人微微低頭,承認了下來,他單手抽開了自己的領帶,輕飄飄地甩在會議室門口的地上。

    “無論我在做什麽,隻要你需要,我都會去找你。”

    “或者想我。”

    “薑淺。”他說。

    “我永遠都會去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