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萬裏英尺高空67
  第67章 萬裏英尺高空67

    從拉蒙大峽穀回到海法時, 已經是半夜了。

    回到學校公寓的岑旎沒敢睡,她生怕錯過任何一點關於穆格的消息,一直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充著電, 每隔一陣就看一眼, 眼睜睜地在床沿邊上靜坐到淩晨三點。

    手機上的消息很多,是她在布達羅亞這兩個星期一直沒來得及回複和處理的。

    在這萬念俱灰的夜裏,她頹然而麻木地一一回複微信和郵件, 給所有關心的她人報平安, 給導師們匯報自己接下來的安排,還有就是處理她回國的事情。

    訂回國機票的時候,她指尖都是抖的,但是眼淚卻流不下來了。

    在痛哭過後,她水分流失的速度已經遠超身體所能承受的闕值,眼睛已經幹澀到眨動一下都生疼的地步。

    她不想離開, 不想訂機票, 就連穆格是生是死她都不知道,又怎麽敢就這樣離開。

    但是她的簽證就要過期了, 如果不走的話她很可能就會被遣返回國, 所以她不得不離開。

    岑旎覺得自己這一天把前半生的淚都流完了。

    她一直以來都是一個鮮少動容的人,很多事情都不會對她產生什麽波瀾, 那些會讓她難受的情緒,幾乎都是與她的父母有關,但即使再委屈, 她頂多也隻是鼻子一酸,從不落淚。

    有時候心煩了就抽根煙, 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 她抽煙的次數越來越少, 漸漸地,她已經變得不再需要依賴尼古丁來排解憂愁了。

    但是現在,她急切地想要通過抽煙減少焦慮和緊張,可是太久沒抽了,她翻遍了整個公寓,都找不出一根香煙。

    焦急找煙之時,她從口袋裏摸出了穆格的打火機,整個人又是狠狠地怔愣住,然後猛地意識過來——

    原來,她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在碰上穆格之後發生的。

    她原以為自己即使有喜歡的人,依舊拿得起,放得下,不會為情所困。但是現在,她變得會動情、會吃醋、會哭泣,卻不再依賴香煙和尼古丁來排遣煩悶。

    愛上一個人,你會變得和從前不一樣,而這些所有前後不一致的痕跡——就是你深愛他的證據。

    從小到大,岑旎都有很多追求者,各種性格、年紀、長相、類型的男生都有,從學弟到學長都不少。

    麵對他們契而不舍的追求,她從來都沒有動容,也沒有接受過,全都禮貌而疏離地拒絕了。

    有些人不願放棄,百般地對她好,甚至還問她喜歡什麽類型的,他們可以為了她改變自己。

    這些話,岑旎聽了都隻是一笑置之,她怎麽會喜歡一個人呢。

    她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一個人,也不會和任何人結婚,她從來沒有接納過任何一個男人,唯獨穆格是例外,所以當時那一晚在南法,就是鬼迷心竅了吧。

    岑旎驀地嗤笑了聲。

    淩晨四點。

    想念的心緒如海水般瘋狂漲潮。

    岑旎翻箱倒櫃地找出了穆格給她的車鑰匙,連夜從學校宿舍開車去到他在德國街的別墅。

    這麽久,岑旎從來沒有正式搬來住過。

    但是這棟別墅就好像是他們倆的家,她隻有回到了這裏,才能感覺到穆格的氣息。

    淩晨的海法,街上一輛車、一個行人都沒有,夜幕下的別墅花園滿目漆黑,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企圖依靠景物聊以慰藉。

    進屋的一瞬間,她聞到了那股熟悉的苦橙葉香氣,那是獨屬於穆格的氣味,淡淡的苦澀,但聞起來卻很清冽。

    這是現在比尼古丁和焦油更讓她安心的味道。

    岑旎沒有去臥室,而是徑直去了當初存曬薰衣草的那間玻璃房。

    房裏的薰衣草還是一捆一捆地整齊懸掛著,雖然已經全部變成幹花,但馥鬱的芳香依舊。有些花穗掉落在地上,藍紫色的鋪了一大片,疏朗的月光從三麵玻璃照射進來,灑在上麵像是均勻地披上一層輕紗。

    就連月色都還和當時一樣,然而心境卻不一樣了。

    那時候穆格抱著她耳鬢廝磨,把手指探進她的衣衫下擺,摩挲著她的腰窩,問她為什麽要費時間把它們做成幹花,還輕描淡寫地說,如果她喜歡,他再空運一批過來就是了。

    那時候她怎麽回答他的?

    她說:“那如果不是花期,而我又想看呢?”

    就像戀人分開後又想見到對方。

    那這樣該怎麽辦呢?

    那時候穆格給出的是沉默,然而岑旎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一語中的。

    她想穆格啊,她和他分開了,她卻發了瘋的想他、想見他、想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有沒有平安。

    可是再想念一個人,那個人就能出現嗎?

    ——不是的。

    /

    到了9月7號晚上,岑旎掰著手指數著時間——距離卡爾出發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然而她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第二天就是9月8號了,也是她不得不飛回國的日子。

    岑旎越是等待越是不安,但內心堅信著一點: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不斷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如果穆格已經出事了,那麽卡爾肯定已經得到消息並告訴她了,而現在一直不來電話,那很大概率就是穆格還在搶救過程中。

    秉持著這一個渺茫的希望,岑旎強撐著狀態,去學校辦理退宿以及做最後的收尾工作。

    課題組的人看到她平安歸來,都紛紛給了她一個安慰的懷抱,特別是安娜,畢竟前往布達羅亞做田野調查前,誰也沒有想到她們兩個會陷入這個動亂的時局。

    Furman教授直接把岑旎叫到了辦公室,誠懇地和她表達了自己的歉意,是自己當初沒有和Suresh教授溝通好,沒有考慮清楚那邊的形勢,貿然派她去了布達羅亞。

    但是這一切怎麽能怪他呢。畢竟就連Suresh教授都沒想到自己的國家能由經濟崩潰演變到內亂和戰爭的地步。

    提交完所有的項目報告和田野調查資料,岑旎的以色列短期交換算是徹底走進尾聲了。

    9月8號的清晨,她一臉茫然地收拾東西,打包行李,過程中看了無數次手機,到了最後頹唐地呆坐在地上。

    沒有消息。

    盼來盼去,就是沒有消息。

    在去機場的路上,她無數次的想,要不不回國了,直接回去布達羅亞找穆格吧。

    任由誰聽到她這個念頭的話,都必然會罵她,布達羅亞當下的局勢這麽混亂,回去就是送死。但岑旎隻覺得自己沒有辦法了,她好像再也等不下去了。

    這麽想,她還真是這麽做了。

    然而,事情並沒能如她所願,她跑遍了機場的每一個櫃台,詢問飛往布達羅亞的航班,但是無一例外,她得到的回答全是:布達羅亞爆發內戰,全境封鎖,任何人不得進出,所有航空公司都取消了飛往布達羅亞的航班。

    麵對這無法突破的現實牢籠,她的念頭還沒成形多久就徹底掐了個粉碎,她不得不回到最初的櫃台辦理回國的值機手續。

    在登機口,岑旎依舊不停地刷著手機等待卡爾的消息。

    她怕她上了飛機就會錯過他的電話,所以她甚至盼望這趟航班延誤,這樣她就能有更多的時間在起飛前等待電話。

    然而,事情沒有按照她想的那樣發生,航班沒有延誤,照常起飛。

    人潮擁擠向登機口,排隊有序上飛機,岑旎依舊固執地堅持著,沉默地等待那通還不知道多久才會響起的電話。

    直到所有的乘客都登機完畢,機場廣播開始播報催促登機的信息,岑旎依舊抱著背包呆呆地坐在大廳的座椅上,連續兩天沒有睡過覺,她陷入思緒裏遲遲沒有回過神來。

    最後是機組人員核對乘機名單,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走到她麵前提醒,岑旎才猛地意識過來。

    她是最後一個上機的,在她坐下不久,機艙門就關閉了。

    岑旎的位置靠窗,她茫然地望著窗外的景色。

    這一天,特拉維夫的太陽和她來的那一天一樣燦爛,天空藍得像一幅純淨的畫,但是她卻無心欣賞,連呼吸都是機械性地重複。

    有空姐在過道上逐個檢查安全事宜,所有乘客的手機都需要關閉或者調成飛行模式,岑旎顫抖著手按下了關機鍵。

    沒過多久,飛機滑行出跑道,伴隨著四周的氣流轟鳴起飛。

    機身是逐步上升的,岑旎卻覺得自己的心在一點點往下沉。

    這趟航班的飛行時間是九個小時,期間空乘分發了兩次餐食,岑旎都沒怎麽吃,因為沒什麽胃口。

    這兩天她已經不哭了,但是卻睡不著覺也吃不下飯。

    飛行九個小時,岑旎劃動座椅前方的顯示屏,看到飛機已經從外蒙古進入了中國的領空。

    長時間的飛行令很多乘客都疲憊不堪,大部分人都靠在座椅上睡覺,岑旎則板滯地劃動著座椅前方的顯示屏,看著飛機從外蒙古漸漸進入中國的領空。

    她不是不困,但她就是睡不著。隻要一閉眼,她就能看見滿身鮮血,氣若遊絲的穆格,所以她不敢閉眼,隻能通過座椅前方的顯示屏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就這樣,她一直注視著顯示屏,直到一位盤著金棕色頭發的空姐突然朝她走來,在她旁邊恭敬地彎腰:“請問是岑旎小姐嗎?”

    岑旎怔了下,愣了兩秒才遲緩地點頭。

    “岑小姐,這是卡爾先生給您的電話。”空姐微笑著向岑旎遞上了一部衛星電話。

    那一瞬間,岑旎感覺自己連心跳都靜止了,她趕緊接過電話,卻又突然有些露怯,她害怕電話那邊會傳來不好的消息。

    但也隻是短暫地猶豫了一刹,她焦急想要得知穆格的消息,微微顫抖著手將電話放到耳邊。

    “——喂?”她用試探的口吻出聲,極力將渙散的精神完全集中起來。

    卡爾的聲音透過電流的滋滋聲傳來,岑旎突然就淚流滿麵。

    他說的第一句是——

    “穆格脫離生命危險了。”

    然後第二句是:“但他是以放棄你為代價,和家族做了一次交易,讓你可以平安離開布達羅亞。

    所以穆格以後不可能去找你了,而且有他家族在中間阻擋,你也難再接觸到他……”

    那之後,卡爾或許還說了什麽。

    但是岑旎已經聽不清了,耳朵的聽覺仿佛突然被萬裏英尺的高空完全吞噬。

    她的臉頰布滿淚痕,哭得抽抽噎噎。

    他活著就好。

    隻要他活著就好。

    岑旎一遍遍地重複著這句話,她不求別的,隻要他還活著就好。

    直到卡爾掛斷了電話,岑旎久久才回過神,將電話遞還給空姐,然後極其狼狽地擦拭自己臉上的淚水。

    坐在岑旎旁邊的是一個白人老太太,她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岑旎這痛苦萬分的情緒。

    老太太不知道她難過的是什麽,伸出滿是褶皺的手輕拍她後背。

    “小姑娘,”她說的英語,用一口純正的英倫腔開解岑旎:“人生呢確實是很多不開心的事,但是不要因為這些瑣碎小事影響了你一天的好心情好嗎?”

    岑旎突然哭得更凶,這是瑣碎小事嗎?

    ——才不是什麽瑣碎事,這是她花掉整一輩子都不可能忘掉的事。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8,22 23:35:23~2022,08,23 16:53: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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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