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第186章

    廣寒低頭看去,身上清清爽爽,幹幹淨淨,襯衫長褲,哪裏還有殘破鎧甲,血跡斑斑?

    那些都是流連不去的舊夢,也是他曾經苦苦掙紮無法脫困的噩夢,更是付諸他身上的包袱,這些責任壓得他喘不過氣,無人訴說,無人幫忙,他隻能一人踟躕於茫茫大漠之中,日複一日走下去,以那一點幾乎看不見希望的渺茫期待聊以安慰,走完從未有過歡樂的短暫人生。

    這一刻,他無比清楚,昧窺見他內心深處那一處弱點,將他一舉拖住舊日泥沼,企圖讓他永遠沉淪於此,昧所營造的幻境,的確也堪比真實,沙由熱變冷的觸感,箭矢插在血肉裏,毒素遊走全身的痛楚,這些都是廣寒真切感受到的。

    但昧忽略了兩個事實。

    她在人間待的時間再久,終究不是人,無法察知人性幽微的變化。善與惡,生與死,多少人越不過這一念之間,昧不明白,世間並非黑與白兩色,正如人性弱點,即便上一刻做好的決定,下一刻也可能倒戈相向。

    昧不僅忽略了何疏的存在,也忽略了何疏對廣寒的影響力。

    因為在昧這種異獸看來,人皮是她借以遊走人間的工具,人心是她達成目的的手段,它見多了人在利害攸關麵前猶豫退卻,從來未曾見過何疏這樣寧可自己也沉淪幻境永不得出也要進來救廣寒的舍生忘死。

    廣寒循著聲音來源疾奔而去,很快看見一人在戈壁邊緩慢前行,對方手裏還拿著一瓶礦泉水,一手遮在眼睛上方四處眺望。

    “老寒!”

    廣寒心頭一軟,腳下更快。

    “是不是你,不是我幻覺吧?!”何疏高聲道。

    “確實是我。”廣寒禁不住揚起嘴角。

    那一瞬間,所有陰暗記憶褪色般迅速遠去,冰冷混著血腥被卷向遠方,餘生隻有碧枝春暖,雲清水長。

    “我不信,你快跟我對暗號!YYDS是什麽意思?”何疏擰開瓶子咕嚕嚕仰頭咕嚕嚕喝了幾口,又遞給廣寒。

    “永遠的神,”廣寒順口道,“哪來的水?”

    “我也不知道,被丟到這裏的時候,我尋思這大漠荒野的,沒水得怎麽活,手裏就多一瓶礦泉水了。”何疏無辜道。

    廣寒:……難道這昧的幻境裏還能根據人心變化來作出回應?

    他轉念就想到鳳鳳。

    果不其然,幾秒鍾後,何疏驚訝道:“怎麽有隻肥貓?!”

    廣寒睜眼望去,果然看見一隻圓滾滾的橘貓顛兒顛兒走來。

    由於實在太胖了,遠遠看著四隻腳都淹沒在沙裏,貓像圓球緩慢滾來,異常滑稽。

    何疏奇怪:“這貓怎麽越看越像鳳鳳?”

    廣寒:“我剛才想了一下五年後的鳳鳳。”

    就是胖成這麽個球。

    何疏:……

    得,難不成這裏心想事成,隻要想到什麽,就能實現?

    “好像還挺好玩。”

    廣寒聽到這句話就感覺不對,他直覺何疏可能要鬧什麽幺蛾子,可還沒等阻攔,麵前就多了兩道身影。

    窅魔跟畢舍遮摟在一塊跳探戈。

    廣寒:……

    何疏又一念起,十隻鸚鵡形態的鳳鳳圍繞窅魔和畢舍遮飛翔伴舞。

    他看得哈哈大笑。

    廣寒禁不住想扶額。

    昧估計怎麽都想不到,她用來給他們滋生心魔製造的幻境,竟然成了何疏的玩具!

    “別玩了,趕緊想想怎麽出去……”

    廣寒話音未落,窅魔與畢舍遮齊齊扭頭朝他們往來,目光冰冷怨恨,連同鸚鵡鳳鳳的毛發也開始迅速變成黑色,黑霧如龍卷風朝他們撲麵而來,排山倒海,廣寒一槍掃過去,紅光過去,所有黑霧悉數化為灰燼。

    “別玩了,昧經過千百年,力量十不存一,隻能用這些辦法來迷惑人,正心存念就可以撕開缺口出去!”

    廣寒算是明白了,昧對何疏一點辦法也沒有,廣寒自己還有心魔,昧卻找不到何疏的心魔,反倒這地方被何疏玩弄於鼓掌,如孩童玩具一般,無法對何疏造成任何威脅。

    何疏人生是否當真沒有遺憾呢?

    倒也不是。

    以常人的眼光來看,他不算大富大貴,也沒有名利雙收,雖然擁有房子,卻需要還房貸,雖然有工作,卻是旱澇不保收的網約車司機,他生在一個家境平平的環境,長大之後也是一個際遇平平的年輕人,在遇見廣寒之前,他就像鹹魚一樣,隻求溫飽不求飛黃騰達,當然,遇到廣寒之後他也沒有好多少。他曾經也因為好友而憾恨,但這唯一的心結早就解開,何疏就像他的名字,疏闊豁達,心向光明,他便是再懶,也願意對落水之人伸出援手。

    所以第九殿殿主讓他暫代閻王一職,並不是病急亂投醫隨便抓個人選,何疏注定能做到比別人更多的事情。

    廣寒覺得,能得這樣的人喜歡,也許就是他這輩子、上輩子加起來,最大的歡喜了。

    “正心存念?”何疏砸吧嘴,麵露遺憾,好像沒玩夠。“好吧。”

    他摸出朱砂筆,虛空在周身八方寫了八個“敕”字。

    “天地上命,九幽明達,破!”

    破字一出,周身寸寸碎裂,狂風須臾而至,眼前視線陡然昏暗。

    遮天蔽日,天旋地轉。

    廣寒早就抓住何疏的胳膊,將其緊緊摟住,任憑身軀如何被顛覆翻轉,他也絕不鬆開。

    耳邊傳來劇烈的聲響,像天雷將臨,又像是山石崩落,兩人被裹在龍卷風的中心,衣物獵獵狂舞,身形卻詭異地巋然不動。

    “不可能……”

    那是小顧的聲音,昧正以她的軀殼發出難以置信的疑問。

    她無法相信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竟會這麽容易就被破解了。

    廣寒鬆開何疏,一手握槍,飛身掃向對方。

    “你的時代早已過去。”

    紅光乍現,煞氣頓起,廣寒的麵容出現在小顧前方,他以客觀無感情的語氣,訴說一個殘酷的事實。

    “你夢想像從前顛倒乾坤,最終卻隻能奪走一個普通人的人生,還隻能挑那些良善無害的下手,因為哪怕是煞氣稍重的人,你也無法承受其反噬的後果。而我——”

    我也曾經是個徘徊黃泉的幽靈,但我與你不一樣,我有所愛,我有所念,我於人世間依舊還有眷戀,我願為他,繼續守護這個人間。

    “所以你,早該消失了。”

    槍尖一點越來越亮,如流星飛墜,如極光閃現,小顧想要後退或避開,卻發現自己一動不能動。

    因為,何疏的朱砂筆,已經封住她的退路。

    “把孫玨的氣運還給她!”

    小顧那些早已被害死多時的,自然沒法複生了,但孫玨不一樣,孫玨本尊還沒死,她還有一線生機,何疏不想徹底把昧打散。

    但昧桀桀笑起來,笑聲陰暗惡毒,這種生物,是從來不知道向陽而生的,即便是聖人再世也感化不了她,她注定自私自利,永遠隻會依靠吸食人魂而活,因為本性難移。

    笑聲戛然而止!

    小顧的身軀陡然破碎,化為灰燼,其中夾雜好幾個尖叫和不甘的哭聲,此起彼伏,逐衰弱,那都是被昧所蠶食吞噬的魂魄肉體,唯獨到了孫玨這裏,才勉強被及時發現。

    “糟了!”

    何疏大驚失色,顧不上其它,伸手就朝小顧撈去。

    手腕卻被廣寒抓了一下。

    就是慢了這麽半拍,何疏再撈過去的時候,就撈了個空。

    小顧,也就是昧,連同被昧奪走的孫玨氣運,全部灰飛煙滅,不複存在。

    “完了完了,孫玨恐怕回不去了,你剛才不應該攔著我的!”何疏懊惱抱怨道。

    廣寒沒有說話,他不後悔這麽做,因為何疏剛才的動作,很可能被對方臨死一擊所傷,他絕對不會讓何疏冒任何風險。

    兩人回到胖子家時,他正在客廳團團轉,看見何疏恨不得撲上來。

    “我的老何,你們一聲不吭說走就走,到底遇到什麽了,沒事吧?!”

    他看著灰頭土臉的何疏,還有一言不發的廣寒,不由頓足。

    “你倒是說話啊,沒受傷吧?!”

    何疏抹了把臉:“那怪物被我們誅滅了,但是……”

    胖子:“但是什麽,你說啊!”

    何疏:“但屬於孫玨的那部分氣運,怪物不肯交出來,直接玉石俱焚了。”

    胖子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那是什麽意思?玨玨還是會沒命?”

    何疏:“不會,她沒有性命危險了,但是她的親戚朋友,可能還是會不記得有她這麽一個人的存在,具體我也說不好,我隻是說個最壞的情況。”

    胖子鬆一口氣:“隻要你沒事,她也沒事,別的都是小事!”

    孫玨也道:“我能感覺到一直跟蹤我的那種惡意消失了,也不再有頭暈惡心的感覺,謝謝你們!”

    何疏擺手:“你先別忙著謝,回去看看你的父母,也許你還需要花很長時間去解決這個麻煩。”

    他實在是累得狠了,也沒心思解釋得更加詳細,問胖子要了臥室,進去直接往床上一躺,差點就要睡過去。

    說差點,是因為他突然想起來——

    何疏睜開眼,看著進來的廣寒:“你還不睡嗎?”

    廣寒:“洗澡。”

    現在身上汗水黏膩的,他睡不著。

    何疏翻了個身,抱住被子,還用臉蹭了一下。

    “那我不管,反正我不洗,你洗了再上床,照樣還要被我蹭一身灰。”

    說罷還賤賤嘿嘿笑了兩聲。

    廣寒:……

    他盯著何疏後背,像在考慮把他扛去洗鴛鴦浴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