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鳳命
  第4章 鳳命

    正逢雨季,上京城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的雨,宣平侯府的翠竹也沙沙作響了半宿,直到晨光熹微之時才停了下來,隻是空中依舊還飄著細密的雨絲,落在身上泛起絲絲的寒意。

    謝姝月睜著眼看著頭頂淡色的紗幔發呆,身下的被褥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柔軟舒適,桌上的精致的香爐正嫋嫋燃著她所熟悉的熏香,可到底不是自己所熟悉的環境,她心裏又積著事,總覺得渾身上下都別扭的慌,翻過來覆過去怎麽都睡不著。

    “小姐今日怎麽起的這麽早?”

    迎冬拿著衣物,輕手輕腳的推開房門,見到正坐在床邊發呆的謝姝月吃了一驚,看了眼外麵的天色道∶“時辰還早,小姐若是犯困,再睡一會兒也不妨事的。”

    一夜未眠讓謝姝月整個人都有些懨懨的,眼下也泛起了淡淡的烏青,迎冬湊近瞧見了,忍不住歎了口氣∶“小姐是又認床了吧,我這次還特地把莊子上的被褥一並帶來了,看來作用也不大。”

    “是我自己的問題。”謝姝月揉了揉眉心,試圖使自己清醒一些,問道∶“綠芍呢?”

    “綠芍一大早便趕去太學堂了給陸公子送信了,小姐放心便是。”

    “那就好。”

    聞言謝姝月這才鬆了口氣,擔心了一整夜的心也安穩了不少。

    說到底還是因為這場賜婚讓她的身份都變得微妙了不少,眼下看來京郊的莊子短時間內是回不去了,長此以往,陸鳴予未免也會擔心,到時候特地過來尋她,也怕生出諸多事端。

    深思熟慮了半宿,謝姝月才決定先給陸鳴予送上封信,信中隻道自己近日有事暫居京中親戚家,囑咐他保重身體,旁的也沒敢多說,便讓綠芍避開侯府上下的耳目,遮掩一番趁早送到太學堂去。

    懸了一夜的心總算放下,困倦頓時也湧了上來,謝姝月不由得打了個哈欠,眼角也泛起點點淚水,迎冬不由得笑道∶“小姐一夜沒睡好了,現下既然已經安心,不如趁這個時候再睡上一會吧。”

    “若是綠芍回來了,一定要及時喊醒我。”

    謝姝月凝眉思索了片刻,到底是抵不過困意,小聲交代了一句,這才放心又倒在了被褥之上。

    隻是還未等徹底合上眼,一道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迎冬放下床上的紗幔,這才打開門,隻見一個身著湖藍色衣裙的侍女正站在門外,模樣打扮都要比尋常侍女細致不少,見迎冬開門,淺笑著自我介紹道∶“這位是迎冬姑娘吧,我是老夫人身邊的秋菊。”

    “原來是秋菊姑娘。”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迎冬也掛上了一個笑容,問道∶“不知秋菊姑娘此番前來可是有什麽事嗎?”

    “今日是十五,按照府上的規矩,主子們是要一起去老夫人那裏用早飯的。”秋菊探頭看了一眼內室,又補充道∶“大小姐還未起嗎?除了侯爺還沒有下朝,現下就剩大小姐還未到了。”

    迎冬側身擋住了秋菊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向身後瞥了一眼,見謝姝月翻了個身,心下便已知曉了她的意思,抱歉道∶“小姐昨日舟車勞頓,今晨身子有些不適,估計是去不了了。”

    “既是這樣,那我去便回了老夫人,大小姐好好休息便是。”

    秋菊看破不說破,似乎早就在意料之中,臉上依舊掛著柔和的笑容,又道了聲別,這才轉身離開。

    “人走了?”

    謝姝月掀開紗幔,倒是把她們剛才的對話聽了個差不多,撐著下巴說道∶“這般陣仗倒是不知道是去吃飯呢,還是去唱大戲呢。”

    “小廚房也熱著飯呢,小姐醒了正好吃得上。”迎冬又皺眉說道∶“不過宣平侯府上倒也是寒酸,我瞧著除了這擺設器具好點,其他地方都和莊子上差了好幾個等,小廚房的東西也不全,小姐喜歡的雲片糕都沒法做。”

    “哪裏是寒酸,隻不過是財不外露罷了。”謝姝月聞言輕笑,手指纏著一縷青絲慢慢繞著,突然間便又改變了主意。

    “既然這樣,我們今日便不吃小廚房了。”

    謝姝月思索片刻,突然彎了彎眉眼,倒是給她妍麗明豔的麵容上多添了一分嬌憨,一時間倒也不困了,伸了個懶腰道∶“我們也去赴一赴這鴻門宴,順便也去給宣平侯添添堵。”

    宣平侯謝廣自然不知道府上等待著自己的是何等光景,眼下他正沉浸在同僚的吹捧中不可自拔。

    “府上能出一位太子妃,可謂光耀門楣,實屬家門之大幸啊。”

    “當真是祝賀謝侯了,想必謝侯不日便要得陛下重用了。”

    早朝剛剛結束,還未完全散去的朝臣便一窩蜂地湧了上來,紛紛拱手向宣平侯送上祝賀,言語中不乏有巴結討好之意,態度更是熱絡了不少。

    昨日賜婚一事就已經讓上京城內眾人聞風而動了,流言蜚語傳的到處都是,不知陛下為何會指一位庶女做太子妃,眼瞧著太子殿下今日早朝都缺了,可見是對此相當不滿。可偏偏今日陛下又特地出言慰問了宣平侯府,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對這位太子妃和宣平侯府的重視。

    自古雪中送炭難,但錦上添花這朝中之人可都是個中好手,這麽一輪下來,宣平侯都忍不住眉開眼笑,清了清嗓剛要說話,視線不經意地瞥到了不遠處,整個人頓時僵在了原地。

    身著繡著流雲暗紋玄衣的頎長身影正抱胸立在一旁,麵容清俊冷淡,一雙黑沉沉的鳳眸正冷漠地看了過來。渾身的氣勢頗為駭人,正是缺了今日早朝的太子殷玄錚。

    略帶戾氣的暗沉眼神落在了身上,在場眾人也顧不得道賀了,連忙行禮問安,被圍在正中央的宣平侯不偏不倚和殷玄錚對視了一眼,剛到嘴邊的話也給咽了下去。

    殷玄錚看了半響,這才挑眉出聲道∶“諸位若是散朝後都這般悠閑,正巧最近京城守衛不太平,不如也便去輪上幾天值,也算是為國為民了。”

    一時間大殿裏鴉雀無聲,在場的眾人都知道殷玄錚的手段,向來說一不二,若是旁人說這話,他們還會以為這是在開玩笑,但若是殷玄錚說,那三分可信也變成十分可信了。

    幾個說的最多的大臣對視一眼,麵露苦色,腦中正斟酌著詞句,一向在朝堂上巧舌如簧的嘴現下像是上了鎖一般,半個字都蹦不出來,後背的冷汗倒是涔涔地冒個不停。

    更別提話題中心的宣平侯,心下更是忐忑不安。

    “殿下,皇後娘娘還在鳴鳳殿等著您呢。”站在一旁笑眯眯的內侍見形勢不對,連忙上前解圍,“現下時候也不早了,諸位大人也該回府了。”

    殷玄錚聞言倒是沒有繼續發難,隻是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宣平侯,冷笑了一聲,這才拂袖跟上內侍離開大殿。

    在場的眾人看著殷玄錚遠去的背影,登時鬆了口氣,隻是還是有些心有餘悸,看向宣平侯的眼神都多了絲同情,也不敢再繼續多言,紛紛告辭如鳥獸狀散去。

    宣平侯臉色難看的站在原地,倒是平時與他一貫交好的幾位大臣還未離開,壓低聲音問道∶“謝侯可是之前得罪過太子殿下?”

    “除在朝堂之上,本侯向來與太子殿下都無甚交集,又何談得罪?”

    “謝侯糊塗啊。”身旁的一人聽完,連忙提示道∶“聽說府上的太子妃現下還是庶出的身份,雖然是陛下賜婚,但謝侯也總得顧忌些皇家顏麵……”

    “此話倒也甚是有理……”

    ——

    鳴鳳殿內。

    恢弘大氣的殿內玉階冰涼,範金柱礎上雕金鳳,奢華而又古雅。放眼望去,小葉紫檀的博物架上放著各色異域珍寶,訓練有素的宮婢內侍站在一旁低頭候命。

    皇後身著一襲正紅色細雲錦宮裝,歲月似乎未曾在她臉上留下半分痕跡,雍容華貴地坐在上首,抿了一口清茶,這才看向坐在一旁的殷玄錚,臉上劃過一絲無奈。

    “昨日內侍回稟,聽說這謝家女還是個不多見的美人,你若當真在意她的庶出身份,過幾日讓宣平侯過繼到正妻名下便好了。”

    “兒臣不明白,為何偏偏是謝家女。”

    殷玄錚麵上不慌不忙,隻是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的動作倒是透露出了一些焦躁。

    “宣平侯的夫人雖然早逝,但卻出身於鎮國公府,謝家女過繼過去,外祖家便是戰功赫赫的鎮國公,身份也算得上貴重。”

    皇後拿護甲撥弄了一下鬢邊的步搖,又笑著打趣道∶“你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這麽多年也沒個通房侍妾,給你找個太子妃紅袖添香,豈不是更好?”

    “母後此言未免也太過牽強了吧。”殷玄錚嗤笑一聲,擺明了是不信皇後的這番說辭。

    皇後也不生氣殷玄錚的態度,含笑搖了搖頭,倒是讓一旁的侍女取過一方卷軸遞給殷玄錚,屏退了殿中的閑雜人等,這才手指遙遙一指道∶“這是明空大師新算出的卦象。”

    明空大師精通卦術天象,所卜之卦無一不準,向來有明空仙師的名號,隻是多年前便已隱居南山寺了,說起來,他少時還曾教導過殷玄錚,多少也算得上是殷玄錚的半個老師了。

    聽到明空大師的名號,殷玄錚挑了挑眉,這才展開卷軸,鳳眸微眯,一字一句地讀道,

    “京中東南謝家長女命格貴重,乃天府鳳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