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成年幼崽番外1
  夜深,冷風呼嘯,位於祁連山下的西北大營之中。

  秦初被夢所驚,睜眼發現胸膛上伏了個漂亮的小腦袋瓜,眨巴著兩隻忽閃大眼睛,正幽幽怨怨看著自己。

  如此半夢半醒,若是按身體反應,他該一拳掄了過去,順道喝上一聲“來者何人!”,但昨夜之事尚且曆曆在目,他知道身邊躺著的是誰。

  少將軍弱冠之年,正是全身筋骨最為結實有力的時候,伸手攬住人往懷裏一扯,年輕的軀體便將對方整個罩住了。開口,鼻音濃重——

  “還不睡覺?”

  昏暗中,少女聲音軟糯,略帶哽咽,委屈兮兮地說:“你在夢裏,喊其他女子的名字了。”

  秦初這一聽,兩眼立刻睜開,支起身子甚是狐疑:“我喊哪個女子的名字了?”

  他娘?他三姨?他大姨?他大姥姥二姥姥?

  紅藥吸了下鼻子:“你叫她,小滿……”

  小滿。

  秦初聽完哭笑不得,捏了把少女嬌嫩的臉頰,無奈道:“小滿是我表弟的乳名,還女子,犯什麽傻呢。”

  紅藥的哽咽立馬減輕,長睫忽閃,煞是詫異:“表弟?”

  秦初重新躺好,舒口氣道:“跟你提過的,沈夢生,我三姨家那個小子,我三姨姨夫有他有得晚了些,一出生就被全家人捧在手掌心裏。從小到大,我們兄弟幾個犯錯,我外公和我爹抄起棍子直接打。那小子倒好,上房揭瓦我爹都得在旁邊拍手來句揭的好,也不知道誰才是他親生的。此番叫他名字,想必是做夢夢見他爬樹又掉下來了,那家夥,從小不讓人省心。”

  秦初越說越悶,幹脆眼一閉睡覺。

  紅藥聽來了興致,晃著秦初胳膊不讓他睡,興奮道:“沈夢生我是知道的!我還聽說他自小智力過人,十三歲就考上了進士,可否屬實?”

  “不屬實。”秦初懶懶道,“兩年前他十二,十三是虛歲。”

  紅藥愕然。

  ……

  卯時一刻,天際翻出一抹魚肚白,殘月卻還當空高掛,祁連山脈巍峨高聳,山勢雄偉,起於平川,沒入高原。

  六月時節,這西北之地堪堪可稱之一句蔥鬱,就是早晚天氣實在是冷,轅門之外的守將來回巡邏,忍不住哈氣搓掌。

  自從十年前陛下下令徹底打通河西走道,漠南漠北連通,中原與西域的關係愈加密切,中間貿易來往之多,可稱曠古絕今。

  這條路上走的人多了,“攔路虎”便也應運而生,胡匪漢匪魚龍混雜,單是近兩年在這條必經之路上發生的血案,便有數百起之多。

  都護府換了那麽多一把手,屁用不當,到頭來還是得朝廷出馬。

  冷風撲麵,激起人一身雞皮疙瘩。

  其中一名守將左右瞟了瞟,從懷中摸出一小壺酒,咬掉塞子仰頭飲了口,呼出口濁氣,又趁人不注意,將酒壺塞到身邊兄弟的手裏。

  對方一臉為難,但在其神情催促下,還是喝了口,接著將酒壺一藏,趕緊恢複原來麵色。

  少將軍並沒有嚴令禁止軍中飲酒,但這好歹大六月的,其他兄弟都麵不改色,就他倆老爺們靠喝酒暖身,被人看到也確實不光彩。

  “祁連山上的積雪是真夠厲害的。”其中一個小聲感慨,“京城的數九寒冬怕也不過如此吧,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去。”

  “想必快了,都在這駐紮有三個月了,中間一起案子沒出過,少將軍又抓了那麽多匪首殺雞儆猴,估摸以後能安分不少。”

  “唉,希望如此吧,我兒夜間見不著爹時常哭。”

  說話間,薄霧醞起,高山碧樹皆隱在絲絲白氣之後,雨露蒸騰,沾人衣襟,呼吸間滿是濕潤草腥。

  霧氣裏,有道噠噠蹄聲由遠及近,逐漸勾出一道騎驢而來的清瘦身形。

  少年身著灰白布衫,墨發半束半披,嘴裏噙了截嫩柳條,眉眼被霧打濕,一雙杏子眼幹淨清明,安放在如雪似玉的潔淨麵龐上。

  五官分明稚嫩尚未長成,卻因那雙眼睛,顯出與年齡不符的安靜沉穩。

  “前方何人!”守將一聲暴喝。

  少年不慌不忙,下了毛驢走到領頭的跟前,吐掉柳枝噙笑一揖:“在下遠道而來,有些要緊事稟告小秦將軍,勞煩先生轉告一二。”

  軍營裏的大老粗還是頭回被稱作“先生”,麵對著的又是這麽個彬彬有禮的後生,聽著聲音都沒變完,大概最多十四五歲,態度不由軟和了一點。

  “在這等著。”對方凶巴巴一句,轉身差人通傳時又回頭瞥著小孩,“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一拍腦袋,心想這種時候怎麽把自報家門被忘了,又是輕輕一拱袖,笑盈盈道:“不才,沈夢生。”

  一盞茶的功夫後,沈夢生被秦初滿大營追著打。

  秦初氣到兩眼變形,手握長棍直照屁-股揮,咬牙怒斥道:“你小子可以啊!一聲不吭跑到大西北來了,你爹娘呢!他們就不管管你嗎!”

  沈夢生捂著嬌臀直“哎喲”叫痛,氣鼓鼓道:“他們倆才不問我事兒呢!一入夏就跑山上避暑去了,我想跟去都不讓我跟,在家沒意思,在國公府又天天給外公捶腿捏肩,我憋屈!我來找你玩玩怎麽了!”

  秦初一口老血差點吐出,厲聲質問:“這地方是能給你玩兒的嗎!”

  “那我不來我怎麽知道能不能!絕知此事要躬行懂不懂!文盲!”

  “啊!殺人了!”

  夜晚,沈夢生沙皮狗似的抽抽個麵皮子,趴榻上一動不敢動,時不時倒吸一口涼氣。

  秦初給他上著傷藥,眉頭緊皺,冷聲道:“還逞強嗎?打你算輕的,這點小傷也哭哭哼哼,養兩天趕緊給我滾回京待著。”

  沈夢生心一橫,貴臀又撅高了些:“那你打死我吧!”

  秦初也不猶豫,照著就是一巴掌。

  帳裏又是一聲殺豬嚎叫。

  眼見傷藥見底,秦初直接衝帳外吩咐,要紅藥再取一些送來。

  沈夢生聽著是個姑娘名字,說什麽也不肯讓人進,說要捍衛自己的男人尊嚴,大有以死相逼的架勢。

  “屁大點個兔崽子,哪來那麽多的男人尊嚴。”秦初懶得理他。

  等到紅藥進帳,沈夢生抽抽搭搭將臉往被子裏一埋,眼不見心不煩。

  但等疼痛襲來,他還是忍不住含淚一吼:“你給我輕著點!”

  未料這仰頭一瞪,倒讓他有點發怔。

  秦初身後站著的女子一襲朱色衣裙,容貌甚是出眾,眉目之妖冶,與身上所著之色不相上下,千裏挑一的美人胚子。

  但真正引起沈夢生注意的,並非美色,而是那女子的五官。

  很明顯有胡人血統。

  “看什麽呢?”秦初手又是一重。

  沈夢生又是“嘶”一聲,收回目光,總算認真服軟,好聲好氣道:“哥,好哥,我真錯了哥,眼下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聽我一句實話可好?我千裏迢迢趕來是為解悶沒錯,但我也是真有要緊消息帶給你。”

  秦初:“說。”

  沈夢生:“家裏給你定親了。”

  話音一落,帳中靜寂。

  沈夢生繼續:“定的幽州通判家的姑娘,你知道的,梁家和姨夫關係向來好,二姨喜歡那家的小女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婚事喝兩杯酒便能敲定,婚期都在擬了,估摸等你這回回去就要大婚。”

  秦初半晌未動,過了良久,吐出生硬一句:“他們做不了我的主。”

  沈夢生頭往枕裏一埋,半死不活的小德行:“我才不管呢,反正話給你帶到了,趁著還沒回去,趕緊想想怎麽應對吧。其實不應對也蠻好,我和梁家二郎關係還湊合,去他家裏玩過幾回,他妹妹我見過,性子好,長得也好,倒是很適合做媳婦——”

  這時紅藥忽然出聲,語氣帶顫:“將軍,若無別事,婢子先退下了。”

  秦初未出聲,算是默認。

  等紅藥出去,秦初一言不發上完藥,冷不丁道:“那麽適合做媳婦,不如你自己娶了算了。”

  說完大步一邁,頭也不回掀帷離開。

  沈夢生朝他“嘁”了一聲,小聲嘟囔:“你以為我不想?”

  待收回心神,沈夢生品著秦初和那姑娘之間的氣氛,對於他倆的關係,大概猜出個八/九分。

  他一個做弟弟的,還沒鹹吃蘿卜淡操心到去關心大哥的私房事,他就是挺好奇的,老鐵樹千年不開花,隻此一回還是對著個胡人女子?這胡人女子若長相一般也就算了,偏還是個絕色,除了經人千挑萬選護送到中原,隻憑自身,怕是連河西走道都沒命過。

  他大哥又從不會去勾欄瓦舍之地,可以排除在那種地方一見鍾情之後,豪擲千金帶回家。

  沈夢生摸著自己光潔的小下巴,開始琢磨了。

  小秦將軍一出生就被他老子壓得死死的,別管這輩子再是立下什麽曠世奇功呢,怕是也比不上他爹一分一毫,但他又天生一身反骨,打成年起除了軍營就沒去過別的地方,拚命想要證明自己不靠爹,一樣能闖出個名堂。

  就這麽個無聊沒意思的木頭精,想近他的身,其實是很難的。

  所以,他和那胡人女子,會是何等情況下相識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