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漠南番外6
  施玉瑤是被生生熱醒的。

  她也不知自己是身處個什麽地方,全身悶熱好似被火球籠罩,弄得她即便是在神誌不清的時候,也不由動手去推搡。

  “別亂動。”

  氈帳的燭火下,秦盛濃眉緊皺,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被窩中那張通紅滾熱的嬌美容顏,將她伸出被子的手抓住又塞了回去,嚴肅道:“你感染了風寒,不捂一身汗出來會沒命的。”

  也不知是聽到了他的話還是實在難受,施玉瑤在此時慢慢睜開眼,一雙原本顧盼生輝的狐狸眸子變得毫無神采,虛弱無力地怔怔盯著他,一開口,氣若遊絲:“我不是在做夢吧。”

  秦盛伸手過去掐了把她的臉,聽她“嘶”一聲吐了口涼氣,道:“這下知道了嗎。”

  施玉瑤一惱,想去打他手,但自己的手也被壓在沉厚的被子下麵,全身如被包裹繭中,透不過氣。

  她身上的汗多到跟剛從河裏撈出來一樣,黏膩到令人發指的地步,令她忍不住亂動。

  秦盛幹脆上榻,隔著被子將她死死摟住,輕歎口氣道:“聽話一回可好?等你身體好了,我隨你怎麽處置。”

  施玉瑤這下真沒了辦法,她生龍活虎時都不是秦盛的對手,現在也隻有認命的份兒。

  但凡她還能有點力氣,她即便身體動不了,嘴上也別想饒了他。

  見她終於老實下來,秦盛放了心,一垂眸瞥見她雙唇幹澀發白,又下去給她倒了碗熱水來,用勺子一點點喂她喝下。

  施玉瑤喝了幾口水,汗更多了,但精神確實好了一點,她一抬臉,注意到秦盛太陽穴兩側的藥貼,頓時蹙眉道:“你果真是受傷了?”

  秦盛給她吹中勺中熱水,輕聲道:“算不得傷,沙漠腹地風大,被吹得有點頭疼罷了。”

  施玉瑤一眼看出他在撒謊。

  別說腹地了,她隻是在外圈走了一遭,就差點把半條命交待在那,秦盛領著那麽多人在大漠中找路,頭腦需時刻保持清醒,不僅顧著自己的安危,還要顧著所有手下的安危,施玉瑤都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施玉瑤眼眶發熱,有點想哭。

  秦盛注意到她神色,輕嗤一聲:“怎麽,心疼我了?”

  施玉瑤別過臉不理他。

  水已被吹到溫熱,秦盛將勺子遞到她唇邊:“心疼我就把水喝完,等會藥熬好也喝幹淨,一滴不準剩。”

  施玉瑤眼波顫了下:“還要喝藥?”

  秦盛幹脆用勺子撬開她齒關喂進去,一揚眉梢道:“不然呢?你是想喝兩天藥就好,還是想在榻上躺十天半個月再好?”

  施玉瑤:“……我喝藥。”

  秦盛:“嗯,這才乖。”

  半炷香後,秦盛出了氈帳,想去看看藥熬好了沒有。

  離在不遠處守候已久的下屬見他出來,小跑過去便是一跪,行請罪禮道:“全怪屬下自作主張前去告知了夫人,差點釀成大禍,求將軍責罰!”

  秦盛將人扶起,好聲道:“不怪你,若非我神誌不清時不顧阻攔想去見她給她報平安,你也不必冒險回城,說到底,是我拖累你們了。”

  對方惶恐:“將軍這是何出此言?在路上時若非您及時拉屬下那一把,屬下早就卷入羅刹風中了,這會估計都得另投胎了,夫人眼下之所以遭此大難,還是屬下思慮不周。”

  秦盛搖頭,眼神深了深,腦海中出現那張張揚明媚的容顏,不由放緩了聲音道:“不是你思慮不周,是你不了解她。”

  在她施玉瑤的世界裏,從來就沒有折中行事這一說,極致的痛或者極致的恨,皆是不留餘地,就像漠南的天一樣,陽光燦爛到能夠灼傷雙目,風沙大起來能奪人性命,同出一轍的狠絕。

  可他就是賤,就是喜歡這樣的她,還上癮。

  回去逼著施玉瑤喝完了藥,秦盛打了地鋪,正要吹燈睡覺,施玉瑤連忙坐起張口:“等等!”

  秦盛狐疑地望著她。

  施玉瑤的臉依舊潮紅,但比剛醒時有生氣太多了,那雙狐狸眸子眨著,睫毛顫著,眼神中有些欲言又止的窘迫。

  秦盛:“怎麽了?”

  施玉瑤垂了眸子,豁出去似的一咬唇道:“你能不能帶我出去一趟,我……我想小解……”

  秦盛愣了下,說了聲“等著”,出去又回來,手裏就提了隻粗陶製作的提壺。

  施玉瑤一眼望見之後,本就通紅的臉霎時更紅了,氣得幾乎頭頂冒煙道:“我不用它!你帶我出去!”

  秦盛卻徑直將那東西拎向她,麵無波瀾道:“外麵風極大,你剛好一點便出去,再次著涼可就不是喝藥這麽簡單的了,這個是幹淨沒用過的,除了我沒經第二人手碰過,別害臊。”

  施玉瑤欲哭無淚,雖說那麽多大風大浪都經過了,但她畢竟是個女兒家,真的沒辦法輕易邁出這樣一道坎兒。

  “怎麽,沒力氣起來?”秦盛故意激她,“我把著你如何?”

  施玉瑤狠狠一瞪他:“滾!”

  “好好好,我滾。”秦盛挨了罵也不氣惱,笑了一聲將夜壺放下出去了,掀起氈簾時又道,“好了叫我一聲,我給你倒。”

  施玉瑤:“趕緊滾!”

  秦盛心裏更加舒坦。

  解決完這些再睡下,哪怕安靜沒有說話,二人之間的氣氛也好似與往日有些不同。

  施玉瑤說不上來,明明是樁極為羞恥丟人的事兒,可經完這一遭,不知怎麽,她感覺自己與秦盛再相處,反倒比先前要自在了不少,或許麵子這個東西,該打碎就是要打碎的?

  黑暗裏,猜到施玉瑤沒有睡著,秦盛忽然語氣舒緩地來了句:“沒必要這般不自在,你我本就是夫妻,夫妻之間哪有什麽好避著的。再說,你身上我哪兒沒見過?”

  施玉瑤將被子往頭頂一拉,悶悶道:“別說話!睡覺!”

  秦盛苦笑。

  待心漸漸靜下來,他的腦海中便出現方才她欲言又止,含羞帶怯望他那一眼的情形。

  他沒喪心病狂到對此時生病的她做什麽,不過那一眼,當真是挺……要人老命。

  如此之後,施玉瑤在榻上躺了三天,喝了三天的藥,秦盛就伺候了她三天。

  等到第四天,施玉瑤總算恢複了所有力氣,在她的再三要求逼迫下,秦盛同意她擦洗身子,不過她原先的衣物是別想穿了,單薄得要命,要穿就穿他的衣服。

  施玉瑤本意是拒絕的,秦盛一隻袖子都能把她的腰裝下了,裏外好幾層疊在她身上臃腫得要死,像隻大笨熊。

  但秦盛就堵在個門口,她不好好穿暖和,氈帳的門一步也邁不出去。

  迫於威逼利誘以及對外麵世界的渴望,施玉瑤罵罵咧咧穿好了衣服,出去之後狠踹秦盛一腳泄氣,結果一腳下去,被踹的不動如山,踹人的差點跌倒。

  這場麵被個別將士恰好瞅到,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趕緊別過臉假裝沒見。

  施玉瑤又不瞎,當然知道人家是在笑自己,火氣一起又潑到了秦盛身上,抬頭凶巴巴道:“都怪你!褲腳那麽長,我抬腿都抬不利索!”

  秦盛憋著笑,煞有其事點點頭:“怪我,腿生太長了,回頭就鋸去一半。”

  施玉瑤沒理他,罵罵咧咧跑去放風了。

  傍晚的大漠滿目金燦灼目,腳下的沙子被染上色,猶如金子一樣璀璨生輝,幾株楊柳零星屹立在一望無際的大漠裏,纖細單薄,卻又頑強不倒。

  人便是這樣奇怪,在遇到危險的時候,連帶著天上的風雨,腳下的雷電,都能一同怨上,但若處境安全愜意,便又覺得它們有不少可愛之處。

  施玉瑤騎著馬在大漠中遨遊,像隻魚兒進了水裏,感覺風沙也沒什麽討厭了,金燦燦的還挺好看。

  夜晚,玩累了的施玉瑤早早便睡下,半夜渴醒喝完水,發現地鋪上竟是空的。

  她心也有些空,開始好奇起秦盛怎麽還沒有回來休息。

  愣了片刻,施玉瑤抓起衣服穿好,下榻去掀氈簾。

  氈帳外,秦盛在陪將士們圍著篝火烤肉。

  從回來起他們便光顧著休息整頓,還沒有正經聚過一回,眼下時機正好,趁著大家夥和將軍都高興,吃吃肉喝喝酒,再添些力氣,也能重新打起精神去麵對後麵的難題。

  幾口酒肉下肚,正經事談了一圈,不知道該再說點什麽,幾個近衛便誇起了將軍夫人。

  “夫人雖為婦人,但性子之烈,令我等自愧不如,往日裏隻聽將軍和夫人之間不甚和睦,現在看來全是外界的胡言亂語,夫人為了將軍,漠南都敢來,大漠都敢闖,對將軍用情之真,天地日月可鑒!”

  “將軍得此佳婦,當真不枉此生!”

  “我們將軍如此年少威猛,也就隻有夫人那般的女子配得上,將軍與夫人是天定良緣!”

  周遭皆是豔羨的咂舌,感慨此等女子人世罕見,遇上乃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秦盛提起酒壺喝了口,眼神望著篝火,悠遠凝重。

  心想:“天定良緣麽……”

  他想到她這幾日睡夢中不斷呼喚那個名字,不知是對部下們說,還是對自己說,默默開口道:“她的確是舉世無雙的女子,隻是可惜,她心裏永遠也不會有我。”

  坐在他身旁的近衛聽到這句,忙不迭反駁:“將軍這是什麽話?夫人對您的情意我們大夥都是看在眼裏的,這可不興瞎說啊。”

  秦盛嗤笑一聲,眼底有些泛紅道:“你們分不清,我是能分得清的,我的夫人,能為我不顧生死,為我赴湯蹈火,但她不會愛我,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我一直清楚這一點。”

  這時眾人忽然屏聲,呆呆望著秦盛身後。

  秦盛順著一轉頭,看到了施玉瑤。

  夜雖黑,篝火卻旺,讓他看到了施玉瑤眼中的神情。

  他從未在她眼裏看到過這種神情,似乎是有難過的,也有悲傷,但那兩種心情皆被另一種情感所覆蓋。

  秦盛不敢想,但他也確實沒認錯,他覺得自己,似乎在施玉瑤眼裏看到了明顯的……心疼?

  她會對他有心疼的時候嗎?

  未等他思考更多,施玉瑤已經跑了過去繞到他身前,在周圍目瞪口呆的凝視下,一下跨坐在他的腿上,抬起他的下巴,低頭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