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漠南番外3
  施玉瑤的腦海頃刻炸開,許久空白一片,語氣略有些顫抖地急促,不敢置信道:“秦盛?”

  秦盛再次捂住了她的嘴巴,在她耳邊低聲說:“別說話。”

  或許萬物皆有靈,馬也知曉這時情況不對,就緊貼石堆窩著,大氣不出一下,耳朵都趴下不動了。加上又是通體黑鬃,在高處且不說看不看得到,就是看到了,也隻會以為是塊石頭。

  蠻人舉著火光在山腳下閃爍過一圈,沒見什麽異樣,又向山穀喊了兩聲,同樣沒聽到同伴的回應,便以為此處無礙,將人散開,留意別處的風吹草動。

  施玉瑤提心吊膽許久,直等到外界沒什麽動靜了,才扯開秦盛的手,揚手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臉上。

  施玉瑤體會著掌心又疼又麻的感覺,冷笑道:“看來不是鬼啊,你可真是厲害,一身破盔甲把整個朝廷都給騙了,你知道欺君罔上是什麽罪嗎?你自己作死不要連累我!”

  秦盛舌尖頂了下腮,奪過她的手,力度不容她掙脫,動作倒是輕柔,指腹輕撫著她的掌心道:“回頭任你打罵,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施玉瑤強壓住心頭的滔天怒火和各種複雜滋味,隨他從石縫中出去,趁著火光漸遠,二人毫不猶豫上馬,輕喝一聲:“駕!”

  馬蹄一開始還比較謹慎,等離山脈遠了些,撒開蹄子便往前衝。

  施玉瑤再也克製不住自己,頂風大罵道:“混賬王八蛋!你自己倒是裝死裝得痛快,你知道家裏成什麽樣子了嗎!你知道我爹差點因為你丟了老命嗎!白眼狼!大混蛋!你今日不跟我交待清楚你到底想幹什麽,回去我就拿刀宰了你!”

  秦盛一點沒惱,連句狡辯都沒有,就由著她罵,隻不過雙手穿過她的兩腋,握住韁繩一夾馬腹,沒往嘉峪關的方向去,馬蹄一拐,徑直奔往隔壁大漠。

  施玉瑤慌了,扭頭瞪他:“你想幹嘛!”

  急了?心虛了?打算把她滅口了?

  秦盛道:“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幹什麽嗎,到了你就清楚了。”

  施玉瑤就這般借著星光靜靜打量他。

  因為刻意喬裝打扮過的緣故,秦盛半張臉都粘滿了假胡子,頭發也由原先一絲不苟的高束著冠變成蓬亂披散,再加上身上破破爛爛的羊皮襖,說他是從哪個農戶裏出來的放牛郎也有大把人信。

  若非聲音太過熟悉,單看外表,連施玉瑤也不一定能認出來他。

  她不再有異議,哼了一聲回過臉,等著看這小子葫蘆裏到底賣了什麽藥。

  黑馬踏入大漠,直奔了有百餘裏方停下。

  施玉瑤那時候早就睡著了,等馬兒一聲嘶鳴將她驚醒,她一睜眼發現自己窩在秦盛懷中,一個猛子便挺直了身板,揚腿下馬。

  下了馬定睛觀望兩眼,施玉瑤忍不住皺眉:“你到底帶我來了個什麽鬼地方?”

  隻見夜幕之下火把灼目,大小氈帳在茫茫沙地錯落不齊,牛羊圈依帳而建,叫聲連帶股子糞臭氣,一起飄到施玉瑤耳朵裏鼻子裏。還有身穿厚重獸皮,忙著喂羊喂牛的不少牧民,頭發蓬亂衣裳破舊,模樣和秦盛別無二致。

  施玉瑤左看右看,怎麽看都隻是個生活在沙漠中的普通部落,難不成秦盛當真厭倦了帶兵打仗,故意假死換個身份想要好好生活?

  那他好歹也選個好地方,天下之大到哪紮根不行,非得跑到這大漠裏來,還就得杵在陰山和嘉峪關之間,蠻人知道他們的死對頭每晚就睡在自己家門口嗎?

  就在施玉瑤胡思亂想時,其中一名牧民注意到他們的動靜,忙不迭跑來,對著她身後的人便是一聲:“將軍!”

  秦盛點了下頭,道:“人都到齊了?”

  對方答:“一早便齊了,此時都正忙著推算呢,就等您了。”

  秦盛“嗯”了聲,抓住施玉瑤胳膊大步一邁,走向後麵一頂不起眼的氈帳。

  施玉瑤品著方才那句“將軍”,心中倏然生出許多疑問,此時卻也不想開口了,她感覺秦盛要是真想讓她明白,不會費那個唾沫星子特地長篇大論與她細說,隻會讓她直接看。

  二人剛走到氈帳外,施玉瑤便能聽到裏麵的嘈雜,但等一進去,所有人又息聲起身,對著她身旁之人拱手道:“將軍!”

  中原的禮,這裏所有人都是中原的兵,隻不過換了張皮。

  施玉瑤回想到之前聽說的漠南逃兵之事,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

  哪裏有什麽逃兵,這些人不過冒著被朝廷砍頭的風險,也要配合秦盛罷了。

  她有些不明白,他們究竟為什麽會這樣不要命的追隨他?他到底有什麽過人之處,能讓他們這般肝腦塗地?

  施玉瑤靜靜想著,隨秦盛一起落了座。

  帳中足有十幾人,十幾人圍坐成一個圈,圈子中間是一張長桌,桌上擺著陰山山脈與漠南十城的地勢沙盤,細致到連條不起眼的小徑都精確還原。

  釣餌已經垂下,魚兒眼見上鉤,上鉤之後怎麽一網打盡,也是個問題。

  眾人七嘴八舌提了一堆陣法,每個說起來看似都威力無窮,但秦盛隻問出一句話,所有人就都開不了口了。

  秦盛問:“我隻聽你們如何籌謀陰山之前,敢問陰山之後又有何打算?”

  眾將士麵露為難。

  陰山山脈是連在一起的,東西皆有大漠阻隔,想渡陰山隻能走直線,但又有個鬼的直線?他們若有本事翻山,何苦受蠻人這幾年的窩囊氣。

  單論地勢而言,陰山和漠南兩相對峙,當真是個破不了的死局。

  寂靜的間隙,秦盛舉壺給施玉瑤倒了碗水,遞給她之後見還是沒什麽人開口,幹脆直言:“傳令,我意已決,明日便拔營趕路,探大漠,圍陰山。”

  眾將驚詫。

  其中一人欲言又止,終是忍不住道:“將軍三思,這大漠極為廣闊,萬裏不止,連蠻人都不知道怎麽從這裏過去,一旦進入腹地迷路,死生未知。何況深處夜裏還有羅刹風席卷!聽說那種風威力巨大,駱駝都能成排卷起來,人若遇上,便是必死無疑了!”

  秦盛也不斥責,就淡淡點頭,然後問他們:“那你們說,除了這條,還有什麽好辦法?”

  眾人又是沉默不語。

  他們也知道隻圍剿陰山前麵隻能打一時勝仗,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畢竟剩下的陰山上的蠻人大可以從山後退到漠北,等他們的子孫後代長大,找準機會,再一次卷土重來。這可真是子子孫孫無窮盡焉了,沒完沒了,沒個頭。另一人道:“將軍若主意已定,我們必然誓死追隨,但穿行大漠聽起來實在凶險,何況誰也沒這般幹過,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這……”

  沒等對方說完,秦盛倏然打斷:“誰說前不見古人。”

  這青年將軍哪怕將自己刻意弄成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那雙狹長的眼睛卻仍舊明亮如星,暗藏著堅如磐石的力量,猶似夜空指路北鬥。

  這是大涼將士們最為信賴的眼睛,也是陰山狼王呼延伏最痛恨的一雙眼睛。

  “三十多年前,我父親曾領兵穿行過這裏。”秦盛輕掀眼皮,注視對方道,“他就是前人。若無來者,那我做第一個來者。”

  其聲之穩,絲毫波動也無,刻入骨中的自信與篤定。

  聽完此言,眾將心中反倒像沉了根定海神針,再多的顧慮彷徨在此刻也無足輕重了,相視笑過,俯首拱手道:“我等願追隨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聲音震得施玉瑤兩耳嗡響。

  散場之際,大家放鬆下來,目光不由落到將軍身邊的絕色女子身上,終於想起來問一句:“不知這位姑娘是?”

  秦盛將手臂往施玉瑤肩上一搭,順勢道:“不是姑娘,是我夫人。”

  這回沒人再敢看施玉瑤一眼了,行禮問好還來不及。

  二人夫妻關係挑明,自然也就宿到了一個帳子裏。

  秦盛雖把自己怎麽邋遢怎麽弄,被窩倒是極為幹淨,施玉瑤躺在裏麵,感覺都能聞到股子清新的皂角味,甚至被麵連絲皺褶沒有,也不知道這姓秦的怎麽在這種時候還那麽多鬼講究。

  夜黑風高,秦盛還在外麵沒回來。

  施玉瑤本想等他,但連續這幾日心神緊繃,今夜又經曆那般驚心動魄一幕,這會兒困神乏勁一上來,當即昏昏欲睡。

  又過了片刻,眼見施玉瑤要閉上眼睛,氈簾一動,進來一抹高大的人影。

  秦盛順手將臉上的假胡子撕下來,又將羊皮襖褪下,兩樣東西掛好,走到盆邊蹲下,用施玉瑤用過了的洗臉水擦洗自己。

  施玉瑤從被窩迷迷糊糊探出頭,一眼望去,目光正好落到秦盛寬闊健碩的肩膀上。

  寬肩窄腰。

  她心想:“以前倒是沒發現這廝身段這麽養眼。”

  秦盛洗完,眼見要起身回頭,施玉瑤趕緊縮回腦袋,閉眼假裝睡覺不知道他回來。

  她想等他要掀被子的時候再睜眼罵他。

  時間就這麽一點點過去,等到施玉瑤都快又要睡過去了,掀被子的動靜沒聽到,聽到了某人打地鋪的動靜。

  “別害怕,”秦盛說,“這裏是營地,我還沒瘋到這在把你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