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小腹一墜一墜的痛, 仿佛要有什麽東西掉下去一樣。

    陸明熙努力忍住,索性她近些時日麵色總是蒼白,也無人能看出來異樣。

    玉滿伺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 不敢靠近她。

    眸光落在她身上, 陸明熙輕輕斂眸, 神色變換。

    她?

    不行,不行, 她還不夠。

    她再想想,再想想。

    心中輾轉,她打量著這個名叫玉滿的姨娘, 細細揣測。

    聽說之前她被侯夫人抓去後, 咬死了沒有提及那些東西是她送的,還是丫鬟開的口。之後侯夫人就冷落了她,這些時日,都不再讓她進頤寧院。

    而且,同為姨娘,水瑤有孕, 她真的就能甘心嗎?

    若是陸明熙,自然是不能甘心的。她沒有的東西,別人憑什麽能有?!以己度人, 她心中漸漸生出了一個念頭。

    玉滿低眉斂目,做足了恭謹, 不時露出對水瑤的豔羨, 還有一些被冷待忽視的小心翼翼。

    感受到陸明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心念微動, 麵上恭敬, 又添了一分。

    外麵丫鬟行禮,魏雲台回來了。

    他在戶部任職,如今正值秋稅時期,天下各個州府的稅收齊齊送往京城,他們要在臘月之前計算清楚,存檔入庫,報呈給陛下。

    這會兒,正是忙的時候,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合眼,眼下回來,神色中也有些倦怠。

    “雲台。”陸明熙起身想要迎他,被他快走幾步扶著做好。

    玉滿眼中豔羨劃過,正準備退下,卻被陸明熙抬手攔住,示意她伺候魏雲台。

    她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卻被魏雲台揮手示意退下。眼中一暗,隻得離去。

    “雲台,我如今身子這樣,怕是,怕是不成的,玉滿性格柔順,待我又恭謹,若,若是有她照顧你,我也能放心了。”陸明熙聲音輕顫著說。

    魏雲台看著她眼中哀戚,口中安慰,卻忍不住的想著。

    眼下的明熙,是真正的她嗎?

    眼見著他似是有些走神,陸明熙眼底微冷。

    雖然眼下一切看似和以前一樣,可到底,不一樣了。從前,在一起時,魏雲台總會顧念著她,可現在……

    雖說被魏雲台拒絕了,可陸明熙總也會叫玉滿過去,並且會推了魏雲台去她屋裏,雖然總會拒絕,但幾次裏,也會去上一次。

    這般日日伺候著,不知不覺,玉滿被留在正房的時間越來越長。

    陸明熙偶爾輕歎,覺得自己腹中之子怕是會保不住。

    玉滿上去安慰,便見她瞧著自己,似歎似喜道,若是你有了孩子就好了,以後記在我名下,也不枉費我們這段時間的情誼。

    這樣的話,她也不免心動。若是能有這個福分,那她的孩兒,以後說不定還能繼承侯爵之位……

    前提是,水瑤腹中那個極受重視的庶長子,不能生下來。

    忽而有一日,陸明熙似是有意,又似是無意,讓她去找水瑤玩。

    心底一顫,玉滿應了。

    出門時,外麵晚霞燦爛,在天際翻滾。

    天色漸暗,夜色降臨,玉滿一咬牙,去了魏雲台的書房,跪在門外求見。

    這個姨娘素來老實,魏雲台沒想到她會貿然來他的書房。

    先是皺眉,而後他叫了人進來,等聽她說完口中的話,他含笑的麵容,頓時一沉。

    “你可知,汙蔑正室夫人,是什麽罪過?”魏雲台沉沉的注視著堂下跪著的女子。

    “若是妾身誣陷,任憑世子處置。隻是,隻是……”玉滿說著話,忍不住驚懼的哭了起來。

    “妾身見著夫人提起水瑤的眼神,實在是怕,她又對妾身說那些話……實不相瞞,妾身在家時,就曾見過我那繼母這樣做過,後來,父親當時最寵愛的妾室沒了孩子……”

    “世子,妾身寧願是妾身想多了,可這要是真有個萬一,妾身是萬萬擔待不起的,所以,隻能來求世子了。”

    說罷,玉滿拜倒在地。

    生子可養在膝下充作嫡子,又提起可惜水瑤先有了孩子,最後讓她去找水瑤玩——

    這妾室剛才的種種話語尚且言猶在耳,魏雲台神色變換,一時沒有說話。

    這樣沒有根據佐證的話,他本不該浪費時間去聽的,甚至應該嗬斥一頓,命人將玉滿拉下去,可魏雲台卻始終沒有說話。

    書房一時死一般的寂靜。

    玉滿趴伏在地,隻露出隱約的抽泣聲。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最後,魏雲台淡淡的說。

    玉滿沒有得到答案,無措的看向他,最後隻得無奈的退下。

    一路穿過小徑,回了自己在侯府的小院。

    直到進了屋,揮退下人,一個人躲進床帳,她才深深的,深深的鬆了口氣。

    賭對了,世子果然對陸明熙有了懷疑,這樣,一切就好辦了。

    怕就怕,他捂住自己的眼睛耳朵,不看不聽,固執己見,任是什麽異樣都好似看不見一般。

    高屋漆柱,窗戶糊著透亮的宣旨,這樣尋常學子想用都難買的紙張,在這侯府,也隻配糊窗戶。而侯府的諸位主子那裏,用的都是一匹十金的蟬翼紗。

    除此之外,這屋裏還有幾個小丫鬟伺候,處處周到妥帖,絲毫不是她原先那個家能比得的。

    這樣的富貴,難怪有人說,這錦繡膏粱之處,能迷人眼。

    玉滿喜歡嗎,她自然是喜歡的。更別說還有陸明熙的那番話,未來侯爵之位的誘惑。可相比這些,她還有更喜歡的東西——

    侯夫人答應過她,她若是能讓世子看清陸明熙的真麵目,就放她自由身,並且可以幫她立下女戶,送去別的地方生活。

    這可比呆在這侯府,守著一個不喜歡她的男子度過餘生要好多了。

    當然,最主要的是,偌大的侯府,還有那厲害的侯爺,心機深沉的夫人,誰都不是好相與的人。和他們相比,陸明熙,到底還差了些。

    說到底,她也隻不過是一個不被重視的世子夫人而已。她的話,又能有幾分可信。

    兩相比較,她自然知道該怎麽選。

    往後的無數年,那一日的種種,於玉滿而言,都可謂是曆曆在目,難以忘懷。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天氣,院中菊花盛開,侯府富貴,各色菊花應有盡有,被花匠擺在院中各處,精心搭配。

    水瑤在丫鬟的伺候下賞菊,正看得入神,就遠遠看到了陸明熙在一眾人的擁簇下浩浩蕩蕩的過來了。

    她一驚,輕輕一禮,甚至都不敢靠近,忙不迭的就退下了。

    看了眼她的背影,陸明熙柳眉輕蹙,似是也沒有在意,隻在院中散著。

    直到她走到之前水瑤姨娘待過的地方,莫名腳下一崴摔倒在地,大片血跡在她裙下蔓延開,紅的刺目精心。

    當時玉滿就伺候在她身後,見此心中一跳,低下了頭,心中這才恍然。

    之前她還想著有上一次的事情在,她這次不管做什麽,別人都會先懷疑她。卻沒想到,她這次不是要害水瑤,而是要陷害她——

    作為一個孕育了庶長子的姨娘,使計謀害了正室夫人,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

    也有可能她原本不是這樣想的,但是侯夫人將水瑤保護的太好,她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才會出此下策。

    這樣大的事情,在場的人全都慌亂起來。

    嬤嬤忙不迭的送了人回春山院,又命人請大夫,去叫世子回來。

    兵荒馬亂中,頤寧院嬤嬤帶來了一眾人,雷厲風行的把當時所有在場的人都給帶走,分開關了起來。

    戶部,小廝匆匆進門時,魏雲台正在和人核對賬冊。

    見了人,聽他說了幾句話,匆匆就找了上官告假離開了。

    身後,上官搖了搖頭,連著那些同僚也在心裏嘀咕。

    這魏雲台,今年家裏怎麽總是有事。再一想緣由,心中更是警醒,又不由有些嘲弄。

    放著一個賢妻不要,娶了一個病秧子回去,這可真是……

    一眾親近的下人都被帶走,留下的隻有侯夫人的人。

    她們接管了春山院,守在陸明熙身邊。

    “見過世子。”遠遠見著魏雲台大步回來,守在屋外的小丫鬟忙通知了裏麵的嬤嬤,嬤嬤隨之出來,福身一禮,說了事情始末,還有自己的安排。

    床上的人麵色慘白,無一絲血色,總是嬌柔的笑顏如今隻有痛楚。魏雲台本該憐惜的,可一見她,就想起了那夜玉滿所說的話。

    他呼吸一頓,眼睛猛地合了一下,“嬤嬤不必勞煩,我——”

    嬤嬤恭敬垂首,等待著魏雲台剩下的話。若是不查了那自然是不行的,這可是侯夫人的吩咐。

    她正想著一會兒該怎麽說服魏雲台,就見他聲音艱澀,說了一句話。

    魏雲台卻沒急著說,他嘴角輕顫,那句話遲遲吐不出來,半晌才終於吐口,“我一直安排人跟著她,一問便知。”

    說著話,他對著角落裏叫了一聲,一個不起眼的小廝閃身出來。

    嬤嬤眼中訝色一閃。

    “說吧,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魏雲台看著這個自從上次玉滿說過話後,他就安排在陸明熙身邊的人,吩咐道,聲音莫名帶著些許幹澀。

    那小廝低頭,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今日世子夫人心情好,要去花園走走,去了之後一路沒什麽事,莫名就自己摔倒了。

    就這樣短短一席話,沒有絲毫出奇的地方。

    可按照剛才嬤嬤的稟報,陸明熙身邊的嬤嬤分明是說,她是踩到了一顆珍珠才摔倒的。

    那珍珠,如今就在嬤嬤這裏。

    嬤嬤拿了出來,微微皺眉。

    上好的珍珠,是水瑤姨娘有孕的時候,夫人的賞賜,她用這個做了一套頭麵首飾,恰好在今日戴了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魏雲台問。

    小廝抬眼仔細看了一句,確認道,“奴才當時根本沒有看到過這枚珍珠。”

    魏雲台的麵色,頓時徹底就淡了。

    這席話裏的意思,如此清楚明白,讓他想要為陸明熙找個借口,都不能。

    嬤嬤悄然叫來了人,讓她去找人,嚴審那個拿出珍珠的嬤嬤。

    晚上,陸明熙還沒有醒。

    大夫說了,這次小產於她而言可謂是元氣大傷,大概以後再也不能有身孕了。不止如此,之前好不容易養回來的底子也傷著了,之後,怕是要萬分細心的養著了,否則一個不小心,就會是一場大病。

    魏雲台看了她一會兒,過往和如今在他眼前交織,他依舊疑惑。

    當初琉璃樣易碎幹淨的人,怎麽會變成這幅模樣。是他從來沒有看清過她,還是時移世易,人心思變?

    返身回了書房,那首初識時的詩文依舊寫在他最常看的一本書中。

    隻是一翻開,就能看見。

    詩文依舊,可人,卻已經變得那樣陌生。

    他靜坐半宿,隻覺整個人都空空茫茫,什麽都想不起來般。

    陸明熙第三日下午,終於幽幽轉醒,她茫然睜開雙眼,看見的,卻是麵無表情的魏雲台。

    看著床上人,剛才審問人的嬤嬤稟報聲不停在他耳邊回響。

    “陸明熙,告訴我,那個叫翠枝的丫鬟在哪兒?”魏雲台直接問道。

    陸明熙雙眼睜大,瞳孔一顫。

    這樣明顯的心虛驚慌,魏雲台的心,一瞬間沉到了穀底。

    *

    “你可以為它取個名字。”燕元華拉著一匹白色的駿馬,示意陸明華摸摸它。

    陸明華有些遲疑,在燕元華帶著鼓勵的含笑視線中,才伸出手,輕輕摸了摸馬兒身上的鬃毛。

    略有些硬,卻很光滑,再加上不見雜色的四蹄,可見這馬出來之前,定是被細心打理過的。

    這馬脾氣很好,被她摸過之後,隻是轉過頭輕輕噴了口氣,一雙大眼睛竟能看出些溫和來。

    “它沒有名字嗎?”陸明華問。

    “它才三歲,你是它第一個主人,當然要你取了。”

    “主人,給我?”陸明華驚了一下,不是說先練習一下的嘛。

    說起為何騎馬,還得說起之前,兩人每日裏在山間散步,燕元華倒是無礙,陸明華卻受不了,幾日下來,就全身酸痛,不想動彈了。

    燕元華很是內疚,自家竟然沒發現,當時就哄她,說等她休息幾日,便教她騎馬。

    於是,就有了今天。

    “練□□不能換來換去,還是要培養默契的。”燕元華熟門熟路的教授著自己的經驗,道,“這個馬雙親都是極佳的戰馬,但是性格卻很溫和,很適合你。”

    雖然隻是短短幾句話,陸明華卻也聽出了他背後所費的心思,心中輕輕一動,略想了想,到底沒有再推拒。

    “可我不知道該叫什麽。”她一時根本想不出來。

    “那就慢慢想,今日先練習上馬好不好?”燕元華口中一轉。

    陸明華有些好奇,又難免擔憂。

    “我好像上不去。”這馬很高,她以前從未關注過這方麵的事,連該怎麽做都不知道。下意識抬眼看向燕元華,眼中帶著不自覺的祈求。

    見此,燕元華心尖一顫,哪兒能受得住,忙大包大攬,說交給他就好。

    這般細心講解半晌,陸明華總算知道該怎麽上去了,可踩在腳蹬上,隨著輕輕的搖晃,她根本用不上力,更別提上去了,不由羞紅了臉。

    “我扶你好不好。”燕元華下頜緊了緊,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他伸出手,看向陸明華。

    “明華,來,我扶你。”他又說。

    作者有話說:

    最後兩句,見證小王爺膽子逐漸變大的過程,哈哈哈。感謝在2022,08,11 17:02:15~2022,08,12 01:25: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Okkkkk 10瓶;鹹魚每天都在想躺平 5瓶;祁連思南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