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這就是答案。

    能是什麽答案?

    隋欽為什麽要直接問夏至那天, 精確到了天。

    林白榆遲鈍的腦袋裏所有混亂的信息都攪到了一起,正在按順序排列,一旦成功,就將解開某個秘密。

    她索取信息:“……你也發燒了?”

    林白榆還是用了“也”字。

    隋欽一字一句道:“突然發的燒。”

    對上她的目光, 隋欽卻突然沒了剛才的極端理智, 他錯開視線, 含糊地嗯了聲。

    燒得很嚴重。

    突如其來的,嚴重到意識模糊。

    而在隋有誌家裏, 生病是最不應該的事,沒有人會給他出醫藥費,也沒人會照顧他。

    他甚至連求救的聲音都發不出。

    隋欽在那個雜亂的房間裏, 在那張破舊的床上躺了一整天,才掙紮著下床去灌水。

    至於比賽, 早已成了活下來再考慮的事。

    黃紅英從娘家回來,看房間裏沒聲音, 隻會怒罵他,根本就不會看是不是他病了。

    太巧了。

    林白榆下意識問:“你燒了多久?”

    隋欽沒說話。

    林白榆又問:“因為發燒, 你沒有去比賽是嗎, 你肯定燒得很嚴重, 嚴重到什麽地步?”

    她問得急而且細致。

    旁邊的方雲旗聽著不對勁,“林同學, 你問這些幹什麽?”

    他也是第一次得到證實, 原來是真生病了,那天發消息都沒回,一點訊息也沒。

    方雲旗當時以為是隋欽不想聯係他們, 就沒打擾。

    林白榆看向隋欽, “你為什麽要問我夏至那天?”

    隋欽淡淡道:“隨便問的。”

    林白榆不信。

    她的目光從他的眼睛移到了被紗布遮著的傷口上。

    如果自己那天晚上的傷口沒消失, 會不會,就和隋欽現在的樣子一模一樣呢?

    如果發生了呢。

    “哦……”林白榆不知為何心沉甸甸的。

    上課鈴聲響了,她轉回桌前。

    那個記著隋欽的筆記本已經很久沒有添加新的東西了,今天她打開了新的一頁。

    2013年6月21日,夏至,她發燒了。

    隋欽也發燒了,突然的。

    2013年10月13日,周末,她的手被美工刀割傷。

    隋欽也傷了手指,同一根手指。

    2013年11月3日,周末,她被石子劃傷右臉。

    隋欽的臉也受了傷,同樣的位置。

    林白榆寫到這,筆尖在紙上劃出一條尾巴。

    她的手微微顫了顫,握緊了水性筆,隻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心裏她有多震撼。

    一件可以說是巧合。

    兩件呢,勉強是。

    三件呢。

    原來她當初所有的怪異感,都來自於此。

    林白榆心想,自己能夢見一個從未去過的南槐街,從未見過的隋欽,是不是就是因為他和自己有這樣的關聯?

    是不是因為她的傷口可能出現在了隋欽身上?

    是不是因為隋欽代替她承受了那些傷口。

    世界上哪有什麽天降大運的好事,林白榆從來不是爽文女主,而是有人讓她的生活變成了爽文。

    怪不得隋欽的態度和之前不一樣。

    他是不是發現了?

    是不是早在之前就知道了不對勁?

    還沒有確定答案的一件事,林白榆卻沒有辦法去求證——求證的唯一方法便是當場讓自己受傷。

    可若是真的呢。

    一節晚自習下來,林白榆根本就沒寫幾道題,整個腦海裏全是這件匪夷所思的事。

    世界上已經有了她這樣的例子,多出一個隋欽,又有什麽不可能的呢。

    林白榆想回頭看隋欽。

    卻又害怕麵對他。

    有一就有二,或者也可以說舉一反三,現在是無數件。

    她已知的有三次。

    那其他她還不知道他受傷的次數呢?

    是不是十七年來,每一次都是如此?

    林白榆無法控製地回憶起自己記憶裏的事,可她以前覺得很幸運,幼年還會驚訝,長大了就習慣了。

    習慣就不會特殊記下來,就會遺忘。被她遺忘掉的受傷和小病太多了。

    林白榆抿緊了唇瓣,牙齒微微用力。

    如果自己替一個陌生人承擔了十七年來的所有傷,她一定會不由自主地怨恨對方。

    隋欽是不是也這麽想的?

    自己之前的那些行為,在他眼裏,是不是挺可笑的?

    ,

    隋欽看著林白榆半天一個姿勢沒變過。

    他下移視線,那隻纖白的手也半天沒有動了——她不在寫題目,在發呆。

    這很少發生。

    是因為得到了答案?

  第一節 晚自習下課,隋欽徑直拖開椅子,離開教室。

    林白榆聽見了聲音,後背微微僵住,她知道隋欽離開了,沒有停留。

    方雲旗從後麵小跑著跟上,終於有機會說晚自習前的奇葩事:“……那群人居然還想讓你上場,這不是搞笑嗎?

    “林星星戰鬥力還挺強的,好學生罵人都這麽文明的,居然直接說他們廢物,原來還能這麽說。”

    廢物這個詞雖然早就有了,但還沒有流行起來。

    他見隋欽一言不發,忍不住說:“林同學是真的關心你,和別的人都不太一樣……”

    隋欽嗤笑:“是不一樣。”

    怎麽能一樣,她可是讓他承受了十七年痛苦的源頭。

    方雲旗沒聽出言外之意:“你也覺得是吧,她長得也漂亮,成績又好,阿欽,你要不……”

    隋欽瞥了他一眼。

    方雲旗舉手投降狀:“好好好,我不說了。”

    ,

    隋欽離開後,林白榆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周沫發覺林白榆情緒不對勁,她隻能看出來其中的沮喪,小聲問:“你怎麽了?”

    難不成被隋欽拒絕了?

    還是看到隋欽收到那麽多禮物,心裏不舒服了?

    林白榆現在所有東西都憋在心裏,完全沒有人可以去說,也沒人能幫她分析。

    “周沫,你有欠過別人東西嗎?”她問。

    “錢?”周沫不好意思:“我上周生活費提前用完,從北北那借了十塊錢回家的車費。”

    “比錢還要大。”

    周沫想不出來,安慰道:“你就是為這件事擔憂嗎,欠了還了就是。”

    “拿什麽還呢。”林白榆喃喃。

    她享受了十七年的舒適,也許未來還要繼續。

    周沫已經聽懵了。

    即使林白榆之前已經擁有了一段夢境裏的特殊記憶,可她依舊是個十七歲的少女,在得知這樣的事後,除了茫然、愧疚,還有無措和害怕。

    隋欽救了她多少回?

    她給隋欽帶去的卻全是痛苦。

    也許是林白榆一直在想隋欽,她總覺得今晚方雲旗和齊統他們叫他的次數也比較多。

    “阿欽——”

    “欽哥。”

    “阿欽,借我抄下。”

    阿欽,阿欽。

    林白榆忍不住回頭,看見隋欽在笑,因為方雲旗不小心出了糗。

    他笑得很淺,唇邊的角度向上翹了點,靠在椅子上,丹鳳眼微微彎了彎,沒有那麽冷漠。

    俊臉上白色的紗布輕輕動了下。

    林白榆正發著呆,被她看著的少年卻忽然扭過頭,唇邊的笑意頓住,她心裏鈍了下。

    她轉了回去,不知道為什麽很難受。

    林白榆吸了吸鼻子,他肯定很討厭自己。

    晚自習下課後,她抹了把臉,還好今天老師們還在改期中考試的卷子,沒有太多作業,不然她明天肯定交不了差。

    秦北北沒來上課,正好就看不見她的慌亂。

    教室裏吵吵鬧鬧的,不多時就剩下大部分住校上第四節 晚自習課的同學。

    “阿欽,今天去不去店裏?”齊統問。

    林白榆聽見隋欽懶散地回答:“不去。”

    方雲旗道:“那你可要丟兩天工資了。”

    隋欽餘光瞥見林白榆頭頂的發旋,少女靜靜坐在那裏,好像還在發呆。

    “不會。”

    已經有人付過他今天的工資了。

    買下了他的今天。

    ,

    林白榆等到隋欽離開,將維生素軟糖放進了他的桌肚裏。

    這是她在之前就做了決定的事,隻不過當時的她,也許在他眼裏,她是施舍同情。

    而現在,她是在還債。

    也許是一場一輩子也還不了的債。

    世界上所有的樹葉,沒有一片會落錯地方。

    林白榆想起那天在小吃街尾,她很天真地告訴隋欽:“我有特異功能,傷口會愈合,會消失。”

    隋欽是什麽表情呢?

    明明就是昨天發生的事,林白榆卻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他的神色,他們說了好多話。

    “林白榆,連老天爺也喜歡你。”

    老天爺卻不喜歡他。

    “你有想過,你的傷口去哪兒了麽?”

    他當時就知道了吧。

    “天真。”

    是天真,也是揭破傷疤的殘忍。

    如果有個人這樣和自己說,林白榆想,她會詛咒對方,也可能會想殺了對方。

    憑什麽呢。

    令自己受傷的人不在了,一切就不會有了。

    林白榆背著包離開學校,從人群裏穿過,在交叉路口停留了許久,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一個她曾經討厭的地方。

    ,

    八中的第三節 晚自習結束後已經是九點多。

    南槐街天黑以後沒什麽外人,王桂香習慣性地這時候拉上卷簾門,才到一半,看見街口出現的身影。

    少年形單影隻,自黑暗中而來。

    “隋欽啊。”她叫道。

    隋欽轉了方向,朝雜貨店走過去。

    王桂香看著他臉上的傷口,又在心裏把黃紅英一家罵了頓,然後招手,往他懷裏塞了瓶AD鈣奶。

    “快過期了,不喝浪費了。”

    說完,她飛快關了卷簾門。

    隋欽垂首,借著人家漏出來的光,看到上麵的生產日期,明明是前幾天的。

    今晚南槐街好幾家都沒有早休息,開著燈。

    隋家也開著。

    “……肯定還是輸的!”黃紅英從廚房裏端出來一份餃子:“餓了吧,趕緊趁熱吃。”

    黃澤不耐煩,“我不餓。”

    家裏的餃子都一個餡,他都吃煩了。

    “你給他吃吧。”黃澤看見隋欽的身影,眼睛一亮:“給他,給他。”

    黃紅英眼一耷拉,“多浪費!”

    這可是她為兒子特意包的餃子。

    黃澤避開她就往門口走。

    黃紅英一看,立刻端著回了廚房,“那我放著那,你晚上餓了再吃,到時候用開水就行了。”

    黃澤剛到門口,門被從外麵關上。

    “艸!”

    隋欽關上門,轉過身。

    不遠處燈光的盡頭,一個嬌小的身影站在那裏。

    隋家隔壁的燈關了,那裏徹底陷入黑暗裏。

    “隋欽,你是不是有病啊!”黃澤打開門,罵完了才發現隋欽人已經不在門口。

    他居然又往街口走。

    黃澤:?

    不理解。

    ,

    林白榆的視線陷入黑暗裏,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掏手機,還沒解鎖,陰影落下來。

    腳步聲也停了下來。

    手機屏幕的微弱光線映出麵前人校服外套裏的襯衫,隋欽站在她麵前,下頜線流暢完美。

    少年音色清冷:“這裏是南槐街。”

    一個就算夜裏有人犯罪,也不會有人知道的地方。

    不遠處黃澤開了門,光線再度照亮了街道,隻不過散到這裏來,被隋欽遮了個完全。

    他逆著光,居高臨下。

    “什麽時候過來的?”

    林白榆小聲:“剛剛。”

    隋欽嗯了聲,不知信沒信,隻是說:“回去。”

    林白榆下意識地搖頭。

    她對上他的目光,又無法反駁他,張開嘴,所有的話,最後都隻說出來四個字。

    “為什麽呢?”

    為什麽她會被上天如此偏愛,而隋欽卻被針對。

    她沒帶任何前序,問得突兀,但她和隋欽都明白這四個字代表的意思。

    隋欽望著她。

    因為什麽?

    可能因為,星星永遠掛在天上。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落在了人的身上。

    少女的眼睛有點紅,微微仰著臉,不停地眨呀眨,像星星一樣閃耀,也像受驚的蝴蝶。

    ——她眼睛哭疼了,說不定又是他疼。

    隋欽突然冒出來這個想法。

    他白日裏理智、冷靜,想要戳破她的天真,此時,他別開臉,不再看她。

    “聽不懂你的問題。”

    “如果就是問這個,你可以回家了。”

    **

    “我明明該怪你,卻不忍心,無法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