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薑星辰一個急刹車, 沙地摩托後尾一甩,徑直將響尾蛇甩了出去。

    黃蜂群密密麻麻籠罩住三人,而胡蜂始終不見蹤影。薑星辰側了側頭, 英氣十足的眉梢微挑,視線轉過來。

    僅是心念微動,與之保持精神鏈接的舟鯉就理解了。

    先抓胡蜂。

    她闔了闔眼,而後焦油物質般的精神體進一步在二人之間蔓延。

    有麻醉藥物作為輔助,薑星辰短暫地體會不到疼痛, 她的精神體得以協助對方屏蔽掉外界的聲音, 然後——

    銳利如刀的金眸直直看向黃蜂群的某個方向。

    在那裏。

    舟鯉抬手,糾纏於二人的精神體再次迸射出數不清的細密觸須, 朝著虛空的方向撲了過去!

    “嘖。”

    被甩開的響尾蛇剛剛落地, 見狀又不得不起身。

    他攤開左手,第二把粒子震動刃憑空出現。雇傭兵義肢發力,而後急速躍起。

    義體人因為全身金屬往往很重, 可響尾蛇的動作軌跡卻如舞蹈般輕盈。他仿佛“滑”到了舟鯉的精神體前方,一個側身, 朝著精神體攻擊的方向攤開雙手。

    “來吧。”

    響尾蛇的笑聲在黃蜂群中回蕩。

    昆蟲振翅的聲響掩蓋了所有物理性質的聲音, 然而舟鯉卻因精神體的存在而“聽”清了對方的笑語。

    雇傭兵主動迎上焦油物質。

    “來進入我的意識吧, 小公主!”

    下一刻,觸須般的物質張開天羅地網,籠罩住了響尾蛇,更是席卷了藏匿在精神體之後的胡蜂。

    該死!

    當舟鯉察覺到情況不對時為時已晚。

    她本以為剛剛與黃蜂群接觸導致失控, 是因為自己還不習慣與同族人的精神體對峙。

    然而這一次,她清晰察覺到, 自己的精神體襲擊胡蜂時, 她的黃蜂群仿佛鬼魅般同樣衝入自己的意識。

    舟鯉根本沒有建立任何防護手段。

    刹那間, 她的意識、薑星辰的意識,以及胡蜂和出來攪混水的響尾蛇,四人的精神世界就像是滾下雪山的石塊,隨著重力加速度越滾越快,很快形成一個巨大的雪球,混成一團、不分彼此。

    舟鯉這名始作俑者,將當事人悉數拖進了自己混亂的思維當中。

    不同的記憶、不同的情緒,以及不同的性格和身份亂成麻,舟鯉努力將其一份份分辨出來,但很快這些碎片就像是沙子一樣從她的指縫中溜走了。

    她眨了眨眼,再抬起頭來,周遭已經不是不見天日的黃蜂群,而是無盡的漆黑。

    黑暗之中她察覺出自己端坐在某個冰冷冷的桌前,“我是胡蜂”的認知自然而然地從舟鯉心底冒了出來。

    “如何?”

    響尾蛇的聲線從桌子對麵響起,視線太黑了,舟鯉看不清他的容貌。

    沒有燈嗎?

    她剛這麽想,桌麵上就點亮了一盞昏暗的台燈。

    晦澀的燈光照亮了男人放置在桌子上的西裝衣袖,從外套中探出來半截襯衣袖口上縫著一顆華美奢侈的金色紐扣。

    舟鯉一眼看過去就確定價值不菲。

    “你是通緝犯,這麽巧,我也是。”

    響尾蛇溫聲出言:“剛好我的團隊需要一名智靈族人,加入我們,怎麽樣?”

    胡蜂卻是冷漠地幹笑幾聲。

    “算了吧。”

    她回絕道:“因複仇而活的人往往都很麻煩,我沒興趣摻和。”

    響尾蛇失望地歎息,然而片刻過後,他又笑道:“可是你沒得選。”

    緊接著舟鯉的視線亮了起來。

    她眯了眯眼,以適應驟然出現的燈光,而後室內的環境一覽無遺。

    麵前頭戴麵甲、西裝革履的響尾蛇,監獄提審室內固定在地上的桌椅,以及包著軟布的牆壁,和舟鯉在第一視角看到的,屬於胡蜂的雙手係著電子鐐銬。

    “我已經簽好了保釋書。”

    響尾蛇漫不經心地笑道:“這艘賊船你不得不上,胡蜂小姐。”

    緊接著舟鯉眼前的場景再次發生變換。

    她回到了女媧星——周遭濕潤的空氣和滿眼綠意是舟鯉最熟悉不過的場景。

    智靈族人親近大自然,她身處的環境一如往昔:明明擺著沙發、書桌還鋪著厚厚的地毯,頭頂卻沒有天花板。取而代之的是透明的能量防護罩,細密雨滴不住墜落,亮起如星般的斑駁閃爍。

    響尾蛇就坐在沙發上,翹著一隻腳,麵甲向下,正盯著地毯上的花紋思考。

    “考慮的怎麽樣了?”

    書桌的方向傳來一名女性的聲音。

    舟鯉看不到她的臉,但是在響尾蛇的記憶裏,卻擁有一個無比清晰地“她是智靈族”的認知。

    “嗯……”

    響尾蛇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麵甲一角。金屬手指與金屬麵具相撞,發出鏗鏘聲響。

    “任務我聽懂了,但我還有個問題。”他說。

    “請盡管發問。”

    對方禮貌地回應:“綁架帝國公主確實不是一件小事。”

    竟然是響尾蛇與雇主見麵的現場?!

    舟鯉心中一驚。

    “我能理解您的顧慮,”對方又道,“但我也相信我的情報來源,找上您,就是信任您與您的團隊能夠勝任此事。”

    這一次的記憶,舟鯉站在了第三視角。

    她在響尾蛇的身後反複踱步,可不論更換什麽角度,那名智靈族的身影始終為黑暗籠罩。

    這是響尾蛇的記憶,要麽是他也沒看到對方的模樣,要麽就是響尾蛇有意地隱藏了起來。

    不過……

    沒有口音的母語,文縐縐的措辭,一些發音習慣還明顯為人糾正訓練過。

    她是一名貴族。舟鯉在心下確定。

    而後不等對方開口,舟鯉就明白找上響尾蛇的人大概有什麽目的了。

    “為什麽呢?”

    響尾蛇歪了歪頭,故作困惑發問:“你們智靈帝國的小公主,身體一直不好不是嗎?綁架她又有什麽用?”

    對方在黑暗中傳來一聲輕笑。

    “身體不好僅是對外的說辭。”

    黑暗中的智靈族解釋:“舟鯉公主是為女妖親吻過的孩子,十幾年來舟龍女王一直將這個消息壓得很死。我的目的有兩個,先生:一則綁架公主,二則拿到行宮AI的數據。”

    “這是我要做的,那之後你又準備做什麽?”響尾蛇接著追問。

    “很簡單,我會把事實公開給民眾,然後告訴所有智靈族,舟鯉公主是因為精神力失控而逃離了母星。”

    對方坦蕩蕩地回應:“帝國血脈竟然誕生出如此的殺人機器,而舟龍女王不惜犧牲妹妹的自由也要隱瞞這個事實——試問,如果是你,先生,你會就此做些什麽呢?”

    用手指撐著麵甲的響尾蛇發出笑聲。

    “原來如此。”

    他饒有興致道:“如此你既可以借機向皇室發難,而我的人帶小公主前往盤古星係,也能阻止帝國與地下商會展開合作。一舉兩得啊,你確實下了不少功夫調查。”

    “那是自然。”對方的語氣中也帶著幾分笑意:“那麽先生,您是否願意接下這份委托?”

    罪魁禍首是一名帝國的貴族。

    有權有勢、伺機已久。

    舟鯉的心沉到了穀底,同時她也不免慶幸:這麽一來,當時沒破解貨運飛船的程序直接聯係女媧星是正確的。

    精衛的數據已經泄密,而敵人就潛伏在姐姐身邊。

    她已經把自己身患精神鏈接紊亂症的消息放出去了,如果這個時候回去……

    也許比眼下逃亡的情況還要複雜。

    舟鯉還想再多聽聽二人之間的對話,然而記憶到此戛然而止。

    眨眼的功夫,眼前的人事再次發生轉變。

    她又“成為”了胡蜂,不耐煩與警惕在心中翻湧。舟鯉從第一視角看向麵前的響尾蛇,許是在私人場合的緣故,他罕見地沒有穿著整齊。

    中年雇傭兵披著白色的浴袍,連帶子都不係——也沒什麽好係的,由機械打造而成的義體縱使裸露也不見半分曖|昧與旖|旎。

    “聽明白了嗎?”胡蜂問。

    “明白了。”

    響尾蛇煞有介事頷首:“女妖之吻……原來是這麽回事。怪不得舟龍要把消息壓下來,這對皇室確實是個麻煩。”

    “沒想到公主竟然患有精神鏈接紊亂症。”

    胡蜂有點震驚,但更多的是感到威脅:“既然如此,我建議你綁她出行宮立刻實施麻醉。舟鯉公主也到年紀了,若是她在路中精神力爆發,你我都無法處理。”

    “是嗎?”

    響尾蛇挑釁般出言:“我倒是有另外一個想法。”

    至於他什麽想法,舟鯉早就體會到了。

    她下意識摸向脖頸之間,然而意識的世界中不存在任何束縛。

    對話結束,舟鯉抬手再放手的間隙,眼前又是一黑。

    場景變成了手術室。

    “滴、滴、滴”的心率監控在空中回響。無數機器遮掩住手術台上的人,冰冷冷的室內讓舟鯉不禁打了個寒戰。

    同時她也好奇:這是誰的記憶?

    沒有任何意識和認知浮上心頭,舟鯉隻能依靠感官。她想了想,朝著手術台邁開步子。

    閃避機器的遮擋,越過忙碌的機械臂,舟鯉看到無影燈下的那個人——

    不,那幾乎不能稱之為人,基本就是一團爛肉。

    殘破的肉塊仍然在流淌鮮血,白骨與內髒幾乎能稱之為碎在了手術台上。舟鯉依稀辨認出三分之一的人形,而本應是人類頭顱的地方已經潰爛大半。

    他沒有臉。

    應為皮肉的部位鮮血淋漓,像是為野獸撕扯過般,整張麵皮扯下去三分之二,坑坑窪窪的肌肉就這麽裸|露在外。

    這是……

    舟鯉還是沒有任何關於記憶來源的認知。

    她想去看看儀器上的數值,也許會有身份證明什麽的。然而就在舟鯉欲圖轉頭的瞬間,手術台上的人驀然睜眼,璀璨的金色眼睛甚至比手術台上的機器還要冰冷。

    “看夠了嗎?”那堆爛肉開口。

    舟鯉瞳孔驟縮。

    說是“開口”,但傷者已不具備出言的能力。溫柔和煦的聲音從她的意識中回蕩,這,這是響尾蛇的記憶!

    他竟然能看得到自己!

    “原來這就是精神鏈接啊,”手術台上血肉模糊的人動了起來,“嘶——還真痛,怪不得會回憶起這個時候的事情。”

    那“半個人”,搖搖晃晃地甩開所有維生裝置,從手術台掙紮起身。

    他看得到自己,甚至能與自己在意識中對話?!

    舟鯉震得後退兩步。

    血肉模糊的響尾蛇朝著舟鯉邁開步伐,他的語氣中仍然帶著那份調笑:“薑星辰能忍著痛活到現在,他好厲害啊,我很佩服。”

    “你——”

    舟鯉緊盯著一步一步挪過來的“人”。

    “這是你接受義體移植時的記憶?”她問。

    回應舟鯉的是麵前一團爛肉意外地發笑。

    “我早就想問你了,小公主。”

    響尾蛇把殘破的右手抬起來,撫向舟鯉的臉頰:“溫室裏嬌養的花朵,但你好像什麽都不怕啊?”

    舟鯉:“……”

    響尾蛇:“不怕被綁架,不怕薑星辰殺人,不怕我把你們二人拉開從而殺死你們,連我現在這幅模樣你都不怕——那你怕什麽?”

    “你別繞彎子了。”

    舟鯉平靜出言:“把我拉到這裏,你想說什麽?”

    響尾蛇聞言激動地揚起手臂。

    他一抬手,勉強粘連在身上的血肉更是簌簌下落,發生彎折的森森白骨清晰可見。

    “告訴你個秘密。”

    血肉模糊的響尾蛇湊近舟鯉,壓低聲音,幾乎是咬著她的耳畔輕聲開口。

    “舟龍沒在找你,”他說,“女妖之吻的秘密揭開的那一刻,你的親生姐姐就宣布你為智靈帝國的叛徒。她在皇位與你之間選擇了皇位,親愛的公主。”

    “不可能!”

    舟鯉不假思索地反駁:“你故意這麽說,是為了激怒我,讓我進一步精神力爆發!”

    響尾蛇驀然爆笑出聲。

    他的笑聲在室內回蕩,麵前可怖的形象更顯猙獰。

    “很聰明啊,小公主!”響尾蛇大笑道:“那咱們就看看吧!”

    “你閉嘴!”

    舟鯉情不自禁抬高聲音。

    她柔軟的聲線在封閉的手術室內回蕩,上升的尾音盤旋落地,舟鯉眼前的場景飛快地崩塌粉碎,化成一寸寸碎片。

    視野重歸黑暗。

    手術室內的警報聲,響尾蛇的笑聲統統消失不見了。

    完整的漆黑內,隻有舟鯉激烈的呼吸起伏在她的耳畔回響。

    他是故意的。

    在精神世界中說這種話,是為了激怒她,左右她。

    姐姐不可能這麽做的。舟龍比舟鯉大十六歲,先王因她出生而死。舟鯉的生日便是舟龍成為女王的那一天。

    倘若帝國女王是如此狠心的人,她大可以秘密處死舟鯉以絕後患。

    但——

    如果姐姐選了她的國家而不是妹妹,有錯嗎?

    在舟鯉內心,一個小小的聲音不住細語。

    她是公主,她也該為同胞考慮:在政權動蕩的情況下,犧牲一名公主是合理的。

    皇位不會動搖,智靈族與地下商會的合約也能繼續進行。

    那她呢?

    舟鯉怎麽辦?

    就這麽被放棄在遙遠的星係,再也不能回去嗎?

    不,不是這樣的。

    舟鯉控製不住地捂住額頭。

    所有的記憶因她的失控開始扭曲翻轉,一個又一個場景碎片出現又消失,舟鯉知道自己應該控製,但她仍然無法從情緒中抽離出來。

    若是真的被拋棄,她該去哪裏,若是姐姐真的這麽做,她又該如何——

    “……鯉……”

    “舟鯉!”

    熟悉的聲線響雷般炸開。

    舟鯉愕然睜眼,紛亂的記憶驟然停歇。切換的場景停在扭曲的半途中,她昂起頭顱,看到一隻有力的臂膀從破碎的缺口伸出來,一把抓住了她。

    是薑星辰!

    “醒一醒,舟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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