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婚禮
  第75章 婚禮

    第二天早上,方皓一覺昏睡到十點多,醒來的時候就聽見陳嘉予低沉著聲音在房間的角落書桌那邊坐著打電話。

    “嗯……我知道。倒是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煎熬。我覺得我的心態也是很奇怪,本來覺得這事兒是天都要塌了,但是現在真的發生了,我發現好像也就那麽回事。大不了不飛民航了,我也出國,當個私飛教員。我看濱哥現在挺愜意的。”

    他餘光也看到方皓醒了,給他接了一杯水放在他床頭櫃邊上。

    “……嗯,是,那天是他在進近。”陳嘉予一隻手夾著話筒,用嘴型跟他說了“盧燕”兩個字。方皓點了點頭。

    “他跟我床上躺著呢,”陳嘉予下句話帶了點寵溺的笑,“剛醒,就不給他說話了。”

    方皓還是開口了,聲音啞啞的,沒原來那麽動聽了:“替我跟燕兒姐打給招呼。”

    陳嘉予點了點頭,說:“方皓跟你問好呢。等回去了我們去上海看你。”

    之後他們又聊了兩句,大概是梁亦南婚禮的事情,最後陳嘉予說:“嗯好,我一定帶到。”梁亦南是他和盧燕的大學同學,和盧燕也是有私交的。甚至在畢業後的最初幾年裏,陳嘉予很確信盧燕跟梁亦南說的話更多一些。

    等掛了電話,方皓這才問他:“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我們好像,沒準備禮物啊。”

    陳嘉予說:“沒事,我從洛杉磯過來之前買了。到時候算我們一起送的。”他拿出來給方皓看了看,一個畫卷一樣的東西,另外一個是名牌鑄鐵鍋,算是奢侈廚具。

    陳嘉予解釋道:“這個是一個古董市場淘到的,70年代波音的海報。梁亦南他未婚夫是個波音的工程師。”

    方皓還挺詫異,他再一次感歎:“還是你想的周到。我收拾了一早上東西就去機場趕飛機了,完全沒想到……”

    陳嘉予接了他的話頭:“你人到了就好,其他的都我來。你飛了一天也挺累的。”

    方皓笑著說:“上飛機我就睡著了。倒是跟你做一晚上比較累。”說完了他又鑽被子裏麵去了,臉就埋在枕頭裏。

    陳嘉予喜歡他服軟的樣子,就在他身邊坐下來,一下下摸著他頭發,問他:“昨天……是有點過了。沒弄疼你吧。”

    即使方皓平常一直以體力好自居,這會兒也不得不承認昨天那一場消耗的精力太大。他到現在都覺得後麵有點異物感。

    他隻是說:“再給我一個小時,”然後他拽著陳嘉予的手放到自己後腰,給他布置了個任務:“給我揉揉。昨天坐了長途,回來以後又在地板上搞,真受不了這個。”方皓小聲說。

    陳嘉予嗯了一聲,一邊幫他按摩著肩膀、腰和後背,一邊開口跟他說:“昨天我接了個電話,調查的事情有個小小的好消息。乘務組有個姑娘能證實放襟翼的時候我不在駕駛艙,當時我出去衛生間了。雖然隻是一個證據,但是總比什麽都沒有強。這段時間,我爸也一直在跟我說,我當飛行員第一天起的那些資料和數據還有考核他們應該都會去查,和上次416號的調查一樣。我問心無愧。”

    方皓聽到這裏,一下子醒了過來,從床上也坐了起來:“所以……你覺得結果應該是好的?”

    “現在說還太早了,但是我有種好的預感。”陳嘉予道,“還有個細節剛剛沒跟燕兒說。那個看見我出駕駛艙的空乘姑娘其實特別小,好像才二十一歲,剛剛工作幾個月。之前我們一起飛的一次,航班在廣州延誤,有個乘客刁難她把她弄哭了,下飛機的時候我就問了她一句怎麽了。然後……她就記到現在。其實段景初和他爸在公司有權有錢,孔欣怡舉報一個性騷擾都能被他報複到辭職,她還是說實話了,就為了幫我。我其實很感動,也不知道怎麽報答。”

    方皓的困意被這個好消息都驅趕走了,他也說:“那就……太好了。”他想了想,才說:“那天你說的也不全對,其實不是我救了你。是你救了你自己。你的紀律,你的嚴謹,你的原則,是這些救了你。”

    陳嘉予停住手,抬頭看他的眼睛。“希望如此。”

    “結果一定是好的。如果不好,那你可以告他們,或者你可以出國,或者……總有別的路。我陪著你。”方皓對他說。

    陳嘉予更受震動——1713號的驚魂過去了,起初的恐懼和害怕也過去了,可這餘震是一波接著一波來,綿綿地都是人性的善良和美好。這些,他沒預料到。無論是全力支持他的陳正,頂住壓力為他出頭的楊飛飛,關心他的盧燕和其他朋友,還是愛他的方皓。對,愛他的方皓。

    想到這裏,他開口說:“你再說一遍。“

    “我陪著你。”方皓重複道。

    “不,是昨天晚上你說的。”

    “哦,”方皓笑了,翻了個身抱住他的腰和後背:“我愛你。”

    “再說一遍。”

    “我愛你……想聽幾遍?要不然聽夠了再出門。”他逗陳嘉予道。

    可陳嘉予卻很認真,他說:“說實話,多少遍都聽不夠。”

    那天中午他們簡單去外麵吃了個法式簡餐,下午陳嘉予和方皓換好了衣服,開車北上。臨走的時候,方皓從自己的背包裏麵拿出了個東西——“我還是想起來帶了點東西的。”正是他的單反相機。

    那時候,陳嘉予正坐靠在書桌上扣襯衫的扣子,因為姿勢的緣故,西裝褲子緊緊繃在他大腿上。

    “看我。”方皓說了一句。正趕上他抬起眼睛,還沒來得及調整表情,就是這有點不設防的一瞬間。快門發出哢嚓一聲。

    “不錯。”方皓評價道,“很自然。”

    之後,陳嘉予就對著窗戶穿衣服,襯衣加上外套,最後打領帶,方皓就一直拿著相機對著他拍拍拍。

    他其實主要拍景色,不拍人像,總覺得拍人就落了俗套。之前那麽多次,他也從沒拍過陳嘉予。可是今天,他改主意了。關於他的一切,他都想記錄下來。

    到了婚禮場地以後,陳嘉予下車先看見了梁亦南,他也沒去換正裝,而是就穿了個公司的外套和休閑褲在陪過來的朋友聊天。

    陳嘉予把方皓介紹給梁亦南,然後婚禮的另外一個主角也走進來。他名字叫Ethan,年齡看著比梁亦南大一點,棕色頭發棕色眼睛,個子挺高,看起來成熟又開朗。陳嘉予在梁亦南朋友圈外麵的地方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Ethan,也趕緊和他握了手,攀談起來。

    Ethan則是對著方皓說,今天到場的飛行員真不少,從梁亦南在阿拉斯加航空時期到美聯航的,那些人裏麵,飛過北京的沒準你都指揮過。

    方皓還沒說什麽呢,陳嘉予倒是挺自豪地說,那是,方皓可是北京進近最厲害的管製。

    梁亦南性格比較內向,但是Ethan卻很外向,拉著陳嘉予和方皓聊了很久。

    他們也了解到Ethan和梁亦南認識的緣由——當時有一架波音777的RTLU組件出現故障,他被公司派去調查,其中一項任務是去采訪故障時候經手過這架飛機的所有機組,一共三十多位飛行員。“亦南是唯一一個,我說了‘RTLU’四個字,就能把那天故障記錄和他的排障操作從頭到尾背下來的機長,連時分都不差。我爸就是個火箭科學家,我媽是大學物理教授,我從小就跟數字打交道。你可以想象,我對亦南是一見鍾情。”他笑著說。

    “所以,讓我猜猜,你走的時候不但記下了筆記,還有他的手機號?”陳嘉予打趣道。

    Ethan則是搖搖頭:“沒有,那天臨走的時候我還是退縮了。後來,我又打電話給他,說不小心把咖啡灑在了電腦上,那天的采訪記錄都丟失了……”

    一堆人瞬間笑得前仰後合。倒是梁亦南插話道:“那時候我就知道他在撒謊。”

    往後Ethan和幾個老同學便拉住方皓聊天,還是聊在北京當空管的經曆,他大概是那天去的一眾國內外飛行圈子裏唯一的管製,很多人,無論中國人還是美國人,都對他的工作很好奇。

    陳嘉予去拿一杯香檳的功夫,梁亦南渡步過來,跟他說:“我們說兩句話?”

    “好。我們是很久沒聊了,之前還是在首都機場那次。”陳嘉予說,“那得是兩年前了吧。”

    梁亦南點點頭。他們走到酒莊的一片陰涼底下,是陳嘉予先說了:“祝賀你和Ethan。我真的很為你開心。他看起來……是很好的人。”

    “我就知道你們可能會很合得來,他平時也會去附近機場開開小飛機。”梁亦南說,“也祝賀你和方皓。我感覺你找到了the right one。”

    陳嘉予笑著說:“謝謝。”

    梁亦南抿了口酒,然後便直奔主題說:“其實……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聊聊,就是當初我剛剛到美國以後,你給我發了郵件和msn問我近況。”

    陳嘉予點頭應了一聲。

    “我其實有收到,但是一直沒回。到今天也是心有愧疚。我知道你當時隻是關心我。”梁亦南說。

    “我猜到你收到了,我也大概明白了……你不想回。當時不知道原因,”陳嘉予坦白道,“我猜是你對我心存芥蒂,或者對之前我們比較年輕不成熟的感情感到厭倦了。”

    梁亦南反倒是問他:“你猜過根本原因嗎?”

    陳嘉予沉吟了一下,也回答了:“嗯,猜過。我猜是你嫌我不夠彎。”說完,他自己都笑了一下。

    “不是嫌你不夠彎,但當時我是嫌你不夠真——你好像,怎麽說,那個時候你就有一種本能,能把自己和自己內心的情緒給隔絕開,就是你意識不到你想要一件事。那個時候我也理解得不確切,隻是覺得跟你在一起好像是挺累的,你也一點都不願意表示隨我一起出國什麽的,”梁亦南歎了口氣,“後來我才意識到,不是所有人都像我,想出櫃就能出櫃,還是父母能來參加我的婚禮的這種,想出國就能出國,想走就能走。那時候我也很幼稚,我對你多了苛責,少了理解。對此,我很抱歉。”他說得很快,一眨眼陳嘉予好像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個炎熱的下午,梁亦南語速飛快地告訴自己他要出國了的時候。

    陳嘉予則早就淡然了,看他說出來也隻是理解,並未覺得唏噓。他說:“不用抱歉。我們走了不同的路,但是……都找到了自己所愛的。我比你繞了遠,比你花了更長時間,可我也算是找到了。”

    梁亦南點點頭,看著他說:“你確實是找到了。他很好,嘉予,你們很般配。我也為你開心。”

    因為Ethan在北加州長大,所以婚禮定在了這裏,但是席間有坐飛機從美國各地趕來的飛行員同行,最遠能從阿拉斯加。可陳嘉予和方皓是唯一兩個遠渡重洋的賓客,加上他們也是一個飛行員一個管製員,總有人拉著他們聊天。之前方皓擔心的一個人也不認識的尷尬場景根本就沒有成為現實。方皓這也算是體會到了出國的好,加州本來就很開放,來的又是梁亦南的婚禮,所以在座的純直男倒是少數。和別的人聊天的時候,陳嘉予一直貼著他很近,有時候拉他手腕一下,有時候拍拍他後背,方皓也時不時摟他肩膀一下。

    四周沒人的時候,他還抽空抓住陳嘉予咬了咬耳朵,說:“你說我是不是該感謝梁亦南掰彎了你。”

    陳嘉予先笑了,他說:“在學校那會兒,他是校草,追他的姑娘比追我的可多多了,你可不知道。算起來,沒準兒是我掰彎了他呢,Ethan該感謝我。”

    方皓仔細回憶了一下,然後說:“那時候我沒見過梁亦南本人,但是我見過你,我記得那時候……你挺帥的啊。”

    “梁亦南更符合大家對校草的幻想吧。”陳嘉予隻是說。然後他又問方皓:“你呢?大學有沒有談過男朋友。”

    方皓搖搖頭說:“不算談過,也沒結果。怎麽早沒遇見你,”下麵這句話他真是湊在陳嘉予耳朵旁邊說的,“還是你比較符合我的幻想。”

    陳嘉予沒忍住,當著一堆攀談甚歡的賓客吻了他側臉。“你怎麽越來越會說話了。”他最後說。

    方皓笑著說:“距離產生美。你是多少天沒見我了。”

    陳嘉予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口了:“以後可以多誇誇我。”他雖然是開玩笑的語氣,可眼睛一直盯著方皓,方皓便知道他並不僅是打趣。

    “嗯。”他答應說。

    婚禮其實很簡單,就請了相熟的好友、同事,雙方父母確實也都在場。作為一個飛行員和一個工程師,梁亦南他們也沒布置出多麽華麗絢爛的婚禮現場,就是四處綠色,背景是古堡的酒莊,甚至從桌布到主持台到蛋糕都可以稱為性冷淡風了。可是,即使沒有環境渲染,陳嘉予仍然覺得眼前景象恍如夢境。十年前,梁亦南跟他說了分手,他站在操場上,四周塵土飛揚,一邊是剛剛逝去的青春愛戀,一邊是早在出生之前就鋪好的人生軌道。十年很長,十年也很短,轉眼間他們都成了優秀的飛行員,都書寫了自己的故事,也都找到了和自己心心相印的另一半,現在他帶也帶著自己愛的人參加梁亦南的婚禮。梁亦南的故事起始於一個故障的RTLU組件,而他和方皓的起始於荷航的一個爆胎。也許,人生最失意和最得意總是緊緊連在一起。那些獨自承受的重壓和輾轉反側的夜晚終究是屬於過去。

    現在,他和方皓西裝革履坐在賓客席上見證一場百年好合的儀式。在新人互相親吻的時候,方皓伸出了手,握住了陳嘉予的。伴隨著場上兩人交換愛的誓詞,他也聽到方皓在他耳邊說:“謝謝你請我來。我也愛你。”

    往後的後半場儀式,他們都緊緊拉著手。

    那天之後的時間裏,方皓一直在想,他該怎麽向別人介紹陳嘉予和他們的相遇。也許他可以說,他是國航幾乎唯一一個飛過空客也飛過波音的年輕飛行員,他飛了不過十年出頭就在萬米高空喊了兩次Mayday,他是救過300多條人命的大英雄。也許,他這些都不用說,隻需要說——我們是在北京萬米高空的甚高頻相遇。而他是我的愛人。

    ,

    BGM: I Choose You (Sara Bareil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