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坦白
  第68章 坦白

    樊若蘭剛剛接到方皓的電話,在大早上八點鍾,聽他啞著嗓子悶著聲音問她能不能來建匯園跟他待一會兒,她心裏麵就咯噔一下。方皓從十二歲起就很獨立,一向大事小事都不求人,從上學、找工作到談戀愛,沒讓樊若蘭和他爸方宏誌操心過。所以,他一出口,就一定不是什麽小事。她當即推了當天早上的會,從城裏開車來大興。

    她的第一反應,其實是陳嘉予跟方皓分手了,但她隔著電話不敢問。方皓是很要麵子的人,她想等著他主動跟自己當麵說。結果上了樓,樊若蘭就知道不是這回事。陳嘉予那會兒已經從方皓他們家走了,但是樊若蘭看見兩雙拖鞋在門口擺著。

    不是陳嘉予的事,那就是工作的事。樊若蘭有點懊惱來之前忘記查新聞。方皓的工作,若是出了事就沒有小事,十有八九會見報。

    “到底怎麽了呀。工作上……出了什麽事嗎?”樊若蘭進門就問他。

    方皓見她問,便開口跟她把事故描述了個大概——他管製半徑內的飛機出現險情,掉高度掉了三千多米,然後襟翼卡阻迫降在大興機場。經過了一晚上的調整,他整個語氣都非常的平靜,可最後,他加了一句:“隻是,在這個飛機上的飛行是陳嘉予。”

    樊若蘭終於明白為什麽他情緒那麽反常了,她第一反應是心疼方皓:“那你得多擔心啊。你當時還在崗位上。”過了一會兒,樊若蘭又問:“小陳沒事吧?”

    方皓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說:“沒事,沒人傷亡。但我心裏頭過不去。我前天早上勸過他別飛這班,因為搭班的副駕駛……一直在背後給他使絆兒,太明顯了。說了好幾次,他沒聽我的。”

    樊若蘭瞬間理解了一切。她理解了為什麽這麽艱難的時刻,又是和飛行有關的事故,和陳嘉予有關的事情,可陳嘉予本人卻不在這兒。原來症結在這裏。她歎了口氣,然後說:“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換我我也難受。”

    方皓閉了閉眼睛,說:“他不願意承認他錯了。他說再來一次,他還會選擇去飛。”

    樊若蘭本來是要來給他做個早飯,一進門就切菜打雞蛋地忙活上了,這會兒放下了刀,走到方皓身邊給了他一個擁抱:“方皓,你先別想那些。你們都好好的,這就是很大很大的幸運了。”

    方皓在她的擁抱裏苦笑了一聲:“你挺向著他的。”

    樊若蘭也停頓了一下,鬆開了他肩膀,回到了料理台。“你有你的想法,他有他的立場,其實也很正常。也許……你們可以談談這個立場背後的原因,或者談談你們的感受,而不是聚焦在衝突本身上麵。”

    方皓思忖片刻,沒說話。樊若蘭的話對他影響很大,他向來是聽十成十,哪怕不是他此刻想聽到的話他也會聽。樊若蘭其實也深知這點,所以她輕易也不會跟方皓說這些,那些大道理不用她講,可在方皓鑽進了死胡同的時候,又是欠了一點點撥。

    她側過頭,溫和又堅定地跟他說:“不是向著他,我是在乎他,因為你在乎他。你哪天跟我說你不喜歡他了,就一個電話,我過來幫你把他的東西扔出家門。可你在乎的不得了,對吧。”方皓不是那種會拿大喇叭廣播自己戀愛生活的人,和陳嘉予在一起之後,朋友圈還是發的原來那些,攝影,吃飯,跑步打卡。偶爾,他會把陳嘉予做的一桌菜拍照發在家庭小群裏,就單獨發給樊若蘭和方晟傑看。可這些日子裏,樊若蘭即使沒見著人,也感覺到了,方皓很喜歡陳嘉予,他經常在閑聊的時候大事小事都提起他,他笑的時候多了,精氣神跟以前也不一樣了。人和人的相處,說到底不就是“感覺”兩字。樊若蘭未見其人,先透過方皓窺見其態度和精神,她對陳嘉予是感覺挺好。

    可方皓被她這一句話撼動到——樊若蘭眼下說的是他和陳嘉予的事,可方皓總覺得她也在影射點別的什麽。說話的人總是無心,可是這話被心裏有事兒的聽了去,便怎麽也都像是有格外的意思。樊若蘭不急著讓他開口,就專注開火做飯,可是方皓自己憋不住了:“媽,”他叫了樊若蘭一聲,“我跟你說個事兒。”

    樊若蘭以為是和事故相關的事,就鼓勵他道:“嗯,到底前後經過是怎麽樣的,你慢慢說。”

    “不是這個事,是原來的事。”方皓吸了吸鼻子,在吧台旁邊坐下,看著樊若蘭的背影,慢慢說道:“那是三年前,好像是七夕左右吧,當時我值完晚班。那天流量不大,到最後一小時我居然閑下來了,就左思右想,想著去路家偉他們家看看。他當時好像是忙一個並購的案子,前幾天他跟我說四十八個小時沒合眼,總之我也是兩個禮拜沒見到他,中間就打過一個電話。”

    菜燜上了,樊若蘭停止了手中動作,嗯了一聲,全神貫注地看著他講話。她似乎有預感,這個故事的走向和結局。

    方皓繼續說:“我是想給他個驚喜,他最近那麽忙。我也有他家鑰匙,停了車——哦對,停車的時候我一猛推門,還剮了停車位旁邊的一個鐵杆子,掉了一塊漆,當時心疼了我半天。”他輕輕笑了一聲,然後才開口:“那個地方我次次停,從來沒剮蹭過,就這次點兒背。那時候我就應該意識到那天的打開方式不太對。”

    “然後我上了樓,推開了門,就看到客廳裏麵——有兩個人。路家偉在,另外那個人我不認識。他們在沙發上抱著親。路家偉還穿著個西裝,那個男生——我說男生,因為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吧,反正是比我小。

    “其實這個場景後來在我腦子裏麵重複了很多遍,他出軌這件事我已經能接受了,可我回憶起才發現,那一瞬間,這三個人裏麵,最驚訝和手足無措的人,居然是我。路家偉沒有慌,他可能性格使然,還有就是他心裏已經沒我了。那個男生沒慌,可能他和路家偉也就是上個床。最在意的是我,所以最慌的是我。這讓我很難接受。”

    他不說則以,一說就是全套,可他說完發現,樊若蘭眼睛裏隻有心疼和憤怒,沒有他所預想的那種意外。

    “你……早就知道了?”答案在他眼前,他才不得不正視。

    樊若蘭不騙他,坦誠道:“嗯。晟傑兩年前跟我說了。你……不要去說晟傑。是我非要問的。”

    方皓歎了口氣。他也應該早就料到,樊若蘭是他母親,他太了解自己,也許不需要問方晟傑,她左右也能猜到。不愉快的分手,無外乎那麽幾個原因,他藏得也不深。她是猜到了,可她竟然壓著兩年沒說,就是在等自己主動告訴她。

    方皓最後頗為歉疚地說:“我拖了這麽久才告訴你。”

    樊若蘭不在意這個:“你願意說了,就是走出來的第一步。我不怨你。我看你和他斷得幹幹淨淨,其實我心裏很讚同,很佩服。我也一直知道,你會遇到那個對的人,對你好的人。我也覺得……現在你是遇到了。”

    方皓說到這裏,又有點哽咽了:“是愛我的人。”說完,好像是自己在確認似的,他又重複了一遍:“他說了愛我。”

    樊若蘭這會兒消氣了,她不想再去想路家偉和他的出軌前後了,隻是撿著眼前的話題:“他……那你……你怎麽說?”

    方皓低垂著眼睛,小聲說:“我還沒有說過。我說了愛,就要愛一輩子。”

    那天從方皓他們家出門的時候,方皓心情稍微好些了,他陪著樊若蘭走到停車場。他們在方皓的車旁邊站定,又聊了一會兒。離開之前,樊若蘭多了心,低頭看了看方皓駕駛位一側的門。果然,在他描述的那個位置,有一道醜陋的,豎向的凹痕,深灰色的塗漆剝落了。那一刻,好像母子同心,樊若蘭想到方皓三年前在路家偉公寓抬腿下車的那一刹那,還有推門的那一瞬間,她心裏麵狠狠痛了一下,看著方皓的後腦勺,慢慢紅了眼眶。

    她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叫了方皓一聲:“兒子,”她開口,說得卻是挺含蓄:“回頭去補個漆吧。”

    方皓見她注意到了那道劃痕,有點局促,隻得點點頭。

    樊若蘭又擁抱了他一下,才肯離開。她的話還是沒說滿,說了得有八成。他們兄弟兩個裏麵,方晟傑性格更像他爸,而方皓則很像她自己。他的獨立、倔強和果決,樊若蘭都太熟悉了。彼此相像的人,不用把話說十成十。

    她其實很想說,車門的漆可以去4S店補,可心裏的裂痕,隻能自己來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