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接下來李惠蘭沒給任何人心理準備的時間,掏出一塊手帕抹了抹眼角,開始了自己聲淚俱下的表演。而李慧妍夫妻一開始還莫名其妙,隨著她的訴說,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哪怕好脾氣如他們,也難掩憤怒。就連原本在房間裏的包文雅,也衝了出來,指責李惠蘭胡說八道。

  在場所有人中,情緒沒太大波瀾的,除了許大山也就包惜惜了。

  簡單總結一下李惠蘭這番聲淚俱下夾雜著‘悔恨與歉意’的述說,無非就是十年前她剛出生的孩子身體不好,想到自己那樣艱難的家庭條件,她擔心這個孩子養不活,出於母愛她動了不該有的歪念頭,把自己的孩子和李慧妍的孩子調換了。雖然她幹了這樣不可饒恕的事,但這這十年來沒有一天不承受著良心的煎熬的,所以你們要原諒我。前幾天孩子大病了一場,這件事讓她意識到必須讓兩個孩子換回自己的身份,不然會成為兩家人永遠的遺憾,於是今天就帶著孩子上門了。

  李慧妍夫妻是大人,尚且能忍住憤怒。包文雅不過是十歲小孩,則直接抓狂了。

  她捂頭尖叫,絕對不會相信眼前這個女人所說的一切的,也讓自己父母別信。她才不會是這樣的人生的女兒。

  為自證,李惠蘭說出了包文雅身上一個幾乎不為人知的秘密:“你的後背有塊蝴蝶形狀的紅色胎記。”說到這,李惠蘭又抹眼淚了:“這塊胎記幾乎有你整個後背那麽大,當時剛看到的時候我還很傷心,有這麽大塊胎記以後可怎麽嫁人。不過後來一想,反正在背上,平時也看不到,隻要你身體健康就好。”

  包文雅臉色慘白,並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背。

  她的背部確實有一塊很大的紅色胎記,六歲那年姑姑帶著表妹來他們家做客,玩耍中表妹無意中掀開了她衣服,不料卻被嚇到大哭。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後背有一大塊這麽醜的胎記。

  她曾在鏡子裏看到過這塊胎記,太醜了,真的真的太醜了,醜到她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

  這會她的心情,堪比六歲那年。

  李慧妍和包家明同樣也根本沒辦法接受李惠蘭說的。

  也許隻是當年她看到了呢,雖然當年他們也是在出院回家給孩子洗澡的時候才發現孩子後背竟然有那麽一大塊胎記,但不代表住在隔壁床的她不可能在醫院的時候就發現。

  李慧妍性子軟,哪怕氣到極點也說不出什麽狠絕的話,隻是不斷重複強調李惠蘭胡說八道。

  雖然當年生完孩子後她精神狀態不是很好,可也是敢確定孩子一直睡在自己身邊的。而且醫院裏那麽多護士醫生,怎麽可能那麽容易調換孩子。

  “怎麽不可能?那些醫生護士又不是時時刻刻都在病房裏待著。”李惠蘭大概說了下自己是怎麽把兩個孩子調換的。

  即便是說的如此籠統,也已經讓善良的李慧妍夫妻覺得,若非她真幹過這樣的事,絕對說不出來。

  向來好脾氣的包家明怒不可遏,不知道眼前這對夫妻哪裏來的膽量。若然他們說的是真的,那就是犯罪,可偏他們好像這不過事惡作劇,說的如此不以為意。

  “你們可知道,你們做出那樣的事,我可以報公安的。”

  李惠蘭才不吃他這一套:“報公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家現在什麽情況。你覺得報公安有用?”

  他們夫妻現在是站在人民對立麵的,而她是光榮的貧農,公安同誌一定會站在自己這邊的。再加上她還懷著孕呢,他們能把一個懷孕的女人怎麽樣。

  包家明夫妻臉都綠了,卻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是事實。這半年所經曆的點點滴滴,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明白,他們如今活的是連螻蟻都不如。公義是不就會站在他們這一邊的。

  想到這些,包家明好恨。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許大山也出來打圓場,幫著開口勸說:“我能理解你們的心情,前兩天我剛知道真相的時候,也是很氣憤。養在身邊十年的孩子竟然不是自己親生的,隨便換成誰也不能接受。可這是事實,不能接受也得接受。總不能讓兩個孩子繼續錯位下去。”

  李惠蘭聽到丈夫這話表情差點沒繃住。

  前兩天才知道?難道他是想一個人唱白臉,一個人唱黑臉?

  包惜惜則一下子看穿許大山這點小心機,不過就是聽到包家明說要坐牢,想撇清關係。嘖嘖,這男人真是比她以前見過的都要沒擔當。

  不過他想得簡單,幾乎要失去理智的夫妻兩人怎麽可能平靜下來聽他將心比心。

  李慧妍氣到胸口直犯疼,指著李惠蘭說他們欺人太甚,直言讓他們滾出去。

  李惠蘭怕真要被趕出去,急了,一把掀開許大丫遮了半邊臉的長劉海,讓她整張臉露出了來:“你們看看,她是不是和你男人長得一個樣?”

  女兒似父,這在許大丫身上體現的徹徹底底。

  看清包惜惜樣貌,李慧妍包家明包文雅三人皆一震。但這時候他們心裏還在想,這世界上長得像的人那麽多,不一定就是有血緣關係。

  包文雅很害怕,上前抱住李慧妍,哭著喊她媽媽。

  這一聲聲媽媽聽得李慧妍心都要碎了。

  這半年來發生了這麽多事,已經讓包家明很是心力交瘁。現在又突然冒出人來告訴他,自己養在身邊十年的女兒不是親生的,他忽然想問蒼天,這世道怎麽了?

  李惠蘭先是說出了包文雅身上的秘密,再細看之下眼前這個衣著破爛的小女孩和自己小時候長得還真是有八分像。且同樣是孩子,文雅早已經慌到哭的不成樣子,她卻是如此冷靜淡定,這性子像足了父親。

  此時包家明的心情說不出的複雜和沉痛。

  李惠蘭此時重點攻堅的目標已經轉向親生女兒,目光難得溫柔,說了一句進門以來少有的真話:“我們家三代貧農,一輩子都沒幾次機會進城。今天費了那麽大周章來到這裏,都是為了你啊。”

  李惠蘭這一句話,包文雅就抓到了一個重點——三代貧農。果真窮。

  就在李惠蘭說完這番話沒多久,包家大門被砰砰砰拍響。

  這樣粗魯的拍門聲,這半年來包家人經常聽到,不用開門也知道是誰。

  包文雅害怕看向大門的方向,躲在李慧妍懷裏瑟瑟發抖。

  屋內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因為這駭人的拍門聲,仿佛被忽然按下了暫停鍵。

  包文雅瑟瑟發抖,李慧妍滿眼恐慌,包家明緊抿雙唇,都在透露著這家人對這突如其來的拍門聲有多恐懼。

  也許是拍了許久沒人開門,拍門的人開始不耐煩,門外傳來幾個青年男子凶狠的叫喊聲,自爆是公安局的,讓他們快點開門。

  聽到是公安局的,李惠蘭也緊張了,下意識往許大山身邊靠。

  最後還是包家明歎了口氣,說了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然後去開門了。

  門一打開,立刻衝進來幾個穿製服的人,問他們哪個是包家明。

  包家明舉了舉手,說自己就是。

  為首的那個公安小領導猜想也是他,屋子裏就兩個男人,另外一個一看就知道是鄉下農民。

  他對包家明說:“你被人舉報了,跟我們走一趟吧。”

  聽到要抓走自己丈夫,李慧妍緊緊抓住他的手,問那些人什麽要抓走他。

  那人冷笑,態度很不好回答道:“我們辦事輪得到你來質疑?再說連你也帶走。”說著,他還特意看了眼站在李慧妍旁邊的包文雅。

  包文雅被他這一眼看得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也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總之就是和李慧妍拉開了距離。

  她覺得越來越可怕了,以前上門來鬧的都還隻是一些住附近的人,這次竟然是警察叔叔。看來鄰居們私下議論的那些是真的,他們全家很快就要被抓去農場勞動改造。

  嗚嗚,她不想做資本家的女兒,不想住漏風漏雨的草棚。

  包家明現在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女兒是否被調換這事還沒搞清楚,公安又突然上門抓人。

  他也沒興趣問這次又被舉報了什麽,這半年來他隔三岔五被人舉報,已經快要麻木了。之前也不是沒被居委會的人拉走過談話,不過公安上門抓人倒還是第一次。他現在隻是希望他們能晚點再帶他走,讓他先處理好家裏的事情。

  包家明理智、克製地和他們商量,得到地卻是很堅決地否定。

  李慧妍六神無主,如果丈夫被抓走了,那接下來該怎麽辦?

  她嘴上雖然說不相信李惠蘭說的,但暗暗打量後又卻是覺得那個可憐的孩子長得和丈夫真有那麽七八分相似。當年她生完孩子後頭一兩天整日昏睡,沒多少清醒時候……可文雅是她養大的,她一樣沒法割舍。

  李慧妍越想越慌亂,隻能低聲哭著祈求公安同誌能不能放過他們。

  李惠蘭和許大山這邊,看到公安原來是來抓包家明的,心道包家果然要出事了,幸好他們提前過來了。不過他們沒見過什麽世麵,即便這些事和他們無關,也是縮在一旁不敢吭聲。

  包惜惜這會也是眉頭緊皺,她記得書中當時不過是提了一句,李惠蘭夫妻帶著養女上門,在一片混亂中認回了自己親生女兒。她怎麽都沒想到,竟然會是如此一個場麵。

  她對包家明和李慧妍很是同情,換做是她隻怕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眼下這情況。

  那幾個來抓人的公安被李慧妍的哭泣哀求弄得有些不耐煩,準備強製把人拖走。就在此時,住在樓上的單車廠老廠長沈立強下樓路過,看到包家大門敞開著,裏麵亂哄哄的。

  他也知道這個時候最好少管閑事,可終究還是於心不忍,走到包家門口,詢問了句發生了什麽事。

  沈立強不僅在大院鄰裏中有威望,這片區內也小有聲望。不僅因為他曾經是單車廠的廠長,更因為他的兒子沈斌可是省公安廳領導。

  故而他這句簡單過問,幾個公安並沒有叱喝他多管閑事,領頭那個反而走到門口,小聲和他解釋他們在執行公務。

  包家明這輩子不喜歡求人,眼下見老廠長能在這幾個人麵前說上話,也放下了驕傲和固執,開口懇求他幫忙。他隻是想他們能給自己一點時間處理好家裏的事。

  沈立強雖然不知道他們家出了什麽事,但包家明他是了解的,骨子裏有著知識分子的驕傲,這會開口懇求自己,隻怕是家裏真遇到麻煩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到忙,還是試著開口幫忙說情,希望幾個公安同誌能通融通融。

  那幾個人互相看了眼,顯眼沒想到沈立強會來這個口。不過他們想反正在樓下守著包家明也跑不了,還是賣了沈立強這個人情,給了包家明半個小時的時間。

  幾個公安離開後,包家明感激對沈立強說了聲謝謝。說完他一個大男人眼都紅了,在這個時候能站出來幫他說句話,實在不是一句謝謝能回報。

  沈立強歎了口氣,拍了拍包家明肩膀,無奈不言而喻。

  他已經是個快花甲之年的老人,很多事情都管不了了。

  屋內,又隻剩他們幾個。

  經此插曲,包家明知道那些抗拒、難以接受甚至憤怒的情緒必須統統放下,他能做的就是抓緊時間了解清楚事情真相。

  他問了李惠蘭很多細節,包括為什麽要調換孩子,什麽時候,怎麽調換的。

  李惠蘭帕子一抹眼角,又開始可憐兮兮哭起來。

  “別哭了,給我說清楚。”包家明板起臉吼她,如果對方不是女人,他怕自己已經動手了。

  李惠蘭嚇到了,一時沒收住哭泣打了個嗝。在他的怒目注視下,她也不敢演了,詳詳細細回答起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