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你走吧◎

    溫北硯感覺透不過氣, 上車後,口罩被他大力地扯斷,拽開領帶,襯衫紐扣也被他解了幾顆, 呼吸聲越來越局促。

    他鎖了車, 突地前傾, 帶過去一陣充滿攻擊性的氣息。

    突如其來的壓迫感讓曲懿找回些意識,胸口打鼓似的,咚咚響個沒完沒了。

    “你瘋了嗎?”一開口,質問的語調, 飽含怒氣, 曲懿眼睛死死盯住他,“讓我下車。”

    “下車去哪?”溫北硯陰鷙的目光與她在空中相交, “跟那個人繼續嗎?”

    曲懿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緊接著她從他的眼睛裏、剛才的行為裏, 看見了滿滿當當的占有欲, 有那麽一瞬間,那些隱晦的愛意都被驅趕得無影無蹤。

    這讓她感到害怕,手足無措到甚至忘記掙紮反抗,緊緊攥住安全帶,從而獲得一點安全感, 許久壓著音量說:“我剛才在拍戲。”

    落在另一個人的耳朵裏,不像解釋,更像在指責他。

    溫北硯頓時慌了神,發了瘋的厭惡起自己, 這種情緒並沒有持續太久, 轉瞬又被嫉妒心覆蓋, 吻來得急不可耐又氣勢洶洶。

    啃咬後,他啞著嗓說:“我不喜歡。”

    曲懿嚐到了唇上的鐵鏽味,這次是她的血,顧不上喊疼,從脹痛的喉嚨裏努力擠出一句話,“可這是我的工作。”

    他的喜歡無足輕重的意思。

    溫北硯忽然笑起來,是荒涼又無力的自嘲:“曲懿,明明是你自己說的……”

    兩個人的神經末梢像連接著一條看不見的引線,一不留神就被點燃,逼仄的空間硝煙味彌漫,仿佛陷入死循環,這種嗆鼻的煙味,不斷壓迫著已經處於臨界值的精神狀態。

    “什麽?”他語焉不詳,她自然聽不明白,也找不到任何相關記憶。

    他答:“是你說,如果我生氣了,或者對你有什麽不滿,又或者是別的想法都要告訴你。”

    她愣住。

    “可為什麽,我說了,你又會覺得無法承受?既然這樣,你當初就不應該給我發泄的機會。”

    炸彈頃刻間爆炸。

    威力巨大,無人幸免。

    ,

    曲懿被帶到偏郊區的一棟別墅,是溫北硯在江城的資產,定期有人打掃,屋裏陳設簡潔大氣,花園裏種著各色的花卉。

    “你把我帶到這裏做什麽?”曲懿深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語氣變得平和。

    溫北硯沒回答,濃密的頭發亂了些,側臉有一道細長的血痕,估計是扯口罩時傷到的,外放的冷鬱氣勢看上去又凜冽幾分。

    曲懿強迫自己的注意力從他的傷口上挪開,“我要手機,給我手機。”

    說完意識到自己這要求太過荒謬,一個即將被囚禁的人沒有資格提要求。

    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拒絕,把他的手機給了她,然後人就消失了。

    傍晚下了場暴雨,枯枝敗葉橫了一地,周圍一片沉寂,襯得車輪碾壓樹枝的聲響格外清晰。

    曲懿艱難收回落在外麵的注意力。

    手機沒有設置密碼,她輕輕鬆鬆打開,切換成自己的微信賬號,輸入密碼,萬幸,不需要驗證信息就登上了。

    成堆消息彈出來。

    林枳:【你男朋友瘋了吧?】

    林枳:【他這是想把你帶到哪去?】

    第三條消息間隔五分鍾:【我忘了你手機沒帶,你要是找到機會登賬號,看到這條消息後,給我回個。】

    曲懿喉嚨一癢:【我沒事。】

    林枳直接轉了語音通話:“快把我給嚇死了,我剛才還想著你要是還沒有消息,我就直接報警。”

    曲懿急了,但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急。

    “別報警,我沒事。”平緩呼吸後,她用安撫的語氣回道。

    林枳長長舒了一口氣,隔著電話,一臉愧疚:“老知道你男朋友這麽瘋,我就不帶他進片場,還剛好被他看到那一幕。”

    她的戲結束得比較早,回酒店的路上,遇到了溫北硯,一開始覺得有些眼熟,幾秒後才反應過來,見他杵在原地不走,隻是幹巴巴等著,就自作主張把人引進片場。

    雨又開始下起來,砸在玻璃上,曲懿偏頭看去,窗外一片混沌,什麽也看不清。

    “跟你沒關係。”

    片刻,她問:“劇組那邊怎麽樣了?”

    似在斟酌措辭,林枳這次隔了很久才開口,省去細節,簡單明了地說:“全在傳這事,還傳得五花八門的。”

    “盧導怎麽說?”

    “還說什麽,都快氣瘋了。”

    “……”

    林枳歎了聲氣,鄭重其事地交代:“最近這幾天,別上網了。”

    曲懿應了聲“好”,結束通話後,分別聯係了經紀人和助手,沒多久,趙時韞打來電話,她不想在這時候聽他陰陽怪氣的嘲諷,想也沒想直接掐斷電話。

    一個人的世界,沉悶到像在胸口壓了床厚重的棉絮,曲懿有一下沒一下地摁著鎖屏鍵,最後還是沒忍住,點開了微博。

    熱搜明晃晃的四個字#曲懿片場#

    【我大姑二舅他三嬸她四姨五伯的外孫女就在《不夜城》劇組工作,聽她說,帶走曲二字的神秘男子和曲懿最近被爆出的第一條緋聞裏的男人,身材比例極其相似,正牌男友沒得跑了,就是可惜戴著口罩,看不清臉。】

    【拍攝的時候被帶走?不是,她是沒長腳嗎?不會自己走回來?鬧出這麽大的事端,還讓整個劇組等她,太不敬業了吧,隻能說明星賺錢可真好賺。】

    【有什麽好驚訝的?曲二字的黑料還少嗎?辱罵同劇組女演員、給自己加戲、某大佬的小金絲雀,現在不過再多了兩條隱瞞戀情、工作期間和男朋友雙宿雙飛罷了。】

    【喜歡她這麽多年,結果喜歡上這麽一個人,感覺青春都喂了狗,已脫粉~】

    【脫粉+1】

    【脫粉+10086】

    出道這麽久,汙言穢語、人身攻擊、詛咒都遭受過不少,她以為自己能忍受的,可在看到這些言論後,本就低迷的情緒跌到穀底,尤其在刷到“《不夜城》或將麵臨換角”幾個字。

    這天晚上,溫北硯沒再回來過,曲懿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平躺著,長時間直視天花板,帶來的酸澀感讓眼圈泛起明顯的紅意,洇濕枕頭。

    一夜未眠,腦袋脹痛難忍,第二天中午,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昏蒙間,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響。

    曲懿抬頭,迎著光的眼睛有片刻的不適,連帶著眼前的人都變得不太真實,五官被模糊的失去分明的輪廓。

    “出來吃飯。”

    曲懿沒動,“你要把我關到什麽時候?”

    不見歇斯底裏,每個字音裏包裹的情緒都平靜到了極點。

    溫北硯平靜的視線掃過去,她仍保持著雙臂抱膝的姿勢,頭揚起些,眼下的青黑無處遁形,倦態明顯。

    低低啞啞的嗓音在漫長的對峙中響起:“曲懿,門一直沒鎖。”

    這句話還可以解讀成另一層意思:隻要你想走,隨時可以走。

    “是你自己不願意出去。”他補充了句。

    曲懿神經一下子崩開,愣愣睜大眼睛,眼裏有水霧,模糊了瞳仁裏倒映的另一張臉,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隻能看到頭頂垂直而下白茫茫的燈光。

    剝絲抽繭般的,所有可以用來思考的理智回歸本體,重組,行成新的認知。

    她一直認為,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出現,如果不是他當著這麽多雙眼睛,將自己帶走,一切都不會發生;

    是他囚禁了她,所以她沒有辦法去收拾和挽救他們共同造成的爛攤子。

    事實恰恰相反,門沒鎖,他也把手機交給了她,或許他短暫地升起過想要禁錮她的念頭,可最後還是沒有將此付諸於行動,她依舊自由。

    說到底,造成這種種惡果的本質原因在她身上,是她單方麵選擇了逃避,替自己製造出完美的受害者形象,還妄圖把所有的罪都歸咎到無辜的他身上。

    曾經因為承擔不起曝光戀情的後果,所以找了一堆借口拖延時間,甚至想用無數個堆砌成的謊言去掩蓋真相。

    現在因為恐懼麵對外界的疾風暴雨,所以選擇將自己困在他提供的這座象牙塔裏,就像皇帝的新衣一樣,裝聾作啞地屏蔽了所有和諧的聲音和無端惡意的中傷。

    無形中仿佛有把刀子,沿著她掌心的傷疤反複切割,清醒後無地自容的負罪感快要將她吞沒,在窒息感的壓迫下,心髒是一抽抽地疼,如鯁在喉,她說不出任何道歉的話,沒有擔當的人永遠無法主動承認自己的錯誤。

    “溫北硯。”淚水侵占眼眶的麵積不斷增大,曲懿看不見他的臉,隻能憑他傳遞過來的氣息感覺他的存在,“你到底喜歡我這樣的人什麽?”

    她閉了閉眼,視線變得清晰些,突地一愣,就這一晚,他已經潦草得不像他,下巴刺出密密麻麻的胡茬,像初春的野草,狠狠紮進她柔軟的指腹。

    她又一次沒有喊疼,而是安安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宣判。

    可他什麽也沒說。

    不知道是空調開得太低,而是傳遞到皮膚表層的感知過於微弱,曲懿覺得自己身上沒有一處地方不是如墜冰窟。

    “趙時韞說,我這人自私到不行,要是以後發生了什麽讓我隻能二選一的情況,比如你和事業、未來、自由,我會毫不猶豫地拋下你。”

    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在這一刻蕩然無存,曲懿的臉色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脊背瘦削單薄,像在風雨裏搖搖欲墜的枯葉蝶。

    “以前也有個人問過我,如果有一天末日來臨,我和她隻能存活一人,而生存的決定權在我手裏,我會不會放棄自己,選擇救她。”

    當時她的回答,不是信誓旦旦的保證,也不是殘忍而直白地戳破對方的幻想,而是:“我不知道。”

    沒有發生的事,她從來不提前準備答案,沒有比在緊急關頭,潛意識驅動下的反應,更為真實準確。

    在某些方麵,她是個極端的享樂主義者,活在當下,絕不會因現階段展露出的一些不詳苗頭,而去考慮未來是不是會按著這種趨勢發展。

    說得再直白些,她是個膽小鬼,趨利避害的逃避意識早就在不知不覺中烙進她的骨血,成為不可分離的一部分人格特征。

    “你到底喜歡我什麽?”曲懿重複同一個問題,雙手搭在腿上,緊緊攥住衣服下擺,骨節處皮膚泛白。

    “像我這樣自私自利、膽小怕事的人,你到底喜歡我什麽?”

    他們在一起後,葉淮單獨找過她。

    葉淮說:“跟他相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不懂愛,也不懂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所以你得有足夠的耐心去引導他,如果說他是風箏,你就是那個放風箏的人,你們之間連接著的可以是脆弱不堪的棉繩,利刃一割,他摔得粉身碎骨,你也會受到反作用力跌得頭破血流。當然也可以是堅不可摧的鋼線,減少了他墜亡的概率,隻不過你會被鋼線磨得掌心血肉模糊。”

    曲懿聽懂了一半。

    葉淮繼續解釋:“說得再簡單些,跟他在一起,其實就是一個漫長的打磨過程,最後的結果不一定是好的,唯一能確定的是,你們兩個都會受傷。”

    那個時候,她自大又狂妄地覺得這有什麽困難的,可低估了他的偏執隱忍,也高估了自己的耐心——

    她沒有這麽多的耐心,也沒有可以包容他強占欲的廣闊胸懷。

    空氣裏驟然響起的沉啞男嗓打斷她的思緒。

    “曲懿,我要是知道,就不會——”沉默許久的人終於開口了,但一句話都沒有說全,留下濃重自嘲的餘音。

    曲懿無法用常規思路去分析溫北硯的一言一行,加上她的現在的意識隻夠用來審視自己的所作所為,腦袋傳來鈍鈍的痛意。

    溫北硯眼睛沒什麽情緒地停留在她身上,“曲懿,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他聲若蚊蠅,“你走吧。”

    ,

    落地窗外懸著一輪紅日,無風無雲,空蕩的房間一片死寂。

    冗長的沉默裏,溫北硯想起他們在車上的爭執。

    她給了他希望,她讓他學會滿滿釋放自己的情緒,他乖乖照做,在懸崖上將自己內心的陰暗麵以最為直白的方式袒露出來,可為什麽到頭來她覺得無法理解,像晦澀難懂的經書,不願親眼看到他自斷繩索,也不想去讀懂他落地的意義。

    溫北硯從褲袋裏摸出橡皮筋,套在食指上,用力拉開,然後鬆手,恢複原樣。

    不怕疼似的,他機械地重複著同一動作。

    不知道過了多久。

    ——嘣的一聲,橡皮筋斷成了兩截。

    作者有話說:

    “像晦澀難懂的經書,不願親眼看到他自斷繩索,也不想去讀懂他落地的意義。”引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