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蘇祈,是你,配不上我◎

    蘇祈出現得突然, 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任何征兆,但曲懿並不覺得很意外。

    畢竟他隻會這麽一種套路。

    還喜歡蘇祈的那段時間,曲懿經常問周挽:“你說我這人是不是特愛犯賤?”

    周挽撩起眼皮,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為什麽有些時候我沒錯, 錯的那個人掉了幾滴眼淚, 或者在我麵前稍微擺低一下姿態討好我, 我都會覺得是我對不起他們在先?“

    特別是蘇祈,他的PUA很高級,無形又致命。

    每次被他忽視後,隻要他稍微對她服一下軟, 她的第一反應是反思自己。

    在與溫北硯發生關係後, 她也奇跡般地對蘇祈升起了一種出軌後的愧疚之情,可明明他們那會什麽親密關係都算不上。

    周挽說:“理解, 這才是你。”

    她眼裏的曲懿, 就是塊糖漿做的玻璃, 看上去硬, 實際上脆弱到一拳就碎,還非得用一張嘴昭告全世界自己有多強悍。

    曲懿問:“那我還有救嗎?”

    “本性難移。”周挽話鋒一轉,“但不至於無可救藥,你可以去學習怎麽反過來PUA蘇祈。”

    在決定同蘇祈說清楚後,她恨不得立刻把蘇祈揪到麵前結束這段畸形的關係, 現在蘇祈自己送上門來了,她似乎又做不到想象中的那般豁達,就當為了補償浪費在他身上這麽多年的青春,她也得給他一個難忘的還擊。

    “你怎麽來了?”曲懿看著他問。

    “來探班。”

    “你走錯了, 陸星蔓在隔壁房間。”她偏了偏下巴, 語氣裏聽不出絲毫變扭的感覺。

    蘇祈抱著玫瑰, 邊走邊說:“我是來探你的班。”

    和以往不同,蘇祈這次天衣無縫地藏住了自己的內心的波瀾,曲懿沒從他臉上看出一點異樣,倒注意到他今天截然不同的裝扮。

    他皮膚天生就白,新陳代謝也快,曬黑後很快就能白回來,頭發長了些,燙成微卷,發尾搭在肩上,氣質有些變了,沒之前那麽張揚,整個人好像被什麽東西斂住,憂鬱愁悶,帶點校園日係男主的味道。

    換做以前,曲懿可能會被他的皮囊欺騙,現在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反而覺得可笑。

    “馬上就要開始下半場錄製,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曲懿沒接他遞來的玫瑰,目光落回到梳妝鏡上,口紅來回勾抹,抿勻,嘴角上揚的弧度似含著幾分譏誚,“畢竟等人從來都不是你擅長的。”

    蘇祈扣住椅背的手忽然一緊,見她還是那副淡然的神色,懷疑是自己想多了,繃直的唇線鬆了鬆,“你先去錄製,我在這等你。”

    錄製結束,曲懿打眼到看台下的蘇祈,生怕別人不會誤會似的,雪白的西裝襯得懷裏的玫瑰格外豔麗。

    大壯就站在他身邊,一臉警惕地盯著他,直到曲懿踩著細高跟朝他們走去,才稍稍卸下戒備。

    後台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很多,再傻的人都察覺到橫躥在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氛,曲懿偏頭看了眼大壯,率先打破沉默:“壯,你和小吟先回車上。”

    大壯有點不放心,停在原地猶豫著沒走。

    蘇祈雙手插進兜裏,沒收住骨子裏的放浪形骸,身板彎了些弧度,痞相盡露。

    “怕我私底下欺負你懿姐?”話腔也帶著幾分不著調。

    大壯老實巴交地點了點頭,“是啊,你以前可沒少欺負懿姐。”

    曲懿沒忍住噗嗤笑出聲,蘇祈不由愣了下,不為大壯毫不留情的擠兌,單純為她的反應,自然、輕鬆到反常。

    “不用擔心我,”想到什麽,曲懿改口道,“也不用等我,今天工作結束,讓司機把你們送回家,我到時候自己會回去。”

    大壯還想說什麽,被曲懿眼神製止了,隻好拉著宋吟離開。

    差不多走出十米,宋吟回頭看了眼,那兩人隔著一段距離,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曲懿懷裏抱著一束玫瑰,勾唇笑起來,但不知怎的,宋吟覺得這會的她和剛才在台上沒多少區別。

    像模像樣地表演著,沒什麽靈魂。

    見人沒跟上來,大壯停下,扭頭問:“你也不放心懿姐啊?”

    宋吟點頭,“我們就這麽走了?”

    “別擔心,懿姐心裏有數的。”話雖這麽說,他心裏還是不放心,把情況匯報給周挽,然後三步一回頭,等再也看不見曲懿,才慢騰騰收回目光。

    懷裏這束玫瑰看著實在礙眼,曲懿叫住從身側經過的工作人員,“這個給你。”

    對方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蘇祈,“這不太好吧。”

    拿別人送的花轉贈給另一個人確實不好,於是曲懿改口:“那麻煩你幫我扔了。”

    蘇祈眉心一緊,瞥見她含笑的眼,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兩個人朝電梯走去,蘇祈突然開口道:“對不起啊,這段時間都在國外,沒有聯係你。”

    “對不起”後麵加個“啊”聽上去實在不真誠,但曲懿還是點頭表示理解,“所以呢,你是手機丟了?一丟還是兩個月?”

    蘇祈頓了好幾秒,才找回笑容,“準備藝術節的演唱活動,怕分心,就沒看手機。”

    曲懿笑說:“原來我也能讓你分心。”

    “當然,我們是朋友。”他試圖用理所當然的腔調掩蓋長達三秒的遲疑。

    曲懿裝作沒聽出他的卡頓,很輕地嗯了聲,然後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蘇祈實話實說,“昨天下午。”

    曲懿拖著腔哦了聲,話題拐了回去,“你在國外沒時間聯係我,回國一天了,還沒時間看消息呢?”

    蘇祈暫時沒話說了,今天的她條理清晰到能堵住他話裏的每一個細小漏洞,再聊下去,也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扯了扯唇角,沒再說話。

    電梯門開了,裏頭空無一人。

    “你待會有事嗎?”曲懿邊走邊看了眼時間,“沒事的話,一起去吃頓飯。”

    今晚沒有行程,蘇祈應下,左手保持插兜的姿勢,轉身的同時右手攔住電梯門。

    那一霎那,曲懿腦袋裏蹦出另一張臉,然後是那人刻在食指外側的紋身。

    短暫的失神後,她說:“怎麽去了趟英國,你整個人都變了。”

    這話題聽上去輕鬆多了,蘇祈忘記了剛才的不愉悅,唇角一彎,“哪變了?”

    以為會聽到褒獎,哪成想,對方直接蹦出一句:“越來越會做表麵工夫了。”

    蘇祈聽愣了,腦袋偏過去幾度,盯住她無懈可擊的笑容看了會,連電梯門什麽時候開了都沒察覺。

    曲懿目視前方,先一步踏出電梯,“你以前可從來不會這麽照顧人的,說實話有些時候我真的對你挺失望的,你隻顧想著自己,從來不會在意別人的感受。”

    話裏話外都在說他的“自私自利”,偏偏語氣輕描淡寫到聽不出一絲指責的意味。

    沒給他充足的揣摩時間,曲懿不著痕跡地切了話題:“待會吃什麽?”

    “川菜吧。”

    “我不想吃。”

    第一次被拒絕,蘇祈眼神絞了絞,聲音也變了調,“你不是喜歡吃川菜嗎?”

    “那是你喜歡的。”曲懿說,“你不知道,我胃不好,吃不了辣。”

    蘇祈沒話說了。

    最後去了一家日料店,兩個人都沒什麽胃口,點的東西基本都剩了一半。

    蘇祈開車將曲懿送回雲瀾水岸,車開不進小區,隻能停在街邊。

    鬼使神差般的,他這次沒有立刻走,而是提出要陪她走一段路。

    曲懿自然點頭,事實上哪怕他沒有這意思,她也會提出同樣的要求,有些話今晚必須攤開說個明白。

    三月的夜晚還是冷,路燈昏黃的光暈落在腳邊,曲懿抬腿,結結實實地踩上,“蘇祈,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實則是壓抑了很多年的心聲。

    隻不過和以前不同,今晚的她有足夠的時間細細數落他的罪狀,“你這人挺奇怪的,我也不知道你是有意還是無意,以前我每次想放棄繼續去喜歡你的時候,你又會湊進來,給我希望——”

    蘇祈沒想到她會突然來這麽一句,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隻能愣在原地手足無措。

    站在風口,曲懿被吹得手腳冰冷,冷到骨頭裏,鬢角的碎發揚起又落下,嗓音浸著冬末春初夜晚的水汽,濕濕冷冷的,“吊著我,就這麽好玩?”

    “我沒有。”這三個字放在這種情境裏,顯得蒼白無力。

    曲懿選擇性跳過他這句廢話。

    算起來他們認識也有二十年了,她依舊不確定蘇祈對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友情、親情,又或者兩者間還參雜了一些微妙的愛情,隻不過這點情誼不足以讓他放棄他現在擁有的、以及未來可能擁有的東西。

    他想走實力歌手的路線,但公司替他量身打造的方案,全都離不開鞏固流量的核心,久而久之,流量帶給他的光環耀眼到足夠讓他迷失自己的初衷。

    就用她曾經對趙時韞說的那句話:他不是不愛她,隻是他想要的不僅僅隻有她一個。

    他的野心、欲望,大到隻能讓他看見他自己。

    “昨晚,我在網上看到了一句話:'每個轉身的人,都在風裏站了很久',你沒站過,所以不知道有多冷,但我知道。”

    曲懿往旁邊走了幾步,隔板擋去蕭寒的風,身子慢慢回暖,心跳也恢複到正常節奏。

    蘇祈深吸一口氣,本能地想要結束現在這種對峙狀態,忽而意識到如果自己真走了,就應證了他在她心目中低矮萬分的形象。

    下一秒他就後悔了自己這個決定——

    “我本來覺得沒必要把話挑明,但你心裏好像沒什麽數,一會裝作沒看見我的郵件,一會又在傷害我後,轉頭就來立無辜又深情的人設。”

    曲懿緩慢說,“我得承認,一開始你這方法挺奏效的,但你知道虛情假意是經不起推敲的,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已經看得明明白白了……不過怎麽說我倆從小一起長大,算得上青梅竹馬,情分還在,我不想因為你堅持不懈地選擇逃避問題的反應、對我打個巴掌再給顆糖的傻逼行為,對你徹底失望,最後連朋友都當不成。”

    “所以,”她將碎發捋至耳後,抬起眼皮,認真看著他,“我們把話說清楚,就今天,就在這。”

    去上海找蘇祈的隔天下午,曲懿洗掉了右臂專門為他刻上的紋身,疼得要命,眼淚就跟洪水一樣,開了閘後收也收不住。

    說起來算是奇跡,她這麽怕疼的一個人,生病發燒連針都不敢打,卻能忍受刻下刺青和洗去刺青的過程。

    洗完後又覺得難受,比起不舍,更多的是迷茫,好像她的人生在一瞬間失去了方向。

    蘇祈的短信在這時進來:【懿懿,你昨晚找我什麽事?】

    身體疼,心裏也疼,眼淚砸了下來,模糊屏幕。

    她用手背抹去,看見屏幕裏多出一行字:【抱歉啊,昨晚我一同學在聚會上喝醉酒,我照顧了她一晚上,忘記回你消息了,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他的謊言簡單又拙劣,對她卻永遠奏效。

    也可能是為了逃避現實,她隻能選擇自欺欺人。

    Y:【沒事。】

    Y:【就是拍戲累了,想找個人說說話。】

    蘇祈打來電話,她很沒出息地被對方三兩句話哄到破涕為笑。

    這種情況不是一次兩次了,後來次數一多,她漸漸麻木,對他的期待跟著被消磨到所剩無幾。

    五年前,她生了場病,恰逢蘇祈出國進修的時間。

    曲懿:“你裝作沒收到的那封郵件是我知道自己得病後,發給你的。”

    “得病?什麽病?”

    蘇祈下意識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曲懿疼到皺了下眉,嚐試著掙脫,未果。

    他一直這樣,永遠察覺不到她的情緒,以及內在外在的疼痛。

    和溫北硯就是兩個極端,她生病時,蘇祈隻會口頭上關心她,鼓勵她重新振作起來,從不采取任何實質行動。

    溫北硯不同,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態,但他的“做”要遠遠多於“說”。

    曲懿突地一愣,怎麽忽然想起他了?

    蘇祈察覺到她的走神,勁又重了幾分,曲懿斂神後說:“沒什麽,就是身體裏長了個瘤。”

    “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知道的,我這人怕疼又怕死,那會忙著想遺言,騰不出力氣再做無用功了。”

    更怕他虛情假意的安慰,會成為紮在她心頭的致命刀。

    曾經她以為隻要她有耐心,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等時間慢慢過去,他的目光總會落在自己身上。

    這些年,他身邊的人確實如她預料的那般,換了一波又一波,但浪子依舊沒能回頭,她卻等來了屬於自己的死刑。

    她活不了多久了,想在死之前徹徹底底地同過去告別,放過他,也放過執迷不悟多年的自己,所以發給了他那樣一封類似訣別的郵件,可做完全套檢查才知道是良性的。

    後悔嗎,說不上,她對他已經沒有愛了,剩下的可能隻有經過一次次求而不得後積攢下來的不甘心。

    不甘心也有耗盡的那天。

    “三年前,我拿下了最佳新人獎。”

    那天,她被簇擁著,光環傍身,享受眾人豔羨的目光,她該是驕傲的。

    曲懿眼尾掃過去,“你知道那會我站在台上,腦子裏想的是什麽嗎?”

    蘇祈沒說話,神色繃得可怕,他已經預料到她接下來的話。

    曲懿笑了聲,紅唇奪目,幾乎是一字一頓:“蘇祈,是你,配不上我。”

    遠遠駛來一輛黑色奔馳,停在路邊,車燈照亮前方坑坑窪窪的瀝青路麵。

    隱約傳來腳步聲,兩個人都沒注意到,蘇祈緊緊攥住她手腕,青筋有明顯的蹦起,聲音沉而啞,像極受傷後的反應,“懿懿,你是不是喜歡上別人了?”

    一整個晚上,也隻憋出來這句話,難為他了。

    曲懿神態自若,“先不提我現在有沒有,你好像沒有立場問我這個問題,就像我當初,從不去過問你的感情生活一樣。畢竟朋友之間,根本不需要過問這麽多,當然如果你還想跟我做朋友,我很樂意,可你要是還想繼續耍這種半推半就的手段,把我當成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長達半分鍾的沉寂,她踮起腳,湊在他耳邊,輕言慢笑:“你襯衫領口上有一個口紅印,如果你晚上還有別的活動,記得先把衣服換了,被人看見影響不好。”

    一擊致命,鉗住手腕的力氣瞬間卸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背後像凝著一道火辣辣的光,曲懿扭頭,呼吸陡然滯住。

    晦暗的光線裏,她看見了溫北硯,黑色西裝,領帶沒係,襯衣領口敞得有些亂。

    眼睛綴著光,發亮,但眼神是冷的,直勾勾地盯住他們。

    一切聲音像被過濾掉那般,曲懿眼睛裏隻剩下了他。

    像回到了那天,上海的夜晚。

    風雪寂滅裏,她轉身,對上他陰冷生寒的眸光。

    作者有話說:

    曲懿:老娘的第二春這就來了!

    明天也是這個點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