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番外】假如1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

  種蘇下了學,買了串炸小魚,邊走邊吃。陸清純告假三日回山中拜祭他師父,桑桑也正好一道回老家一趟,種蘇便獨自一人回家。

  學堂離家不遠,種蘇生於此長於此,路線早銘記於心,閉著眼都能走回去,附近不少孩童亦獨自上下學,自己提著書袋,下學後便如山中的羊群,轟一下散開,奔向各自的家園。

  種蘇與幾位夥伴說說笑笑同行了一段,於岔路口分開,腳下向左一拐,走過這條街,便到家了。

  街頭是家琵琶店,從種蘇有記憶時它便在,記憶中它似乎永遠冷冷清清,未見幾個客人,但店中卻時時飄蕩著琴音。

  今日卻未聞熟悉琴聲。

  種蘇走過門口,奇怪的側頭一瞥,還未及看清,一個身影便向她衝來。

  “種瑞,受死!”

  種蘇嚇一大跳,慌忙避開,口中道:“我是種蘇!”

  “還想騙我!昨日你也這樣說!”

  種蘇看清來者,正是琵琶店老板的兒子阿魯,臉頰胖的似球,身形如同一座小山。他與種瑞算是同窗,同在私塾男子學堂中,隻是不同班。

  聽清他話語,種蘇即刻大致明白發生何事。難怪今日種瑞特地叫她等他下學一起回家,想來便是與阿魯發生了何事,要被阿魯堵。

  看樣子昨日便堵過一回,卻被種瑞以“種蘇”的名義逃掉。

  種蘇邊躲邊解釋:“你昨日被騙了,今日真是種蘇!”

  阿魯卻再不肯上當,凶猛的衝上來,大有不決一死戰誓不罷休的模樣。事已至此,種蘇隻得無奈迎戰。

  好在她身手敏捷,平日裏跟陸清純多少學過兩招,阿魯雖體型龐大,卻不及種蘇靈活,兩人互相揪著衣領,推推搡搡,阿魯倒一時不能奈種蘇如何。

  正推搡著,卻不經意撞到了人。

  那人大抵想要避開,種蘇與阿魯戰況正激烈,一會兒推搡至左邊一會兒到右邊,毫無章法,結果正撞那人胸口上,兩人的力道著實不小,那人踉蹌退了兩步。

  “幹什麽!看著人!”有人喝道。

  種蘇與阿魯埋著頭,仍在竭力較量。

  “住手都住手,不要傷到我家公子,不然不客氣了。”

  唰的一聲,似乎是利劍出鞘的聲音。

  阿魯一愣,聞聲抬頭去看,種蘇卻瞅準這時機,使巧勁猛而迅疾的一扳,登時將阿魯摔倒在地,一腿跪在他背上,同時反剪了他雙手。

  阿魯嗷叫一聲。

  “還打不打?”種蘇手腕使勁,“服不服?”

  阿魯哀嚎:“服了!不打了!饒我一命!”

  種蘇鬆開手,阿魯爬起來,捂著臉,哭哭啼啼跑走了:“我要回去告訴我娘!”

  “嘁!”種蘇略略喘氣,活動了下手腕,好笑的看著阿魯踉蹌哭泣的跑遠。

  待她回過頭,方發現麵前還站著人。

  一共三人,一人手按在劍上,拇指抵著劍柄,露出半截刀鋒,方才那唰然出鞘聲響大抵就是此人發出,另一人想必也是隨從,正緊張詢問中間的人:“公子你沒事吧?”

  “啊,對不,”阿魯雖跑了,撞人種蘇也有份,當即朝向中間那人開口道歉,抬眼看見那人麵容時,口中舌頭卻打了結。

  種蘇睜大雙眼。

  旁人常說種蘇與種瑞這對兄妹是這方圓幾條街最好看的孩子,種蘇從小聽到大已習以為常,久而久之對容貌反而不大在意關注,如今卻似乎體會到了旁人口中的好看所帶來的視覺之效。

  眼前這張臉麵如冠玉,眉,眼,鼻,唇,皆如濃墨重彩的筆畫,多一筆則穠,少一筆則寡,連那臉部的輪廓線條都猶如精工雕刻一般,一切恰到好處,完美無瑕。

  雖是男子,卻肌膚白皙,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黛,眼瞳漆黑而深邃,正是最叫人豔羨的天生濃顏。

  種蘇還帶著打架後的餘喘,眼中充滿毫不遮掩的驚豔之色,生平第一次被一張麵孔震住了。

  有人咳了一聲。

  種蘇回過神來,與那麵孔的主人不期然對上眼,她眼睫眨動,還未來得及說話,他卻先開口了。

  “小孩子不要打架。”

  他的聲音是少年人特有的清醇,稍帶點啞,似剛經過少年特有的變聲期,但也是好聽的。

  隻是語氣似乎帶著抹教訓的意味。

  他稍拂了拂被撞到的胸口衣衫,倒沒有生氣,眼中卻仿佛含著些許被人這般直視容顏的不悅,以及隱隱的疏離。

  種蘇縱橫此地多年,確定從未見過這張陌生麵孔。

  “敢問小公子你幾歲啊?”種蘇客客氣氣的問。

  她剛打過架,頭上發帶半散,模樣略略狼狽,一雙眼睛卻黑白分明,澄澈鮮亮,微帶笑意時便如春風拂麵。

  “十四。”少年頓了頓,答道。

  “哦。”種蘇伸出一隻手,比了兩個數字,彎了眼睛,笑眯眯道:“我十二哦。”

  大康之規,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六起至二十可行成人禮,到了這個年紀意味著長大,為真正立規矩,大小有分,男女有別,正式婚娶之時,而在此之前,則相對沒那麽嚴苛。

  種蘇的意思很明顯:“我們一樣哦。”

  少年微微抿了抿唇,似乎並不同意這個說法,卻沒有駁斥爭論,隻道:“無論怎樣,打架不對。”

  “是,打架自然不對,撞到人更不對。”種蘇拱手,真誠道歉,“方才對不起了,撞疼了麽?有沒有受傷啊。”

  “……沒有。”少年說。

  少年身旁的那位侍從想說點什麽,少年卻不欲再多停留,看了種蘇一眼,邁步繞開她,走了。

  種蘇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少年的脊背薄而直,氣質斐然,身上衣物與配飾皆低調卻華貴,無一不透出股特別的貴氣,那是區別於錄州那些所謂鄉紳富豪,讀書人家,以及官宦之家的矜貴與氣度。

  連隨行的兩位侍從穿著打扮也不俗。

  大康盛行遊學之風,許多少年男兒常在成家或科考之前外出遊學,這人大抵也是某個大地方的公子哥兒,遊學經過此處吧,種蘇想。

  真可惜,這麽好看的麵孔卻不能常常看到。

  種蘇頗有點惋惜,摸了摸鼻子,這時方發現一件事。

  咦,我吃的東西呢?我的炸小魚呢?!

  炸記的炸小魚乃一絕,每天早上店家去河中摸上百條春天剛長成的小魚,之後清理幹淨,裹了麵粉,入油鍋炸至金黃,外酥裏嫩,出鍋後再撒上點椒粉或辣粉,簡直舌頭的盛宴。

  隻可惜每日數量有限,到學堂下學時,基本已售磬,今日種蘇好不容易買到最後一條,才吃了幾口!!

  種蘇看著空空的手心,再順著方才與阿魯推搡的方向看去,毫不意外的看見了掉落在地的炸魚串。

  種蘇緊走幾步,心痛的撿起炸魚。

  據說吃食掉在地上馬上撿起來就沒關係,但這炸魚已經落地好一會兒了,沾了灰塵,斷不能再吃了。

  炸魚雖髒了,那香氣卻仍在,一陣陣鑽進種蘇鼻孔。

  種蘇吸了吸鼻子,咽咽口水,緊緊盯著炸魚,這一麵髒了,另一麵還好,吹吹似乎還可以吃……或者拿回家洗洗?

  種蘇細細打量炸魚,不知不覺靠近它。

  離開的少年這時忽然回頭,將這一幕收入眼底,腳下頓時停駐,麵上現出震驚之色。

  種蘇馬上丟開炸魚,拍拍手,彎眼眯眯一笑,轉身若無其事的走了。

  種蘇回到家中,種父看見她模樣,頓時斥了一通,種蘇口中說著好好好,跑回自己房中,背後聽見種母朝種父說:“再過幾年她就要及笄了,這幾年就別太拘著她了。”

  再過片刻,種瑞下學回來,一家人坐在黃昏的餘暉裏吃晚飯。

  種蘇與種瑞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飯桌上什麽都沒有說,待飯畢,回到兩人所居小院,關上門,種蘇便朝種瑞舉起了枕頭。

  “你又害我!”

  種瑞雖然理虧,卻並不束手挨打,仍給予了還擊,兩人在屋子裏鬧了一場,停下時皆氣喘籲籲。

  “他敢真堵你!我讓他好看!”最後種瑞說。

  “你不要再給我惹事!還有,陪我炸魚錢!”

  兩人打打鬧鬧的習慣了,這個夜晚跟平日的每個夜晚沒有什麽不同,月亮升起,種蘇枕頭下放著種瑞上交的錢袋,在靜夜裏心滿意足的入睡。

  院中的花兒靜悄悄的綻開,沁人的花香偷偷溜進夢中。

  翌日,種蘇又被阿魯堵了。

  “再說一次,我不是種瑞。”種蘇頗為無奈,“到如今你還分不清我們嗎?”

  “除了你們自己,幾個人分得清!”阿魯明顯又被種瑞揍了,一臉不憤,“就算你不是種瑞,他也是你哥,他打我我就打你!”

  “喂,你講不講道理!”種蘇當真鄙夷這小胖子,“打不過他便來打我,不害臊麽?再說,你同樣也打不過我啊。”

  阿魯手一揮,街邊幾個玩耍的的孩子便跑了過來。

  種蘇:“……以多欺少?”

  “哼,成王敗寇,以多欺少又怎樣。”阿魯叉腰,盛氣淩人的說。

  種蘇眯了眯眼,正要說話,卻從旁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又打架?”

  種蘇轉頭,竟看見昨日那驚豔少年徐徐走來,而後停在她身側,他身後的兩個隨從隔幾步遠的距離一左一右的站立,這樣一來,倒仿佛站在了種蘇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