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今日二更
  第68章 今日二更

    長鸞殿門口的宮人已看見他們, 遠遠望過來,種蘇不便再問, 帶著一點疑惑踏進長鸞殿。

    陰雨之天, 午間亦如黃昏,大地一片灰暗,長鸞殿裏點了燈, 三足金烏鼎裏細煙嫋嫋,空中彌漫著清淡的香氣。

    門口守著侍衛與宮人,殿中卻唯有譚德德一人,見種蘇來,譚德德趕緊豎起食指,噓了聲, 又擺擺手。

    種蘇會意, 便沒有施禮。

    隻見軟榻上,李妄半靠其上, 身上搭著條毯子,雙眼緊閉,似是睡著了。

    種蘇原地站了會兒,李妄似乎睡的很熟,沒有醒來的跡象,種蘇看向譚德德,以口型和手勢一起比劃著:既然陛下睡著了,要麽我回去?

    譚德德卻似乎有些為難,也以手勢作答:要麽種大人先等等?

    就這麽傻站著等麽?種蘇哭笑不得。

    譚笑笑也加入進來, 手中比劃著:萬一陛下醒來不見人咋辦?勞煩種大人等會兒吧。我給種大人搬個坐凳來。

    三人正交流時, 李妄的聲音忽然響起。

    “來了。”

    譚德德譚笑笑立刻站好, 種蘇也馬上就位, 趕緊道:“是,陛下。”

    李妄睜開雙眼,掃了三人一眼,目光落在種蘇身上,說:“坐吧。”

    譚笑笑搬來張椅子,擱在軟榻前,種蘇便坐下,李妄動了動,靠起來些。

    “陛下,可要吃點東西?”譚德德問。

    李妄沒說話,便是不吃,譚德德現出憂慮模樣,種蘇便明白,李妄中午應是還沒吃飯。

    幾日未見,李妄的氣色似乎不大好,借著燭光,種蘇發現李妄臉色蒼白,眼下有淡淡青色,薄唇亦黯淡無色,眉頭微蹙。

    政務繁累成這般?

    種蘇看了看,說:“陛下可是哪裏不舒服?”就算繁忙,理應不會累成這樣,倒更像生病了似的。

    李妄沒有說話,譚德德看了李妄一眼,在一旁說道:“種大人有所不知,陛下這是心疾又犯了。”

    心疾?種蘇一驚。

    李妄的心疾眾所周知,然而種蘇除了之前與李妄一同被綁時,見李妄發作過一次,平日裏李妄似乎並無異樣,還以為隻要不像山上時那般劇烈刺激便無事。原來不是?

    “怎麽回事,沒請太醫嗎?”種蘇問道。

    “太醫開過藥了,”譚德德說,“隻是此乃頑疾,每逢雨天便發作,藥石不起多大作用……”

    “都下去吧,”李妄打斷譚德德,說,“煮茶,上些點心,種卿留下。”

    譚德德與譚笑笑遵命行事,很快上好茶點,隨即退至門外。

    殿中隻餘種蘇與李妄二人。

    “坐那。”李妄指了指榻上案幾的對麵,示意種蘇坐到對麵。

    種蘇遲疑:“陛下,微臣便坐這裏吧。”雖說已與李妄同桌而食,在她那小院時亦同坐一榻,但這在宮中,還是不一樣的。

    “坐那。不要讓朕說第三遍。”李妄仿佛有些不耐,聲音微冷,“倒茶。”

    原來是讓她伺候茶水,種蘇便起身,在榻上落坐。

    紅木案上小爐燒的正好,茶水本就是煮好的,白氣氤氳,溫度適宜,種蘇打開茶壺,灑了一勺炒熟的芝麻進去,登時香味撲鼻。

    稍煮片刻,種蘇提起小茶壺,替李妄倒了一杯,李妄坐起來,端起杯子,喝了兩口便放下,眉頭仍微微擰著。

    既已坐下,不可能一句話不說,見狀,種蘇便開口問道:“陛下很不舒服嗎?要麽再叫太醫來看看。”

    李妄拇指與食指按著眉心,使勁揉捏了兩下,氣息微沉,顯是壓抑著,沒有做聲。

    生病的人總是有些脾氣的,種蘇擔憂的看著李妄,李妄不是不能忍的脾性,如今這般,大抵是真的很難受。

    種蘇從前不曾見過患心疾之人,不知究竟是怎麽個難受法,剛聽譚德德說“每逢雨天便發作”,算明白了譚笑笑那句“這又下雨”的含義。

    昨晚幾乎下了一夜雨,李妄大抵整晚未眠。

    種蘇望向殿外,細雨紛紛,綿綿不絕似的,仍在下著。

    “說話。”李妄忽然開口,睜開雙目,看了種蘇一眼。

    種蘇不知說什麽好,但知道李妄定是需要些東西,或者說話轉移注意力,他舒了口氣,看起來似乎比方才略好一點,便猜到那心疾之痛應是一陣一陣的。

    “陛下可要吃點什麽?”種蘇料想李妄從昨晚應該便沒怎麽進食,於是問道,“要麽微臣陪陛下喝點清粥?空腹會更不舒服。”

    “喝不下。”李妄說,繼而拿起一旁的一隻小盒子,打開來,從中取出一顆褐色藥丸,放入口中,就著茶水吞入腹中。

    “哎,不能用茶喝藥。”

    李妄卻已經喝下去了,將小盒子一丟,啪的一聲,喝藥之後便重新靠回軟枕上,閉上眼睛。

    李妄身上搭著條毯子,蓋在腹部,他一隻手隨意擱在腿上,一隻手放在心口位置,若有若無的按壓在心口處。

    過得片刻,那藥丸終究有點作用,李妄的眉頭微微舒展,沉沉的氣息略有舒緩。

    種蘇不知李妄叫自己來原本是要做什麽,也不知要這麽坐多久,但這時候顯然沒辦法扔下李妄走掉。

    “陛下。”種蘇輕聲喚道。

    “嗯。”李妄仍舊閉著眼睛,嗯了一聲。

    “陛下的心疾下雨天便發作麽?”

    “嗯。”

    “每次都這般不舒服嗎?”

    “時重時輕。”

    種蘇道:“太醫院都沒有辦法嗎?”

    “他們已盡力。”李妄始終閉著雙眼,聲音略沉,平靜如水,說,“當年能救下朕之性命便是萬幸,心疾何足掛齒。”

    偌大宮殿中唯有二人輕談聲,他們既是朝中君臣,亦是宮外的朋友,此際亦如在種蘇家中小院般,自在隨意交談。

    這是李妄第一次主動提起“當年”,種蘇不敢接口,並非其他,隻怕揭開李妄昔年的傷疤。

    李妄說過這句後,卻也沒有再繼續說什麽。

    “微臣知道江湖一位神醫,”種蘇想了想,說,“日後微臣打聽一下,說不定能夠醫治心疾。”

    種蘇所說便是家中種父請來的那位神醫,據傳那位鬼手大師身懷絕技,如華佗在世,什麽都能治,但凡天下跟醫術相關的,他都頗為精通,譬如種蘇的麵具,可改變聲音的藥物,還有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藥物,他一一俱全。

    隻不過鬼手大師身世頗為神秘,行蹤飄忽不定,種父也是機緣巧合遇到他,如今也不知又去往哪裏,身在何處。

    但若留意打聽,總會有線索。

    那鬼手大師行事充滿江湖之氣,酬金頗貴,卻也頗有醫德,向來不打聽病人隱私,對外亦守口如瓶,倒不用擔心什麽。

    李妄沒有說話。

    一陣風從東側窗戶吹來,正對著軟榻處,側旁燭台火焰閃爍。種蘇小心起身,輕手輕腳走過去,將窗戶半掩,又將蠟燭的燈芯挑了挑,再輕手輕腳回到軟塌,重新坐下。

    “陛下?”種蘇小聲輕喚。

    李妄似乎睡著了,呼吸趨向平穩,眉頭仍舊輕擰著,還未完全睡熟。

    種蘇坐在案幾對麵,李妄半靠在枕上,頭側向種蘇這方,安靜躺著。

    窗外細雨輕風,殿中靜謐無聲,靜的種蘇幾乎可以聽見李妄的呼吸聲,種蘇想到了端文院的熱鬧,與這裏簡直如同兩個世界。

    不止是今日,無論何時來,這裏總有股清冷之感。

    種蘇待李妄熟睡後再走,這等待的過程中,不由得想起一些事。

    李琬說李妄是六歲時被踢出心疾,這麽多年來,便一直深受心疾折磨嗎?

    李妄的麵容在燈下有些倦怠,憔悴,卻仍然英俊,哪怕病了,氣勢依舊不減,依舊是令人懼怕的帝王,如今他的身上絲毫不見軟弱,曾經的傷害仿佛亦消失無痕,無人可知。

    然而它們並不是真的消失,一直在折磨著李妄,或許還要折磨一生。

    而這樣的疼痛卻是旁人無法取代的。

    種蘇注視著李妄睡著的麵孔,他睡著時的樣子要比醒著時溫和一些,更像宮外的燕回。

    倘若他並非生在帝王家,倘若遇到的不是先帝先後那樣的父母,會不會他便一直是燕回那個模樣?

    當然,李妄也是很好的,隻是若讓他自己選,他會更願意成為李妄,還是燕回?

    隻可惜,一個人的出生由不得自己選擇。

    種蘇看著李妄,隻覺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仿佛是難過,又仿佛是心酸。

    雨仍在下著。

    種蘇呆呆坐著,心想,雨怎麽還不停?

    她忽然不大喜歡下雨天了。

    種蘇趴在案上,腦袋埋在胳膊裏,露出鼻子與眼睛,殿中靜籟無聲,唯有燭火偶爾爆出小花火,發出細微的劈啪聲。

    種蘇百無聊賴看了會兒壺中冒出的熱氣,目光轉動,重新看向李妄,卻驀然一驚。

    李妄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正看著她。

    種蘇猝不及防,亦躲閃不及,登時如同被定身,呆呆與李妄對視。

    兩人都沒有動,維持著各自原有的姿勢,四目相接。

    李妄心口的疼痛仍然一陣一陣,他的麵色卻十分平靜,雙眸幽深,注視著種蘇。

    殿中實在太靜了,靜的令人能夠聽見彼此的呼吸,靜的令人莫名心慌。

    種蘇想要告退了,說:“陛下,微臣……”

    李妄卻幾乎同時開口:“種卿。”

    從前種蘇很怕李妄叫她種卿,那常意味這李妄不高興了,意味著危險,如今種蘇還是害怕聽見這兩個字,它仿佛又帶著另一種危險。

    “臣在。”種蘇答道。

    “方才在想什麽?”李妄問。

    “回陛下,沒想什麽,隻是閑坐發呆了而已。”

    李妄的目光仍在種蘇身上,猶如一張網,似漫不經心,又似獵人捕獵。

    紛紛細雨落在地上,潤物無聲,燭火閃動,照在種蘇與李妄的眉眼上。

    “朕倒是想了點事。”李妄說。

    種蘇靜聽著,李妄的聲音微啞,低聲說。

    “知道朕為何不選妃了嗎?”李妄看著種蘇,問道。

    種蘇心中一跳,反而不敢妄動,答道:“臣不知。”

    李妄神色如常,語氣也如常,輕輕淡淡的,仿佛隻是在談論外頭的小雨,然而說出的話卻不啻於一道驚天響雷。

    “朕告訴你一個秘密。”李妄說。

    種蘇屏住呼吸,心道,我可不可以不聽,自古以來知道秘密越多的人死的越早……

    “朕確有斷袖之癖。”李妄看著種蘇,說。

    李妄麵朝種蘇,目中映照出種蘇的麵孔,接著道:“朕喜歡的是男子。”

    種蘇不能不震動,哪怕之前與李琬猜測過,如今親耳聽到,仍感震驚,沒有想到,李妄竟就這麽說了出來,竟然真的是……

    “陛下……”種蘇張了張唇。

    “你是第一個,也是眼下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李妄仍那樣半靠著,薄唇蒼白,朝向種蘇,說,“你作何感想,又想如何勸朕?”

    李妄的眼神很平靜,卻始終看著種蘇,等著種蘇的答案。

    種蘇心中仍處於震動之中,刹那湧過無數念頭,紛擾複雜,一時之間混亂無比,說不出話來,然而李妄就在對麵,任何一個表情,眼神都在他的眼中。

    種蘇穩穩心神,想了想,說:“微臣不敢妄議陛下之事,隻知無論陛下如何,陛下仍是大康的好皇帝,亦仍是臣之明君,臣之好友。”

    “是麽。”

    李妄淡淡看著種蘇,唇角極淺的輕扯了一下。

    “好友?”李妄說,“朕並不稀罕朋友。”

    作者有話說:

    明天周末,雙更奉上~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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