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突發奇想
  第42章 突發奇想

    “景明可怪我自作主張?”

    “倘若我說是, 小王爺可能改變主意?”

    種蘇與李和原路返回,經過禦花園, 走在兩旁開滿鮮花的石子路上。

    李和笑起來, 揚眉道:“怎地,能得見公主,得公主青睞, 多少人夢寐以求,你還不樂意嘞。”

    種蘇無奈的拱拱手,真想說敬謝不敏,但多少有些不禮貌,隻得道:“小王爺,就算我不近女色……到底乃男人之身, 這樣見公主, 真的妥當麽?萬一到時陛下治罪於我,小王爺可能救我?”

    “這點景明放一百二十個心, 皇兄不僅不會治罪,反而會很高興。”

    “是麽?”種蘇充滿懷疑。

    “景明有所不知,且聽我慢慢道來。”

    宮中巡視的侍衛見到種蘇與李和,遠遠看一眼,並未上前盤查。

    種蘇那飛鶴宮牌從李妄賜予那刻起,便已登記在冊。如今能持牌於內廷中行走的,不過兩隻手能數的過來的幾人,且大多是內閣重臣,新晉的年輕官員中, 唯有種蘇以救駕之功獲此一枚。

    老臣重臣們早對皇宮習以為常, 沒有閑情閑心閑逛, 此時禦花園內隻有種蘇與李和二人。

    “如今皇室正統唯有皇兄與嘉寧二人, 兩人雖非一母同胞,卻也是有感情的。”李和緩緩開口,說道。

    種蘇頷首,雖在她罰站,抑或進出長鸞殿的這些時日,鮮少見到李妄與李琬這兄妹二人有何親近交集,但僅憑李妄特許李琬養貓一事,便足可對兩人關係窺見一二。

    今日在花園兩人相見,李妄雖未表現的有多溫情,神情卻相比對其他人要稍稍緩和一些。

    李琬對李妄亦看著十分自然。血濃於水,終歸是不同的。

    “但終究差了好幾歲,皇兄又政務繁忙,尤其在皇兄剛登基的那幾年,簡直忙的腳不沾地,自顧不暇,也就更顧不上嘉寧了。嘉寧大多數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

    身為公主,自是錦衣玉食,不乏人照顧,但真正的成長路上,卻隻有她自己一人。

    種蘇小時候有過幾年父母不在身邊的日子,好在那時還有種瑞相依為命,倘若沒有種瑞,不敢想象那生活。

    沒有父母家人的那種孤寂感,唯有親身經曆過的人才懂得,那是不分貴賤,不□□份的。

    “我偶爾來陪陪嘉寧,但小時候膽子更小,見到皇兄便腿軟,不大敢來。這幾年稍好些,有時間便來找她。不過我一個人,終究說來說去就那些,沒啥意思,所以方叫上你,多些樂趣。”

    李和帶著種蘇挑樹蔭下行走,繼續道:“至於你擔心的皇兄治罪,大可不必。景明也知,嘉寧已有十六。”

    十六,正是花樣年華,大康可婚嫁之齡。

    先帝先後早逝,沒有長者在,或許少了許多掣肘,多了些自由,卻也相應的,無主事之人。畢竟自古姻緣大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自李琬及笄後,朝廷兩大派係莫不蠢蠢欲動,紛紛起了心思。畢竟娶一位公主,還是如今大康王朝唯一的公主,總是有好處的。

    然而不管哪派,都未說動李妄。

    對李琬的婚事,李妄隻有一個原則:唯李琬的心意為定。

    倘若李琬心喜悅之,不論家世,不論身份,不論派係,這些問題李妄自會處理,定讓她風光大嫁。相反,倘若李琬不中意,便是天上神仙也不嫁。

    這事自然遭到了許多朝臣反對,便是楊萬頃也略有微詞,一國公主,婚事豈可這般率性而為。

    李妄有著一國之君該有的決斷,某種程度上有些暴戾專/製,但非離經叛道全不講理的暴君,很多時候殺人治罪都有理有據,有證可究,讓人心服口服。然而這事上,李妄卻相當堅持,沒有任何理由與解釋,隻沒得商量。

    “我是支持皇兄的。”李和道,“所謂王公貴族,看著多麽顯赫,卻很多時候常身不由己。不知多少夫妻乃政治聯姻,一生都是權利的犧牲者。皇兄在這點上給予嘉寧最大的自由,嘉寧是幸運的。”

    的確幸運。

    種蘇在市井長大,莫說王族世家,就是普通百姓,亦多少姻親乃身不由己,各種權衡利弊。

    所幸這幾年大康國力慢慢恢複,百姓生活漸好,女子地位也隨之漸漸有所提高,在婚事與命運上有了相對多些的選擇。

    李和沒有明說,隻用政治聯姻幾字一筆帶過,種蘇卻不免想到,這是否是李妄堅持的根本原因。

    李妄之雙親,即先帝先後,便是典型的政治聯姻。

    先後乃王家之女,嫁與先帝後,先帝雖有其他後宮嬪妃,卻再無其他子嗣,直到幾年後李琬之母意外生下她與二皇子,自始至終天子儲君唯有先後所生的李妄。

    然而李妄的繼位之路卻非一帆風順。

    在李妄十二歲那年,突發變故。

    據傳,太子十二歲生辰宮宴上,先帝不知何故勃然大怒,竟要廢太子,盛怒之下仿若失智,竟要舉劍格殺,王氏一族為保太子,隻得與先帝對抗,在這場變故中,王氏家族元氣大傷,而先帝中箭,後傷重不治身亡。

    未過多久,先後亦鬱鬱而終。

    這場變故被稱為宮宴政變,民間眾說紛紜。

    有人說李妄即將十三歲,大康男子十五可成親,事實上十三歲便可定親,可科舉,意味著成人,王家身為大康立國以來的四大士族之首,又乃國戚,野心勃勃,迫切想要攬權,意圖逼迫先帝禪位,提前扶持太子上位。

    亦有人說,先帝早有扳倒王家,肅清士族之心,宮宴政變實乃早蓄意謀之,不過王家亦有準備,先帝最終失算落敗而已。

    還有一說,此政變其實是太子所為,挑起先帝與王家爭端,太子李妄坐收漁翁之利,得以提前登基。

    更有傳言,先帝乃被太子親手一箭射傷,繼而先後也隨之而逝,故而有李妄弑/父殺/母之說。

    還有一說……

    史官記載隻有當日情形,政變結局,寥寥數語,其背後內情,彎彎繞繞,幾經修改,真相究竟如何,唯有當事人清楚。

    民間眾多揣測,卻無人敢妄下定論。

    而關於先帝先後兩人關係,亦隨之流出無數版本,有說他們雖家族紛爭,相互傾軋,兩人卻伉儷情深,先帝唯有太子一子便是證明。

    有說他們毫無感情,貌合神離,以各自家族利益為先。更有說他們相互厭惡,卻不得不誕下皇嗣。

    更有傳,先帝其實還有一子,養在宮外,後被發現,才有那場宮變……

    種蘇聽過許多版本,其中真假無人能辨,如今雖在京城,在皇宮,這種事卻也不能隨便打聽。

    然而看如今的朝廷派係,看李妄對王家對王道濟這位母舅的態度,便不難猜測,先帝先後確為政治聯姻,即便不到水深火熱相看兩厭的地步,也一定絕非伉儷情深。

    外人隻能看到表麵,身為太子的李妄,親眼旁觀了先帝先後的恩怨糾葛,見證了兩人間的真實情感,大抵方對政治聯姻敬而遠之……或許深惡痛絕,因而才絕不允許自己的妹妹重蹈覆轍,也走上這樣一條道路。

    當然,自由選擇的婚事最終也不一定百分百幸福圓滿,但至少遵從了自己的內心。

    李妄是不是也正因如此,而遲遲未娶?

    種蘇忽然思緒短暫岔開。

    或許李妄也在等待,等待一個不關任何利益,僅是純粹心之所喜,兩情相悅之人。

    “……征得嘉寧同意後,宮中舉辦了幾次詩會宮宴……”李和還在繼續,聲音拉回種蘇的思緒。

    “哦?” 種蘇直覺不是什麽尋常的詩會宮宴。

    果不其然,說是詩會宮宴,不過是借著作詩賞花之故,間接讓李琬挑選駙馬而已。

    參會的人當然也心知肚明。他們基本都是京中世家子弟,均裝扮的儀表堂堂,來到宮中李琬麵前。

    隻可惜,李琬並未挑中。

    後來一些年輕朝臣也會被特許,可進殿遊園賞湖。

    種蘇聽到這裏,不禁感歎,心道李妄還挺懂。畢竟詩會宮宴之類的,意圖太過明顯,氛圍必然刻意。而宮中不其然的單獨偶遇,則更富意趣。女孩兒大多更喜歡後者。

    當然,也不是隨便什麽歪瓜裂棗都能進,品性和安全都是有所保證的。

    隻可惜,李琬仍未選中任何人。

    這事兒倒也不急,李琬年紀並不大,又是公主,晚個幾年也無妨。

    “實在不行,到時直接開個公主招親大會,匯集天下青年才俊,還怕選不出來個駙馬麽。”李和說道。

    種蘇:……

    ……也不是不行,這事史上不是沒有過,更有養麵首養男/寵的,相較而言,公主招親也算不得什麽了。

    畢竟比起這些,皇帝與公主兩人的婚事皆遲遲未定,才更令人著急。

    也因此,外臣出入內庭,於禮上不合,然而在某些階段,於理卻可容。

    “所以景明不必擔心,不會有人彈劾你私見公主。”

    種蘇拱手,表示知道了。

    “嘉寧沒什麽親近的人,我勉強算一個。我希望她能開心些,也曾想帶她出去玩,她卻不願意。”

    “為何?”

    李和擺擺手,那意思不知是不清楚還是不想說。種蘇沒有繼續追問。

    “所以隻要到宮中來,就盡量去見見她。景明,你不必顧慮,嘉寧是個善良而容易滿足的人,很好伺候。”

    最後,李和這樣說道。

    不好伺候就可以拒絕麽?

    種蘇曾在家中與種父種母商討假設過上京後可能會麵臨的種種問題,其中最大的危機,來自於官場上的職業危機。畢竟種蘇從未涉足官場,什麽都不懂,公務本身之職,人際周旋等等,都具有變動性,不可謂不複雜。

    而與同僚們朝夕相處,更要萬分注意行為舉止,以防身份敗露……

    然而,這些事反而如今一個都未遇到,原本預定的方向已徹底偏離,如同一匹馬,從一開始就瘋跑到一條種蘇,以及所有人都未預料到的路上,一路狂奔。

    不知不覺,種蘇已不小心“招惹”了皇帝,小王爺……如今也不差一個公主了。

    而不論皇帝,小王爺,還是公主,都非她能得罪的起的。

    罷,罷,罷,種蘇深感自己如海麵上的一葉小舟,努力撐槳,爭取晚一點被淹沒,便是最大的努力。

    那瘋跑的馬兒,最終會停在哪裏,終點在何處,是什麽,又有誰知?

    兩日後,禦花園內。

    “公主殿下,這實在太貴重了。”

    種蘇原本以為要去華音殿,孰料李琬卻將見麵地點定在了禦花園。這樣也好,更為便宜妥當。

    陽光日漸濃烈,幾人坐在靠湖邊的觀景台中,坐下不久,李琬便叫人呈上謝禮。

    那是一對翡翠碗,色澤碧綠,質地晶瑩,更奇妙的是其中一隻杯沿上方雕了條魚,另一隻則碗底臥一小魚,兩隻魚兒俱活靈活現,尤其碗底那隻,注入清水,更宛如魚兒遊動,十分逼真。

    先不論誰人所賜,單這兩隻碗本身,種蘇一看便知其必價值連城。

    “金銀之物太過俗氣,想來種大人也不缺,想來想去,既然種大人也養貓,便贈予這對貓碗,還望種大人笑納。”李琬彬彬有禮道。

    種蘇看見那魚便已有猜測,居然真是給貓用的。

    ……好奢侈,我都沒用過這麽貴重的碗呢。不愧是公主手筆。

    公主錦繡堆裏長大,不知柴米油鹽貴,顯然並不在意多少價值,隻雙目中微含期待,希望送出的謝禮能被喜歡。

    “實不相瞞,臣家中那貓不過一小土貓,這碗委實怕它受不起。”種蘇雖非貶低自家那小東西,隻是這碗著實貴重。

    “心愛之物,不分貴賤。”李琬真誠道,“若它不喜歡這碗,我再送它點別的,或者種大人自己去庫裏挑。”

    種蘇忙道不必,再三謝過,小心收起那碗。

    李琬便微微鬆了口氣,高興起來。

    李琬今日仍戴著麵紗,紗上點綴著細碎的寶石,陽光撫過,流動著溫潤的光澤。

    她有著漂亮的眉眼,儀態貴氣優雅,雙眼中卻帶著股少女特有的純真與羞怯。

    “我聽說種大人跟皇兄是在宮外相識,可是這樣?”李琬雖有點害羞,卻不怯弱膽小,有話便問。

    “是。”種蘇如實答道。

    “皇兄從前很少出宮,出宮便認識了種大人,當真有緣,也聽起來頗為有趣。種大人跟皇兄具體怎麽認識的呢?”

    這話換做別人來問,似乎有套話之嫌,李琬眼中卻隻有好奇。明顯是對這件事本身感興趣。

    具體怎麽認識的……這問題種蘇可不敢如實回答。想來那小巷之事瞞的極好,便連李琬也不知情,否則不可能問的出這話。

    “咳,嘉寧妹妹,你怎麽不去問皇兄?”李和一旁笑道。

    “皇兄日理萬機,哪敢拿這種事打擾他?”李琬抿抿唇,一則不敢問,二則恐怕問了李妄也不見得會理會。

    “景明跟皇兄其實是因為那起綁架案結識。”李和說。

    綁架案知情者相對多一些,種蘇本還猶豫該不該說,既然李和說了,便也不用遮掩,於是大致說了下。

    “這麽巧的呀,竟進了同一家店,一同被綁了去。”李琬聽的認真,追問道,“然後呢?在山上你們如何逃脫的?”

    於是種蘇又挑了些說了。

    事情過後種蘇還未怎麽跟其他人說過這事,如今回想起來,才覺當日著實有些驚險,幸而那時不知李妄身份,否則當真壓力巨大。

    她說的並不算太詳細,李琬卻聽的興致盎然,雙眼晶亮。

    “天啊,好險好險!”李琬睜大漂亮的雙目,“你們當真厲害,居然逃出來了。”

    “如此說來,你還是皇兄的救命恩人呢。一起經曆過生死,難怪皇兄待你不同。”李琬一手撐在下巴上,笑道,“聽起來就像戲本裏的故事一樣。”

    如李和所說,李琬的確是個容易滿足的女孩兒,無論多小的事,都能聽的津津有味。

    跟這樣的人講話,無疑十分舒服愜意。

    陽光暖融融的,三人的午後其樂融融。

    貓兒跑進亭中來,宮女牽著繩子想要將它帶走,它卻徑直往李琬而去。李琬接過繩子,抱起貓兒。貓兒便趴在李琬膝蓋上,懶洋洋的眯起眼睛。腹部的花刺被挑出後,它不複之前的暴躁,卻仍隻對主人李琬親近。

    “這位可是你的恩人呢,醜醜,跟種大人道謝。”

    李琬抓著貓兒兩隻爪子,朝種蘇作揖,貓兒卻不甚配合,高傲的喵了一聲,顯然不將種蘇放在眼裏。

    “小東西,還這麽傲。”李和伸手欲撓貓兒下巴,貓兒更大聲的喵,同樣也不將李和放在眼裏。

    種蘇笑起來,隨著貓兒的到來,話題自然而然轉到他們共同的愛好上。

    兩人聊了會兒貓。

    “說起來,我家那隻也是陛下所贈——就是山上那隻小貓。”先前種蘇略略提到過山上李妄的諱症正是因那貓兒所起。

    “是嗎?”李琬笑道,“那倒有趣了。”

    可不是嗎?這麽一說,李妄明明有諱症,卻並不阻斷他人喜好,還送予貓兒。

    從前種蘇隻覺意外,如今卻品出了李妄的另一種溫情。

    “那貓兒長何模樣?脾性如何?”李琬問道。

    種蘇想了想,不由笑起來,“嗯……大概跟公主家的完全相反吧……我家那個叫小西施……”

    李琬還未反應過來,李和便嗤嗤笑起來,李琬瞬間也明白了,頓時也笑了起來。

    李琬笑著笑著,突然道:“聽起來很有意思,種大人,不若改日你將貓兒帶來,我很想看看它,同是皇兄所贈,也讓兩隻貓兒見見麵,說不定能玩到一起呢。”

    又一個突發奇想……種蘇已經習慣了,轉念一想,自家小貓未有其他玩伴,來見見其他貓兒也不錯。

    但要將貓兒帶進宮來可不是件容易事,其他的倒也罷了,這事兒還非得李妄同意不可。李琬會親自去向李妄申請,種蘇也需跟李妄報請一聲。

    於是下一次休沐日後,種蘇再見到李妄時,便提了出來。

    因李琬前頭已給李妄說過,李妄聽見此事倒並不意外,隻未說話,看了種蘇一眼。

    “倒去的挺勤。”李妄慢悠悠的說了一句。

    種蘇:……

    ……好像也是,朝中五日一休沐,如無特別情況,種蘇與李妄差不多五日方一見,而這幾日裏,種蘇卻與公主見過兩次了。

    種蘇觀察李妄神色,李妄英俊的麵孔上波瀾不驚,近乎麵無表情,眼眸微垂,看不出喜怒,倒也不像生氣的模樣。

    “……要麽微臣不去了?”種蘇道。

    “沒說不讓你去。”李妄淡淡道。

    “那貓兒……”

    “準了。”

    種蘇便道:“謝陛下恩典。”

    李妄語氣仍舊淡淡的,接著道:“帶進宮後,先帶到長鸞殿來。”

    “嗯?”種蘇有點莫名,接著麵露驚訝,“陛下的意思是……可陛下不是有諱……”

    “朕送的貓,朕要看看,不行?”李妄看著種蘇,無情無緒的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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