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與你為友
  第14章 與你為友

    空寂的小屋中傳來聲響。

    那聲音很輕。

    李妄看清何物後,登時臉色微變。

    種蘇先是緊張,接著驚訝,繼而忍不住低聲呀了一聲。

    竟是隻小貓,從破敗的窗口爬進來,見到房中有人,便朝人走來。

    小野貓不過幾個月大,瘦瘦小小,毛茸茸髒兮兮的,瘦骨嶙峋,並不怕人,嗅嗅聞聞,黑色的眼睛看看種蘇與李妄,最後來到種蘇身邊。

    喵——

    小貓發出細細的叫聲。

    “怎麽會有貓?”種蘇挪了挪腿,小貓順勢爬上來,臥在她的腿上。

    “是他們養的嗎?”種蘇猜測會不會是那些乞丐綁匪們養的,但是野貓的可能性更高……

    種蘇眼睛一亮:“看來我們的推斷沒錯,果然在城內山中,而且可能此處離城坊很近。”

    倘若小貓為乞丐所養,這種時候還帶來山上,足以說明路程不太遠。倘若是小野貓,卻不怕人,則極有可能流竄到市坊尋過吃的,抑或有大貓尋來吃的喂養,否則太過野外的深山,無法存活……

    所謂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這些乞丐很有可能冒險而為。

    “你覺得呢?”種蘇詢問李妄意見。

    自小貓出現後,李妄便沒說過話,種蘇轉頭看去,這才發現不對。隻見李妄臉色微白,呼吸微微急促,似乎十分不舒服。

    “你怎麽了?”種蘇驚道。

    “……讓它走開。”李妄呼出一口氣,沉聲道。

    它?種蘇反應過來,不是吧,他居然怕貓?

    種蘇正要笑話兩句,卻察覺到李妄身體緊繃,須臾之間,額上竟隱隱有汗,這反應不似簡單害怕。她驀然想到一個可能:“你有諱症?”

    李妄轉向一旁,氣息微促,沒說話,向一旁讓了讓。

    種蘇二話不說,雙腿一顛,將小貓顛到另一側,小貓瞄的一聲,不解的看看種蘇,再次企圖往上爬。

    “哎,不行。”

    種蘇讓出一點位置,將小貓趕到牆角最裏頭,並曲起雙膝,將小貓盡可能與李妄隔離。小貓幾次掙紮無果,隻好放棄,縮在牆角,挨著種蘇腿部取暖。

    “這樣好些嗎?”

    種蘇關切問道。

    李妄深呼吸,閉了閉眼,似乎稍好一點。

    種蘇從前見過患花粉症的,一到春夏,簡直不能活,由此也知道天底下很多人患有諱症,忌諱的東西五花八門,無奇不有,沒想到這就遇上一個諱貓的。

    “有沒有事?是不是得吃藥?”

    諱症的表現各有不同,有些隻是輕微不適,有些嚴重的卻會引發各種病症,甚至危及生命。萬一在這種地方發作,可不是鬧著玩的。

    種蘇仔細查看,李妄穿的整齊,手縛在身後,唯有脖子和臉頰露在外麵,除了臉色略蒼白外,暫且看不出什麽來。

    李妄眉頭微蹙,仍不太舒服的樣子,正要說話,外頭忽然傳來人聲。

    種蘇一凜,與李妄對視一眼,李妄雙眸微沉,兩人一起望向門口,凝神外頭的動靜。

    看時間,這時候也該有個結果了。

    乞丐綁匪們此刻前來,是要將他們轉移地點,而後放回?

    然而房門遲遲未開,門外傳來壓低的爭吵聲,淩亂的腳步聲,似在拉扯。

    怎麽回事?這是發生了分歧?難道發生了其他變故?

    種蘇不由緊張起來,李妄倒神色不變,波瀾不驚的坐著。

    “老三……問題……大陣仗……不對勁……”

    “……朝廷命官……”

    “收手……費這麽大勁……剁隻手……誰怕……大不了……”

    “不可輕舉妄動!老四……再去打聽……”

    外頭聲音時大時小,幾次有人想衝進來,都被其他人攔住,明顯綁匪們內部發生分歧,正爭執不休,屋裏隻能聽到模糊語句。

    最終,所有爭吵停止,似乎綁匪們終於意見統一,又離開木屋門口。

    種蘇鬆了口氣,知道暫時逃過一劫,然而形式卻更為嚴峻。事態似乎朝著她最擔心的方向發展而去。

    “他們走了嗎?”

    種蘇看李妄,李妄也正看著她,眸中隱隱現出思索神情。

    李妄不笨,剛剛綁匪們爭執時漏進來的隻言片語,組織起來,足夠拚湊出豐富的信息,種蘇既能聽懂,李妄想必也能。

    “看樣子,好像他們的交接出現了問題。”種蘇開口道:“我們的家人應是報了官,而後官府得知了我們的身份……”

    “哦。”李妄道。

    “實不相瞞,我乃朝廷命官。”種蘇隻得說了,剛剛綁匪們提到朝廷命官這幾個字眼,李妄既不是,自然就隻有她了。

    “哦?”李妄神色不明,說不上什麽表情的看了她一眼。

    “不是故意瞞你,日後會告訴你。隻因……”種蘇低聲道:“因為什麽不重要,總之,現在可能因我這朝廷命官的身份,似乎出了問題。我們不能再這麽等著了,得想辦法逃走。”

    先前對方人太多,又地點不明,不輕舉妄動是最好的選擇,眼下有一部分人要被派出去,又明確了大概地點,逃走的成功性便有所增加,可以一試。

    否則等他們回來,萬一不成,剁隻手腳做恐嚇,或幹脆一殺了之,便徹底完蛋。這些人利益熏心,逼急了什麽都得出來。

    李妄沒有說話,顯然種蘇的考量是對的。

    “我去看看。”

    既要逃,就更得小心。種蘇起身,蹦跳著到門邊,小心窺探。

    隻見綁匪們窩身的小屋門外匯聚了數個身影,除了乞丐外,還有幾個一身布衣,腰間跨刀,頭綁布帶,明顯帶著一身匪氣,所有人一起,足有十多人。

    那小屋中竟窩了這麽多人,更未想到乞丐竟與山匪們勾結合作,看來這回確實抓到兩隻肥羊,預備大幹一筆……

    幸而先前未輕舉妄動,種蘇心道。

    綁匪們低聲商議,接著便分頭行動,大部分人下山偵探情況,施以援手,留下四人守在山上,等候消息。

    “待他們稍走遠些再行動,以免打草驚蛇。”

    種蘇跳回草堆上,心中合計,得想辦法將他們幾人分開對付,不可莽撞。當務之急,得先解開束縛。

    “我靴筒裏有把匕首……”

    綁匪們搜走了他們身上顯而易見的財物,幸好不夠仔細,靴子裏藏匿的匕首仍在,種蘇正要讓李妄幫忙取出匕首,李妄卻直接側身。

    “用我的。”

    種蘇:……

    好家夥,原來大家都有留手。看來這人也非完全不知江湖險惡,至少還知道帶點防身武器。

    李妄的匕首藏在腰間,更好取,種蘇便順勢而為,她也轉過身,與李妄背靠背,用背後的雙手摸索著李妄腰間。

    那東西放在腰側靠後的位置,本是最方便取用的地方,眼下要拿出來卻十分困難。腰上外頭的玉帶已被綁匪解走,剩下一條裏帶束著腰身,匕首便緊緊藏在裏帶裏。

    腰好細……

    種蘇從未摸過別的男子的腰,無從比較,但手下這腰無論誰看了,都得喝聲彩。腰線勻稱有型,瘦薄而結實,有種介於少年人與青年間的美感。

    “不要亂摸。”李妄冷道。

    “沒有沒有。”種蘇忙道,趕緊收斂心神,辦正事,心道,還不知誰占誰便宜呢。

    手綁在身後,又看不見,平日裏簡單的一個動作如今做起來分外艱難,種蘇小心的摸到東西,在努力往外推,拽,拉……

    李妄身體微僵,屏息忍著。

    終於忍不住動了動。

    “哎,不要亂動。”種蘇忙低聲嚴肅道,趁機報了一句之仇。

    大局為重,李妄極力忍著,沒有再動。身體自始自終微微僵著。

    種蘇亦不再做聲,專心取刀。

    月色如水,小屋裏寂寂無聲,落針可聞,這般的寂靜裏,兩人呼吸彼此清晰可聞,彼此都有些不穩。

    種蘇不由想起那日小巷中,李妄急促的喘|息……今日清醒狀態下呼吸明顯克/製許多,卻也讓人耳朵麻麻的……打住打住,怎麽弄的自己好像個色鬼一般……

    終於取出來了。

    卻並非匕首,而是一把小弩。那弩一看便是特製,隻有手掌大小,製作的十分精巧,機身後方暗藏玄機,打開開關,裏頭竟是把小刀。

    那刀非常袖珍,卻削鐵如泥,割斷種蘇與李妄手腳上繩索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怪不得讓用他的呢。

    種蘇脫得束縛後第一件事是馬上查看李妄,很擔心他的諱症。

    那隻小貓期間幾次試圖靠近,都被種蘇阻止,此際正離的遠遠的,漆黑的眼睛裏帶著不解與不甘心。

    “確定沒事嗎?待會兒沒有問題吧?”

    畢竟一會兒他們需要戰鬥,還需要逃跑,萬一他不能行動,可就大大不妙。

    李妄仍有點警惕那貓,揉了揉肩膀,漫不經心道:“若有問題,你可自行逃走,不必管我。”

    “燕兄這是什麽話?”種蘇抬眼看李妄,微微笑道,“既與燕兄為友,自當共進退。燕兄放心,我既會盡力不做拖累,也絕不會獨自逃生。燕兄倒是說實話,到底有沒有事,若有事,便不可硬闖,我們再想其他辦法。”

    一陣風吹來,種蘇打了個寒顫,雙眼卻仍灼灼注視著李妄,目中帶著坦誠與真切的關切。

    李妄看著這雙眼睛,默了一會兒,低聲道:“無事。”

    種蘇聞言放下心來,這才活動活動手腕腿腳,綁了這半天,都麻了。

    接下來怎麽辦?

    “稍後先引人進來。”李妄說。

    種蘇點頭,也正如此想。

    外頭傳來窸窸窣窣之聲,顯然其中一部分人正往山下去。

    種蘇與李妄各自放鬆手腳做準備,邊凝聽外頭動靜。

    “你什麽官職?”

    李妄忽而開口道。

    “嗯?”自認識以來,都是種蘇說的多,問的多,李妄幾乎不曾問過什麽,仿佛一切都不大在意,這尚是他第一次主動問詢。

    “燕兄可知秘書省?”

    如今已是朋友,自該如實相告,種蘇便問道。

    李妄是讀書人,即便不做官,自然也知道秘書省。秘書省掌管經籍圖書之事,下設著作局與司文台。秘書省內秘書郎起,至少六品上。

    李妄不動聲色打量種蘇一眼。

    “我乃秘書省……”種蘇故意停了一停,賣關子般,見李妄朝他看來,方繼續道:“……下院中筆匠一名。”

    李妄:……

    秘書省下分院不少,筆匠乃其中最末等官階,人員眾多。

    種蘇:“從九品呢。”

    “實不相瞞,家中捐來的,\"種蘇低聲道,“讓燕兄見笑了。”繼而想到一事,眼中露出茫然:“他們說大陣仗,為區區九品小官,能弄出多大陣仗?長安官署當真負責,卻委實令我惶恐呐……嗯?燕兄你在笑?”

    月光從屋頂破洞灑下,種蘇無意一瞥,看見李妄似乎嘴角微扯,像是在笑,轉瞬即逝。

    “沒有。”李妄漠然道。

    種蘇懷疑的打量,總覺得受到了莫名的嘲笑,卻沒有證據。說起來,認識這麽久,還從未見李妄笑過。

    李妄雙眸低垂,看也不看種蘇,站起來,將小小的□□放入衣袖,匕首則握在指間,徑直走到門邊。種蘇也輕手輕腳過去,小心站在門側,朝外探望。

    外麵已隻有四個留守之人,正站在高處,為下山還未走遠的同夥望風。

    “官不在大小,各盡其能便是。”李妄看著外頭,話卻是朝種蘇說的。

    “謝燕兄寬慰,不過我沒什麽野心,”種蘇與李妄各據破門一側,耐心等候,極低聲的交談,“能來長安見識一番,便已知足,若能一睹當今天子聖顏,就更值了——燕兄也沒見過皇帝陛下吧?”

    李妄微微一頓,答道:“不曾。”

    種蘇點頭,“想也是。我們這皇帝,從未有畫像流出,亦不愛出宮巡遊,可當真神秘。”

    民間傳言,哪怕因國事,譬如祭天之類的出得宮來,也從來端坐馬車中,帷幔重重,無人能一窺天子真顏。像種蘇這等小官,即便能夠上朝覲見,也隻能站在後頭,遠遠看上一眼。

    “史上多少皇帝都喜歡微服私巡,出宮遊玩,咱們的皇帝怎就不一樣。燕兄你說,皇帝終日待在宮中,不無聊嗎?”

    門外那四人還未進屋,聚在一起,正在商議什麽。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有什麽稀奇的。”李妄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平淡道。

    “話不能這樣說。所謂春有百花秋有月,而年年歲歲又不同,這天底下好玩有趣的事多了去了。”種蘇說道這裏,倏然想起眼前這人平素也是不怎麽世出的,便低聲道,“燕兄日後若方便,可以多出來走走。我帶不了皇帝,倒可以帶燕兄逛逛長安城,一起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有人陪著,是不一樣的。你會發現,很多事很有趣。”

    本是凶險的境況,卻因兩人喁喁私語般的交談衝淡了不少。月光透過門板縫隙照在兩人的臉上,兩人臉上明明暗暗,有種不真實感。

    李妄沒說話,既沒答應,也沒不答應。

    就在這時,外麵四人分開了,兩人走向後山,想是去巡視一圈,便隻餘下兩人,一人鑽進小屋,輪換值守。

    種蘇知道,是時候了。

    馬上要正麵交鋒,種蘇不由有些緊張,幸而李妄在,又安心不少。

    李妄身上始終有種從容的氣場,但之前多少顯得有點漫不經心,或者說無所謂的感覺,然而一旦行動起來,整個人頓時又不一樣,眼神瞬間變的犀利果斷,猶如未出鞘的劍,亦如荒野中潛行的豹。

    仿佛一切困境都不在他眼中。

    然而下一刻,李妄忽然臉色大變。

    作者有話說:

    臉色又是一變~

    謝謝前天昨天兩位小夥伴的營養液,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