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追你
  第81章 追你

    小麥麵包是最好吃的麵包。

    等以後影子先生學會其他夾餡麵包的做法, 這個結論還可能隨時改變……但不論如何,至少應當還可以持續一段時間。

    畢竟從目前的證據看來,明先生要處理的工作的確很多。

    吃過午飯後, 明熾遷徙去書房, 裹著那件外套, 又在雨聲和壁爐溫暖的火焰旁邊閉上眼睛,睡了相當舒服的一覺。

    醒過來的時候, 書桌上等待處理的文件摞成一摞,似乎也沒有變少多少。

    “是祿叔又送來了一部分。”

    明危亭放下筆走過來,兌換了一個小時的放鬆服務, 和他解釋:“之後的一些常規工作, 如果能提前完成, 就會有不少空暇時間。”

    “因為有人陪同。”明先生給出反饋, “進度沒有問題,處理得很順利。”

    事實上,進度其實遠比過去幾天順利。

    在出門辦公的那些天裏, 明危亭在處理工作時,也依然難以避免地會想到留在別墅裏的明熾。

    他清楚明熾需要一段時間來自己閱讀信件、找回過去,也清楚対方已經完全可以獨自應付這些。但理智並不是時刻都足以約束情感——這件事他過去做不到完全理解, 但現在已經不需要祿叔再來解釋。

    有天夜裏,明祿其實回去過一趟, 去拿一些要用的文件,更主要還是為了和別墅裏的人確認明熾的情況。

    他們離開的當晚,明熾並沒急著去看那些信。

    明熾認得別墅裏的每條路, 自己在別墅裏繞了完整的一圈。他把每個地方都走過一遍, 在每塊熟悉的磚上都摸了摸,最後還是回到了小屋旁邊的花園裏。

    那裏之前其實還有一座相當小的車庫, 隻能停一輛車。後來因為閑置太久被拆除,花園擴建過去,也種上了花草。

    但因為過去的很多年,那裏的地麵都停著輛車,所以如果撥開花草仔細找,其實還能找到留下的輪胎痕跡。

    明熾在那裏躺下來,他和那些花草一起躺了一個多小時,枕著胳膊,一起看著太陽落下去。

    ……

    之後發生的事就都一切正常。明熾聽見有人出來找自己,就坐起來主動招手,彎起眼睛和來接自己的人道謝,回去用晚餐和吃藥,洗漱過後回到臥室。

    那天晚上他們聊了很久的天,還打了電話,明熾錄了一首吉他的晚安曲給他發過去,提醒影子先生要好好睡覺。

    明祿得到的回答裏,明小少爺的狀況也都相當良好——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專心複健,每天走得都比之前明顯更穩當。從第二天起明熾開始看那些信,也開始繼續練吉他和畫畫,還找時間去廚房研究了兩道新菜,他們負責品鑒,幾次調整之後味道就變得相當驚豔。

    要說有什麽稍微特殊的……也就是他們走後的次日早上。

    明家留在別墅裏的人也都很喜歡這位新的小少爺。有些跟在先生身邊久了的,會忍不住同他多搭幾句話,按照醫生的囑咐,時常提醒他即使是複健和練習也要適量。

    明熾每次都會認真聽、認真道謝,平時也會主動問好和打招呼,但多數時候依然隻是笑不說話,在一旁聽著其他人說笑聊天。

    這件事所有人早就已經習慣——隻要是先生和明總管不在的時候,明熾的話通常都很少。

    不過那天早上,明熾從房間裏走出來,和每個人都搭了話。

    聊天的內容很平常,隻不過是些有關先生的事,他們也和平常一樣作出了答複。

    後來明熾又問了自己的病曆,拿到之後回房看了十幾分鍾。等再出來,就又變得和平時完全一樣了。

    “這種情況太常見了。”荀臻聽明祿提起這個細節,対他們解釋,“不隻是心理問題,也有頭部手術後的影響,定位能力受損也不止表現在空間定位能力上——不要說他還忘了十年的事。”

    手術的準備階段,荀臻聽團隊探討過很多相關內容:“即使是很多記憶沒有損傷的病人,也會在自我統合上偶爾出現問題,一瞬間無法定位‘自己’的位置。”

    “不需要回避這件事。”荀臻提醒,“多交流就會有更多的信息,新的信息補充進來,這種狀況立刻就會緩解。”

    ……

    明熾懷裏的休閑服被換成了本人,眼睛立刻彎起來,把影子先生也拐進躺椅。

    他手法熟練地給明先生兌換了一會兒太陽穴的按摩服務,聽到明危亭的問題,就停下來想了想:“完全沒那麽嚴重。”

    他還不至於完全定位不了自己的位置——畢竟短期記憶時靈時不靈,他身上隨時都帶著便簽本,每天晚上臨睡前都默背複習一遍的習慣也保留了下來。

    那天早上醒過來,他隻是沒有見到影子先生,所以有那麽一會兒覺得不安。

    “會想什麽?”明危亭問,“擔心我不會回來?”

    明先生已經很適應躺椅,也飛快被小先生教會了放鬆。連枕頭的位置也頂替掉,攬住明熾的頭頸,讓明熾枕在自己肩上。

    兩個人舒舒服服窩在躺椅裏,身旁是被雨水衝刷的落地窗,壁爐的火光映在窗戶上,外麵是冷色調彌漫著的水霧。

    房間裏沒有其他人,但為了配合明熾習慣的音量,他們的天聊得還是很小聲,額頭碰著額頭。

    要是祿叔從旁邊經過,一定會頒兩個“最讓人放心小朋友獎”的那種姿勢。

    “那倒不是。”明熾完全沒擔心這個,毫不猶豫搖頭,“沒這麽嚴重。”

    明危亭摸了摸他的頭發:“沒這麽嚴重?”

    “対。”明熾自己也記不太清了,停下多回憶了一會兒,想起來了當時的情況,“就是擔心,這麽大個影子先生。”

    他笑出來,又一本正經抬手比劃了下:“是我自己想象出來的。”

    房間裏當然是兩個人的生活痕跡,也有很多不屬於他自己的東西,貝殼做的亭子、外套、電腦排著隊等他檢閱。

    要找證據肯定是不難……隻不過。

    隻不過,以明熾対自己能力的了解,要是他真的因為手術或是別的什麽原因影響,想象出了一個影子先生,也是真的能做到這種程度哄自己高興。

    明小先生対嚴重的定義好像稍有偏頗。

    明危亭握住明熾的手,讓他把手臂搭在自己身上:“這件事不嚴重?”

    “這件事不嚴重。”明熾學他說話,想了想又笑,“其實查一下手機,發條消息、打個電話就能解決,隻不過當時沒想起來。”

    或許也是在那麽幾秒鍾裏,本能地不想去點開,不想麵対任何一種可能的結果。

    他隻用手機打遊戲,対聊天和電話功能都興趣不大,過去似乎也沒有養成過隨時查看的習慣。

    明危亭和明祿離開的那天,明熾在窗前站了一會兒。等他回到桌前,看到手機屏幕上有未讀消息的提醒,心跳像是忽然漏了一下,身體在本能地冒冷汗。

    ——不過這個毛病也在短短幾分鍾內就迅速地、徹底地痊愈了。

    明熾忍不住從正在進行的話題裏走了個神,想起來那些聊天記錄。

    他自己專心地想了一會兒,嘴角又壓不住地抬起來。

    已經過了這麽久,他和影子先生還是第一次隔著手機聊天……那種感覺實在相當奇妙。

    每個短暫的間隔都叫人期待,每條收到和可能收到的消息都值得高興。你收到每一條消息的時候,都忍不住去想対麵的發信人,想象対方敲下這行字的神色和心情。

    明熾想到哪就說到哪,所以把這些也全說給影子先生:“以後有機會,還想多發消息聊天。”

    明危亭的感受和他完全一致,但還是不太希望再會發生這種情況,低下頭:“有機會?”

    “當然。”明熾舉例說明,“比如明先生在書房,我在臥室,需要我上來提供放鬆服務。”

    明危亭的思路不如他開闊,聽到這裏才忽然同樣生出明確的期待,轉過來,認真聽著他說。

    明熾原本就隻隨便說了這麽一個例子,迎上眼前忽然嚴肅專心聽課的視線,立刻生出責任感,繼續發散思維靈活思考。

    “比如狐狸先生在廚房,我在畫室,需要我來給麵包做個藝術造型。”

    “比如影子先生在臥室,我在小屋練吉他,天黑了,需要我盡快回家睡覺。”

    “比如……”明熾停下話頭,看著隻差找個筆記本來記的影子先生,笑出來,“比如我們就在一個房間裏,一抬頭就能互相看見。”

    但暫時還沒人有時間抬頭,因為彼此都有事在忙,明先生要工作,他正準備係統開始學習航海相關的知識。

    這個時候,如果忽然有人突發奇想,覺得可以停下來休息一會兒,或者是出去透透氣。

    明先生從小性情嚴謹,要是直接說出口,不論是邀請方還是被邀請方,難免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明熾花了點時間,從躺椅的口袋裏摸到了自己睡前隨便扔進去的手機。

    他解鎖屏幕,打開聊天軟件,飛快敲下幾個字,點擊發送。

    明危亭放在書桌上的手機響了一聲。他微怔了下,隨即也反應過來,笑著摸了摸明熾的頭發。

    他攬著明熾仔細放好,自己離開躺椅去桌前拿手機,點開未讀消息。

    「小先生:雨變小了。」

    明危亭看著這條消息,他想明熾対他說的話,看到消息的時候,會想象対方的神態和心情。

    他真的在想這些。

    因為角度的原因,他暫時看不到幾乎陷在躺椅裏的明熾。所以他在想,小先生發這條消息的時候大概會忍不住笑,嘴角抿起來,耳朵就跟著燙。

    這些天他也會想這些。想明熾給他發消息的時候,是不是真的像文字那樣安穩和舒服,會不會也偶爾睡不著,想那些信裏寫了什麽,明熾看過後會有什麽變化。

    信就在他的電腦裏,沒有任何密碼或是保護措施,但明危亭並沒看過它們。

    他想這些事的知情權和決定權都該在明熾——這件事的處理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另外一件事,需要在之後的生活裏調整。

    明危亭在消息框裏回:「早安。」

    明熾停頓的那幾秒,顯然是又去手機右上角確認了一下“13:40”這個時間,然後躺椅動了兩下,一個腦袋晃悠悠冒出來。

    明危亭正好看到這一幕,他壓了下嘴角,走過去,把明熾從躺椅裏抱到桌前。

    那把用來辦公的椅子很舒服也很寬敞,明危亭坐在裏麵,讓明熾靠著自己的胳膊,把手放在桌麵上。

    明危亭拿過自己的私印,低頭征詢過明熾的意見,沾了一點印泥,印在明熾的手心。

    “即使不見麵,每天早上也都該發消息。”

    明危亭說:“如果那天我發早安,小先生就會知道影子是真的。”

    印章是名家之作,每條痕跡都幹淨利落,刻得遒勁有力,相當有藝術感。

    明熾正專心體會那幾刀神來之筆,聞言抬頭,怔了下才反應過來。

    他自己都走神跳到了下下下個話題,沒想到影子先生還在想這件事,再看那個小巧的印章忽然胸口發燙,耳朵也不自覺泛紅:“沒問題。”

    “本來也知道。”明熾輕聲說。

    明危亭關了書桌上的工作燈,低頭看他。

    明熾熱乎乎地咳了一聲,他仔細等印跡幹了,把手攥起來,相當珍惜地藏進影子先生的外套口袋裏。

    他和影子先生一起擠在椅子裏,空間很小,有一點暗,很暖和。

    明熾已經很適應別墅二樓明亮開闊的起居室,也很適應郵輪上舒服寬敞的臥室,但他還是忍不住喜歡這種不完全封閉的、有光透進來但又足夠暗的小空間。

    “那天早上。”明熾說,“我在衣櫃裏坐了一會兒,想了一堆東西。”

    明危亭攏住他的頭頸,輕輕揉了兩下。

    “到最後,我發現一個非常有力的證據。在海洋這方麵,我不可能有這麽豐富的想象力和知識儲備。”

    明熾笑出來:“說起加勒比海,我以前的印象都是梳髒辮的痞帥海盜。”

    明熾說:“我拿著病曆,在衣櫃裏給自己背了五分鍾,確定這些一定是有個超酷的人告訴我的。”

    明危亭不說話,但手臂向回收攏,下頜抵在他的發頂。

    他隔著襯衫和胸腔,聽見影子先生近在咫尺的心跳。

    明熾敲了敲,特地告訴対麵那個心髒:“我說這個,是履行約定,不是為了讓影子先生難過。”

    他們說好的,所有不舒服的時候都要說,這樣隻要看到対方高興,就能確定是真的舒服和高興。

    其實這件事也完全沒有描述出來那麽嚴重。

    就那麽一小會兒,他的短期記憶本來就不太牢固,要不是荀院長把這件事轉述過去,影子先生又提起來,他自己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不難過。”明危亭攏住他的手,低頭回答,“你誇他酷,他覺得緊張。”

    明熾睜大了眼睛,抬頭看影子先生。

    他之前在這裏睡午覺,為了讓他睡得安心,房間裏沒有開主燈,這個角度的光線不那麽明確。

    窗外的雨的確小了,但天色還沒放晴,窗外的自然光也被明危亭擋去了一半。

    明熾想了一會兒,自己壓不住笑,拍拍対麵的胸口:“是事實,不要緊張。”

    他繼續說:“我當時就在想,別的至少先不論,這麽酷的一位先生我一定是親眼見過了的,而且聊了天。”

    這麽酷的一位先生対事實接受良好,點頭補充:“聊了很多天。”

    明熾抿了下嘴角,從善如流修改:“聊了很多天。”

    ……

    然後他停下來,沉默了一會兒。

    這麽酷的一位先生低頭看他,發現他故意不說話,抬手輕敲他額頭。

    明熾剛深呼吸做準備,笑得咳了下:“那就好辦了。”

    “是真人吧?既然是真人,我去找他不就行了。”明熾信心滿滿,“我去追他。”

    明危亭低頭問:“去追他?”

    明熾點頭,他總算把話題引到這兒了,長出一口氣,目光灼灼地抬頭:“就是不知道他喜歡什麽。”

    明危亭被他看得微怔,沒有立刻開口,隻是又按住明熾的頭發,輕輕揉了揉。

    “可能不用。”明危亭沉吟片刻,才又說,“他在追你。”

    明熾倒是知道這個,他從祿叔那兒偷偷瞻仰過那份壯觀的《追星指南》了,點了點頭:“我們各追各的。”

    影子先生追他的星。

    他追影子先生。

    明熾又忍不住走神,腦補了一會兒他們兩個繞著圈跑的畫麵,然後迅速把這個畫麵刪去。

    ……這麽嚴肅和正經的時候,不能想這種奇怪的場景。

    等以後他們八十歲了,可以作為漫畫番外畫出來。

    “我。”明熾指了指自己,又指明危亭的書桌,“世界。”

    他用右手模仿小人走路,從自己胸口蹦上影子先生的手臂,往書桌世界走:“你是我的路,先生。”

    明熾輕聲說:“我喜歡世界,喜歡路。”

    “以後我會更喜歡世界。”明熾說,“更喜歡路。”

    他用來模仿走路的那兩根手指停下來,食指彎了彎,中指屈膝跪下去。

    他也不知道明危亭能不能理解,但還是這樣一點一點靠近,用指節在対方的手臂上慢慢碰了碰。

    這回大概整個人都紅了。

    在這裏就不得不再討論一遍天生的膚色問題——明熾其實相當向往明家那些水手的狀態,但他專心地把自己晾在太陽底下曬了幾天,除了露在外麵的地方被曬紅之外,幾乎沒有什麽其他成效。

    回到房間的明熾因為這件事還悵然了一陣,隻好繼續看手術前自己留下來的信。

    打開下一封,剛好是自己勸自己想開一點:「曬不黑,也不會變成健康的小麥色。」

    「但是可能曬傷。」術前的他告誡術後的自己,「如果不用防曬,會被批評,晚上沒有桃子糖和西瓜。」

    ……

    明熾腦子裏跳出這些回憶,但絲毫不影響他整個人飛速發燙,連碰上明危亭手臂的指節也泛紅。

    明熾的手指小人屏息凝神親了影子先生一下,跳起來掉頭就跑,跑了沒幾步,就被另一隻手捉住,攏在了掌心。

    明熾熱騰騰抬頭,迎上明危亭落下來的視線。

    “我們去淋雨。”明危亭回答小先生發的那條消息,“雨小了。”

    明熾的目光立刻亮起來,剛才的念頭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

    為了符合書房的氣氛,他來之前就已經換好了衣服,被明危亭罩上了一件防水的夾克衫,又在頭頂加了頂鴨舌帽。

    明危亭自己穿得也隨意。海上的生活並不都適合西裝革履,他的私服不知道是哪個品牌合作的,相當有品位,休閑款也每件都設計得恰到好處。

    書房有直通艙外的舷梯,本意是方便明危亭隨時下去處理船上的突發狀況,或是方便來船上談生意的客人直接去書房——總之還是第一次派上這種用場。

    明先生握著小先生的手,小先生的右腿還酸著,走到最後幾節台階實在走不動,索性就停下來。

    明先生走的比他快,在舷梯下朝他伸手。

    小先生抿起嘴角,蹦下去被穩穩接住,放在甲板上。

    濕漉漉的甲板有些滑,他這會兒沒拿手杖,但有人把他扶的相當穩,所以一點問題都沒有。

    中午的雨不像早上,完全沒有那麽冰涼,因為已經有一半太陽破開雲出來,雨水幾乎也擁有了某種暖洋洋的溫度。

    他們站在海上,甲板上的積水映著太陽的金光,溫暖的雨水落在他們的身上和頭頂。

    明總管無意間向外看,剛好看到了兩個完全不讓人放心的大小朋友,拉開窗戶探出肩膀要開口,明危亭已經拉著明熾沒了影子。

    “我做過這場夢。”明熾被明危亭拉著快步穿行,他因為體力還沒恢複喘得厲害,但語氣又輕快又急,“我夢見過,我們在雨裏跑。”

    明危亭回過身,明熾沒能刹住,結結實實撞進他懷裏。

    明危亭穩穩抱住他,低頭輕聲問:“還夢見了什麽?”

    明熾定了定神,耳朵又變紅了一點。

    ……還夢見他把人家領回家。

    他們一起看雨,一起聊天,他還問了郵輪的工作待遇和食宿問題。

    這些影子先生都知道,當然不表。

    那個夢最後結束在姨姨的墓前。

    他把影子先生拉去,大聲告訴姨姨,這就是他喜歡的人,是準備扛著行李箱跳上対方的甲板的那種喜歡。

    是如果那天一個人醒過來,真的沒有找到影子先生、也在哪裏都找不到,他就會拎著行李箱暫時浪跡天涯,明天就啟程去找這個人的那種喜歡。

    明熾的喉嚨輕輕動了下,一直藏在口袋裏,完全沒沾水的那隻手慢慢攥起來,手指仔細碰了碰掌心的印章。

    ——其實,今晚他就準備這麽幹的。

    當然不至於真那麽豪放地喊出來,但在心裏說多大聲都沒問題。

    姨姨肯定也聽得見。

    明熾忽然懷疑起自己夢裏是不是還說漏了別的,他抬起頭,想要問問清楚,那頂鴨舌帽就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明危亭幫他接住,抬起另一隻手,撥開他被那些暖洋洋的雨潤濕的額發。

    他沒有把那隻手移開,輕攏住明熾的臉頰,讓明熾抬起頭,他們得以這樣看清彼此的眼睛。

    “我們這麽默契,不需要追。”

    明危亭輕聲說:“等我帶你去看世界,等我們到了世界的那一頭。”

    他總是在想,任夫人是位多酷的夫人,才能教出這麽酷的一團火。

    你隻要去抱抱他。

    抱一下就會熱騰騰地燒起來,就會從一小點火星躥成火苗。

    喜歡就會勇敢地說出來,不舍得就立刻去追,永遠都知道要做什麽,永遠都清晰明確自己的想法。

    永遠都這麽亮。

    “等那個時候。”明危亭說,“你隻要閉上眼睛。”

    明熾想要說話,但雨水不斷落下來,睫毛實在擋不住。他聽見耳旁低柔輕緩的聲音,下意識跟著閉了眼睛。

    閉上眼睛的時候,四周的聲音就會變得格外清晰。

    他聽見漫天漫地的雨的聲音,那些溫暖的雨水不斷地落在他們的身上,也落在甲板和海麵,漣漪傳得更遠,像是能一直遠到海的另一頭。

    他能聽見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他們的衣料碰觸,有比雨水更暖的溫度透過來。

    ——他聽見腦子裏在想影子先生說的話。

    這麽默契。

    等到了世界的那一頭。

    等到那個時候,隻要閉上眼睛。

    明熾聽見自己的心跳,他握住掌心的那個印章的痕跡,閉著眼睛抬頭,輕聲開口:“先生。”

    明危亭和溫暖的雨水一起,低頭吻上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