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要死了,那六百六十六刀白挨了!!

    南宮塵站在山崖之上, 仰頭凝望著月亮。

    那是一輪濕淋淋的滿月,像是剛從血潭裏撈出來一樣,要是有人戳它一下, 或許下一刻就能朝外滋出血水。

    此時的迷津渡,恐懼、憤怒、怨氣,諸如此類的情緒充斥著每一個角落。

    唯有這片山崖, 靜謐得如同遠離了塵世的喧囂, 隻是離月亮太近了, 平添幾分血氣的淒涼。

    南宮塵從衣袍中伸出手,隔著遙遙的距離,於虛空中點在血月上。

    一縷血氣纏住了他的手指,隨他動作在天空留下一道道痕跡, 他收手, 頭頂的天穹之上浮現了一張偌大的血色棋盤。

    富貴懵懂地看著他, 南宮塵手指輕點, 擷來四麵八方的星子,化為紅白二色落於盤上。

    他左手掌紅棋, 右手掌白棋, 在這無邊恐怖的血月之夜裏與自己對弈。

    “天命一局棋。”

    “紅白兩子博弈,紅子過多時, 就落下白子讓它衝殺在前, 白子占據勝機, 便成了棄子。”

    “這局棋的主人並不在乎它的棋, 它在乎的隻是棋盤上的勢均力敵。”

    紅子衝鋒陷陣, 將白子打壓至邊緣, 南宮塵又從遠處擷來一顆星子彈入棋盤的正中。

    於是, 白子的劣勢瞬間扭轉, 那顆後來的白色星子率軍衝殺,幾乎吞吃了紅子的全部江山。

    “天道無情無性,是這世間最殘酷最冷血的尺,萬物生靈不過是它手中的棋,一顆沒了,還會有下一顆。”南宮塵眸底浸染著幽深無底的萬丈寒潭,“一把尺,怎麽會在乎棋子的死活?”

    南宮塵停了下來,他靜靜地看著棋盤,而後出手熄滅了那顆白子的鋒芒。

    他再出手,那燦爛恢弘的棋盤消散於夜空。

    他凝望夜空,不是看月,不是看星,也不是看那局棋的殘骸。

    許久後,他笑了,滿頭霜雪般的銀發被晚風吹得四散飄搖,他目光如寒錐刺骨,嗓音卻溫柔如舊:“以天地為棋盤,以蒼生為棋子。”

    他的視線落於穹頂最深邃的暗處,望向那片凡人無法窺見的虛空:“這一局,你敢賭嗎?”

    ……

    白菲兒、艾琪、孟雨三人合力把昏迷的關風與抬到遠離戰場的安全地方,又陸續把血湖邊還活著卻不清醒的同伴抬了過去。

    此時迷津渡裏一片混亂。

    有人依然在血月的幻境中癲狂,有人卻因為空色壺破碎而瀕臨發瘋。

    一道道漆黑的陰影懸浮於空中,半遮住月亮的光芒,有的黑影逃出瓶後就飛速消失,有的卻反身去撕咬地上的村民。

    桃桃一人一劍,擋住了柳士忠近乎瘋狂的攻擊,她拍飛從兩側衝上來的柳行雲和婁鋒,一腳頂在柳士忠的胸口將他踹到了血湖邊。

    柳士忠緩緩爬起,背後四株靈脈現出。

    空色壺破碎,他已然憤怒到了極點,一手結印,一手畫符,看樣子今天鐵了心要把桃桃的命留在這。

    桃桃:“生氣了?正好從沒和四株靈師交過手,就讓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敢殺我的人。”

    柳士忠掌心的印術凝結成形,脫手朝桃桃甩出:“去死吧——”

    桃桃揚起桃夭剛要抵擋,身後血湖驟然掀起了十幾丈的波濤,血水鋪天蓋地朝岸上卷來,無數怨靈從湖中爬出,撲在了柳士忠的身上撕咬。他的印術消融於血水,無影無蹤,整個人發出了撕裂的痛苦尖叫。

    艾琪的眼睛雖然看不到那些超自然的生靈,卻直覺到自己似乎墜入了一個科學完全無法解釋的異度空間。

    她抱緊白菲兒,後者摸了摸她的腦袋:“別怕,你看那些人像被什麽東西撕咬了一樣,這一定是報應,不然為什麽我們沒事?”

    桃桃望向血湖,那波濤並不是憑空翻起的,怨靈的出現也絕不在柳士忠的預料之內。

    如果他知道血湖這樣危險,絕不可能在血月之夜來到它的岸邊。

    桃桃盯著湖裏爬出的怨靈,幾百隻,幾千隻……多到她數不過來,可這些怨靈的目標十分清晰,隻有迷津渡的村民。村人、怨靈,還有空色壺裏的靈魂,三者不辨敵我,在這月光之下發瘋廝殺,此情此景,比之煉獄也不遑多讓。

    她目光落在遠處的山崖,天穹為底色,血月為背景。

    在血月之下,她看見男人站在那,他麵朝著她與血湖的方向,黑袍翻飛,袍角每一揚起,血湖的波濤也跟著翻湧肆虐。

    ——是他。

    他在操控血湖中的怨靈吞噬迷津渡的村民。

    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痛苦地尖叫、嘶嚎、倒下,血月下的迷津渡脆弱得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消散崩塌。

    為什麽?他為什麽要讓怨靈吞噬這裏的人?

    桃桃正凝神看著,身後卻襲來的一道鋒銳的鞭風。

    她閃身躲過,回頭看見了崔玄一。

    他笑吟吟地收回鞭子纏到腕間,舔舐這鞭上的骷髏:“應桃桃,別來無恙。”

    他前幾日的乖巧是最高超的偽裝,此刻的他和剛進山時幾乎沒什麽兩樣。

    非要說的話,他比那時更邪了,全身上下都流散著叫人畏懼的黑暗氣息。

    桃桃遇襲之後的第二天早上,崔玄一臉色慘白,顯然是因為前天夜裏被關風與的六道心鏡灼傷了。

    他騙過了很少下山、不會識人的桃桃,可他竟然連關風與也騙過了,足以說明他演技高明。

    桃桃漠然看著他:“在場這些屍體,哪個是你老師?”

    “老師在家等我,要是不能帶一份令她滿意的作業回去,我可是會受罰的。”

    他所說的作業顯然是殺死桃桃,她問:“所以,那晚在平江村要殺我的人是你?六月初六要殺我的人,是你的老師?”

    崔玄一揚起骨鞭:“這個故事長得很,也有趣得很,不如你跟我回去,讓我的老師慢慢講給你聽。”

    桃桃提劍迎了上去。

    以劍對鞭,武器相撞後,桃桃站在原地沒動,崔玄一倒退出五六米。他擰起漂亮的眉,如果他沒記錯,那晚在平江村和桃桃交手時,她的力量遠沒有現在這樣強,短短幾天,她怎麽會突然擁有這樣暴增的力量?

    桃桃的劍再次劈下,她的攻勢一下比一下猛烈,不光是力度,速度和技法也遠超從前。

    從息壤的心魔魘境中醒來後,她察覺到自己失去了兩個月的力量回來了,雖然不清楚緣由,但在這樣危險的地方,是一件好事。

    遠處艾琪看到了崔玄一,咬著牙:“他果然是裝的,要不是他,佳諾他們不會有事……”

    桃桃和崔玄一這一場交鋒無限接近於單方麵壓製,靈師之間的戰鬥一般不會直接動用蠻力,而是使用符咒印術和法器,可使用符咒印是需要時間的,桃桃壓根沒有給崔玄一動用靈力的時間。

    他唇間的那枚唇釘不出意外是空間石,每當他的手要朝唇上抹去時,桃夭的劍影就密不透風地蓋了下來。

    他靈脈雖然已經浮起,卻始終被桃桃的物理攻擊打得沒有還手之力,根本沒有機會動用靈師的技能。

    桃桃劍身拍在他胸口,將少年拍飛出去,她緊跟著追上去,拽住他的腳踝又將他淩空拖了回來。她牙齒咬住桃夭,雙手揪住崔玄一的雙腳,掄至空中當做沙包一樣於半空中反複翻甩,最後將他砸到了遠處的山壁上。

    艾琪驚恐道:“雖然崔玄一不是東西,但周玉是不是太暴力了?”

    孟雨不明所以:“那少年是挖了她家祖墳嗎?可是他看起來好柔弱啊。”

    崔玄一咳出一口血,身體從山壁滑到地麵,他剛要爬起,桃夭自遠處飛來,穿透了他的肩膀將他釘在了岩壁上。

    桃桃走過來:“這一下,是替阿與還你的。”

    艾琪繼續驚恐,她轉頭看著關風與身上的傷口,如果崔玄一傷了他就要被這樣對待,那殺了林泉的人……她望向遠處,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柳士忠被血海中的邪靈纏得無暇他顧,一會桃桃收拾完這邊,豈不是要屠了這個村子?

    桃桃拔出桃夭,崔玄一疼得額頭沁出了汗珠。

    他唇上鮮血淋漓,可仍然笑得恣意:“桃桃姐姐,真殘忍,我才十六歲,你就忍心對我下這樣的狠手嗎?”

    桃桃摘下他的唇釘,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抵在山石上:“你的老師,究竟是誰?”

    崔玄一吐出一口細碎的血:“我的老師嗎……她是這世上最好最善的人,你想知道她是誰……”

    桃桃盯著少年,他的笑容驀然燦爛起來,他身上黑暗的氣息乍然彌漫而起,沿著桃桃的手臂飛速地纏繞蔓延。

    那並不是邪祟的邪氣,而是一種純粹的靈師屬性,與關風與的破魔之光類似,是世上絕少見的屬性,但又與他全然相反——破魔之光是可以克製一切邪祟,絕對的光明,崔玄一的屬性卻是讓人不寒而栗,極致的黑暗。

    桃桃立刻鬆開手。

    少年纖細的手朝她伸來,抓走了她胸口的空間石項鏈,而後幾個縱躍,跳出了她的攻擊範圍。

    桃桃之所以取下他的唇釘,是因為那裏麵很可能有靈師的符籙和咒術球,如果他動用了靈力,以他三株靈師的能力,她絕不是對手,況且他搶走了十方璞,很可能把它藏在了空間石裏。

    可他奪走她的空間石又是為什麽?

    崔玄一滿身是血,卻笑得天真又邪氣,他從桃桃的空間石裏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照明符。

    桃桃蹙眉,那是貼在棺材裏,用惡毒而仇恨的言語詛咒她去死的那張紙,關風與說它不是尋常的材質,她原本想要帶回混沌塚檢驗的。

    崔玄一將它揉成一團,蘸著唇角的血放進嘴裏嚼碎,而後當著桃桃麵,咽了下去。

    他這樣做,無非證明了一點,這張紙確實特殊,經由這張紙,很容易便可以查到背後想要殺死她的人。

    “這次是我輕敵,應桃桃,來日方長。”崔玄一隨手抹去唇邊的血跡,捂著肩膀轉身逃入了黑暗裏。

    桃桃要追,想起身後還有沒解決的人,那人殺了林泉,於是她提著劍走回血湖邊。

    艾琪捂住了眼睛,白菲兒問:“怎麽了?”

    她害怕地說:“我不敢見血,雖然這些人死有餘辜,但周玉真的太暴力了。”

    桃桃走著走著,眼前的世界突然開始旋轉,繼而顛倒,接著,一寸寸變得模糊了。

    她中的瘴毒本來就沒有解,先是昨夜對戰了半晚的怨靈,又打霧妖失血,被人追入息土境後又在心魔魘境中被劈了六百多刀,劈完後又淨化了息壤……剛才這一戰徹底耗盡了她最後一絲體力。

    桃桃以桃夭支撐,跪在了地上。

    周圍的一切依然喧囂,血月冰冷,怨靈嚎啕,山崖上的男人卻已不見蹤影。

    她不能暈,關風與此刻還沒有醒來,如果連她也倒了,那麽他們的命會交代在這吧。

    可她實在累極了,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疲倦與疼痛,她強撐著望向遠處,隻見血月之下,那通往息土境的石山背後,緩緩豎起了一座幾乎通天的藍色巨門,那是她被落棺的地方,也是那往生樹的所在地。

    迷津渡的夜晚再次起了霧,詭異的迷霧繚繞在天地之間,為那藍色大門更添了一絲神秘和冰冷。

    崔玄一曾說,往生樹是地獄之門的入口,難道這幽藍色的大門就是十方煉獄之門嗎?

    桃桃定睛看去,幽藍色的大門中央,的確有一塊殘損之處。

    果然,門真的破了。

    桃桃在凝望那扇門時,不知是精神恍惚還是真實存在,她仿佛看見幽藍色的大門上浮現出一隻巨大的豎眼。

    豎眼的瞳孔是白色的,那隻眼睛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裏見過。

    它此刻沒有絲毫的感情,凝視著桃桃,同時,一個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

    “從此刻計時,六百天後,深淵的熔岩將噴湧肆虐,業火中的惡靈會降臨人間,當迷瘴漫起,血海的惡之花爬滿城市的角落,當無辜的人類身染鮮血、屍橫遍野,人間將淪陷為比煉獄還要殘酷的世界,而種下這一切惡果的人,是你。”

    又是這句話!

    桃桃聽得煩都煩死了,她破口罵道:“我去你嗎的,人間毀滅到底關老娘屁事,滾啊——”

    這句話用盡了她最後的力氣,說完她就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滿心想的都是,完了,剛擁有靈脈就要死了,心魔魘境中那六百六十六刀白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