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以山神為名護佑這座山,又怎麽可能吃人呢?

    溪邊。

    一輪斜陽掛在遠處山尖, 餘暉映灑在粼粼的溪麵。

    四方被莽莽的叢林包覆,荒無人煙,寂靜安謐之中隻能聽見遙遠的地方傳來陣陣鳥鳴。

    桃桃赤腳泡在水裏, 撿了把小石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朝水裏丟。

    大山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事物,瞿山雖然沒有酆山這樣深, 卻也是高聳綿延。小時候桃桃常常站在瞿山之巔看天看雲, 再或者去到山腰的小溪源頭捉幾尾魚回來養在荷花缸裏, 瞿山的水也是這樣清冽,富貴也喜歡在她踩水的時候圍在半空盤旋。

    林泉坐在樹蔭下,安靜地看著她。

    少女悠閑地坐在河畔,雪白的腳踝泡著水, 有些灼眼。晚風繾綣拂過耳側, 她鬆散的長發便隨風一起揚了起來。在這樣的林間, 她看起來少了幾分與人疏離的淡漠, 多了些令人著迷的不染。

    這才是在清風觀長大的女孩最真實的模樣,隻是很多時候這一麵被桃桃藏得很深, 她對人世是向往的, 但同時又是戒備的,以至於那種戒備成為了她保護自己的冷漠外殼。

    桃桃用溪水泡了會腳, 肚子餓得咕咕叫。

    她掏出兩塊餅幹, 一塊丟給林泉, 一塊自己吃, 剩下的殘渣攤在掌心讓富貴來啄。

    遠處炊煙飄起, 肉味也跟著飄來, 是學生們在煮飯。

    桃桃砸吧著嘴:“想吃肉了。”

    林泉走過來:“你之前不是問我, 都修了些什麽術嗎?”

    “除了開鎖、呼風, 我還會一種印術。”他雙手各伸兩指,指尖相抵,淡淡的白色靈力自他體內流出,在半空中錯綜交疊成一道複雜的印記,林泉點了點那道白色的印,它朝小溪上方飄去。

    “落。”

    那道印落入溪中,頓時,溪流停止流動,無數水珠自水麵蒸騰而起,一時間,千千萬萬大小不一透明的水珠映入了夕陽的金暉和淡薄的霞色,在半空中浮動時璀璨得如同顆顆明珠。

    這一幕美得勾魂攝魄。

    桃桃眼睛亮了:“這是什麽印術?”

    “我從古籍上學的,還沒有名字,桃桃取吧。”

    水珠隨風飄到麵前,林泉觸指上去:“再落。”

    乍然間,裹著落日與霞光的水珠寸寸破碎,落回溪中。

    可同一時間,竟然有十幾條肥美的河魚跳出水麵,被一股力量定在空中無法動彈。

    富貴見狀,展翅過去叼住一條,可它實在是隻太小的鳥,咬著幾斤重的魚很不容易,它幾乎快被墜到河裏,拚了命才扇著翅膀把拖回了岸邊。

    林泉手指再點,剩下的魚落回溪水之中。

    “你怎麽總學些遊手好閑的術法?”

    “能做個遊手好閑的人不好嗎?”

    桃桃想了想,草率地說:“既然是用來捉魚的,那就叫捉魚印吧。”

    林泉笑笑:“好,要吃它嗎?我幫你烤。”

    那是條桃桃也叫不出名字的魚,渾身長著漂亮的淡粉色鱗片,它的眼珠是淺藍色的,剛被富貴一路叼來,此刻奄奄一息地在石灘上打挺。

    “這是什麽魚?”

    “沒見過。”

    “該不會是國家保護動物吧?”桃桃思索著,“會不會有毒啊?”

    魚見他們似乎沒有吃自己的打算,慢慢地安靜下去。

    “沒關係。”林泉說,“我還會一種避毒咒,吃了也不會死人。”

    於是魚又開始打挺了。

    桃桃揪起它的尾巴:“真漂亮啊,要是能養在清風觀的荷花缸裏就好了。師父說過,天地間靈物修行不易,如果不是真的需要,損其修為是件很不好的事,這魚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靈物,但這麽漂亮,吃了怪可惜的。”

    說完,她把魚放回了水裏。

    那尾魚沒有急著遊走,它看了眼桃桃,才擺擺尾巴劃向水草的深處。

    林泉:“桃桃原來是個菩薩。”

    “我才不要做菩薩。”桃桃抬腳,濺起了一片水花,“坐在蓮台上,沒人說話,一定很孤獨吧。”

    “那你想做什麽?”林泉想起昨夜她說的那些話,問道,“做個平凡人嗎?”

    桃桃搖頭,她望著遠處半截沉入山間的夕陽霞光,向往道:“如果有來生,我想做一陣風,或者做一道晚霞。”

    “做陣風,想去哪就去哪,做道晚霞,可以偷看人間的黃昏,師父說過,在山下,每逢傍晚時候,路上的車和人都會多起來,炊煙升起,行人歸家,熙熙攘攘,雖然吵鬧,但卻是最有煙火氣的時候。”

    林泉笑了。

    桃桃問:“你呢?如果有來生,你想做什麽?”

    “我不知道。”

    林泉唇邊笑意很淡,轉瞬就消失不見了:“原本不想有來世了,可六根始終難清淨,這世上還有東西放不下。”

    桃桃琢磨著他這句話,思來想去發現聽不懂,於是就沒有再接話。

    林泉也隻是靜靜站著,過了會兒,他問:“向導的話你覺得有問題嗎?”

    “當然。”桃桃說,“傻子才信他的鬼話。”

    “怎麽說?”

    “就像崔玄一說的,既然以山神為名護佑這座山,又怎麽可能吃人呢?就算真是超自然力量作祟,那也不是山神,而是山鬼。煉獄之門在酆山破碎,那麽十方璞的碎片也應該大多分散在這裏,由此吸引來邪祟擾人不足為奇,但……”

    桃桃望向遠處的層層山巒:“……我這一路上並沒有感受到邪氣,也許是還沒深入吧,倒是那向導,他的眼神可不像一個簡單的采藥人,反而像是個亡命之徒,要小心。還有,婁鋒,這名字總覺得在哪裏聽過,但又想不起來,可能是我記錯了吧……”

    林泉:“我也有同感,既然沒有帳篷,今晚我來守夜吧。”

    他話音剛落,遠處傳來突然傳來一聲女人的慘叫,淒厲無比,頓時驚起了樹林中的倦鳥。

    桃桃回頭,發現聲音正是從營地傳來的,她和林泉對視一眼,拎著鞋子跑了回去。

    ……

    發出尖叫聲的是白菲兒的助理小珍,桃桃趕回營地的時候,眾人正圍在一起。

    白菲兒換上了登山靴,身上全是草葉,她抱著助理,一臉茫然:“好端端的,你鬼叫什麽啊?”

    小珍渾身發抖,指著前方的叢林:“那裏、那裏……”

    眾人朝她指的方向望去,此刻太陽已經落山了,林子裏光線很暗,隻能隱約看見茂密的樹叢,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白菲兒:“那裏怎麽了?”

    剛才正在那錄製視頻素材,陶與舉著相機,小珍在則蹲在草叢裏為她拍照,突然間她就毫無預兆地尖叫,嚇得所有人都聚了過來。

    小珍渾身直哆嗦:“姐,你、你身後趴著隻鬼……”

    白菲兒罵道:“你別胡說!”

    婁鋒臉色一變:“山裏有山裏的規矩,鬼神不能亂提。”

    小珍幾乎快哭了出來:“我沒撒謊,剛剛我在給你拍照,從鏡頭裏看到有個東西趴在你肩膀上……三角形的臉,長頭發,長得像人,但肯定不是人,我看向它的時候它也盯著我,眼睛裏麵沒有瞳孔,姐……好嚇人,我們走吧……”

    “剛才的照片呢?”婁鋒問。

    小珍哆嗦著把手機遞給他,他翻了翻:“你說拍照的時候看見它了,可照片上什麽都沒有啊。”

    “我真的看見了!”

    白菲兒說:“陶與,把你錄像的內容拿過來看看。”

    陶與將剛才的素材導入電腦,調放出來。

    視頻最開始是一片叢林,隨即出現了白菲兒的身影。

    她一身皮衣顯得瀟灑幹練,拿著瑞士軍刀砍斷了身前的雜草雜枝。

    “家人們,現在是晚上六點,我們來到了酆山西線深處的叢林,傳說中酆山腹地神秘莫測,那今天我們就一起來看看,這裏究竟藏著些什麽秘密吧……”

    開始的一切都是正常的,白菲兒一邊朝林子深處走,一邊介紹她看到的植物和在野外的用途。

    走著走著,她停了下來,彎腰從地上的枯樹上扒下一塊苔蘚:“在野外如果遇到苔蘚可要注意了,它具有很好的抗菌作用,當你找到的水源不幹淨的時候,可以用它來製作過濾器……”

    尖叫聲就是這時候發出的,眾人連忙盯著屏幕上的白菲兒看,可她身後什麽都沒有。

    陶與按下暫停鍵。

    白菲兒本人鬆了口氣:“小珍,就是你看錯了,剛才天都快黑了,你眼花了。”

    小珍不停搖頭:“不是的,真的不是的,姐,你要信我,我發誓我真看到那東西趴在你肩頭。”

    她翻來覆去都是那句有東西趴在你肩頭,卻拿不出證據。

    艾琪不耐煩道:“真是有什麽樣的老板就有什麽樣員工,一路上就你們倆屁事多,散了散了,就是她眼花看錯了,飯都沒煮好,還要陪她在這演鬼故事。”

    白菲兒不樂意了:“你罵我就罵我,帶她幹嘛,沒看她被嚇到了?不安慰就算了還冷嘲熱諷的,有沒有人性啊?”

    “你有人性?你有人性叫大家等了你一早上。”

    “用詞要準確,什麽一早上,明明才一個小時。”

    佳諾感到頭疼:“你們別吵了,都是一起走的同伴,就不能包容一點嗎?”

    艾琪白了女人一眼,不再說話了。

    正當眾人要散的時候,崔玄一突然蹲了下來,他按下播放鍵又重看了一遍。

    “喂,剛才有風嗎?”

    他隊伍裏的東俊推了推眼鏡:“我記得下車後就沒有刮過風了。”

    “那——”崔玄一指著屏幕上白菲兒的肩膀位置,那裏有一縷垂下來的樹枝。

    他懶洋洋地問:“它為什麽會動呢?”

    眾人目光落過去,隻見那枝條像是被風拂起來似的,輕輕擺了擺。

    在小珍的那聲尖叫之後,它的搖擺止住了。

    東俊說:“可能那陣子剛好刮了點小風……”

    話說完,他意識到不對了,圍著的人也臉色煞白起來。

    如果刮起風,那叢林中的植物應該一起擺動才對。

    可屏幕上的畫麵顯示,除了白菲兒肩膀上那根枝條外,其他的垂枝全都是靜止的。

    隻有那一根,不自然地前後搖動著枝葉。

    天色完全暗下來了,夜裏的冷風一吹,處處透著森寒的冷意。

    佳諾顫抖著聲音:“是、是鬼,鬼把頭搭在白菲兒的肩上,所以枝條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