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好命
  第98章 好命

    西山, 昭仁郡主府。

    晚間,府中來了一位近日的常客,右相,秦文正。

    太子封湛回太子府處理事務, 秦煙沒同太子膩在一起, 她也沒那心思故意晾著秦文正, 因而,今日秦文正並未在廳中等候太久。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裹著一身銀狐披風的秦煙步入廳中。

    議事廳中雖門窗大開,冷風時而湧入, 但廳內燃著數處火爐, 也不算太涼。

    秦煙神色淡淡地看了秦文正一眼,任沈瑩給她解了披風, 徑直走向首座, 接過沈瑩遞過來的白瓷盞, 慢條斯理地品飲, 淺酌。

    秦文正神色複雜地看著秦煙,這個同他關係最為不睦的長女,也是如今他唯一能確定是他血脈的女兒。

    秦煙的相貌,六七分像沈時英,但也帶了幾分他的影子, 甚至同其姑母淑妃也隱隱約約有些神似。

    秦相萬般確信,秦煙是他的親生女兒。

    而秦念更像她的母親宋眉,甚至從秦念的容貌上,絲毫看不出同秦文正的一丁點相似之處。

    若非秦相昨夜偶然間聽見了宋眉和秦四爺的對話, 秦文正從來沒有懷疑過秦相府中那一對姐弟的身世。

    但如今, 既然秦四爺提到了秦洺, 那麽,秦念的身份,也不得不讓人懷疑。

    思及此處,秦文正心中酸澀難當,自己竟然會麵對如今這個難堪的局麵。

    秦文正朝著秦煙張了張嘴,但他不知該如何開口。

    在朝堂上辯論政事,舌戰群儒的秦相,麵對他自己的女兒,卻有口難言。

    

    秦煙放下茶盞,抬眸看向麵上一片灰敗的秦文正,淡聲開口:

    “秦相是來喝茶的?”

    秦文正心口一噎,對於秦煙對他的這聲稱呼,頗為不豫,似乎自秦煙回京,就沒有喚過他一聲父親。

    但秦文正轉念一想,麵前這位,可能是他如今唯一的親骨肉,他心中又軟下幾分。

    自己昨日之前,竟還盤算著讓秦煙將家業給秦洺。

    枉自己在朝中摸爬滾打二十餘年自,自詡精明,但後宅家事,竟是一團糟。

    秦相深深一歎,而後對秦煙道:

    “煙煙,我有些家事,想要同你單獨談談。”

    秦煙明白,秦相這話中,是指此刻正立在她身旁的沈瑩。

    秦煙不喜秦相這副吞吞吐吐的模樣,她隻想趕緊打發了秦相,一會兒有太子那位美男作伴,她何必在這裏同秦相耗費更多的時間。

    秦煙抬手,沈瑩立馬懂了自家主子的意思,當即走了出去,立在廳門外。

    秦相見廳門大敞,眉頭依然緊皺,但他也不能再提更多要求。

    秦文正看向秦煙,頗有些難堪地開口:

    “煙煙,你之前,在我抬宋眉為平妻的宴席上,派人送的那套翡翠,是什麽意思?”

    秦煙,屈指輕叩幾案,思索片刻,卻隻是笑笑,並未開口,

    秦煙每日要經手的事情很多,宋眉的事情,她並沒放在心上。

    不過,看樣子,秦相是終於知道了什麽?

    秦文正見秦煙這個態度,心中是又羞又氣,秦煙既然這麽早就知道這些事,為何不告訴他,是在看他笑話?

    見秦煙仍未有開口的意思,秦文正追問道:

    “秦洺究竟是不是我的兒子?”

    秦煙手上的動作一頓,鳳眸微眯,麵上的神色,由微訝,逐漸變為輕嘲,

    “我的人,隻是查到宋眉和秦四爺之間不太幹淨,原來你那寶貝兒子不是你的。”

    “是秦四爺的?”

    秦文正聽見秦煙這帶著幾分揶揄的話,麵上更難看了,

    “你都知道些什麽?”

    秦煙卻沒了興致同秦相談論這個話題,以免汙了自己的耳,

    “這些事,我沒興趣知道,也沒心思同你討論。”

    “秦相可以問問我府中的紀先生,失陪。”

    “沈瑩。”

    沈瑩應聲進來。

    秦煙起身,讓沈瑩將披風給她披上,抬步走向廳門。

    “煙煙……”秦文正起身喚道。

    經過秦文正身前,秦煙轉頭看向秦文正,淡聲開口:

    “當初,你這麽堅持要一個兒子傳宗接代,如今,可還滿意?”

    

    是夜,謝長淵安排了公務,又在北衙捱了一個時辰,終於還是縱馬去了永定侯府。

    這是自謝長淵搬離侯府後,第一次回來。

    侯府的一眾仆從都有些驚訝,謝長淵入府後徑直往自己原來的院子而去,轉過一處抄手遊廊,從拐角另外一邊的小徑上傳來幾句下人的低聲議論。

    謝長淵耳力極佳,在聽見談話聲中的幾個名字後,謝長淵猛然頓住了腳。

    “侯爺又去了世子夫人那裏了吧。”

    “可不是,這些時日,侯爺每日都去夫人院子,這做公公的可是比兒子還勤快。”

    “我可是看到侯爺好幾次都是第二日才從夫人那裏出來的。”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我聽人說,世子成婚那夜,世子沒回來,而侯爺去了新房。第二日,在新房外當值的王媽和李媽就失蹤了,搞不好是被滅了口。”

    “嘖嘖嘖,那夫人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是世子的,還是侯爺的。”

    “你操那個閑心作甚,終歸還不是姓謝。”

    “那倒也是……”

    ……

    謝長淵麵色黑得嚇人,周身氣勢陡變,他緊攥著雙拳,手背青筋暴起,強忍住沒有衝過去質問那兩個嚼舌根的下人。

    而謝長淵在此地耽擱的時辰,足夠府中奴仆前去通知謝侯。

    因而,待謝長淵一身冷氣地走到葉清璃的房間時,隻見坐在一張圓桌旁的葉清璃和立在她身邊的一個小丫鬟,不見謝侯。

    “世子。”

    丫鬟向謝長淵行禮,這個小丫鬟還是從前伺候阿嫣那個。

    謝長淵麵色鐵青,生如寒冰,

    “出去。”

    小丫鬟擔憂地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葉清璃,並沒有立即動作。

    “出去。”

    房中又響起了謝長淵的一聲怒喝。

    小丫鬟身子一抖,但腳步仍定在原地。

    侯爺讓她定要留下看著,且夫人懷著身孕,世子若是對夫人動了手,她沒辦法向侯爺交代。

    謝長淵一雙怒目瞪著那個小丫鬟,麵色越來越難看,他如今竟然連一個下人都使喚不動了?

    葉清璃似是因有了身孕,身材看起來豐潤了一些。她巧笑嫣然,看向自己的夫君,謝長淵,開口吩咐丫鬟:

    “你出去吧,世子要同我說說私房話。”

    小丫鬟麵上一紅,偷偷瞥了謝長淵一眼,快步離開。

    

    房中的夫妻二人,氣氛有些緊張。

    謝長淵居高臨下地看著葉清璃,冷聲開口:

    “你是先益州王的私生女。”

    謝長淵的不是在提問,而是在道出一個事實。

    葉清璃初聽時有些驚訝,她的出身被掩藏地極好,知道從前那些事的人,都下了黃泉,居然還是會被查到。

    不過,查到又如何。

    葉清璃知道謝長淵的經曆,因為安陽長公主的事,謝長淵最是痛恨私生子,私生女。

    葉清璃仰頭看著謝長淵,嘲諷地一笑,

    “是啊,我就是個出身上不得台麵的私生女,但如今,也是你謝世子的嫡妻。”

    謝長淵沒料到葉清璃連狡辯掩蓋都沒有一句,她似乎更像是在挑釁。

    這個曾經單純可愛的女人,如今竟變成了這副令人作嘔的模樣。

    謝長淵想到方才聽見的府中下人的牆角,怒火中燒。

    “你同謝安……”

    但謝長淵仍是不知怎麽將這句話說完,如此奇恥大辱,自己要怎麽問地出口。

    

    葉清璃反應過來,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語,是終於傳到了自己這位夫君的耳中。

    謝長淵終於知道了啊,也不枉她這些日子費盡心機,勾地謝安同她幾乎形影不離。

    葉清璃輕笑一聲,緩緩開口:

    “夫君,你我相識三載,先是得聖上賜婚,之後又得太後賜婚。”

    “成親當日,你置我於不顧,讓我成為全京城的笑柄。”

    “你對我無情無義,但夫君,你的父親,侯爺,可是對我這個兒媳體貼有加。”

    謝長淵整張臉冷地駭人,葉清璃麵上的笑容又擴大了幾分,

    “在本屬於你我的洞房花燭夜,夫君的父親,侯爺,替夫君你做了原本是新郎該做的事。”

    “沒想到,侯爺老當益壯,那夜啊,竟是如此勇猛,較你我在禦花園的第一次,讓我更是舒服呢。”

    “嗬嗬嗬,不說別的,那方麵,夫君你可比不了侯爺……”

    “蕩,婦!”

    謝長淵一聲怒吼,兩步上前,舉起右掌,但終究還是沒能打地下去。

    葉清璃仰起一張清麗的小臉,看著麵前的謝長淵,

    “夫君,你盡可以打下來,也盡可以殺掉我腹中的孩子。”

    “如今月份尚淺,大夫也判斷不清楚我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是懷了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嗬嗬,不過相差月餘,我可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夫君的,還是侯爺的。”

    葉清璃以手輕撫腹部,柔聲道:

    “夫君又可知道,這是夫君的孩子?還是夫君的弟弟,或是妹妹?”

    葉清璃放肆地出言刺激謝長淵,以宣泄她長久以來壓抑的委屈和憤怒。

    葉清璃篤定,謝長淵定會顧忌益州,顧忌太後,而不敢真對她動手。

    謝長淵怒目圓睜,本舉起的右手猛地緊握成拳,一拳砸向了身旁的圓桌。

    “嘭”的一聲,圓桌應聲而裂。

    

    “混賬!你要做什麽?”

    謝安快步進門,立馬緊張地走至葉清璃身前,見她無事,稍稍放下心。

    謝安轉身麵向謝長淵,他的兒子,也將葉清璃擋在了身後,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方才府中下人報謝安,世子入府,謝安就先行離開,但他實在放心不下,最終還是過來。

    父子倆冷眼對視,謝長淵見謝安這副模樣,心中一聲苦笑。

    “謝安,你可有半點羞恥之心?”

    謝安麵上有些尷尬,他當即明白,謝長淵是知道了,但事已至此,葉清璃也算是他的人,容不得謝長淵在此撒野。

    謝安拔高音量,向謝長淵怒道:

    “你這個混賬,從成親到今日,你回過一次府嗎?”

    謝長淵失笑,自己的父親,和自己的妻子搞到一起,這還是自己的錯?

    這兩人如此恬不知恥,究竟有沒有一點道德倫常。

    謝長淵此時無比惡心自己身上流著謝安的血。

    謝長淵想到,今日他還急急忙忙去找太子,想要為懷著身孕的葉清璃拖上一段時間。

    嗬,太子說得對,自己的確婦人之仁,被葉清璃耍得團團轉。

    謝長淵冷冷看了一眼葉清璃的腹部,轉身離開,步伐由沉重,逐漸變得堅定。

    他出府,翻身上馬,往西疾馳而去。

    

    而留在房中的謝安卻立馬滿麵柔情,他一手握住葉清璃的一雙柔夷,輕輕捏揉,另一隻手輕緩地撫著葉清璃的背脊,輕聲安慰:

    “不怕,我在。”

    “侯爺……”

    葉清璃在謝安的懷裏縮了縮,聲音微顫,聽得謝安心口一酥,

    隻葉清璃自己知道,她如今柔弱的外表下的那顆心有多冷硬,這都是拜謝長淵所賜。

    葉清璃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但她此刻居然沒有絲毫報複的快感。

    不管是昨日,還是今日,在見到謝長淵的第一時間,葉清璃心中依舊是本能的欣喜。

    那是她的夫君,是她愛慕的男人啊。

    隻不過謝長淵的目光,不會在自己身上停留。

    如果謝長淵能對她稍微仁慈一點,哪怕是隻有一點,她都不會踏出這一步。

    葉清璃抬手輕撫上依舊平坦的腹部,雖然還沒顯懷,但裏麵已有一個小生命,這是她的孩子。

    葉清璃在成婚前,是來過月事的,她又如何不知,這個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

    就讓這個孩子,成為梗住謝長淵的一根刺,深深紮進謝長淵的心房,一輩子都拔不出來。

    葉清璃心中悲涼,自己也曾天真爛漫,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時今日這般地步。

    嗬,這就是命……是她的命……

    葉清璃在此刻居然想到了西山那位昭仁郡主。

    秦煙,怎麽就這麽好命,也這麽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