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動手
  第60章 動手

    遺山大師已是垂暮之年, 但聲音依舊中氣十足。因此大師所言,同殿中宮樂一同,清晰地傳至奉天殿內殿各處,以及殿下丹墀之外。

    席上諸多訝異又豔羨的眼神, 投向殿末六方桌案處那道藕荷色身影, 永定侯府謝世子的未婚妻阿嫣。

    眾人皆皆停箸, 小聲地交頭接耳。

    “大師對阿嫣姑娘的稱呼,‘小嫣嫣’,嘖嘖,看來大師甚是喜愛他這位弟子啊……”

    “大師讓阿嫣姑娘來替他點評殿上的畫作, 這是極大地給這位弟子阿嫣撐臉麵了。”

    “今日之後, 恐怕阿嫣姑娘的身份又會被抬一級,搞不好會成為謝世子的嫡妻。”

    “阿嫣姑娘出身不高, 沒想到卻有這般造化。”

    “是誰之前說過謝世子魚目混珠的, 如今這阿嫣姑娘雖遠遠及不上昭仁郡主, 但也不失一塊璞玉。”

    “謝世子有眼光啊……”

    “的確……”

    ……

    但誰有能想到, 此刻讓他們豔羨的阿嫣,心中卻是無比的驚慌。

    遺山大師是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名字的。她根本不叫阿嫣,那大師口中的小煙煙……

    是她?

    竟是她!

    阿嫣一臉震驚地轉頭看向一步步走向前方的昭仁郡主秦煙。

    阿嫣一臉驚惶,雙手緊攥著手邊的紗裙, 怎麽辦,怎麽辦……

    居然是她……

    

    安文京就座之後,皺眉看向殿中立在一張古琴旁的安顏夕。

    今日安顏夕是同眾位公子小姐一同,在殿中展示才藝, 為聖上賀壽。

    安文京已得知昨日顏夕入了宮, 且待了一段時間才出來。不知顏夕是否已放下對太子殿下的執念, 希望顏夕不要做出會觸怒太子殿下的傻事,讓父親和自己太過為難。

    安文京這幾日在太子府,對昭仁郡主秦煙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昭仁郡主同尋常閨閣女子大不相同,不論是對軍事,還是政務,甚至是財政,她均有獨到的見解。在太子府議事時,昭仁郡主偶有發言,往往會博得太子府一眾自視甚高的幕僚和朝臣極大的稱許。

    按照太子殿下的交代,安文京平日裏會將太子府議事的非機要內容,整理成冊,帶到皇城南書房,讓各翰林學士各抒己見,討論出新的建議或看法,再帶回太子府,呈遞給太子殿下過目。

    能入南書房供職的翰林學士,有不少是狀元出身,文人都有孤傲清高的通病。

    但當他們看到昭仁郡主偶有的言論時,如若不是當即就目露讚許,那他們便會瞬間陷入沉默。而後安文京會時常會聽見他們默念又或是討論昭仁郡主對政事的見解。

    安文京明白,他們應是同自己一樣,被昭仁郡主的見識所震動。秦煙的隻言片語,都足以讓他們醍醐灌頂,發人深省。

    昭仁郡主秦煙,如此一個美的動人心魄,又有遠見卓識,經世之才的女子,的確當得起“絕代風華”四字。

    安文京這才真正能理解,為何從來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對待昭仁郡主卻屢次破格。

    甚至,就連安文京自己,在麵對秦煙時,也偶有晃神。但安文京明白,不該有的心思,隻能扼殺,更是絕對不能讓太子殿下察覺。

    有的人,如水中月,鏡中花,可望而不可及,隻能永遠深藏在心中。

    安文京望向斜前方,此時太子殿下與昭仁郡主秦煙已各自落座,那兩位,才是真正天作之合的璧人。

    

    秦煙徑自入席,沒有理會她那位從來不太靠譜的師傅。

    遺山向上了高台入座的太子封湛道:

    “太子還是這麽高冷啊!”

    眾人!

    也隻有帝師遺山才敢如此打趣權傾朝野的太子殿下。

    遺山說完,又望向斜後方一臉淡漠的秦煙,笑了笑道:

    “怎麽,小煙煙,沒兩年不見,就不認識為師了?”

    秦煙無奈地抬眸看了一眼遺山,端起宮女為她滿上的酒淺嚐。

    遺山老頭是要在這個場合,同她來個感天動地的師徒相認嗎?

    秦煙輕歎,的確,今日是在禦前宮宴,遺山畢竟是帝師,麵子還得要給。

    “師傅。”秦煙淡聲開口。

    遺山聞言,一張清臒卻泛著健康紅潤的老臉上笑開了花。

    小煙煙這個徒兒,當初他可是絞盡腦汁連蒙帶騙拐來的。難為他這些年軟磨硬泡都沒撬動小煙煙的口,這一聲“師傅”,他可等了有好些年。

    

    滿座皆驚。

    昭仁郡主,竟也是帝師遺山的弟子!

    眾人激動地小聲議論:

    “昭仁郡主,出身顯貴,背靠右相府和鎮國公府。如今還是正一品郡主,禦前紅人,太子府幕僚,竟然還師從帝師遺山,這境遇,常人想都不敢想啊……”

    “怪不得有傳言說聖上在撮合昭仁郡主和太子殿下,嘖嘖,這才是妥妥的內定太子妃啊……”

    秦右相一家都是驚訝心中又是有些發酸。

    隻秦洺一臉得意,哼,看,那是我秦洺的長姐。

    安顏夕強忍著心中的苦意,秦煙,她就不應該存在……

    

    宋執也是一驚。

    遭,搞錯了,大師信中說的給殿下物色的太子妃,不是阿嫣,而是昭仁郡主!

    立在太子席位斜後方的宋執,忐忑地瞥向太子封湛,卻不料猛地對上了殿下的一雙冷眼。

    宋執!要完!

    封湛冷冷地看了一眼宋執,收回視線,將目光投向仍在優雅品酒的秦煙。

    封湛唇角微勾,遺山,總算是靠譜了一回。

    

    禦座的惠帝開口:

    “既然昭仁郡主是大師的弟子,就由昭仁郡主替大師評評這些畫。若有昭仁郡主看得上眼的畫作,朕親自為其題字,作畫者,有重賞。”

    惠帝的話落,殿中眾人更是驚詫。

    看來傳言不假,昭仁郡主的確得陛下看重。

    方才作畫的公子小姐們大喜過望,若能得禦筆親題,可是極大地給家中長臉了。

    幾人麵上都掩不住的激動,除了阿嫣。

    阿嫣一臉死灰,僵立在書案一旁。

    此刻阿嫣已經確定,當年大師口中的那位“小煙煙”,就是昭仁郡主秦煙。

    秦煙,要來點評她的畫嗎?

    怎麽辦……

    阿嫣此刻很想將這畫收起帶走,但……這是在宮中禦宴……她該怎麽做……

    阿嫣急忙望向前方謝長淵的席位,長淵哥哥還沒來,是了,謝箐說長淵哥哥今日會忙於皇城的守衛,不知什麽時候才會到宴席之上的。

    怎麽辦……

    阿嫣抬眸,看向正緩緩起身的昭仁郡主秦煙。

    阿嫣此刻心中隻能抱著一絲僥幸,萬一,秦煙不記得這畫了呢……

    

    此時賢妃已命宮人在殿末正對禦座的六張書案前放置木架,並將各畫作分別懸掛架上,向殿中眾人展示。

    最得席上眾人期待的,當屬遺山大師的弟子阿嫣的畫作。

    阿嫣姑娘的畫是一副疏薄的秋日山水圖。

    畫中樹、石、水的疏密延展,趣味無窮,氣韻生動。

    最妙的是整副巍峨聳立的大山大水景致中右下方的溪流旁,立有一位紅衣女子曼妙的側影,可算得上是點睛之筆。

    但離畫作稍近的席位上,頗有畫功的人,觀畫後,卻有些蹙眉搖頭。

    此圖強在意境與構圖,但筆力稍弱,鉤挑綿軟,略有滯澀之感,倒是同畫中疏狂的意境有些違和。

    

    秦煙緩步走向殿末,在看到阿嫣那副畫時,突然止步頓住。

    禦座上的惠帝一眼捕捉到了阿嫣那副畫上那道紅衣,而惠帝立馬想到了那人……

    鎮國公府沈常山和沈時岩也是一驚,那畫上之人……乍一看,便讓他們想起……時英?

    秦煙氣勢陡變,周身竟散出淩厲的殺氣。

    封湛眸子倏地一眯,秦煙,是看見什麽了?

    秦煙目光冷厲,大步上前,徑直走向殿末,並於阿嫣畫作前停下,伸出右手,取下畫卷,右臂當即在空中一抖,畫被卷起。

    眾人不明所以。

    隨即,秦煙右手提力一震,手中的畫卷竟被瞬間震為齏粉。

    殿中眾人!

    昭仁郡主幹了什麽?

    竟單手震碎了手中那副畫?

    而曾去到西郊秋獮大典現場,見過昭仁郡主徒手擰斷烈馬脖頸的一些人卻已不驚訝昭仁郡主驚人的功力。

    但,今日這是在聖上壽宴之上,那畫是聖上讓昭仁郡主品評的,昭仁郡主就這樣當著聖上,把畫給毀了?

    眾人將視線投向高台的禦座。

    聖上隻是皺眉看著下方,但未發一言,更沒有斥責昭仁郡主的殿前失儀。

    而太子殿下也隻是劍眉為擰,望向下方,皆未置一詞。

    看來聖上和太子殿下的確是看重昭仁郡主,竟如此縱容。

    此時殿內宮樂依然熱烈,但眾人皆隻有看熱鬧的心思,興奮地壓著聲,小聲議論。

    昭仁郡主,這是……

    同門相殘?

    

    秦煙看向明顯被嚇到的阿嫣。

    開口,聲音冰寒。

    “這是你方才畫的?”

    阿嫣此刻竟不敢同秦煙直視,身體微微地發冷發抖。

    秦煙上前一步,迅速伸出右手,掐住阿嫣纖細的脖子,收臂,將阿嫣提至跟前。

    秦煙扣在阿嫣脖頸上的手勁略鬆,留出阿嫣還能開口的餘地,冷聲問道:

    “原畫,在哪裏?”

    阿嫣極力掙紮著,雙手試圖掰開秦煙掐住她脖子的右手,但皆是徒勞。

    秦煙身材高挑,就算此時被她提在身前的阿嫣腳尖踮起,都比秦煙矮一個頭,更顯此時的秦煙氣勢淩厲。

    席間眾人忍不住小聲驚呼,這昭仁郡主,也太囂張了,竟在殿上直接動手了?

    但他們看向禦座的聖上,又是驚訝,聖上隻是麵上嚴肅,仍未開口讓禁軍阻止昭仁郡主。

    而太子殿下此刻竟有閑情端起手邊的酒盞淺飲,就像昭仁郡主出格的動作,隻是尋常而已。

    聖上和太子殿下都沒發話,席上眾人也便出了興奮又激動的小聲議論外,都隻看著這出鬧劇,沒有動作。

    阿嫣身後無人,永定侯謝安和謝箐皆未出聲,他們不會因為阿嫣,去得罪昭仁郡主。

    

    此時遺山大師起身,闊步走向殿末。

    還在掙紮的阿嫣餘光瞥到了過來的人影,掙紮著開口求救:

    “大師救我,大師……救我……”

    遺山上前,離兩人兩步的距離,道:

    “你誰?”

    

    眾人!

    大師這反應……

    是沒認出自己的徒弟?還是……

    “大師,您麵前這位,她曾說是您的弟子。”開口的是左相府二小姐王靜妍。

    殿內,除了王靜妍,恐怕又不少心思活絡的人都看出了些問題。

    這阿嫣的帝師弟子身份,恐怕摻有水分……

    遺山皺眉:

    “老夫什麽時候多出個弟子,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這話一出,眾人驚訝地議論:

    “搞半天,原來是個冒牌貨啊。”

    “她怎麽有臉到處說她是帝師的弟子的,真不要臉。”

    “你說,這謝世子知道嗎……”

    “她就不怕被拆穿?”

    “是不是還有什麽內情?”

    ……

    永定侯謝安扶額,周圍有許多意味不明的眼光看向謝安。他早就告訴謝長淵不要同這來曆不明的阿嫣來往,這下永定侯府臉都丟盡了。

    “畫在哪兒?”秦煙再冷聲問了一遍。

    此時遺山近距離再觀察了下麵前女子的麵容,腦中似乎回憶到了什麽。

    “是你?”

    眾人……

    原來遺山大師真認識阿嫣……那事情是否有反轉……

    但遺山大師接下來的話給此公案下了定論。

    “你不過就在老夫的萬雪齋借住過幾日,你哪兒來的臉到處同人說是我的弟子?”

    “你還偷拿了煙煙的畫?”

    “你就如此教養?”

    遺山大師的話,說得是極重了,沒有給阿嫣留下一絲顏麵。

    秦煙此刻心中暴戾突起,這畫中景象本不應見於人前……

    見阿嫣咬死不開口,秦煙倏地收緊掐住阿嫣的右手,就在此時,殿外宮人唱道:

    “太後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