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通透
  第35章 通透

    西郊獵場, 太子營帳。

    封湛獨坐案前,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摩搓著書案上的一張素箋。

    封湛記憶猶佳,折子、信件向來不需要複看第二次,皆是過一遍就會印象深刻。

    秦煙對固城情報的分析, 每隔幾日便會送至西山太子府。此次到西郊圍場, 封湛卻帶上了最近一次來自秦煙的手書, 一封封湛已經閱覽過無數遍的手書。

    “風平浪靜。”

    而此刻封湛麵上不顯,心中可算不上平靜。

    箋紙上僅有四個字,筆鋒勁瘦流暢,尤以骨力讓人過目難忘。

    字如其人。

    人說, 美人在骨不在皮。

    而秦煙的美, 既在骨子裏,也在皮囊中。

    世間怎會有人如這般, 極具衝擊感地結合著各種矛盾。

    今日, 封湛到賽馬場看見場上的那匹馬烈馬時, 便發覺那馬被人動過手腳, 狂躁地不正常。

    而秦煙上了那匹馬後,應該也是察覺了那匹馬的不對勁,她當機立斷,將其徒手擰殺。

    而據宋執後來稟告,秦煙並沒有向聖人道破那匹馬有問題, 而是指出,來自牧蘭馬場的馬,皆需再馴過才能使用。

    如若幕後之人敢在皇家獵場動手腳,必然是做了充足的準備。

    若是馬有問題, 被弄到明麵上, 要查出背後動手腳的人, 很難。

    就算最終能查出真相,所需時日也不會是一日兩日的事。

    並且,這些馬從西北牧蘭馬場運送至西郊馬場,也不過就幾月。馬被動手腳,究竟是在西郊馬場,還是在運送途中,又或是在牧蘭馬場時就有問題了,這很難說。

    又有萬一,查出動手腳的是皇室中人,因著並沒出什麽大事,這事隻會被蓋過去。

    極大的可能,終究牧蘭馬場還是脫不了幹係,秦煙還是會被追責,就算她隻是背鍋。

    因此,秦煙並未說馬有問題,隻說野性難馴。

    她提出這些馬需要再馴,意指此次行獵不讓這些馬上場,就算之後馬再出問題,她也避免了是她別有用心的責任。

    而聖人未必就沒發覺馬的問題,既然沒造成人員傷亡,那隻是需要及時止損。萬一真是皇室中人是幕後黑手,聖人也需要這個台階,順勢將事情先揭過去。

    封湛知曉秦煙管理固城,經營馬場的手段,也見過秦煙烹茶的風雅,打馬吊的俗氣,以及在千水湖對名聲置之度外的淡漠。

    封湛之前對秦煙的印象,因著種種,弱化了秦煙其人本身就是個絕色美人。

    原來她還有如此身手,也是如此的強硬果決。

    秦煙殺馬很果敢,給聖人的交代也很聰慧,她心思通透、縝密。

    又深諳官場、皇家暗流之下的遊戲規則。

    至於她會不會秋後算賬,封湛憶起秦煙場上殺馬的狠厲……

    她應該還有後招。

    

    “殿下,謝世子求見。”

    宋執進入帳中,出言打斷了封湛的沉思。

    封湛劍眉微蹙,沉聲道:“進。”

    謝長淵大步進來,至案前行禮道:“太子殿下。”

    謝長淵起身時,瞥見桌案上方的一張素色箋紙,上方的字跡……

    “何事?”封湛音調微沉。

    謝長淵將思緒扯回到方才遇見的那件讓他極度不悅的事,開口問道:

    “殿下,為何謝照會出現在營地外圍,他原本的職責是守衛千陽嶺,臣聽說這是殿下的安排。”

    謝長淵直視太子封湛,他等著看太子能有怎樣的回答,原本太子應該同他一樣對謝照心有芥蒂,不該會如此抬舉謝照,那個私生子。

    太子封湛目光微冷。

    封湛聽得出謝長淵的語氣裏頗有質問的意思,這是以下犯上。

    不過封湛也明白,他的這位表弟對謝照的心結。

    “這是禦帳裏那位的意思。”太子沉聲開口。

    謝長淵雙眸緊縮,心中無比震驚。

    禦帳那位?聖上?怎麽會?

    聖上同母親安陽長公主,自幼時起,便是相扶相持過來的。可以說,聖上是受母親照顧,直至最終被蕭太後擇為嫡子,後才登上大位。

    聖上同母親感情極深,若是自己對謝照有心結,那聖上也不會沒有。

    封湛見謝長淵麵色犯疑,解惑道:

    “午間,禦前那位李總管帶來陛下的口諭,明日合圍行獵的地界裏,包括千陽嶺。”

    謝長淵眉頭微皺,對聖上的決定頗有不解。

    往年的秋獮圍獵,圈定的行獵範圍,並不包括千陽嶺。

    隻是按照上頭的意思,適當放一些猛獸至行獵區域,以規避風險。若有要單獨獵猛獸的人,再可自行進入千陽嶺。

    而千陽嶺的守衛責任重大,不能讓未指定的野獸出嶺傷人。

    “李總管說完口諭,還囉嗦了幾句。”封湛似是想起了什麽愉悅的事,唇角微勾。

    謝長淵靜待下文。

    封湛繼續開口道:

    “據李總管所言,聖上似是被今日,昭仁郡主馴馬的刺激場麵惹出了興頭。說是若還像之前那樣隻放出幾隻猛獸,就沒趣了。”

    “這個秦煙。”封湛說完,竟低笑出聲。

    謝長淵啞然,竟是因為這樣。

    “千陽嶺,就不必派人去守了,所有人獵場集結,重新組織安排,今夜布陣,明日五鼓合圍,待日出行獵。”封湛接著安排道。

    謝長淵領命。

    

    “長淵。”封湛再度開口。

    “你安排謝照去守千陽嶺,而謝照是首次進西郊圍場,對地形極為不熟。圍場人員眾多,萬一出事,你可知後果。”

    “你可還記得,是你總領此次行獵的安全事宜。若出了事,你又脫得了幹係?”

    “你捫心自問,是否被私怨蒙蔽了雙眼,影響了你的判斷。”

    “長淵,你我身在皇室,皇室中人,有一件事,必須牢記於心。不僅隻有皇家是家,天下百姓的家,也是家。你可能明白?”

    

    謝長淵出太子營帳後,腦中一直縈繞著太子封湛的話。

    因著當初母親的事,自己這些年一直對謝照耿耿於懷,此次行獵,自己也不願讓謝照在禦前露頭。

    的確,謝照守千陽嶺,萬一出事,也會牽連身為護衛統領的自己。自己之前竟忽略了本如此基本的問題。

    這些年,私怨,是否已然成為了禁錮自己的枷鎖,影響自己理智的判斷。

    這些不入流的手段,本不應同自己沾邊,而自己慢慢也變成了曾經厭惡的那種人。

    謝照的錯誤,是他的存在。

    但更為可恨的是謝安。

    但凡當年謝安能光明正大地同聖上,同安陽長公主道出自己曾有一個通房,有一個兒子,也好過如此偷偷摸摸藏著掖著。

    皇家要的是有兵權,有能力的謝安,要他尚公主,成為駙馬,同皇室結親。

    皇室的這個目的,同他之前有沒有通房和兒子影響並不衝突。

    但謝安野心勃勃,他不允許自己越階層成為侯爵,成為皇親國戚的機會有任何一絲變數。

    這才有了之後的禍端。

    謝長淵自忖,是否自己被當初母親的突然離世,自己同母親被謝安背叛,造成的心理上極大的落差,刺激到失了理智,影響了判斷。

    以至於自己如今同秦煙形同陌路……

    

    謝長淵心事重重地緩步走著,突然迎麵過來一個女子,攔住了他的去路。

    謝長淵不滿地抬眸看向對方,是她,秦煙的庶妹,秦念。

    自己同她沒甚交集,之前幾年有些場合,秦念都會過來和自己見禮,謝長淵知道秦煙同秦相府中那位姨娘,還有她的庶妹的恩怨,故謝長淵對秦念都是冷眼相待。

    今日,這位又要出什麽幺蛾子?

    秦念下了賽馬場,已經換上了一身煙紗裙,在風中很是飄逸。

    她矮身對謝長淵福了一禮,道:

    “謝世子,我是來為千水湖的事道歉的。”

    謝長淵眸眼微眯,千水湖?

    “謝世子,七夕千水湖,我包的遊船,因船工操作不當,誤撞了二皇子的畫舫,致使貴府阿嫣姑娘落水,我深表歉意。不知阿嫣姑娘身體恢複的如何?之前因此事,我被父親關了禁閉,因此沒有及時去府上探望阿嫣姑娘。改日我準備到貴府親自去給阿嫣姑娘致歉,不知謝世子可否準允?”

    謝長淵不喜這位,更不想因為這個女人同秦煙再生嫌隙,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不必。”謝長淵跨向旁邊跨一步準備離開,又被秦念攔住。

    謝長淵有些不耐。

    “謝世子,那改日我派人送些補品到貴府,算是給阿嫣姑娘賠禮,您可斷不能再拒絕……”秦念似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我說了,不必。”謝長淵語調冰寒。

    “謝世子……”秦念複又開口。

    謝長淵沒再理會秦念,快兩步離開。

    今夜要安排合圍行獵,聖上又令開放千陽嶺,危險性較往年高很多,他還有很多事要忙,沒工夫同這女人打太極。

    

    看著謝長淵離去的挺拔背影,秦念春心暗動,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身影,她勢在必得。

    秦念從母親那裏得知,近些日子,永定侯謝安同父親時有走動,似乎永定侯謝安是在試探父親對兩家結親的態度。

    謝安的意思是,之前謝長淵同秦煙的婚約已有多年,但如今二人均否認婚約。

    但永定侯府同秦相府也算是曾有過婚約的,如今可商議是否將婚約落到永定侯的庶長子謝照同秦相府二小姐秦念的頭上。

    謝安明白,謝照同皇家有嫌隙,謝照的正妻,公主是不必考慮,而同皇家走得近的大學士府和左相府也沒可能,而右相秦府的二小姐,因著其母親被抬為平妻,如今秦念也是相府嫡女,身份也算高貴,是謝照正妻最好的選擇。

    

    這想法同秦相不謀而合。秦相是個行事萬分謹慎的文臣,他也知道淑妃同宋眉有意撮合秦念和二皇子封羨,但秦相沒打算讓秦念嫁入皇家,因他不想參與奪嫡。

    他已經貴為丞相,不論今後大位上坐的哪位皇子,這都不會影響他的仕途。但唯有遠離大位之爭,才能保存秦相府好不容易得來的尊榮。

    京中除了皇室之外,最炙手可熱的,如今是鎮國公府的沈辭。但宮中還有兩位待字閨中的公主,以沈辭的身份,估計會被皇室看中。

    兩位侯爵中,關內侯僅有一個獨女。而另一侯爵永定侯府還有兩位公子,分別是世子謝長淵,和庶長子謝照。

    聽說那位謝世子一心就撲在他那位被賜婚側室的阿嫣身上。

    既然永定侯謝安主動提及了謝照,這似乎是秦念最好的選擇。

    謝照雖說隻是侯府庶子,但如今也是自己建府的正四品明威將軍,前途不可限量。

    

    永定侯謝安同秦相商討婚事,自會避著兩家兒女,但宋眉得知後,告訴了秦念。

    秦念有自己的算盤,兩家默認之前有過婚約,就算是謝侯同父親想要自己同謝照成婚。

    但時日還長,尚有變數。

    這麽些年,秦念早已不再指望自己墨守成規的父親,和欠手段的母親。

    有些事還得自己來,既然兩家有婚約,那為何不能是自己同謝世子。

    來日方長……

    

    回自己營帳的謝長淵,本打算趕緊休息片刻,今夜獵場布陣,可能沒有多少時辰可以安眠。

    謝長淵在榻上躺下合眼休息,他的右手伸進枕下,突然睜眼。

    東西,不見了!

    謝長淵翻身下榻,小心地移開枕頭,沒有。再掀開床褥,輕輕抖了幾下,生怕碰碎了那物,但整張榻都沒有。

    “今日誰進過我的營帳。”謝長淵朝外頭冷聲道。

    聞言,進來一個守衛道:“統領,隻方才阿嫣姑娘過來了一會兒。”

    阿嫣?

    謝長淵疾步出去準備尋阿嫣,剛到營帳外,就被太子的親兵攔下。

    “太子殿下讓謝統領馬上去獵場整隊集合,開始布陣。”

    謝長淵領命。

    先忙公事。

    

    今日從賽馬場回營,阿嫣無聊,去尋謝長淵,到營帳,卻沒見人,說是去見太子殿下了。

    阿嫣在謝長淵營帳好奇地轉了轉,鬼迷心竅地謝長淵的睡榻躺下。

    “長遠哥哥的睡榻,有沒有長淵哥哥的味道。”

    阿嫣側身,扯過枕頭,抱住蹭了蹭。

    右手突然碰到一個硬物。

    阿嫣疑惑地扭頭看去。

    枕頭下麵原來是一支白玉簪子。

    阿嫣有些疑惑,這是之前在長淵哥哥書房看到的那支在檀木盒子中的簪子?那也是一支白玉簪子,記不太清模樣了。

    阿嫣心道,原來長淵哥哥是準備在西郊狩獵時送給我啊。

    阿嫣撫摸著簪子溫潤的觸感,好漂亮啊,好喜歡。

    長淵哥哥那個木頭,是不好意思開口?什麽時候才送得出啊。

    哎,還是得自己主動點。

    阿嫣將簪子簪到自己頭上,仔細地整理了下,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嗬,長淵哥哥待我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