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命大
  第22章 命大

    皇城,內廷,承乾宮。

    二皇子封羨陪淑妃用過午膳後,正準備離開時,卻被淑妃喚住,讓他留下喝了茶再走。

    淑妃遣退了宮人,殿中僅剩這對母子。

    二人皆隻是呷著茶,均未開口,氣氛有些低迷。

    封羨似乎已經猜到母妃將他留下是要說什麽。

    前些日子在昭仁郡主府的喬遷宴上,赴宴的幾人困在雨中竹樓打馬吊的荒唐事,不知怎麽被傳了出來,甚至都傳到了聖上的耳中。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聖上是龍心大悅。

    這些年太子同二皇子不能說是不睦,但關係的確不算怎麽融洽。聖上驚歎太子居然能平心靜氣地同二皇子坐在牌桌上打了兩個時辰的馬吊。

    聖上笑稱馬吊可以在朝中推廣,朝堂上解決不了的爭議,拿到牌桌上去解決。

    此舉遭到了太子封湛的反對,太子提出,馬吊容易使人沉迷,無端浪費時間精力,耽誤政事。

    這事卻成為了笑談,在朝中流傳開來。

    太子自出身到從軍,再到監國,第一次能有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供朝臣們私底下調侃。說馬吊容易使人沉迷,太子殿下是有切身體會吧,不然也不會一反常態的在昭仁郡主府停留這麽長時間了。

    

    封羨知曉母妃不願他同秦煙走得太近,但秦煙是他能借力的為數不多的選擇。

    後妃幹政本也是大忌,封羨從未請求母妃插手他在前朝的事,而他對秦煙是勢在必得,他不願意母妃做不必要的幹預。

    封羨不欲同母妃起爭執,尋思著找一個合適的理由準備離開。

    “母妃……”

    封羨的話頭卻被淑妃微冷的聲音打斷。

    “你是哪兒來的自信可以同太子一爭長短?”

    封羨沉默著沒有接話,母妃向來不幹涉他在前朝的動作,今日緣何突然如此發問?他本以為母妃是要說秦煙的事。

    淑妃擱下茶杯,看向垂眸坐在椅中的封羨,平靜地開口:

    “你是對太子的勢大有什麽誤解?因著皇後的關係,太子同其舅父左相不睦,那確實是自剪一翼。但太子的背後還有壽安宮那位蕭太後。壽安宮那位一生沒有子嗣,但她一手培養了太子。蕭太後雖說早已退出了朝堂,也親手除掉了她自己的母族外戚。但她苦心經營那麽多年,根基已是盤根錯節,不容小覷。”

    “母妃知道,你覺得你的父皇是在扶植你以平衡太子的勢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陛下在撮合太子和秦煙,秦煙的背後代表著什麽,不用我再贅言。而你的婚事呢?不說是正妃,連側妃的影兒都沒見到。”

    “你拿什麽同太子爭?我們娘倆安安分分過了這幾年,去封地平安度過後半生不好嗎?”

    淑妃說道這裏,似有些激動,喝了一口茶水,平複了下心緒。

    “母妃,父皇的子嗣不豐,除了太子,也就兒臣和三皇子封逸。三皇子無心朝政,整日寄情山水,說禪論道。兒臣不是要爭,兒臣隻是覺得,萬一太子品行不端,又或是有個不測,大位還是得要人繼承的。兒臣猜想,父皇的意思也是如此。”

    封羨並不認同母親的說法,在他眼裏,母妃也就一深宮婦人,哪裏懂朝局,懂得聖人心。

    淑妃輕輕歎了一口氣,

    “你就這麽確定三皇子封逸無心大位?”

    封羨詫異地看向淑妃。

    淑妃冷笑一聲,開口道:

    “三皇子封逸是靜妃的獨子,靜妃出自關內侯府,而關內侯手握重兵。聽說三皇子酷愛聽禪論道,是萬寧寺的常客。”

    “萬寧寺,母妃是說,寧王?”

    封羨對母妃的話很是震驚,寧王,那可是皇室禁忌。

    

    淑妃沒有再回應,隻是悠悠喝了口茶。

    淑妃明白,她的這個兒子小看了太子,也小看了聖上。

    伴君王側多年,淑妃自己都沒看清楚禦座上那位的心思,更何況是自己這個心思手段都還欠火候的兒子。淑妃不願意兒子和自己成為皇權爭鬥中的犧牲品,但奈何羨兒一意孤行。

    “罷了。”

    淑妃語氣有些無力。

    “你就非秦煙不可?”

    “你可考慮過我的立場,我的感受?我一看見秦煙就會想起沈時英,你可曾想過,如果秦煙成了你的皇子妃,之後我同她,同你們如何相處?”淑妃聲音有些落寞。

    封羨聽到這話,卻是關注於那句“如果秦煙成了你的皇子妃。”

    如果秦煙成了他封羨的皇子妃,鎮國公府將會是他的後盾,舅父右相也會不遺餘力地幫他,秦煙家資豐厚,那也會成為他的一大助力。這樣,他就又多了一重勝算。

    封羨憶起那日在昭仁郡主府打馬吊,看起來秦煙對打馬吊很有興趣,自己給她喂牌示好,她應該看得出來,這是很好的進展。秦煙應該對自己也有了幾分好感,就算是半分也好過像之前那樣的抵觸。接下來還要趁熱打鐵……

    淑妃見封羨並不答話,而像是想到了什麽愉悅的事般,唇間溢出了笑意。她心中微寒,冷聲開口,

    “你走吧。”

    “母妃保重身體,兒臣告退。”

    封羨甚至都沒留意他的母妃神色哀戚,腳步匆匆地離開了承乾宮,他還要想辦法同秦煙拉近關係,不能讓其他人捷足先登。

    待封羨離開,嬤嬤進來給淑妃捏著肩,

    “娘娘,要不要小睡片刻?”

    淑妃沉默著不作聲,她心中有些悲涼。

    自己唯一的兒子,一心隻想著權勢,想著大位,絲毫不顧及她這個做母親的感受。

    她當初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一心隻盼著是個皇子,可以鞏固她在宮中的地位,可以幫助弟弟文正在朝中多爭取一分話語權。

    而如今,她卻又無比羨慕隻誕有一位公主的德妃。

    德妃誕下的是公主,但她的地位絲毫不遜誕下皇子的宮妃。封玉瑤一個庶公主,自出生起便有了封號,這是陛下給平南伯府的殊榮。

    是啊,這就是權勢的魅力,也難怪羨兒如此執著。

    淑妃此刻多麽希望自己能有個女兒,一個貼心的女兒,能陪伴自己,同自己說說體己話的女兒。

    在宮中多年,很多事情,她連自己娘家母親都不能說,全憋在心裏,終究一天,那些秘密還會帶進墳墓。

    

    淑妃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多年不曾侍寢。

    十七年前,誕下封羨後,淑妃的身體恢複地極其緩慢。封羨三歲時,淑妃才將身材恢複到生產前。

    自懷孕起,四年了,第一次得陛下召幸。

    那是一個雨夜,禦榻上的二人,本已情濃。李福全卻在突然在殿外急呼有要事稟告。

    陛下抽身離去,獨留淑妃一人獨自在冰冷的龍床上平複情潮。

    李福全低頭進入寢殿替陛下更衣,離去前,淑妃隻模糊聽見了“熙園”二字。

    當時她心中體恤陛下勤政,想著估摸是弟弟文正有什麽緊要政務同陛下商議。

    第二日才知,哪有什麽政務繁忙,自己就是個笑話。

    昨夜的確是熙園有事,但並非事關左相秦文正,而是沈時英。

    昨夜沈時英臨盆,因是頭胎,生產艱難。婦人生產,如過鬼門關,極其凶險。

    消息第一時間傳入禁中陛下耳中,陛下連夜召太醫院太醫前往熙園候命,以保沈時英平安。

    但沈時英隻是臣妻,陛下此舉有些過了。

    

    淑妃一度懷疑秦煙是否是陛下的子嗣,但那孩子逐漸長開的模樣,同文正也實在是像,就是同她這個姑姑,也有些神似,這讓淑妃不再懷疑秦煙的身份。

    但,這樣更讓淑妃覺得可恨。如果沈時英懷的是皇嗣,她還姑且能理解陛下那夜的焦心。但沈時英肚中是文正的孩子,陛下仍舊如此看重。

    嗬,陛下不是看重沈時英的孩子,他看重的是沈時英,那個他永遠也得不到的女人。

    

    淑妃曾以為陛下待她極好,陛下曾體恤她在宮中孤單,特許她可時常召家中女眷入宮陪伴左右。她家中並無姊妹,唯一兩個弟弟也都隻有正妻。文軒的妻子是一個平民商戶女,另一位,就是文正的妻子沈時英。

    她還真有一次派人宣沈時英入宮,不過沈時英以身體不適拒絕了。

    陛下為了能見沈時英一麵真是煞費苦心,可笑的是,人家還不領情。

    淑妃不願意再侍寢,她已育有一個皇子,不需要再固寵。她更不願意再想起沈時英臨盆那夜侍寢的屈辱。

    像是心照不宣般,陛下也不曾再召幸她。她猜想陛下是否也不願再想起她侍寢那夜沈時英生產的凶險。

    嫁入皇家,在這宮中同一群女人爭寵也就罷了,還要同宮外另一個女人,另一個竟還不屬於帝王的女人拈酸。

    自己還因此一度不顧體麵,屢次失態,變成一個自己之前最看不上的市井潑婦那般討厭的模樣。

    枉自己出身書香門第,詩書禮儀之家。多年修習的氣度涵養,一朝盡喪。

    可悲可歎,這也是無數如同她那樣的女人的心酸。

    ,

    當年在崖下沒有找到沈時英的屍首,她一度擔心過是否有變故。遇襲失蹤,這些年京中多有對沈時英名聲不利的傳言,若是沈時英還活著,沒道理這麽多年都不現身。許是被河水衝走了,但願沒有什麽變數。

    秦煙也是命大,從斷崖摔下去都沒死。

    是了,秦煙的確命大,當年那麽深的太液池都淹不死一個小女娃。

    淑妃深呼了一口氣,然後優雅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如果秦煙不在了,羨兒也就不會同她這做母親的再產生齟齬。

    不著急,總會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