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福寶文裏愚孝男(四)
  第39章、福寶文裏愚孝男(四)

    大夫來的時候, 二娘和元娘還在後院裏熬豬食、劈柴火,等將煮好的豬食倒到豬圈的食槽裏,看著兩頭肥豬嗷嗷吃得歡騰, 這才拖著疲累的身體回到前院,也看到了背著藥箱正準備離開的李大夫。

    二娘愣了愣, 李爺爺怎麽過來了,難道是她爹又燒起來了?

    “二娘,你去房間裏看看你爹。”

    看到親侄女, 宿有田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憐憫, 以前老二身體健全, 負擔著家裏眾多勞務的時候尚且護不住這個女兒,現在他的身體垮了,恐怕二娘這閨女以後的日子要更加勞苦了。

    看他那個後娘恨不得用眼神從他們身上剮出肉來的恨意,為了給老二看病一下子拿出去二十兩銀子, 都足夠家裏大半年的開銷了,李氏向來將這個家的東西都看作她自己和她兩個兒子的,可不就恨上他們了嗎。

    別說李氏了, 宿有田兩口子這會兒也有些肉痛。

    但轉念一想,這筆銀子即便沒有花在老二身上,大概率也不可能到他們手裏,再說了,這些年老二為這個家創造的價值,何嚐隻是單單二十兩銀子。

    “我爹?”

    二娘看了看大人們的眼神, 有的同情地看著她,有的厭惡地看著她。

    小姑娘的心不斷往下沉, 到底發生啥事了?她抿著嘴, 扭頭跑回了房間。

    剛剛李大夫已經給他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 這個朝代的中醫雖然不像後世現代醫學那麽先進,但也絕對稱不上巫醫。

    在處理腐壞的皮肉時,老爺子首先用烈酒擦拭了鋒利的匕首,然後又用烈火炙烤了刀身,相當於後世簡易版的消毒。

    在下刀前,老大夫給了他一顆藥丸讓他吞下,然後又取出一包藥粉,灑在了創口表麵。

    沒過一會兒,原本僅有的一些疼痛也消失殆盡,這兩件藥品應該是起到了麻醉的作用,有點類似麻沸散。

    他先將一些嚴重壞死到失去彈性的幾塊腿肉割掉,然後就著傷口用力擠壓出哪些黑色的髒血和原本積聚的膿水,幾刀下去,一旁的木盆裏已經擠出了小半碗渾濁的血液和十數條割下來的肉條。

    在處理完傷口後,李大夫用針線將創口縫合,然後裹上了幹淨細棉布。

    隻有李大夫知道,其實他剛剛做的那些隻是聊勝於無,宿老二這條腿,大概是廢掉了,以後要想喝正常人一樣走路,除非是出現神跡。

    二娘走進房間裏的時候,炕旁的盛滿汙血的木盆還未倒掉,一進屋,她就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也看到了她爹那條被包紮地嚴嚴實實的腿。

    “二娘啊。”

    看到閨女急匆匆的跑進來,宿傲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因為這會兒麻醉的藥效已經過去的緣故,稍微動彈一下,額頭、後背就冒出一片細細密密的汗珠,嘴唇也疼的發白,勉強笑的時候,就像是一個皺皮的苦瓜。

    “爹,你的腿怎麽了?”

    宿二娘小跑著來到床邊,眼神中滿是慌張。

    原身並不是疼愛孩子的好父親,因此他們爺倆的關係是十分生疏的,八歲的宿二娘雖然也怨恨自己父親的愚孝,埋怨她不能像大伯護著大堂姐那樣護著她,但這個時候,她的心裏對這個生父還留有一份眷戀。

    她看著那條被包紮的嚴嚴實實的右腿,又看了眼那個盛滿汙血和腐肉的木盆,眼眶很快就紅了,眼淚簌簌往下掉。

    明明早晨的時候隻是發熱不是嗎?現在這條腿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有那麽多血,為什麽割掉了那麽多肉。

    “二娘……以後爹、爹可能要成跛子了……”

    有些事,現在連閨女都不能告知,要不然小孩子藏不住心事,是會壞事的,而且原身留給其他人的印象過於深刻,他即便要改變,也要有一個合適的契機。

    要不然在迷信思想比較嚴重的古代,他稍有什麽不符合原身個性的言行出現,就有可能被人當作占了原身身體的孤魂野鬼,一把火燒掉。

    “沒事沒事,你別哭啊。”

    看二娘的眼淚流的越來越凶了,宿傲白趕緊安慰了幾句。

    “這個家還有你爺奶呢,他們不會讓咱們爺倆餓死的,這次給我看病家裏花了二十兩銀子,那麽多銀錢你爺奶都舍得,可見他們心中有我這個兒子,還有你小叔,他考中秀才了,終於出人頭地了,以後咱們家都能沾你小叔的光,不就是跛了一條腿嗎,以前怎麽過日子,咱們以後還是怎麽過日子。”

    宿傲白的臉上有得知自己即將瘸腿的沮喪,不過同時,他對之後的生活並沒有失去希望,因為他覺得家裏人不會不管他。

    這就是原身的想法,他總覺得隻要自己足夠勤勞肯幹,足夠聽繼母的話,他們就會將自己當成一家人看待,因此麵對他們再無理的要求,原身都能欣然接受。

    見到這樣樂觀的爹爹,宿二娘隻覺得耳朵裏嗡嗡的,幾乎聽不清他之後又講了些什麽。

    她爹瘸了!

    她爹居然還相信後奶和小叔他們將他當作一家人!

    宿二娘的眼淚越流越多,越流越快,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唇,都快把嘴皮咬破了。

    她真想要搖醒這個傻爹,人家想要的是身強力壯,任勞任怨的宿老二,不是幹不了活兒,還要成為家裏負擔的瘸老二啊。

    這個連她這樣的小娃子都能看明白的問題,為什麽她爹總是不懂。

    宿二娘心裏恨恨地想著,她不知道後奶願意拿二十兩給她爹看病的原因,可她知道,如果她爹的腿真的好不了了,後奶一定會想辦法將他們趕出去,絕對不會讓她爹成為三叔小叔的負擔 。

    恐怕等到了那個時候,她爹才會知道那些人的真麵目吧。

    想到那個時候她爹臉上可能出現的悲痛欲絕,不敢置信的表情,宿二娘恨恨地覺得痛快,真等到了那個時候,她爹總不至於再犯傻吧。

    可然後呢,被趕出宿家,瘸腿的爹和她又該怎樣生活?

    宿二娘的心裏迷茫極了。

    ******

    李大夫不愧為不自知的八卦傳播源頭。

    在回到家的第一時間,他就忍不住和自己的老妻聊起了今天在宿家的見聞。

    “什麽!”

    李大夫的媳婦汪金花震驚到手裏的瓜子都掉地上了,她顧不得蹲身撿起來,而是叭叭叭地問了一堆問題。

    “難道李氏真的給宿老二下毒了?可為什麽啊,宿老二那麽老實的孩子,別說咱們村了,就是附近幾個村子都加起來,也沒有像宿老二幹活那麽勤快的人了。”

    畜生尚且要修養呢,宿老二可是全年無休,還任勞任怨。

    “也不能這麽武斷,畢竟我也尚未看見宿家老二喝的那碗藥湯的藥渣,隻不過按照那家老二的說法,前一天晚上的飯菜都是一起吃的,等到半夜,他冒雨去修瓦頂不小心摔下來,迷迷糊糊地回了自己房間睡著了,等第二天其他人見他久不起床進屋尋他的時候,人已經燒迷糊了,除了別人給他的東西,他自己壓根沒辦法找東西吃,而那段時間裏,他也就喝了李氏端給他的那碗藥湯。”

    李大夫慢條斯理地說道。

    汪金花聽完,氣的一跺腳,將剛剛不小心灑在地上的瓜子給踩爛了。

    她捂著胸口,一半心疼自己的瓜子,一半氣憤於宿李氏的狠毒。

    昨天晚上的雨多大啊,把河溝都淹了,要不是這樣,村裏今天也不會突然搶收部分糧食,就是怕接下來幾場這樣的大雨,把一些長在地下的糧食給泡爛了。

    這樣的天氣裏,他們狠心讓宿老二爬到屋頂上去修瓦片,卻沒多叫一個人看著,連宿老二摔下來了都不知道,硬生生讓他熬了一個晚上。

    要不怎麽說寧跟討飯的娘,不跟當官的爹呢,宿奎山也不是啥好東西,任由他婆娘糟踐前頭原配生的兒子。

    汪金花的眼睛咕嚕咕嚕轉動,她覺得這毒肯定就是李氏下的,或許她發現了宿有牛摔傷了腿,擔心這個繼子成了殘廢拖累自己和兩個孩子,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弄死,反正高熱燒死人也是常有的事情。

    誰知道這藥出現了紕漏,大多數毒性都往腿上去了,宿老二沒有順利被她毒死,隻是傷了一條腿。

    之所以肯定是李氏下的毒,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她男人說了,李氏拿不出藥渣子,他們鄉下有個風俗,那就是將煮完的藥渣倒掉馬車會經過的大道上,據說踩著藥渣而過的人和馬車越多,就能將病氣帶地越遠。

    李氏要不是心虛,為什麽一點藥渣子都沒有留下呢?

    汪金花發揮自己龐大的腦補能力,自認為已經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個時候,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出門和自己的姐妹淘分享這個腦補的故事了。

    “這件事我就告訴了你,你可千萬不要出去亂說啊,那都是人家的家務事,理應不歸咱們管,等會兒我給宿家老二配藥的時候多加幾位滋補的藥材,也算是盡一份心了。”

    說著,李大夫又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宿老二之後的日子會變得怎樣。

    “我知道,我又不是那種碎嘴的婆娘。”

    汪金花連連點頭,她也隻是和劉家媳婦、朱家嫂子、李家守寡歸家的大姑子、村長家的兩個兒媳婦……十八九個人說而已,她會告訴她們,這件事她隻和她們說,讓她們千萬不要傳出去的,整個十裏村,誰不知道她汪金花的嘴巴最嚴了。

    臨出門的時候,汪金花往衣兜裏裝了滿滿兩袋瓜子,這一下午的時間都有事情可以打發了。

    ******

    於是,在汪金花的“保密”下,沒過半天,整個十裏村都知曉了李氏虐待繼子,疑似下毒想要害死的繼子的消息。

    礙於李氏最小的兒子考中了秀才,關於她毒殺繼子這件事,在沒有確定證據的情況下,大家也就隻是在背後說說,推理她毒殺繼子的可能性。

    但是她大雨天讓宿老二一個人上屋頂去修瓦片這件事可是證據確鑿的。

    幾個住在宿家附近的小媳婦也透露出了一個消息,那就是今天早上她們在自家院子裏聽到的李氏的那幾段咒罵。

    據說早上宿老二都已經燒迷糊了,李氏都不鬆口讓老大去給弟弟請李大夫呢,她怕是恨不得宿老二燒傻了,反正現在她兒子已經成了秀才,對於家裏那幾畝地的依賴沒有以前那麽強了,人家或許早就生出了甩掉大房二房的想法,生怕他們沾自己倆兒子的光呢。

    當然,也有人罵宿奎山的,娘是後娘,爹總是親爹吧,連個婆娘都管不住,真給爺們兒丟人。

    之後的幾天裏,李氏每每出門都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異樣目光,大夥兒對她的態度,和前段時間,她家有文考中秀才時截然不同。

    李氏知道,肯定是有人將宿老二的事情傳出去了,老大媳婦的嫌疑最大,畢竟這兩口子和她別苗頭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這個猜測叫李氏氣狠了,一個個沒良心的白眼狼,自己一定要想個辦法將他們兩房都分出去,特別是宿有牛。

    二十兩買的藥材已經吃了一大半了,宿有牛的身體卻沒有多少氣色,還是病怏怏的,受傷的那一條腿也使不上勁,這段時間為了給他看病一直花銀子不說,家裏的活兒他也半點幫不上忙,他的三餐每天都是由他那個喪門星閨女送進去的,簡直比老太爺還享受。

    而且李氏更擔心,等那些藥材吃完了,李老頭還叫他們出銀子買。

    於是她這段時間三五不時就在二房門口摔摔打打,明麵上是罵家裏的幾個孫輩幹活不利落,總想著偷懶,其實是在指桑罵槐,讓宿老二意識到自己現在就是全家人的拖累。

    如果是之前的那個原身,這會兒恐怕已經羞憤地從炕上下來,即便拄著拐杖也要找點活幹了,可宿傲白不是啊!

    他隻是裝出了原身應該會有的情緒,因為羞憤漲紅了臉,拿起一旁大哥宿有田為了方便他如廁給他做的一對拐棍,艱難地朝著院子外走去。

    不過並不是像李氏想的那樣去地裏找點活幹,輿論發酵了幾天,也該再去增添一把火了。

    現如今,宿傲白遠比李氏更想要分家,但是他絕對不會灰溜溜地離開,即便是分家,他也要站在道德製高點,占據輿論優勢。

    至於冤枉李氏下毒虧不虧心?

    笑話,隻要他沒有道德,誰能綁架地了他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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