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接下來一小段時間, 蘇林一邊安撫著自己那群受驚過度的幼蟲，一邊努力讓自己從幻境中回歸現實。
他按著自己的太陽穴，過了好一會兒才徹底冷靜下來。
“現在是什麽時間？”
他問道。
青年縮在洛希懷裏, 看了看自己的周圍, 發現自己竟然還躺在王台上時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是啊，其實從王台各處斑駁的痕跡來看, 很容易就可以判斷出他現在所在的王台早已廢棄許久。
那場讓蘇林心悸不已的悲慘刺殺早已總結於十萬年前。
然而, 一想到在不同的時空中，無數名為“蘇林”的個體那無比悲慘的命運，他的胸口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悶。
米利安點開了自己的個人終端。
“在王之墓場這種鬼地方, 時間並不可靠——不過, 如果我的個人終端依然還靠譜的話，我們現在既不在過去也不在將來, 我們就在正常地時間線上。”
緊接著他報出了一個熟悉的星曆通用時間，比平時更快一些的語速展現出了與蘇林重逢後，米利安內心隱藏的激動。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仿佛終於可以從十萬年前的那場噩夢中醒來，蘇林放鬆了自己的肩膀，嘴唇翕合，不斷在口中重複道。
看著蘇林驚魂未定的模樣，洛希掩去眼底擔憂輕聲開口：“蘇林, 你遇到了什麽？”
“是啊, 發生了什麽？”米利安也在一旁問道, “你現在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剛從亡靈的世界回來一樣……”
反叛軍首領看著蘇林慘白的臉色，觸角不安地顫動了一下。
而聽到米利安的比喻, 蘇林勉強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也許你說的沒錯, 我確實剛從亡靈的世界中回來。”蘇林苦笑著發出了一聲低歎, 他的喉嚨又幹又硬，好像卡了一塊小石子，“我，遇到了原初之母，他告訴了我的一些……一些有些糟糕的事情。”
“比如說？”
“……”
麵對米利安的追問蘇林欲言又止。
無論是蟲族的曆史的真相，多重宇宙中的殘忍現實還是自己即將要執行的任務，都關係重大。
而蘇林有些猶豫自己是否要把一切都告訴米利安。
不過在他感到為難之前，米利安已經率先開口。
“好吧，我知道你現在的這種表情代表著什麽……不用勉強。”
他說。
“有些事情你可以考慮好了再說。”
米利安的表情非常柔和，他看著蘇林，這個給予他生存勇氣與希望的青年，語氣輕鬆的說道。
無論蘇林之前是什麽身份，現在又是什麽，米利安很肯定，自己並不希望讓蘇林感到哪怕一絲一毫的為難。
“現在我隻想問一件事，你說你見到了十萬年前那位原初之母，那麽那位陛下到底有沒有告訴你，我們該怎麽離開這鬼地方，還有我的那幾個屬下，現在到底在哪裏？！”
蘇林一怔，然後，他有些遲疑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他的話音剛落，整個人忽然打了一個冷戰，然後他猛然將臉轉向了王台的另一邊。
“不過……”
蘇林的語氣驟然變得無比急迫。
“不過我知道我們現在該走了。”
伴隨著他的話語，之前圍繞在他身側的蟲崽們警惕地立起了身體，就在幾秒鍾之前，這群小家夥還像是終於等到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樣，偌大的身體舒展開來，翅膀也變得蠢蠢欲動，可以說從上到下每一根纖毛都透著輕鬆和快樂的氣息，可現在它們卻驟然變了一副模樣。
每一隻小數字都將蟲肢緊緊地縮在了自己的胸前，複眼一眨不眨地望向了蘇林凝視的方向，氣息淩厲且肅殺——
在那個方向可以看到的也是巢壁上一條又一條的甬道，內裏一團漆黑，看上去就跟之前一樣平靜死寂。
而蟲族敏銳的探查能力並沒有錯過在漆黑陰影中逐漸浮現出來的那種沙沙聲。
“哢嚓——”
……
已經木乃伊化的身體在動作時會發出比正常蟲族更加明顯的摩擦聲。
蟲族在漫長歲月中進化出來的完美身體，如今早已被歲月侵蝕得七零八落，從物理層麵來說，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再次行動起來的生物，如今爬行時卻依舊靈活。屍骸那空洞洞的眼瞳中閃爍著鬼火似的微光，澎湃的意識在枯槁肉體抵達之前便已經如同潮水一般湧向了王台之上臉色慘白的蟲母。
【“母親……”】
【“終於回來了，母親……”】
……
“不會吧，又是那種鬼東西？”
之前探索巢穴拚了命尋找蘇林的時候，米利安和洛希可沒少在某些碎片中跟這些半實體半幽靈狀態的怪物打交道。
至於蘇林，他看著這些曾經被自己認為是幻覺或者夢魘的生物，心情更是無比複雜。
在十萬年前，原初之母徹底毀掉時間機器，以及昔日的母巢黃金之巢，有數量眾多的蟲族因為無法忍受沒有母親存在的世界而回到了已經支離破碎的黃金之巢。其中一些，幸運地死在了某個固定的時間點，而還有一些則錯誤地踏入了時間的亂流。
在時間機器爆炸的初期，頻繁變動的時間亂流之中，他們最終變成了不死也不活的可悲生物，曆經了無數次時間亂流的衝刷之後，他們已經徹底失去了靈魂，殘缺不全的精神世界裏唯一留下的印記，就隻有被“母親”拋棄的絕望。
他們唯一的願望，就是永遠永遠和“母親”在一起。
可想而知，他們會不顧一切地把蘇林留在這裏。
“……”
洛希無聲地抱住了蘇林，展開了翅膀從王台上一躍而下。
“那邊！”
蘇林指著王台另一邊的一條甬道口說道。
沒有絲毫猶豫，一行人迅速地朝著蘇林指著的方向直衝而去。
當那些木乃伊狀的可怕生物出現在王台之上，貪婪地嗅聞著蘇林殘留在那裏的氣味之時，蘇林已經蜷縮在洛希的懷裏消失在了通道的另一頭。
逃離這群絕望的亡靈子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路上，哪怕有敏銳感知，可時不時的他們還是會遭遇到一群又一群想要留下蘇林的怪物。
對於這群怪物來說，能夠殘留下木乃伊狀的身體已經是某種恩賜，更多的時候他們的身體已經完全扭曲成了不可想象的形象，就好像是一團濃重的漆黑的影子，是行動迅速的粘液，他們看上去死氣沉沉，偏偏充滿了瘋狂的執念。
他們就那樣不斷的尖叫著“母親”追逐著蘇林，偏偏現實中的武器對他們的傷害力十分有限。
因為即便被殺死不久之後，他們又會重新凝聚成型。
好在小數字們這一次表現得格外凶狠且強悍——發現這樣一群怪物竟然也企圖跟自己搶奪“媽媽”之後，所有的幼蟲都發揮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實力，在他們無比凶殘的撕扯下，就算是不生不死的亡靈也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恢複完整。
在孩子們的護送下，洛希沉默地左右閃避，一路帶著蘇林朝著巢穴外狂奔而去。
不過也正是察覺到了這一點，亡靈們變得更加躁動。
除了這些怪物之外，更加危險的是巢穴之內不斷變換的時間。一旦不小心落入到了不同的時空或者空間之中，就很可能永遠滯留在這怪異如迷宮般的巢穴之內。
幸好，原初之母似乎也不是完全沒有給予蘇林幫助。自從在王台上經曆了那麽多慘烈的環境後，回到現實中的蘇林在時間縫隙和空間剝離發生之前，便會產生某種玄妙的感應。
在他的指點之下，他們無數次險而又險地避開了即將剝離的時空，停留在了現有的時間線。
終於，在某次時間變動中，亡靈們重新落入了另外一個遙遠的時空。而蘇林一行人也得以艱難地離開了黃金之巢的遺跡回到了外界。
在記憶中飛船降落的地方，他們驚喜地看見了久違的純白星辰還有深淵祈禱者。
……
【“你們快要沒有時間了。”】
然而，就在蘇林好不容易回到熟悉的飛船那一瞬間，他便對上了控製室裏那道熟悉的影子。
蘇林臉色大變。
“又是你——你又要幹什麽？！”
他忍不住喊道。
“蘇林？”
洛希抱住蘇林的胳膊緊了緊，蘇林這才發現無論是洛希還是米利安，似乎都沒有辦法像是他這樣看到房間裏驟然出現的幻影。
原初之母的目光在洛希的臉上停留了一下，那張已經逐漸褪去人類七情六欲的虛幻麵孔上，浮現出了某種接近於“懷念”的情愫。
蘇林陡然間感到了一種強烈的不爽，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種不爽究竟從何而來。
【“黃金之巢附近的磁場會讓這裏每隔三百年就出現一段十五小時左右的穩定空間和穩定時間。”】
原初之母意味深長地瞥了蘇林一眼，然後他指了指天空。
【“這段時間快結束了。”】
他補充道。
而一旦純白星辰沒有辦法在這段時間裏離開這裏，在接下來三百年裏恐怕就隻能繼續滯留在這顆在時間河流裏不斷穿梭的星球上，直到船上所有人都變成跟之前那種亡靈差不多的玩意。
“這種事情，你為什麽不早說？！”
蘇林簡直快發瘋了。
他怎麽不知道另外一個世界的自己會有如此討厭的一麵。
【“我不過隻是隨波逐流的幽魂，我無法幹涉現實的任何事情……也無法選擇我的出現和離去……”】
蘇林覺得原初之母似乎又看了洛希一眼。
他皺緊了眉頭。
【“你們該走了。”】
在蘇林來及繼續開口之前，半人半蟲的青年就如同一團霧氣一般驟然消散。
而緊接著，太陽穴中傳來的劇烈疼痛讓蘇林差點尖叫出聲。
當他氣喘籲籲地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其他人聽後，米利安和洛希同時打開了飛船的觀察窗。
好吧，就算是沒有幻影的提醒，他們也可以看出端倪。
“這裏的時間裂縫又要出現變動了……”
地平線上揚起了一陣淡淡的死灰煙霧，灰塵背後朦朦朧朧的浮現出了無數道讓人不想去細究的幻影，而誰都不想知道那到灰塵後麵究竟是來自於哪一個時空的怪物。
“該死！”
米利安發出了一聲咒罵。
而與此同時洛希已經徑直來到了操作台前開始啟動飛船的飛行程序。
純白星辰發出了一聲嗡鳴，緩緩開始抬升機身。
然而，就在飛船收起升降梯，即將起飛的瞬間，蘇林卻猛然轉頭望向了地麵上蟲巢的入口處，那裏，似乎傳出了一陣激烈的槍響——
“等等！”
蘇林不由得喊停了洛希。
“有人——”
“可能是那群亡靈……”
米利安剛要開口反駁，就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吼叫。
“來啊！你們這般狗娘養的——”
有人在咆哮。
反叛軍首領的觸角猛然繃緊，他驚詫地轉頭正好看見了好幾隻蟲族無比狼狽的從甬道中狂奔而來，而在他們身後，這是層層疊疊洶湧如潮的惡心蟲族。
光是從那酷似蟑螂的外形便能看得出來，這些蟲族跟蘇林所在的世界裏的那些蟲族完全是兩個種族。
“哦，老天，這他媽最好不是幻覺！”
米利安臉色大變，他狂奔向正在徐徐下放的升降梯，衝著朝著他們狂奔而來的人群舉起了槍。
“砰——”
能量束越過了狂奔的蟲族的肩頭，落在了他們身後的那些可怖蟲群之中，亮起了一片耀眼的火光。
“嘿，諾恩，你們這般蠢貨是沒有吃飯嗎？還不他媽快一點？！”
米利安衝著這群人粗聲粗氣地大喊起來。
雖然是咒罵，但是純白星辰上所有人都聽得出來他聲音裏得狂喜。
沒錯，此刻向他們狂奔而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在深淵祈禱者號上失蹤的倒黴船員。
想來他們其實也跟蘇林還有洛希等人遭遇了差不多的事情：因為王之墓場裏變幻莫測的時間亂流而落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緊接著被挾持到了黃金之巢中，不得不開始探索周圍尋找同伴。
從如今他們的狀況來看，與大部隊分開的這段時間，這群訓練有素的反叛軍們日子過得相當糟糕。他們衣衫襤褸，傷痕累累，而且如今屁股後麵還跟著一大群惡心到極點的玩意。
“我真慶幸我們的世界裏沒有長成這樣的蟲族——”
米利安發自內心地感慨道。
在狂奔的一群蟲族中，為首的蟲族少年正是米利安十分器重的屬下，然而即便是最為強悍，最為桀驁不馴的諾恩，從黃金之巢中逃出來時候腳步也有些踉蹌。直到他們聽到了首領熟悉的咒罵，這群原本萬念俱灰的蟲族反叛軍眼中陡然間迸發出了無比明亮的求生之欲。
“老大——”
“這該不是又是幻覺吧？！”
“天啊，老大！”
“等等我們，老大！”
……
反叛軍們發出了歡呼，但是看到即將騰空的飛船後那一抹喜色迅速消散。蘇林和其他幾隻蟲族向他們拋下了軟梯，所有留在地麵上的現代蟲族都瘋狂地加快了腳步企圖趕上飛船。
可是，已是強弩之末的眾人無論再怎麽亡命狂奔，始終也跑不過身後那群原始的蟲群。
就在他們即將趕到純白星辰升降梯前時候，好幾隻長著深褐色背甲的原始個體速猛然一蹬後腿彈向了他們，然後一把撲倒了隊伍中最後一名虛弱的老兵。
“別管我——”
被撲倒的反叛軍在倒地瞬間便發出了吼叫聲。
同樣是在這鬼地方逃亡了這麽久，他們也沒有錯認那些以飛速靠近這裏的暗淡“灰塵”。
那是兩個時空正在逐漸剝離的重要征兆。
然而即便如此，發現隊員被這群野蠻蟲族拖走的那一瞬間，諾恩還是直接轉身，對著那群惡心萬分的巨大蟲子打出了一連串子彈。
漿液四濺。
已經咬住獵物的蟲族發出一聲痛呼，偌大的身體在能量束中化作了一團爛乎乎的碎塊。
但是即便是如此迅速的處置，短暫的停頓後反叛軍們立刻被更多的蟲子包圍了起來。
他們逃亡的腳步也愈發緩慢。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周圍的灰色已經愈發緊縮，山川，峽穀的顏色正在一點點的褪去。
黃金之巢的地麵在同一時刻呈現出了鮮豔和頹敗兩種狀態，甚至有些原始蟲族在碰觸到那些灰色時也瞬間消失不見——他們也被另外一個時間碎片帶往了不知名的世界。
“老大。”
諾恩在蟲群包圍中朝著飛船抬起了頭。
“快走！”
他喊道。
米利安的身形一動。
“米利安？”
蘇林下意識地拽住了米利安。
站在飛船上，他比地麵上的蟲族看得更清楚，重疊的時空隻剩下了非常小的一部分。米利安跳下去，基本就等同於徹底留在這。
“我得去找他們。”
在平時顯得喋喋不休，甚至有點輕佻的雄蟲轉過頭來看向蘇林，到了這個時候他反而沒有囉嗦了。
“是我把他們帶到這鬼地方的，我不能丟下他們——’
說完，米利安便要抽身而去。
然而，強悍如他、卻並沒有如同預期那樣直接跳下飛船。低下頭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被兩隻純白幼蟲死死卡住。
能夠指揮得了這群幼蟲的人自然是蘇林，也隻有蘇林。
“蘇林？！”
米利安驚疑不定地望向蘇林。
蘇林此時的臉色還是很難看，他朝著米利安笑了笑。
“別擔心，我知道的。”
他說。
纖弱蒼白的青年隨即轉身望著地麵上那群猙獰可怖，暴虐貪婪的蟲群，然後，他閉上了眼睛。
“停下——”
他對著那群最為原始蒙昧的蟲群發出了指令。
就跟之前一樣，已經形成了一個集合體的蟲群並沒有理會蘇林的指令，就算有一些蟲族在感知到了蘇林的指令之後動作逐漸放緩，僵硬，它們也沒有辦法放開那群已經落入包圍圈的“獵物”。
“蘇林，沒關係的這群蟲子原本就不是什麽……”
米利安還在一旁企圖掙脫小數字們的桎梏。
“蘇林，我們得走了。”
正在努力維持飛船平穩的洛希雙手按在控製麵板上，注意力卻始終停留在蘇林身上。他可以聽得出來，蟲族男人聲音中的緊張和關注，可無論是米利安還是洛希的聲音都像是隔了一層東西似的忽然間變得有些模糊。
偏偏就在這一刻，原初之母之前對蘇林說過的那段話在腦海中卻變得異常清晰。
在另外一個時空中，黑暗的蟲母在出現之際，直接抹去了整個蟲族所有個體的意誌——
如果另外一個自己可以做到。
是否就說明……
自己也可以？
蘇林深吸了一口氣。
一道無比強悍的精神洪流，驟然卷向了蒙昧凶殘的蟲群意識。
殺死獵物。
獲取能量。
擴張領地，然後得到更多能量……
……
簡單但是強烈的蟲巢意識瞬間湧現蘇林，但下一秒就被蘇林的意誌輕而易舉地徹底抹去，碾碎，替代。
正在圍攻反叛軍的蟲群戛然而止。
它們的動作變得麻木而僵硬。
在兩個重疊時間徹底剝離之前，最後一名反叛軍被一隻蒙昧蟲族用力地拋進了純白星辰之內。
緊接著，飛船騰空而起。
而在飛船下方，十萬年前每一隻蟲族夢想中的黃金之巢已然被灰霧所籠罩，來自於無數個宇宙之外的怪物探伸出細長佝僂的變異觸肢，不斷翻湧，揮舞。
【“母親——”】
*
“呼……呼……”
凱恩無比狼狽憔悴萬分地癱軟在地。
“老大……我還以為……我見不到你了……”
“多謝。”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衝著麵前蟲族男人說道。
米利安臉上還殘留著幾分驚魂未定。
愣了一下之後，他才強撐起往昔首領的風範：“你應該謝謝蘇林，畢竟我也沒覺得你們這幫兔崽子最後能後下來——”
他說道。
“蘇林，你剛才到底是怎麽做到……”
一邊說著，米利安一邊轉過頭，正要表達自己的感激時，便因為身側那人的異樣而不由自主地頓住話頭。
蘇林定定地站在遠處，從剛開開始，便沒有換過動作。
他的眼睛變得漆黑空洞，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輕微。
一股森然，冰涼，陰冷的氣息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那是一種無比陌生的，甚至讓米利安這樣的蟲族都莫名感到戰栗的恐怖氣息。
“蘇林。”
洛希眸色驟然變深。
他當即上前，小心地檢查起蘇林的狀況。
可就在他伸手探向蘇林的瞬間，看似纖弱的青年張開嘴猛然咬住了洛希的手腕。
鮮血從傷口中不斷湧出，洛希挑了挑眉，小心地換了個姿勢好讓蘇林能夠更好地吞咽自己的血液。
“慢一點。”
在貪婪的蟲母喝得太急時，他輕輕地拍了拍蘇林的背。
“咳咳……咳……”
來自於雄蟲的血液迅速地填滿了空虛的胃部。
在得到了滿足之後，蘇林驟然回神，而發現自己幹了什麽之後，他差點被自己嗆到。
“我，我……對不起……”
蘇林捂住嘴，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雖然看上去蘇林勉強恢複了清醒，但是飛船裏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年輕的蟲母全身上下每個地方都很不對勁。大量汗水浸濕了他的黑發，本應毫無血色的麵頰上卻透著一抹微紅。
他一直在發抖，而且，最重要的是……所有成年蟲族都不可能錯過蟲母身上逐漸散發出來的香氣。
跟以往蘇林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模糊溫暖的香氣不一樣，這一次他身上的氣息簡直稱得上是赤裸裸的欲望邀請。反叛軍中甚至有些雄蟲在接觸到這種香氣之後，眼神漸漸變得混沌起來。
洛希臉色大變。
“學長——”
蘇林當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他顫抖著在原地蜷縮起來。
“學長……帶我……帶我離開……”
蘇林不斷地重複道。
“嘿，帶他走！這裏交給我。”
米利安毫不猶豫地敲暈了反叛軍中明顯受到了影響的那幾隻雄蟲，然後臉色鐵青地衝著洛希喊道。
而在他開口之前，身形異常高大的雄蟲就已經將蘇林整個人死死困在自己懷中，朝著控製室外走去。
回到艙房之後，洛希甚至沒來及將蘇林放到床上便被纖細的青年直接撲倒在地。
以往靦腆溫和的青年此時雙眸卻亮得驚人。
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死死絞在洛希的腰間，雙手更是卡在了蟲族男人的手腕上，宛若繁衍程序完畢之後直接夾住雄性蜘蛛，並且打算大快朵頤一番的黑寡婦蜘蛛。
他甚至已經打算這麽做了。
“抱歉，學長，可是我……我有點控製不住我自己……”
蘇林斷斷續續地說道，腦中一片混沌。
某種野蠻的嗜血欲望讓他無地自容，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麽之後他驟然鬆手，他想要從洛希身上跳下去，可強壯寬厚的手掌卻直接將他按在了原地。
除了這個小動作之外，高大的雄蟲現在的一切動作都可以用溫順來形容，他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身上滿頭冷汗的蟲母。在控製室裏已經十分誘人的香氣此時已經變得濃稠。洛希的胸口起伏開始變大。
一些致命的攝食須不受控製地從他身上冒了出來。
“蘇林。”
洛希的聲音沾染上了些許沙啞。
發現蘇林正在死死咬著嘴唇，並且企圖用刺痛來穩住心神之後，他用自己的手指抵在了蘇林的唇間。
“別這樣做，你會傷到自己的——”
話音剛落，他的手上便已經出現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蟲母之前毫無殺傷力的牙齒此刻已然出現了驚人的變化，可以輕易刺破高等級雄蟲外甲，用來吮吸血肉的吻部直接刺穿了洛希的手掌。
蟲族的血液滴滴答答地流淌而出，蘇林眼神落在了洛希滿是鮮血的手臂上。
“抱歉……”
雖然是在道歉，可話音中更加炙熱的卻是對雄蟲血肉的渴望。
洛希看上去完全沒有被此刻周身縈繞著嗜血氣息的蘇林嚇到。
他小心地將蘇林禁錮在自己的臂彎之間，然後單手脫掉了自己的衣服。
“沒關係，你不用克製自己。”
洛希說。
“你本來就餓了——唔——”
話音未落，洛希唇中便溢出一絲悶哼，因為蘇林已經更控製不住地朝著他撲了上去。
幾分鍾前，當他徹底抹去那些蠻荒蟲族的原始意誌時，那些意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直接汙染了他的精神。
當時的蘇林感到了一種狂躁的興奮。
那是獵物已經到了嘴邊時身體不受控製的生理反應。同時在身體翻騰的，還有足以燒灼內髒的饑渴。在那一刻，蘇林其實分不清自己究竟身處何方，他的身體好像一團細沙般驟然散落，但是又在冥冥之中融為一體。有形的輪廓被徹底打碎，而龐大的靈魂卻得到了極致的自由。
原始的欲望：吞噬，繁衍，擴張……
如同野火一般在蘇林心底炸裂開來。
當然在那本能之下，是一種更加深沉濃稠的黑暗情緒。仿佛有人在淒厲的大笑，又或者是一隻發了狂的野獸的嚎叫。
【繁衍，繁衍，繁衍……】
【既然永遠都是這樣，不如把一切都毀掉吧。】
……
太糟糕了……
伏趴在洛希身上吞噬對方的血肉時，蘇林靈魂深處似乎有個聲音在自我檢討。
他沒有辦法反駁。
在接管那些蟲群的時候，某些蓬勃的，屬於蟲族靈魂深處的本能也感染了無比稚嫩的蟲母。
隔著深淵之間的意誌交鋒，讓蘇林身體裏蟲族低劣的本性直接開始膨脹，而蘇林那脆弱的人類靈魂，在這樣野蠻的本性麵前根本就是潰不成軍。
就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他在吮吸雄蟲那充滿能量的血肉時，自己身體也在不停晃動。
在某些時間線裏，蟲母會在吮吸王蟲血肉的同時接受對方的灌溉，因為在得到滿足的時候蟲母的脾氣會更加溫和一些也更加容易孕育出高等級的子嗣。
冷汗汩汩沿著洛希繃得宛若石頭般的肌肉，落在早已濕漉漉的地麵上。
洛希深深地呼吸著，過了很久，才控製住自己的衝動，攝食須將蘇林緊緊束縛在高大雄蟲的懷裏，而那對健壯無比的臂膀，則是給了蘇林一個近乎溫柔的擁抱。
“沒關係的……”
他對著懷中的青年說道。
“不會有事的。”
他說。
明明是在進食，明明正在以最原始的姿態尋求雄蟲的模樣，可是在做這一切的時候，雙目空洞的青年臉上確實一片麻木。
而就在對上蘇林雙眸的瞬間，洛希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瞬，一段無比清晰的記憶驟然闖入了腦海……
【“你在哭？”】
是人類世界人跡罕至的荒蕪植物室。
他站在花木之間，看著蜷縮成一團躲在角落裏正在顫抖的少年，開口問道。
長期營養不良，連身形都比同齡人瘦上一大圈的少年在原地驟然僵直，好半天才回過頭來，臉上毫無淚意，甚至還能對著他露出討好的笑容來。
【“不，我，我沒有啊，啊哈哈都是大男人誰會偷偷躲在這種地方哭啦——”】
……
啊，原來……
原來當時的自己，就已經想這樣做了。
“我一直都在這裏……你不用再難過了。”
洛希低下頭，輕輕地，輕輕地吻上了蘇林的額頭。
“別哭。”
他無比溫柔地對蘇林說道。
接下來一小段時間, 蘇林一邊安撫著自己那群受驚過度的幼蟲，一邊努力讓自己從幻境中回歸現實。
他按著自己的太陽穴，過了好一會兒才徹底冷靜下來。
“現在是什麽時間？”
他問道。
青年縮在洛希懷裏, 看了看自己的周圍, 發現自己竟然還躺在王台上時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是啊，其實從王台各處斑駁的痕跡來看, 很容易就可以判斷出他現在所在的王台早已廢棄許久。
那場讓蘇林心悸不已的悲慘刺殺早已總結於十萬年前。
然而, 一想到在不同的時空中，無數名為“蘇林”的個體那無比悲慘的命運，他的胸口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悶。
米利安點開了自己的個人終端。
“在王之墓場這種鬼地方, 時間並不可靠——不過, 如果我的個人終端依然還靠譜的話，我們現在既不在過去也不在將來, 我們就在正常地時間線上。”
緊接著他報出了一個熟悉的星曆通用時間，比平時更快一些的語速展現出了與蘇林重逢後，米利安內心隱藏的激動。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仿佛終於可以從十萬年前的那場噩夢中醒來，蘇林放鬆了自己的肩膀，嘴唇翕合，不斷在口中重複道。
看著蘇林驚魂未定的模樣，洛希掩去眼底擔憂輕聲開口：“蘇林, 你遇到了什麽？”
“是啊, 發生了什麽？”米利安也在一旁問道, “你現在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剛從亡靈的世界回來一樣……”
反叛軍首領看著蘇林慘白的臉色，觸角不安地顫動了一下。
而聽到米利安的比喻, 蘇林勉強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也許你說的沒錯, 我確實剛從亡靈的世界中回來。”蘇林苦笑著發出了一聲低歎, 他的喉嚨又幹又硬，好像卡了一塊小石子，“我，遇到了原初之母，他告訴了我的一些……一些有些糟糕的事情。”
“比如說？”
“……”
麵對米利安的追問蘇林欲言又止。
無論是蟲族的曆史的真相，多重宇宙中的殘忍現實還是自己即將要執行的任務，都關係重大。
而蘇林有些猶豫自己是否要把一切都告訴米利安。
不過在他感到為難之前，米利安已經率先開口。
“好吧，我知道你現在的這種表情代表著什麽……不用勉強。”
他說。
“有些事情你可以考慮好了再說。”
米利安的表情非常柔和，他看著蘇林，這個給予他生存勇氣與希望的青年，語氣輕鬆的說道。
無論蘇林之前是什麽身份，現在又是什麽，米利安很肯定，自己並不希望讓蘇林感到哪怕一絲一毫的為難。
“現在我隻想問一件事，你說你見到了十萬年前那位原初之母，那麽那位陛下到底有沒有告訴你，我們該怎麽離開這鬼地方，還有我的那幾個屬下，現在到底在哪裏？！”
蘇林一怔，然後，他有些遲疑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他的話音剛落，整個人忽然打了一個冷戰，然後他猛然將臉轉向了王台的另一邊。
“不過……”
蘇林的語氣驟然變得無比急迫。
“不過我知道我們現在該走了。”
伴隨著他的話語，之前圍繞在他身側的蟲崽們警惕地立起了身體，就在幾秒鍾之前，這群小家夥還像是終於等到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樣，偌大的身體舒展開來，翅膀也變得蠢蠢欲動，可以說從上到下每一根纖毛都透著輕鬆和快樂的氣息，可現在它們卻驟然變了一副模樣。
每一隻小數字都將蟲肢緊緊地縮在了自己的胸前，複眼一眨不眨地望向了蘇林凝視的方向，氣息淩厲且肅殺——
在那個方向可以看到的也是巢壁上一條又一條的甬道，內裏一團漆黑，看上去就跟之前一樣平靜死寂。
而蟲族敏銳的探查能力並沒有錯過在漆黑陰影中逐漸浮現出來的那種沙沙聲。
“哢嚓——”
……
已經木乃伊化的身體在動作時會發出比正常蟲族更加明顯的摩擦聲。
蟲族在漫長歲月中進化出來的完美身體，如今早已被歲月侵蝕得七零八落，從物理層麵來說，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再次行動起來的生物，如今爬行時卻依舊靈活。屍骸那空洞洞的眼瞳中閃爍著鬼火似的微光，澎湃的意識在枯槁肉體抵達之前便已經如同潮水一般湧向了王台之上臉色慘白的蟲母。
【“母親……”】
【“終於回來了，母親……”】
……
“不會吧，又是那種鬼東西？”
之前探索巢穴拚了命尋找蘇林的時候，米利安和洛希可沒少在某些碎片中跟這些半實體半幽靈狀態的怪物打交道。
至於蘇林，他看著這些曾經被自己認為是幻覺或者夢魘的生物，心情更是無比複雜。
在十萬年前，原初之母徹底毀掉時間機器，以及昔日的母巢黃金之巢，有數量眾多的蟲族因為無法忍受沒有母親存在的世界而回到了已經支離破碎的黃金之巢。其中一些，幸運地死在了某個固定的時間點，而還有一些則錯誤地踏入了時間的亂流。
在時間機器爆炸的初期，頻繁變動的時間亂流之中，他們最終變成了不死也不活的可悲生物，曆經了無數次時間亂流的衝刷之後，他們已經徹底失去了靈魂，殘缺不全的精神世界裏唯一留下的印記，就隻有被“母親”拋棄的絕望。
他們唯一的願望，就是永遠永遠和“母親”在一起。
可想而知，他們會不顧一切地把蘇林留在這裏。
“……”
洛希無聲地抱住了蘇林，展開了翅膀從王台上一躍而下。
“那邊！”
蘇林指著王台另一邊的一條甬道口說道。
沒有絲毫猶豫，一行人迅速地朝著蘇林指著的方向直衝而去。
當那些木乃伊狀的可怕生物出現在王台之上，貪婪地嗅聞著蘇林殘留在那裏的氣味之時，蘇林已經蜷縮在洛希的懷裏消失在了通道的另一頭。
逃離這群絕望的亡靈子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路上，哪怕有敏銳感知，可時不時的他們還是會遭遇到一群又一群想要留下蘇林的怪物。
對於這群怪物來說，能夠殘留下木乃伊狀的身體已經是某種恩賜，更多的時候他們的身體已經完全扭曲成了不可想象的形象，就好像是一團濃重的漆黑的影子，是行動迅速的粘液，他們看上去死氣沉沉，偏偏充滿了瘋狂的執念。
他們就那樣不斷的尖叫著“母親”追逐著蘇林，偏偏現實中的武器對他們的傷害力十分有限。
因為即便被殺死不久之後，他們又會重新凝聚成型。
好在小數字們這一次表現得格外凶狠且強悍——發現這樣一群怪物竟然也企圖跟自己搶奪“媽媽”之後，所有的幼蟲都發揮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實力，在他們無比凶殘的撕扯下，就算是不生不死的亡靈也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恢複完整。
在孩子們的護送下，洛希沉默地左右閃避，一路帶著蘇林朝著巢穴外狂奔而去。
不過也正是察覺到了這一點，亡靈們變得更加躁動。
除了這些怪物之外，更加危險的是巢穴之內不斷變換的時間。一旦不小心落入到了不同的時空或者空間之中，就很可能永遠滯留在這怪異如迷宮般的巢穴之內。
幸好，原初之母似乎也不是完全沒有給予蘇林幫助。自從在王台上經曆了那麽多慘烈的環境後，回到現實中的蘇林在時間縫隙和空間剝離發生之前，便會產生某種玄妙的感應。
在他的指點之下，他們無數次險而又險地避開了即將剝離的時空，停留在了現有的時間線。
終於，在某次時間變動中，亡靈們重新落入了另外一個遙遠的時空。而蘇林一行人也得以艱難地離開了黃金之巢的遺跡回到了外界。
在記憶中飛船降落的地方，他們驚喜地看見了久違的純白星辰還有深淵祈禱者。
……
【“你們快要沒有時間了。”】
然而，就在蘇林好不容易回到熟悉的飛船那一瞬間，他便對上了控製室裏那道熟悉的影子。
蘇林臉色大變。
“又是你——你又要幹什麽？！”
他忍不住喊道。
“蘇林？”
洛希抱住蘇林的胳膊緊了緊，蘇林這才發現無論是洛希還是米利安，似乎都沒有辦法像是他這樣看到房間裏驟然出現的幻影。
原初之母的目光在洛希的臉上停留了一下，那張已經逐漸褪去人類七情六欲的虛幻麵孔上，浮現出了某種接近於“懷念”的情愫。
蘇林陡然間感到了一種強烈的不爽，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種不爽究竟從何而來。
【“黃金之巢附近的磁場會讓這裏每隔三百年就出現一段十五小時左右的穩定空間和穩定時間。”】
原初之母意味深長地瞥了蘇林一眼，然後他指了指天空。
【“這段時間快結束了。”】
他補充道。
而一旦純白星辰沒有辦法在這段時間裏離開這裏，在接下來三百年裏恐怕就隻能繼續滯留在這顆在時間河流裏不斷穿梭的星球上，直到船上所有人都變成跟之前那種亡靈差不多的玩意。
“這種事情，你為什麽不早說？！”
蘇林簡直快發瘋了。
他怎麽不知道另外一個世界的自己會有如此討厭的一麵。
【“我不過隻是隨波逐流的幽魂，我無法幹涉現實的任何事情……也無法選擇我的出現和離去……”】
蘇林覺得原初之母似乎又看了洛希一眼。
他皺緊了眉頭。
【“你們該走了。”】
在蘇林來及繼續開口之前，半人半蟲的青年就如同一團霧氣一般驟然消散。
而緊接著，太陽穴中傳來的劇烈疼痛讓蘇林差點尖叫出聲。
當他氣喘籲籲地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其他人聽後，米利安和洛希同時打開了飛船的觀察窗。
好吧，就算是沒有幻影的提醒，他們也可以看出端倪。
“這裏的時間裂縫又要出現變動了……”
地平線上揚起了一陣淡淡的死灰煙霧，灰塵背後朦朦朧朧的浮現出了無數道讓人不想去細究的幻影，而誰都不想知道那到灰塵後麵究竟是來自於哪一個時空的怪物。
“該死！”
米利安發出了一聲咒罵。
而與此同時洛希已經徑直來到了操作台前開始啟動飛船的飛行程序。
純白星辰發出了一聲嗡鳴，緩緩開始抬升機身。
然而，就在飛船收起升降梯，即將起飛的瞬間，蘇林卻猛然轉頭望向了地麵上蟲巢的入口處，那裏，似乎傳出了一陣激烈的槍響——
“等等！”
蘇林不由得喊停了洛希。
“有人——”
“可能是那群亡靈……”
米利安剛要開口反駁，就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吼叫。
“來啊！你們這般狗娘養的——”
有人在咆哮。
反叛軍首領的觸角猛然繃緊，他驚詫地轉頭正好看見了好幾隻蟲族無比狼狽的從甬道中狂奔而來，而在他們身後，這是層層疊疊洶湧如潮的惡心蟲族。
光是從那酷似蟑螂的外形便能看得出來，這些蟲族跟蘇林所在的世界裏的那些蟲族完全是兩個種族。
“哦，老天，這他媽最好不是幻覺！”
米利安臉色大變，他狂奔向正在徐徐下放的升降梯，衝著朝著他們狂奔而來的人群舉起了槍。
“砰——”
能量束越過了狂奔的蟲族的肩頭，落在了他們身後的那些可怖蟲群之中，亮起了一片耀眼的火光。
“嘿，諾恩，你們這般蠢貨是沒有吃飯嗎？還不他媽快一點？！”
米利安衝著這群人粗聲粗氣地大喊起來。
雖然是咒罵，但是純白星辰上所有人都聽得出來他聲音裏得狂喜。
沒錯，此刻向他們狂奔而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在深淵祈禱者號上失蹤的倒黴船員。
想來他們其實也跟蘇林還有洛希等人遭遇了差不多的事情：因為王之墓場裏變幻莫測的時間亂流而落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緊接著被挾持到了黃金之巢中，不得不開始探索周圍尋找同伴。
從如今他們的狀況來看，與大部隊分開的這段時間，這群訓練有素的反叛軍們日子過得相當糟糕。他們衣衫襤褸，傷痕累累，而且如今屁股後麵還跟著一大群惡心到極點的玩意。
“我真慶幸我們的世界裏沒有長成這樣的蟲族——”
米利安發自內心地感慨道。
在狂奔的一群蟲族中，為首的蟲族少年正是米利安十分器重的屬下，然而即便是最為強悍，最為桀驁不馴的諾恩，從黃金之巢中逃出來時候腳步也有些踉蹌。直到他們聽到了首領熟悉的咒罵，這群原本萬念俱灰的蟲族反叛軍眼中陡然間迸發出了無比明亮的求生之欲。
“老大——”
“這該不是又是幻覺吧？！”
“天啊，老大！”
“等等我們，老大！”
……
反叛軍們發出了歡呼，但是看到即將騰空的飛船後那一抹喜色迅速消散。蘇林和其他幾隻蟲族向他們拋下了軟梯，所有留在地麵上的現代蟲族都瘋狂地加快了腳步企圖趕上飛船。
可是，已是強弩之末的眾人無論再怎麽亡命狂奔，始終也跑不過身後那群原始的蟲群。
就在他們即將趕到純白星辰升降梯前時候，好幾隻長著深褐色背甲的原始個體速猛然一蹬後腿彈向了他們，然後一把撲倒了隊伍中最後一名虛弱的老兵。
“別管我——”
被撲倒的反叛軍在倒地瞬間便發出了吼叫聲。
同樣是在這鬼地方逃亡了這麽久，他們也沒有錯認那些以飛速靠近這裏的暗淡“灰塵”。
那是兩個時空正在逐漸剝離的重要征兆。
然而即便如此，發現隊員被這群野蠻蟲族拖走的那一瞬間，諾恩還是直接轉身，對著那群惡心萬分的巨大蟲子打出了一連串子彈。
漿液四濺。
已經咬住獵物的蟲族發出一聲痛呼，偌大的身體在能量束中化作了一團爛乎乎的碎塊。
但是即便是如此迅速的處置，短暫的停頓後反叛軍們立刻被更多的蟲子包圍了起來。
他們逃亡的腳步也愈發緩慢。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周圍的灰色已經愈發緊縮，山川，峽穀的顏色正在一點點的褪去。
黃金之巢的地麵在同一時刻呈現出了鮮豔和頹敗兩種狀態，甚至有些原始蟲族在碰觸到那些灰色時也瞬間消失不見——他們也被另外一個時間碎片帶往了不知名的世界。
“老大。”
諾恩在蟲群包圍中朝著飛船抬起了頭。
“快走！”
他喊道。
米利安的身形一動。
“米利安？”
蘇林下意識地拽住了米利安。
站在飛船上，他比地麵上的蟲族看得更清楚，重疊的時空隻剩下了非常小的一部分。米利安跳下去，基本就等同於徹底留在這。
“我得去找他們。”
在平時顯得喋喋不休，甚至有點輕佻的雄蟲轉過頭來看向蘇林，到了這個時候他反而沒有囉嗦了。
“是我把他們帶到這鬼地方的，我不能丟下他們——’
說完，米利安便要抽身而去。
然而，強悍如他、卻並沒有如同預期那樣直接跳下飛船。低下頭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被兩隻純白幼蟲死死卡住。
能夠指揮得了這群幼蟲的人自然是蘇林，也隻有蘇林。
“蘇林？！”
米利安驚疑不定地望向蘇林。
蘇林此時的臉色還是很難看，他朝著米利安笑了笑。
“別擔心，我知道的。”
他說。
纖弱蒼白的青年隨即轉身望著地麵上那群猙獰可怖，暴虐貪婪的蟲群，然後，他閉上了眼睛。
“停下——”
他對著那群最為原始蒙昧的蟲群發出了指令。
就跟之前一樣，已經形成了一個集合體的蟲群並沒有理會蘇林的指令，就算有一些蟲族在感知到了蘇林的指令之後動作逐漸放緩，僵硬，它們也沒有辦法放開那群已經落入包圍圈的“獵物”。
“蘇林，沒關係的這群蟲子原本就不是什麽……”
米利安還在一旁企圖掙脫小數字們的桎梏。
“蘇林，我們得走了。”
正在努力維持飛船平穩的洛希雙手按在控製麵板上，注意力卻始終停留在蘇林身上。他可以聽得出來，蟲族男人聲音中的緊張和關注，可無論是米利安還是洛希的聲音都像是隔了一層東西似的忽然間變得有些模糊。
偏偏就在這一刻，原初之母之前對蘇林說過的那段話在腦海中卻變得異常清晰。
在另外一個時空中，黑暗的蟲母在出現之際，直接抹去了整個蟲族所有個體的意誌——
如果另外一個自己可以做到。
是否就說明……
自己也可以？
蘇林深吸了一口氣。
一道無比強悍的精神洪流，驟然卷向了蒙昧凶殘的蟲群意識。
殺死獵物。
獲取能量。
擴張領地，然後得到更多能量……
……
簡單但是強烈的蟲巢意識瞬間湧現蘇林，但下一秒就被蘇林的意誌輕而易舉地徹底抹去，碾碎，替代。
正在圍攻反叛軍的蟲群戛然而止。
它們的動作變得麻木而僵硬。
在兩個重疊時間徹底剝離之前，最後一名反叛軍被一隻蒙昧蟲族用力地拋進了純白星辰之內。
緊接著，飛船騰空而起。
而在飛船下方，十萬年前每一隻蟲族夢想中的黃金之巢已然被灰霧所籠罩，來自於無數個宇宙之外的怪物探伸出細長佝僂的變異觸肢，不斷翻湧，揮舞。
【“母親——”】
*
“呼……呼……”
凱恩無比狼狽憔悴萬分地癱軟在地。
“老大……我還以為……我見不到你了……”
“多謝。”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衝著麵前蟲族男人說道。
米利安臉上還殘留著幾分驚魂未定。
愣了一下之後，他才強撐起往昔首領的風範：“你應該謝謝蘇林，畢竟我也沒覺得你們這幫兔崽子最後能後下來——”
他說道。
“蘇林，你剛才到底是怎麽做到……”
一邊說著，米利安一邊轉過頭，正要表達自己的感激時，便因為身側那人的異樣而不由自主地頓住話頭。
蘇林定定地站在遠處，從剛開開始，便沒有換過動作。
他的眼睛變得漆黑空洞，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輕微。
一股森然，冰涼，陰冷的氣息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那是一種無比陌生的，甚至讓米利安這樣的蟲族都莫名感到戰栗的恐怖氣息。
“蘇林。”
洛希眸色驟然變深。
他當即上前，小心地檢查起蘇林的狀況。
可就在他伸手探向蘇林的瞬間，看似纖弱的青年張開嘴猛然咬住了洛希的手腕。
鮮血從傷口中不斷湧出，洛希挑了挑眉，小心地換了個姿勢好讓蘇林能夠更好地吞咽自己的血液。
“慢一點。”
在貪婪的蟲母喝得太急時，他輕輕地拍了拍蘇林的背。
“咳咳……咳……”
來自於雄蟲的血液迅速地填滿了空虛的胃部。
在得到了滿足之後，蘇林驟然回神，而發現自己幹了什麽之後，他差點被自己嗆到。
“我，我……對不起……”
蘇林捂住嘴，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雖然看上去蘇林勉強恢複了清醒，但是飛船裏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年輕的蟲母全身上下每個地方都很不對勁。大量汗水浸濕了他的黑發，本應毫無血色的麵頰上卻透著一抹微紅。
他一直在發抖，而且，最重要的是……所有成年蟲族都不可能錯過蟲母身上逐漸散發出來的香氣。
跟以往蘇林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模糊溫暖的香氣不一樣，這一次他身上的氣息簡直稱得上是赤裸裸的欲望邀請。反叛軍中甚至有些雄蟲在接觸到這種香氣之後，眼神漸漸變得混沌起來。
洛希臉色大變。
“學長——”
蘇林當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他顫抖著在原地蜷縮起來。
“學長……帶我……帶我離開……”
蘇林不斷地重複道。
“嘿，帶他走！這裏交給我。”
米利安毫不猶豫地敲暈了反叛軍中明顯受到了影響的那幾隻雄蟲，然後臉色鐵青地衝著洛希喊道。
而在他開口之前，身形異常高大的雄蟲就已經將蘇林整個人死死困在自己懷中，朝著控製室外走去。
回到艙房之後，洛希甚至沒來及將蘇林放到床上便被纖細的青年直接撲倒在地。
以往靦腆溫和的青年此時雙眸卻亮得驚人。
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死死絞在洛希的腰間，雙手更是卡在了蟲族男人的手腕上，宛若繁衍程序完畢之後直接夾住雄性蜘蛛，並且打算大快朵頤一番的黑寡婦蜘蛛。
他甚至已經打算這麽做了。
“抱歉，學長，可是我……我有點控製不住我自己……”
蘇林斷斷續續地說道，腦中一片混沌。
某種野蠻的嗜血欲望讓他無地自容，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麽之後他驟然鬆手，他想要從洛希身上跳下去，可強壯寬厚的手掌卻直接將他按在了原地。
除了這個小動作之外，高大的雄蟲現在的一切動作都可以用溫順來形容，他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身上滿頭冷汗的蟲母。在控製室裏已經十分誘人的香氣此時已經變得濃稠。洛希的胸口起伏開始變大。
一些致命的攝食須不受控製地從他身上冒了出來。
“蘇林。”
洛希的聲音沾染上了些許沙啞。
發現蘇林正在死死咬著嘴唇，並且企圖用刺痛來穩住心神之後，他用自己的手指抵在了蘇林的唇間。
“別這樣做，你會傷到自己的——”
話音剛落，他的手上便已經出現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蟲母之前毫無殺傷力的牙齒此刻已然出現了驚人的變化，可以輕易刺破高等級雄蟲外甲，用來吮吸血肉的吻部直接刺穿了洛希的手掌。
蟲族的血液滴滴答答地流淌而出，蘇林眼神落在了洛希滿是鮮血的手臂上。
“抱歉……”
雖然是在道歉，可話音中更加炙熱的卻是對雄蟲血肉的渴望。
洛希看上去完全沒有被此刻周身縈繞著嗜血氣息的蘇林嚇到。
他小心地將蘇林禁錮在自己的臂彎之間，然後單手脫掉了自己的衣服。
“沒關係，你不用克製自己。”
洛希說。
“你本來就餓了——唔——”
話音未落，洛希唇中便溢出一絲悶哼，因為蘇林已經更控製不住地朝著他撲了上去。
幾分鍾前，當他徹底抹去那些蠻荒蟲族的原始意誌時，那些意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直接汙染了他的精神。
當時的蘇林感到了一種狂躁的興奮。
那是獵物已經到了嘴邊時身體不受控製的生理反應。同時在身體翻騰的，還有足以燒灼內髒的饑渴。在那一刻，蘇林其實分不清自己究竟身處何方，他的身體好像一團細沙般驟然散落，但是又在冥冥之中融為一體。有形的輪廓被徹底打碎，而龐大的靈魂卻得到了極致的自由。
原始的欲望：吞噬，繁衍，擴張……
如同野火一般在蘇林心底炸裂開來。
當然在那本能之下，是一種更加深沉濃稠的黑暗情緒。仿佛有人在淒厲的大笑，又或者是一隻發了狂的野獸的嚎叫。
【繁衍，繁衍，繁衍……】
【既然永遠都是這樣，不如把一切都毀掉吧。】
……
太糟糕了……
伏趴在洛希身上吞噬對方的血肉時，蘇林靈魂深處似乎有個聲音在自我檢討。
他沒有辦法反駁。
在接管那些蟲群的時候，某些蓬勃的，屬於蟲族靈魂深處的本能也感染了無比稚嫩的蟲母。
隔著深淵之間的意誌交鋒，讓蘇林身體裏蟲族低劣的本性直接開始膨脹，而蘇林那脆弱的人類靈魂，在這樣野蠻的本性麵前根本就是潰不成軍。
就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他在吮吸雄蟲那充滿能量的血肉時，自己身體也在不停晃動。
在某些時間線裏，蟲母會在吮吸王蟲血肉的同時接受對方的灌溉，因為在得到滿足的時候蟲母的脾氣會更加溫和一些也更加容易孕育出高等級的子嗣。
冷汗汩汩沿著洛希繃得宛若石頭般的肌肉，落在早已濕漉漉的地麵上。
洛希深深地呼吸著，過了很久，才控製住自己的衝動，攝食須將蘇林緊緊束縛在高大雄蟲的懷裏，而那對健壯無比的臂膀，則是給了蘇林一個近乎溫柔的擁抱。
“沒關係的……”
他對著懷中的青年說道。
“不會有事的。”
他說。
明明是在進食，明明正在以最原始的姿態尋求雄蟲的模樣，可是在做這一切的時候，雙目空洞的青年臉上確實一片麻木。
而就在對上蘇林雙眸的瞬間，洛希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瞬，一段無比清晰的記憶驟然闖入了腦海……
【“你在哭？”】
是人類世界人跡罕至的荒蕪植物室。
他站在花木之間，看著蜷縮成一團躲在角落裏正在顫抖的少年，開口問道。
長期營養不良，連身形都比同齡人瘦上一大圈的少年在原地驟然僵直，好半天才回過頭來，臉上毫無淚意，甚至還能對著他露出討好的笑容來。
【“不，我，我沒有啊，啊哈哈都是大男人誰會偷偷躲在這種地方哭啦——”】
……
啊，原來……
原來當時的自己，就已經想這樣做了。
“我一直都在這裏……你不用再難過了。”
洛希低下頭，輕輕地，輕輕地吻上了蘇林的額頭。
“別哭。”
他無比溫柔地對蘇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