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

    毫無疑問, 這座曾經無比輝煌的蟲族母巢已經被廢棄很久很久了。

    洛希和米利安臉色沉鬱地站在無比複雜的巢穴內部通道內,看著周圍四通八達,錯綜複雜的地形, 心中不約而同地冒出了相同的判斷。

    從那沒有準備的遷躍中醒來之後, 洛希和米利安便發現自己被拋在了一顆古怪的荒星之上。

    純白星辰裏空空蕩蕩的,除了他們兩者之外, 蟲崽,還有蘇林,都消失不見了。就跟蘇林一樣,兩隻蟲族也不得不開始探索周圍的環境, 他們並沒有花多久就意識到自己如今正身處於那座被所有蟲族認為是靈魂之地, 精神伊甸的黃金之巢內部。

    而經曆了浩劫之後, 十萬年的時光早已讓昔日的黃金之巢化作了無比巨大, 無比空寂的廢巢。原本用來給蟲巢內部提供光照的真菌都早已死亡,沒有工蟲進行打理的內部通道更是早已塌陷大半。

    提供濕度和溫度的黏菌也早已幹涸,風化,露出了底部的岩石。當洛希和米利安在其中行走時候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尖銳螯肢的幾丁質與異星岩石發出來的摩擦聲。那聲音一遍又一遍地沿著通道延伸,回響, 讓這裏愈發顯得死氣沉沉。

    “事情也許還沒有那麽壞。”

    米利安刻意壓低了聲音以免激起更大的回聲。

    他瞥了一眼身側高大的蟲族男人,語氣十分謹慎。

    “那些幼蟲們也消失了,如果有他們跟在蘇林的身邊,蘇林不可能遇到任何危險——我的意思是,那些小東西甚至能弄傷我,我想在這片星域中恐怕很少有蟲族能夠突破他們的包圍傷害到蘇林。”

    作為一名帝國頭號通緝犯, 米利安並沒有花太多時間便結合之前的信息, 還有來到這裏時偶爾看見的那些“幻影”, 分析出了他們目前麵臨的情況。

    “時空錯亂導致我們和蘇林現在正處於不同空間和時間, 但是,他就在這裏,我可以肯定,我們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好吧最後幾句話,米利安說得多少有些虛弱。

    就連他自己的船員在飛船上消失後都沒有任何蹤跡,更何況蘇林現在很可能落入了蟲巢內部。

    要知道,在其他的時空裏,這座蟲巢可不像是現在這麽寂靜。

    想到這裏,米利安的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他也擔心極了,但是現在他卻不得不硬著頭皮拚命說些無謂的安撫言論。

    因為,他很擔心洛希徹底崩潰。

    這並不是說,洛希此時在大吵大鬧或者神經失常,事實上在發現蘇林不見之後,這隻因為融合而體型巨大的蟲族男人始終保持著絕對的沉默和冷靜。

    但他越是這樣,米利安就越是感到……害怕。

    哦,天啊,他都已經多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情緒了,可米利安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正在害怕洛希的沉默。能夠在帝國通緝之下不斷逃離追捕,米利安的直覺向來都很強大,而現在他的直覺一直在他的腦袋裏拚命報警,就像是快壞掉的喇叭一樣,隻差沒有對著他的耳朵大喊“快逃”了。

    洛希作為雄蟲的信息素現在充斥著一股暴虐而野蠻的氣息。

    強大的壓迫感讓站在一旁,同為雄蟲的米利安的探知纖毛都像是快要被燒著了一般微微刺痛。

    而就在剛才因為時空融合,另外一個時代的某種東西(米利安可不想將那種東西稱之為“蟲族”)跳了出來,對於其他蟲族來說堪稱致命的怪物卻在一瞬之間就被洛希身上探伸出來的攝食須撕成了碎片,而那些觸須在行動中表現出來的極度狂暴,真心讓米利安背後一陣發毛。

    他知道洛希很恐怖。

    但是他真心不知道洛希在沒有了蘇林之後會變得這麽恐怖。

    完全就像是一台失去了駕駛員的核能迫擊炮,天知道洛希什麽時候會爆炸然後把自己連同周圍的一切徹底毀滅。

    在這樣的情況下米利安不得不開始了自己蹩腳的安撫,但他說了那麽多,他的安撫對象,洛希,始終保持著絕對的低氣壓和恐怖感,繼續麵無表情地行走在蟲巢之中。

    他們現在所處的是一個絕對正常的時空。

    時間並沒有經過任何扭轉和修改,而這就意味著他們他們周圍的一切都早已在十萬年中陷入徹底的腐朽,死寂。

    在路上,米利安和洛希還經過了許多具屍體,每一具屍體的形態都大不相同。不是指那種群落與群落之間蟲族天然存在的生理差異,而是另外一種顯眼的區別。

    就像是在進化時不經意地選擇了兩個分支的岔路,這些蟲族無論是外形還是內部結構,包括他們身上穿著的服裝和武器,都能看出來他們所在的時空與現實宇宙相差極大。

    “……真的好惡心。”

    順手踢開了一隻全身上下看不到一絲文明痕跡的蟲族屍骸,米利安發出了一聲嘟囔。

    他剛才檢查的那隻異類蟲族,從屍體可以看得出來,它的大腦甚至都已經退化了,那小團蛋白質頂多就隻能在它們顱骨內部充當一個接收器。

    “這玩意根本就不是蟲族,它頂多就是一顆可以自由活動的細胞!”

    反叛軍首領很快就給出了自己的結論。

    洛希並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除了某些看上去無比蠻荒野蠻的蟲族之外,殘留在甬道和蟲巢各種球型房間內的屍體中,還有許多看上去跟現代蟲族幾乎一樣。

    但是看到這樣的現代蟲族,米利安的心情隻會變得更加惡劣。

    因為那些屍體看上去全部都是一幅又脆又幹的樣子,有的甚至沒等米利安伸出手,僅僅隻是因為米利安活動時帶起的微弱氣流,便直接化作了齏粉。

    已經幹癟腐朽成這樣的屍體可不像是最近出現的。這些屍體看上去,就已經在這裏滯留了千年萬年。哦,天知道這些小倒黴蛋在無意間闖入這裏之後掉到了那一枚時空的碎片裏。

    反正從他們最後地下場來看,應該會有些慘。

    在遇到這些現代蟲族時,洛希和米利安都非常有默契地沒有探討太多。

    因為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那些明明帶著一大堆高級設備,最後卻隻能化作一團輕飄枯槁的屍體,很可能就是他們兩個人的下場。

    誰又能保證自己之後遇到的時空碎片裏究竟能遇到什麽呢?

    “啊……等等!”

    忽然間,米利安停下了腳步。

    他抬起頭,目光落在了甬道的角落,在探查燈的照射下,一顆淡藍色的寶石散發出閃爍的光芒。

    米利安將寶石撿了起來,放在眼前端詳了一下。

    “……星輝之地的藍星石?當初那些蟲子建造這裏的時候竟然奢侈到用這種寶石做裝飾嗎?這東西在外麵已經可以買一顆星球了。”

    他嘟囔道。

    然後,小心的將石頭放進了自己的包裏。

    一道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米利安回看著洛希,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

    “嘿,我知道,現在可不是留意寶石的時候,不過……蘇林很可能會喜歡,他一直都很喜歡這種顏色不是嗎?”

    “他,喜歡這種顏色?”

    洛希終於開口了,他問道。

    雖然知道現在時機有些不對,但是一看到洛希此時的古怪的表情,米利安就忍不住感到一陣心神舒暢。

    “你不知道嗎?”他必須得克製住自己的得意,他想,然後故作驚訝地反問道,“我以為你們兩個當初關係很密切呢?”

    洛希直勾勾地看著米利安:“他告訴你的?”

    “自然,在人類世界時,他曾經提到過很多次,他非常非常喜歡這種接近於藍色的淡青色,說是……”

    “說是會讓他想到月亮下的冰川,和凝凍的湖水。”

    洛希接下了話頭。

    米利安楞了一下:“你知道?”

    高大的蟲族男人周身恐怖到極點的氣息在這一刻終於稍稍褪去。

    英俊的臉龐上,浮現出了一絲柔和的神色。

    洛希嘴角微微勾起。

    “他喜歡的不是石頭。”

    他瞥了一眼米利安小心放置寶石的地方,淡淡說道。

    “啊,什麽?”

    米利安下意識就想要追問,可就在此時他察覺到,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洛希嘴角的笑容忽然間又消失了。

    直覺告訴米利安,為了生命安全著想,他最好是不要再繼續追問下去。

    兩隻蟲族繼續開始對腐朽蟲巢進行探索。

    一小段難捱的沉默之後,最終還是米利安沒有沉住氣。

    “所以,你確實是梅迪瑟斯,血翅?那個為了人類而差點被驅逐出群落的逆反者。而你當時,就是因為蘇林才打算這樣做的……哦,不用表現得那麽可怕,蘇林其實不太會隱瞞,當他那麽急躁地跟我確認那些細節的時候,稍微猜一下大概就能猜出來他的想法。我其實很擅長收集情報和訊息呢。不過,實不相瞞,你竟然就是梅迪瑟斯這件事情,我確實完全沒有想到。”

    “……”

    “好吧,其實我也沒有想到你和蘇林竟然真的有過一段。我當時還以為這是你們血翅群落搞出來的陰謀呢?畢竟,有蒼白天災的那隻怪物的前車之鑒,我還以為沒有蟲族會跟人類攪和在一起。”

    “……”

    “你應該也感覺到了吧?雖然身體上確實已經有了改變,但是,蘇林本質上依然認為自己是一個人類。而蟲族跟人類在一起,結局似乎通常都不太妙,不是嗎?”

    一長段試探之後,米利安終於若無其事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他敢肯定洛希也察覺到了他的意思,不然高大蟲族的眼神絕不可能像是現在這麽滲人。

    “蒼白天災的怪物是蒼白天災,而我是我。”洛希一字一句地說道,“……無論蘇林是人類亦或是蟲族,他都屬於我。”

    而我,也屬於他。

    洛希在心底補充上了最後一句。

    米利安看著這樣的洛希,不由自主就想到了之前在控製室裏,蘇林在說起洛希時,青年臉上堅定的表情。

    明明是最為柔弱的人類,可蘇林當時的那種神色,卻微妙地跟麵前的蟲族男人重疊在了一起。

    ……就這麽確定你們兩個一定就可以走到最後嗎?

    米利安胸口泛起一陣酸澀。

    “好吧,就算是你們兩個之間感情沒有任何問題,你有想過,你們兩個最後可以去哪裏嗎?如果蘇林還想當‘蘇林’,以蘇林現在的身份,無論是在人類世界還是在蟲族世界,根本就沒有任何容身之地吧?還有你們現在已經在養的那些子嗣,它們在成長之後也會需要很多資源和大片的領地,而這樣的子嗣你們將會擁有很多……”

    正在他想要繼續開口時候,米利安腦後的纖毛驟然立起。

    多年來的戰鬥本能遠遠先於大腦直接做出了應對。米利安驟然抽槍直接對著看似空無一物的黑暗角落連番射擊,在能量束射出的微光中,幾道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該死,全部落空——

    米利安暗道不妙,正要再次開槍時候,一隻手陡然間按在了槍口上。

    “住手。”

    洛希冷冷說道。

    順著洛希的目光,驚魂未定的米利安望向了不遠處,正好對上了小數字們探出頭來,每一雙複眼如今都在陰森地盯著他。

    這下米利安是真的嚇出了一聲冷汗。

    “對,對不起!”

    他驚慌地喊道。

    “我真的沒有想到是你們。”

    明明都隻是幼蟲可是帶來的壓迫感遠遠超過了正常成蟲,他應激一下也很正常啦!米利安欲哭無淚。

    誰能想到他差點把蘇林的孩子差點打死呢……

    “嘖。”

    洛希沒有理會米利安的恐慌。

    在他看來,米利安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真正地傷害到那些小數字們。

    終於跟幼崽們重逢,洛希關注地隻有一件事。

    “你們的媽媽呢?”

    洛希走上前,環顧周圍一圈,卻始終沒有察覺到蘇林的氣息。

    這讓他的胸口驟然一陣緊繃。

    而幼蟲們看見這樣的洛希,頓時驚慌失措同時嚷嚷起來。

    【媽媽不見了嗚嗚嗚嗚嗚!】

    【怎麽……怎麽都找不到……】

    【氣味……有媽媽的氣味,可是就是沒有媽媽……】

    【哇嗚嗚嗚嗚我們把媽媽搞丟了嗚嗚嗚……】

    ……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在洛希開口的那一瞬間,之前一直強忍著恐慌的幼蟲們,徹底將自己的驚慌失措爆發了出來。

    他們當然不可能像是洛希這樣能夠清楚意識到時空碎片的變化。

    他們唯一知道的是,通道裏明明還有蘇林殘存的氣息,但是那氣息卻淡得仿佛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而最重要的是,這麽淡的氣息最後也消失了。

    他們在氣味消失的地方徘徊了很久很,還是沒有找到蘇林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