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在心靈輻射帶來的幻覺開始的時候, “洛希”其實保持著絕對的冷靜。
他很清楚一切都隻是幻覺，畢竟, 這一次心靈輻射展現在他麵前的幻象, 實在有些荒謬。
“邊境星前往卡斯勒第三行星的飛船將於三十分鍾後起飛，請廣大旅客及時做好登船準備……”
“前往第七區門卡地區的航班因為電磁風暴已取消，請旅客前往控製中心進行改簽……”
冰冷的機械音在灰撲撲的金屬大廳內回響。
飛船起飛時帶來的強烈衝擊時不時會讓這座年久失修的建築物震顫不休。
“洛希”抬起頭環顧四周, 意識到“自己”現在竟然正處在人類的世界裏。從周圍行色匆匆的人類的打扮來看, 這裏正是人類建造的飛行交通樞紐。
“洛希”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心靈輻射對於蟲族來說之所以會那麽危險，正是因為它總是可以輕鬆地勾起蟲族內心最深的創傷，並且激發出他們的負麵情緒。在幻覺中, 蟲族的所有負麵情緒會被無限放大，最後導致蟲族的精神全麵崩潰, 從而永遠迷失在這片深淵之中。
可“洛希”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人類世界的交通樞紐，為什麽會成為他的心靈弱點。
然而就在下一秒，“洛希”無意間抬起了頭。
他看見了公告牌上閃過的飛行通告——邊境星前往第一星區大學區的航班即將起飛。
那一行字映入“洛希”眼簾的瞬間, 一股強烈的痛苦伴隨著無比鮮明的“記憶”, 在“洛希”的心靈深處轟然爆炸。
在這一刻, “洛希”……不, 蟲族男人已然被幻覺徹底捕獲, 他現在已經是一名叫作“梅迪瑟斯”的蟲族男人。
所有的冷靜與理智都在瞬間分崩離析, 伴隨著大段大段記憶的湧入，梅迪瑟斯一步一步地朝著站台走去。
茫茫的人群中，他一眼便分辨出了站台上那道纖弱的身影。
是啊, 他又怎麽可能認不出對方呢？接受酷刑之時, 在那極致的痛苦之中, 他曾經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回想著自己與蘇林的一切, 他想得是那麽仔細，以至於那個少年的輪廓，氣息，無一不已經烙印在梅迪瑟斯的靈魂深處。
不同的是，在蟲族世界的時候，他的身體因為酷刑而不得不遭受巨大的痛苦，可這名蟲族的內心卻異常平靜，甚至，在想到自己即將與蘇林共度人生的時候，年輕的蟲族心底還會湧起一陣甜蜜。
而此時的梅迪瑟斯，看著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胸中卻隻有滿溢的絕望，憤恨，以及淒涼。
並沒有花費太多工夫，梅迪瑟斯直接在站台上抓住了對方。
“學，學長？”
蘇林轉過臉來，他無比詫異地看著那個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青年。
他眼中那無法抑製的驚慌失措，讓梅迪瑟斯的心再一次瀕臨破碎。
梅迪瑟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粗暴方式拽住了蘇林，並且將他強行拖到了站台的角落。
蟲族背後的致命的傷口在自身近乎自虐般的趕路中並未愈合，即便是這麽小的動作，那些傷口還是綻裂了。
梅迪瑟斯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滲了出來，可他甚至都感覺不到傷口帶給他的疼痛。
因為，此時此刻的他，胸口凝聚的痛苦遠比傷口的要嚴重得多。
“學長，你冷靜一點，你聽我解釋……”
蘇林在梅迪瑟斯手中掙紮起來。
他望著對方，眼眶紅紅的，聲音惶恐。
多年的營養不良讓這名人類少年始終維持著纖細而消瘦的體形，而他在對另外一個男人露出這樣的表情的時候，就愈發顯得嬌弱而可憐。
“為什麽？”
梅迪瑟斯卻破天荒地無視了蘇林的求饒。
他聽到自己用無比冷酷的聲音質問著對方。
似乎也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盤算被拆穿，少年的求饒聲戛然而止，他垂著眼眸不敢看自己麵前的男人，嘴唇翕張了許久，卻半天都沒有擠出一句完整的辯解。
“怎麽，已經嚇得連說謊都不會了嗎？可是，你不是最擅長這個？來吧，開口……就像之前那樣，向我說一些好話，把我騙得團團轉然後放你走……”
梅迪瑟斯將手指按在蘇林的唇上，語氣陰森地說道。
“學長——”
“其實你根本就沒有打算再見我，對嗎？”
沒有等對方說完，梅迪瑟斯就已經自行說了下去。
他問了很多問題，但無論是他還是蘇林，都很清楚，那其實都是已經無須等待答案的問題。
梅迪瑟斯的聲音漸漸變得沙啞。
透過少年滿含著淚水的眼睛，他看見了自己有些陌生的臉。
蟲族男人英俊的臉上如今充滿了絕望，那是隻有最狼狽，最可悲的男人才會有的表情。
梅迪瑟斯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對不起，學長……一切都是我的錯……你放過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往日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地編出一大堆花言巧語的少年，如今求饒時，卻笨拙得宛若不會說謊的孩子。
蘇林並沒有再說出任何謊言。
然而梅迪瑟斯感到了更加深刻的憤怒。
他抬起手按在了蘇林的脖子上。
似乎感覺到了那一刻來自梅迪瑟斯的殺意，蘇林身形猛然一顫，他閉緊了眼睛，唇間逸出一絲恐懼的嗚咽。
可是，他卻沒有再掙紮。
而梅迪瑟斯看著少年此刻死灰一般的臉色，心中竟然漫起一股難以克製的疼惜，而這種對蘇林無可自拔的心疼愈發讓梅迪瑟斯感到一陣近乎暴虐的自我厭惡。
他恨自己，他希望自己能夠動手。
隻要把麵前這個該死的騙子殺死，就再也不用忍受對方的謊言與欺騙，不用再擔心對方的背叛，也不用再擔心對方的逃離，他早就已經認清了這家夥的真麵目……
按照蟲族的本性，他就應該折斷這個騙子的四肢，或者幹脆將對方一口吞下，讓少年從此永遠地留在自己身邊……
然而就在梅迪瑟斯理智即將崩壞的最後一刻，一滴淚水流在了他的手背上。
是蘇林在哭。
已經害怕到極點的少年，哭得鼻頭都紅了。
“對不起，學長……你，你下手的時候，可不可以快一點？”
蘇林喃喃說道。
“我，我真的很怕疼。”
又是一陣回憶襲來。
梅迪瑟斯身形一顫，想起了當初少年為自己擋下那致命攻擊之後，躺在自己懷裏奄奄一息的模樣。
是啊，蘇林很怕疼。
在這一點上，少年並沒有騙他。
可是就是那麽怕疼的一個人，當初卻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身體替他擋下了子彈。
所以說，他早就認出了蘇林的真麵目，就算是騙子，這家夥也是一個愚蠢的騙子。
…………
梅迪瑟斯的心如同被冰霜漸漸覆蓋。
因為絕望而燃起的憤怒火焰，無可避免地熄滅了下去。
“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梅迪瑟斯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衝著那已經認命的少年說道，然後他猛然間鬆開了手，一把將對方推開。
蘇林如釋重負地跌落在地，他怔怔看了梅迪瑟斯好一會兒，然後才哆哆嗦嗦抱著自己單薄的行李，跌跌撞撞地朝著飛船停泊口衝過去。
而梅迪瑟斯看著蘇林的背影，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恐怕就是自己見到蘇林的最後一麵。
他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人，那個騙子，從此就要從他的生命裏消失了。
背上的血液汩汩流下。
梅迪瑟斯貪婪地看著蘇林的背影，明明已經心如刀絞，他還是無法自拔地，拚了命地想將那個騙子的影子烙印在記憶深處。
“不，我不允許。”
異變突生。
梅迪瑟斯聽到一聲惡魔般的低語從自己的喉中緩緩逸出。
下一刻，他的身體自己動了起來。
他追上了蘇林，在對方即將登上飛船的最後一刻，死死抓住了他。
“啊，你真的以為你可以逃走嗎？”
看著那感到不敢置信的少年，蟲族發出了一聲冷笑。
…………
接下來的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
梅迪瑟斯貫徹了自己血脈中根深蒂固的殘忍與貪婪。
他將蘇林帶回了蟲族的領地。
最開始，蘇林還抱有幻想，他會哭鬧，會求饒，會用各種有趣的小伎倆企圖哄騙梅迪瑟斯放了他。
然後沒有過多久，蘇林的抗拒和掙紮變得愈發強烈。
就跟梅迪瑟斯一樣，他也無法自拔地落入了那名為絕望的地獄。
幸好……
幸好血翅在漫長的曆史中有無數馴服露巢的經驗，而那些手段施加在脆弱的人類身上效果拔群。
根本沒用多久，曾經滿嘴謊言的騙子就被徹底馴服了。
又或者說……他徹底地崩潰了。
那紅潤的嘴唇，最終隻會發出誘人的低喘，而不是嘶啞的尖叫和哭喊。
那雙容易迷惑人的眼睛變得漆黑空洞，但從此那雙眼睛中也隻剩下梅迪瑟斯的身影，他再也不可能用這雙眼睛誘惑到任何其他存在。
人類單薄而溫暖的身體變成了任他索取的蜜泉，無論怎麽對待都始終甜美溫順，甘之若飴。
但是，這一切依然不夠。
蟲族男人的靈魂裏仿佛出現了一個黑洞，在不斷地吞噬著他的靈魂。
明明已經徹底占據了蘇林，他卻始終覺得無法擁有對方。
最後，梅迪瑟斯甚至在蘇林的體內移植了蟲族的人造孵化器官。
人類畸形的身體中產出的蟲卵，每一顆都有著天然缺陷，它們在孵化後也不過是一隻又一隻尖叫不休，外形醜陋的殘缺怪物。可是，梅迪瑟斯始終覺得，那就是自己和蘇林的孩子。
可愛的，屬於他們倆的孩子。
“看，蘇林，我們明明是可以很幸福的。”
坐在血翅領主的王座之上，梅迪瑟斯懷中擁抱著呆滯的人類。
他微笑著看著宮殿內無處不在的畸形蟲體，口中喃喃自語。
“……所以說，你當初為什麽要逃呢？我們現在不是很好嗎？”
梅迪瑟斯側過頭，親吻著蘇林的臉頰。
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對蘇林說。
“說你愛我。”
梅迪瑟斯撫摸著蘇林的臉頰，柔聲對著他命令道。
蘇林呆滯地側過頭，朝著他露出了笑容，然後便毫無廉恥地開始舔舐起蟲族男人的手指，喉中逸出甜美而曖昧的喘息。
“告訴我，你還愛著我。”
梅迪瑟斯強行製止住蘇林接下來的動作，他看著麵前的青年，柔聲又說了一遍。
蘇林空洞地望著前方。
“我……”過了很久，他才在梅迪瑟斯一遍又一遍的教導下，機械地開口，“愛……你……”
許久未曾發出過除了呻，吟之外的聲音，蘇林發聲時就像是已經壞掉許久的人偶。
可梅迪瑟斯卻控製不住地微笑起來。
“我也愛你。”
梅迪瑟斯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張開雙臂將已經徹底破碎的人類青年擁入了自己的懷抱。
我已經擁有了一切。
他對自己說道。
當然，與此同時他也知道，他實際上也已經失去了一切。
…………
“‘洛希’，‘洛希’你冷靜一點！”
純白星辰的控製室裏，蘇林艱難地拍打著“洛希”的胸口。
他企圖讓對方稍微冷靜一點。
就在蘇林想要追問“洛希”為什麽會說出那些隻有學長才知道的話時，“洛希”的情緒明顯變得狂亂而絕望。
蘇林也不知道麵前的男人究竟在心靈輻射的幻覺中看到了什麽，他隻知道對方現在看上去好像已經快要崩潰了。
“洛希”甚至都已經無法維持人類形態。
六對抱握足從蟲族男人的腹部下方探出來，像是鐵箍一樣，將蘇林的大腿和腰肢完全固定在了他身體的下方。
蘇林幾乎動彈不得。
一對猩紅的血翅，徐徐在男人的背後展開。
蘇林因為那耀眼的顏色而恍惚了一瞬，而緊接著，他的視野便被“洛希”的麵容徹底覆蓋。
“洛希”不斷地親吻著蘇林。
但那種親吻，與其說是基於欲望，倒不如說是因為恐懼。就像是在不斷確認蘇林的存在一樣，“洛希”顯然也跟許多糟糕的雄性一樣，把自己的情緒投射到了某種糟糕的繁衍行為之上。
蘇林的臉都白了。
“‘洛希’！停下來！你隻是陷入幻覺了！”
他拚命地叫喊著，企圖讓“洛希”清醒過來，可是無論他如何呼喚，男人的雙目中隻有一片空洞和絕望。
不行。再這樣下去的話，會有不可挽回的事情發生……
蘇林很清楚這一點，畢竟類似的事情他也不是遭遇一次兩次了。
總之必須先穩住對方的情緒。
該死，他到底該怎麽做？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念頭猛然間劃過他的腦海。
“梅迪瑟斯！醒來！”
蘇林嘴唇微顫，他試探性地喊道。
下一秒，他就感覺到“洛希”的動作停滯了一瞬。
蘇林心頭一緊，一陣狂喜混合著極度的緊張如同電擊一般躥過他的背脊。蘇林甚至都不敢去細想這究竟代表了什麽。
等注意到的時候，他已經開口衝著“洛希”連續呼喚起來。
“學長，清醒一點！”
“學長，你應該知道的，這一切都隻是幻覺！”
說話間，蘇林小心翼翼地將手搭在了“洛希”的肩頭。
“學長，別害怕，我不會走的……”
根據之前“洛希”口中說出的那些質問，蘇林揣測著男人的幻境，喃喃地開口說道。
“這一次，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我們會在一起的，好嗎？”
他笨拙地拍打“洛希”的肩膀，感受到蟲族男人繃緊的肌肉一點一點變得鬆弛。
他知道“洛希”正在逐漸清醒。
他本應該感到高興才對，然而此時此刻，蘇林卻覺得自己的眼眶正在逐漸發熱。
“蘇林？”
終於，蘇林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但這一刻蘇林卻已經無法分辨，那究竟是他認知中的洛希抑或者是梅迪瑟斯發出來的呼喚。
他的胸口悶痛，心跳得很快。
洛希跟學長的相似之處被他不斷地在腦海中回放，並列，對比。
蟲族的生命力很強，學長又是那麽強悍的個體，如果他真的沒有被艾瑞爾殺死，而是以洛希的身份回到自己身邊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但是這一點希望的火苗很快又被腦海中另外一個聲音所澆滅。
僅僅是心靈輻射帶來的囈語，並不能證明任何事情。
就連蘇林自己，也不是沒有體會過蟲族的那些藥物帶給他的幻覺，他更沒有忘記夢境中那些無比清晰的體驗。
蘇林可不覺得自己真的在什麽時候成為過人類的領袖，然後突破蟲群包圍，跟梅迪瑟斯學長進行過拯救宇宙的偉大任務。
偏偏他卻總是不斷地在夢境中重複那一切。
如果“洛希”也是這樣呢？
“抱歉，我剛才……”
“洛希”沙啞的聲音打斷了蘇林心煩意亂的自我糾結。
“我剛才失態了。”
“洛希”有些生硬地說道。
男人幾乎是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力氣來克製住繼續擁抱蘇林的渴望。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剛才所經曆的一切都隻是幻覺，他沒有做出那麽糟糕的行為，蘇林也沒有在他的懷中徹底化為那沒有靈魂的傀儡。
不，不對——
忽然間，“洛希”猛然間清醒過來。
自己根本就不是所謂的梅迪瑟斯。
他是洛希，而他所見到的那些幻境也不可能是真的。
畢竟，在幻境的世界裏，他很確定蘇林就是一名徹頭徹尾的人類。
可是如今他所擁抱的，卻是所有蟲族的精神歸宿，是至高無上的蟲母。
所以，是因為對那名為梅迪瑟斯的蟲族產生了嫉妒心，所以才出現了這樣可怖的幻覺嗎？
“洛希”定了定神，強行將那種挫敗，淒涼和悲傷的情緒，壓到了心靈深處。
他強迫自己放開了蘇林。
低下頭的時候，“洛希”愕然發現自己此刻的醜態，這讓他心頭一驚。
他知道蘇林其實一直有點害怕過於畸形的蟲體，然而他抬起頭，卻發現蘇林依然身處在某種恍惚之中，仿佛還沒有從之前的驚嚇中恢複過來。
“對不起。”
他忍不住又說了一句。
像是終於被驚醒，蘇林睜大了眼睛，又看了他一眼。
蘇林的神色很奇怪。
“沒關係。”
他說。
但沒過一會兒，蘇林竟然又主動追問道：“你，你見到了什麽？剛才你……你顯得很激動。”
“洛希”沉默了一會兒。
“一些很糟糕的事情。”
他曖昧地回答道。
出於直覺，他並沒有將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告知對方。
可他的話音落下之後，縈繞在兩人之間古怪的氣氛依然沒有消散。
蘇林的態度確實變得格外詭異，這個擅長糊弄和逃避現實的青年，此刻卻始終盯著“洛希”不放。
“我進來時一直看見你手裏死死握著……這個東西。”
蘇林忽然舉起手，一枚吊墜吊在他的手指上，輕輕搖晃，反射著周遭的光線，顯得異常璀璨。
“洛希”的瞳孔驟然收緊。
蘇林並沒有放過此刻“洛希”的表情，事實上，他一直在仔細地觀察著麵前的蟲族男人。
“這東西很特別，你是從哪裏拿到的？”
蘇林輕聲問道。
天知道他現在有多緊張。
“這是我的勞動報酬。”
“洛希”硬邦邦地說道，語氣有些生硬。
“……一個叫米利安的蟲族男人把它給了我。”
就像蘇林在觀察“洛希”一樣，“洛希”其實此時也在不自覺地關注著蘇林的反應。
他立刻就意識到，蘇林聽到這枚吊墜來自其他蟲族的時候，似乎顯得有些失望。
“這樣啊，我還以為它一直就在你身上呢。”
蘇林緩緩地說道。
米利安這個名字自然是耳熟的，不過人類世界中叫這個名字的實在太多了，所以蘇林根本就沒有在意“洛希”的刻意提醒。
…………
就在蘇林企圖在“洛希”身上找到更多證據，證明這隻蟲族與學長有關聯之時，飛船裏忽然響起了一陣尖銳的提示音。
“洛希”和蘇林心神一凜，瞬間將自己的思緒從微妙的試探中抽離出來。
控製台上的光屏上出現了被標記為不明目標的紅色光點。從目前探測到的信息來看，那竟然是一艘飛船。
在正常情況下，通訊領域中出現其他飛船當然很常見，然而，現在他們所在的地方是王之墓場。
“洛希”和蘇林的神經瞬間繃緊。
緊接著，他們就收到了那艘被標明為不明目標的飛船所發送出來的脈衝無差別求救廣播——
【求救。】
【這裏是深淵祈禱者號，我們被困了。現在係統可用功率隻剩百分之七，我們急需救援……】
【收到請回複。】
【求救。】
【這裏是深淵祈禱者號……】
…………
能夠接收到脈衝求救信號，證明那艘船距離他們其實已經非常近了，而雷達探索圖像也證明了這一點。
蘇林在看到求救信息的一瞬間，無意識地朝觀察窗外望去。
然後，他就看見一艘殘破不堪，周身布滿宇宙塵埃的巨大戰艦，如同幽靈一般緩緩地朝著他們行駛而來。
在心靈輻射帶來的幻覺開始的時候, “洛希”其實保持著絕對的冷靜。
他很清楚一切都隻是幻覺，畢竟, 這一次心靈輻射展現在他麵前的幻象, 實在有些荒謬。
“邊境星前往卡斯勒第三行星的飛船將於三十分鍾後起飛，請廣大旅客及時做好登船準備……”
“前往第七區門卡地區的航班因為電磁風暴已取消，請旅客前往控製中心進行改簽……”
冰冷的機械音在灰撲撲的金屬大廳內回響。
飛船起飛時帶來的強烈衝擊時不時會讓這座年久失修的建築物震顫不休。
“洛希”抬起頭環顧四周, 意識到“自己”現在竟然正處在人類的世界裏。從周圍行色匆匆的人類的打扮來看, 這裏正是人類建造的飛行交通樞紐。
“洛希”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心靈輻射對於蟲族來說之所以會那麽危險，正是因為它總是可以輕鬆地勾起蟲族內心最深的創傷，並且激發出他們的負麵情緒。在幻覺中, 蟲族的所有負麵情緒會被無限放大，最後導致蟲族的精神全麵崩潰, 從而永遠迷失在這片深淵之中。
可“洛希”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人類世界的交通樞紐，為什麽會成為他的心靈弱點。
然而就在下一秒，“洛希”無意間抬起了頭。
他看見了公告牌上閃過的飛行通告——邊境星前往第一星區大學區的航班即將起飛。
那一行字映入“洛希”眼簾的瞬間, 一股強烈的痛苦伴隨著無比鮮明的“記憶”, 在“洛希”的心靈深處轟然爆炸。
在這一刻, “洛希”……不, 蟲族男人已然被幻覺徹底捕獲, 他現在已經是一名叫作“梅迪瑟斯”的蟲族男人。
所有的冷靜與理智都在瞬間分崩離析, 伴隨著大段大段記憶的湧入，梅迪瑟斯一步一步地朝著站台走去。
茫茫的人群中，他一眼便分辨出了站台上那道纖弱的身影。
是啊, 他又怎麽可能認不出對方呢？接受酷刑之時, 在那極致的痛苦之中, 他曾經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回想著自己與蘇林的一切, 他想得是那麽仔細，以至於那個少年的輪廓，氣息，無一不已經烙印在梅迪瑟斯的靈魂深處。
不同的是，在蟲族世界的時候，他的身體因為酷刑而不得不遭受巨大的痛苦，可這名蟲族的內心卻異常平靜，甚至，在想到自己即將與蘇林共度人生的時候，年輕的蟲族心底還會湧起一陣甜蜜。
而此時的梅迪瑟斯，看著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胸中卻隻有滿溢的絕望，憤恨，以及淒涼。
並沒有花費太多工夫，梅迪瑟斯直接在站台上抓住了對方。
“學，學長？”
蘇林轉過臉來，他無比詫異地看著那個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青年。
他眼中那無法抑製的驚慌失措，讓梅迪瑟斯的心再一次瀕臨破碎。
梅迪瑟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粗暴方式拽住了蘇林，並且將他強行拖到了站台的角落。
蟲族背後的致命的傷口在自身近乎自虐般的趕路中並未愈合，即便是這麽小的動作，那些傷口還是綻裂了。
梅迪瑟斯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滲了出來，可他甚至都感覺不到傷口帶給他的疼痛。
因為，此時此刻的他，胸口凝聚的痛苦遠比傷口的要嚴重得多。
“學長，你冷靜一點，你聽我解釋……”
蘇林在梅迪瑟斯手中掙紮起來。
他望著對方，眼眶紅紅的，聲音惶恐。
多年的營養不良讓這名人類少年始終維持著纖細而消瘦的體形，而他在對另外一個男人露出這樣的表情的時候，就愈發顯得嬌弱而可憐。
“為什麽？”
梅迪瑟斯卻破天荒地無視了蘇林的求饒。
他聽到自己用無比冷酷的聲音質問著對方。
似乎也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盤算被拆穿，少年的求饒聲戛然而止，他垂著眼眸不敢看自己麵前的男人，嘴唇翕張了許久，卻半天都沒有擠出一句完整的辯解。
“怎麽，已經嚇得連說謊都不會了嗎？可是，你不是最擅長這個？來吧，開口……就像之前那樣，向我說一些好話，把我騙得團團轉然後放你走……”
梅迪瑟斯將手指按在蘇林的唇上，語氣陰森地說道。
“學長——”
“其實你根本就沒有打算再見我，對嗎？”
沒有等對方說完，梅迪瑟斯就已經自行說了下去。
他問了很多問題，但無論是他還是蘇林，都很清楚，那其實都是已經無須等待答案的問題。
梅迪瑟斯的聲音漸漸變得沙啞。
透過少年滿含著淚水的眼睛，他看見了自己有些陌生的臉。
蟲族男人英俊的臉上如今充滿了絕望，那是隻有最狼狽，最可悲的男人才會有的表情。
梅迪瑟斯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對不起，學長……一切都是我的錯……你放過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往日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地編出一大堆花言巧語的少年，如今求饒時，卻笨拙得宛若不會說謊的孩子。
蘇林並沒有再說出任何謊言。
然而梅迪瑟斯感到了更加深刻的憤怒。
他抬起手按在了蘇林的脖子上。
似乎感覺到了那一刻來自梅迪瑟斯的殺意，蘇林身形猛然一顫，他閉緊了眼睛，唇間逸出一絲恐懼的嗚咽。
可是，他卻沒有再掙紮。
而梅迪瑟斯看著少年此刻死灰一般的臉色，心中竟然漫起一股難以克製的疼惜，而這種對蘇林無可自拔的心疼愈發讓梅迪瑟斯感到一陣近乎暴虐的自我厭惡。
他恨自己，他希望自己能夠動手。
隻要把麵前這個該死的騙子殺死，就再也不用忍受對方的謊言與欺騙，不用再擔心對方的背叛，也不用再擔心對方的逃離，他早就已經認清了這家夥的真麵目……
按照蟲族的本性，他就應該折斷這個騙子的四肢，或者幹脆將對方一口吞下，讓少年從此永遠地留在自己身邊……
然而就在梅迪瑟斯理智即將崩壞的最後一刻，一滴淚水流在了他的手背上。
是蘇林在哭。
已經害怕到極點的少年，哭得鼻頭都紅了。
“對不起，學長……你，你下手的時候，可不可以快一點？”
蘇林喃喃說道。
“我，我真的很怕疼。”
又是一陣回憶襲來。
梅迪瑟斯身形一顫，想起了當初少年為自己擋下那致命攻擊之後，躺在自己懷裏奄奄一息的模樣。
是啊，蘇林很怕疼。
在這一點上，少年並沒有騙他。
可是就是那麽怕疼的一個人，當初卻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身體替他擋下了子彈。
所以說，他早就認出了蘇林的真麵目，就算是騙子，這家夥也是一個愚蠢的騙子。
…………
梅迪瑟斯的心如同被冰霜漸漸覆蓋。
因為絕望而燃起的憤怒火焰，無可避免地熄滅了下去。
“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梅迪瑟斯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衝著那已經認命的少年說道，然後他猛然間鬆開了手，一把將對方推開。
蘇林如釋重負地跌落在地，他怔怔看了梅迪瑟斯好一會兒，然後才哆哆嗦嗦抱著自己單薄的行李，跌跌撞撞地朝著飛船停泊口衝過去。
而梅迪瑟斯看著蘇林的背影，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恐怕就是自己見到蘇林的最後一麵。
他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人，那個騙子，從此就要從他的生命裏消失了。
背上的血液汩汩流下。
梅迪瑟斯貪婪地看著蘇林的背影，明明已經心如刀絞，他還是無法自拔地，拚了命地想將那個騙子的影子烙印在記憶深處。
“不，我不允許。”
異變突生。
梅迪瑟斯聽到一聲惡魔般的低語從自己的喉中緩緩逸出。
下一刻，他的身體自己動了起來。
他追上了蘇林，在對方即將登上飛船的最後一刻，死死抓住了他。
“啊，你真的以為你可以逃走嗎？”
看著那感到不敢置信的少年，蟲族發出了一聲冷笑。
…………
接下來的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
梅迪瑟斯貫徹了自己血脈中根深蒂固的殘忍與貪婪。
他將蘇林帶回了蟲族的領地。
最開始，蘇林還抱有幻想，他會哭鬧，會求饒，會用各種有趣的小伎倆企圖哄騙梅迪瑟斯放了他。
然後沒有過多久，蘇林的抗拒和掙紮變得愈發強烈。
就跟梅迪瑟斯一樣，他也無法自拔地落入了那名為絕望的地獄。
幸好……
幸好血翅在漫長的曆史中有無數馴服露巢的經驗，而那些手段施加在脆弱的人類身上效果拔群。
根本沒用多久，曾經滿嘴謊言的騙子就被徹底馴服了。
又或者說……他徹底地崩潰了。
那紅潤的嘴唇，最終隻會發出誘人的低喘，而不是嘶啞的尖叫和哭喊。
那雙容易迷惑人的眼睛變得漆黑空洞，但從此那雙眼睛中也隻剩下梅迪瑟斯的身影，他再也不可能用這雙眼睛誘惑到任何其他存在。
人類單薄而溫暖的身體變成了任他索取的蜜泉，無論怎麽對待都始終甜美溫順，甘之若飴。
但是，這一切依然不夠。
蟲族男人的靈魂裏仿佛出現了一個黑洞，在不斷地吞噬著他的靈魂。
明明已經徹底占據了蘇林，他卻始終覺得無法擁有對方。
最後，梅迪瑟斯甚至在蘇林的體內移植了蟲族的人造孵化器官。
人類畸形的身體中產出的蟲卵，每一顆都有著天然缺陷，它們在孵化後也不過是一隻又一隻尖叫不休，外形醜陋的殘缺怪物。可是，梅迪瑟斯始終覺得，那就是自己和蘇林的孩子。
可愛的，屬於他們倆的孩子。
“看，蘇林，我們明明是可以很幸福的。”
坐在血翅領主的王座之上，梅迪瑟斯懷中擁抱著呆滯的人類。
他微笑著看著宮殿內無處不在的畸形蟲體，口中喃喃自語。
“……所以說，你當初為什麽要逃呢？我們現在不是很好嗎？”
梅迪瑟斯側過頭，親吻著蘇林的臉頰。
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對蘇林說。
“說你愛我。”
梅迪瑟斯撫摸著蘇林的臉頰，柔聲對著他命令道。
蘇林呆滯地側過頭，朝著他露出了笑容，然後便毫無廉恥地開始舔舐起蟲族男人的手指，喉中逸出甜美而曖昧的喘息。
“告訴我，你還愛著我。”
梅迪瑟斯強行製止住蘇林接下來的動作，他看著麵前的青年，柔聲又說了一遍。
蘇林空洞地望著前方。
“我……”過了很久，他才在梅迪瑟斯一遍又一遍的教導下，機械地開口，“愛……你……”
許久未曾發出過除了呻，吟之外的聲音，蘇林發聲時就像是已經壞掉許久的人偶。
可梅迪瑟斯卻控製不住地微笑起來。
“我也愛你。”
梅迪瑟斯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張開雙臂將已經徹底破碎的人類青年擁入了自己的懷抱。
我已經擁有了一切。
他對自己說道。
當然，與此同時他也知道，他實際上也已經失去了一切。
…………
“‘洛希’，‘洛希’你冷靜一點！”
純白星辰的控製室裏，蘇林艱難地拍打著“洛希”的胸口。
他企圖讓對方稍微冷靜一點。
就在蘇林想要追問“洛希”為什麽會說出那些隻有學長才知道的話時，“洛希”的情緒明顯變得狂亂而絕望。
蘇林也不知道麵前的男人究竟在心靈輻射的幻覺中看到了什麽，他隻知道對方現在看上去好像已經快要崩潰了。
“洛希”甚至都已經無法維持人類形態。
六對抱握足從蟲族男人的腹部下方探出來，像是鐵箍一樣，將蘇林的大腿和腰肢完全固定在了他身體的下方。
蘇林幾乎動彈不得。
一對猩紅的血翅，徐徐在男人的背後展開。
蘇林因為那耀眼的顏色而恍惚了一瞬，而緊接著，他的視野便被“洛希”的麵容徹底覆蓋。
“洛希”不斷地親吻著蘇林。
但那種親吻，與其說是基於欲望，倒不如說是因為恐懼。就像是在不斷確認蘇林的存在一樣，“洛希”顯然也跟許多糟糕的雄性一樣，把自己的情緒投射到了某種糟糕的繁衍行為之上。
蘇林的臉都白了。
“‘洛希’！停下來！你隻是陷入幻覺了！”
他拚命地叫喊著，企圖讓“洛希”清醒過來，可是無論他如何呼喚，男人的雙目中隻有一片空洞和絕望。
不行。再這樣下去的話，會有不可挽回的事情發生……
蘇林很清楚這一點，畢竟類似的事情他也不是遭遇一次兩次了。
總之必須先穩住對方的情緒。
該死，他到底該怎麽做？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念頭猛然間劃過他的腦海。
“梅迪瑟斯！醒來！”
蘇林嘴唇微顫，他試探性地喊道。
下一秒，他就感覺到“洛希”的動作停滯了一瞬。
蘇林心頭一緊，一陣狂喜混合著極度的緊張如同電擊一般躥過他的背脊。蘇林甚至都不敢去細想這究竟代表了什麽。
等注意到的時候，他已經開口衝著“洛希”連續呼喚起來。
“學長，清醒一點！”
“學長，你應該知道的，這一切都隻是幻覺！”
說話間，蘇林小心翼翼地將手搭在了“洛希”的肩頭。
“學長，別害怕，我不會走的……”
根據之前“洛希”口中說出的那些質問，蘇林揣測著男人的幻境，喃喃地開口說道。
“這一次，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我們會在一起的，好嗎？”
他笨拙地拍打“洛希”的肩膀，感受到蟲族男人繃緊的肌肉一點一點變得鬆弛。
他知道“洛希”正在逐漸清醒。
他本應該感到高興才對，然而此時此刻，蘇林卻覺得自己的眼眶正在逐漸發熱。
“蘇林？”
終於，蘇林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但這一刻蘇林卻已經無法分辨，那究竟是他認知中的洛希抑或者是梅迪瑟斯發出來的呼喚。
他的胸口悶痛，心跳得很快。
洛希跟學長的相似之處被他不斷地在腦海中回放，並列，對比。
蟲族的生命力很強，學長又是那麽強悍的個體，如果他真的沒有被艾瑞爾殺死，而是以洛希的身份回到自己身邊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但是這一點希望的火苗很快又被腦海中另外一個聲音所澆滅。
僅僅是心靈輻射帶來的囈語，並不能證明任何事情。
就連蘇林自己，也不是沒有體會過蟲族的那些藥物帶給他的幻覺，他更沒有忘記夢境中那些無比清晰的體驗。
蘇林可不覺得自己真的在什麽時候成為過人類的領袖，然後突破蟲群包圍，跟梅迪瑟斯學長進行過拯救宇宙的偉大任務。
偏偏他卻總是不斷地在夢境中重複那一切。
如果“洛希”也是這樣呢？
“抱歉，我剛才……”
“洛希”沙啞的聲音打斷了蘇林心煩意亂的自我糾結。
“我剛才失態了。”
“洛希”有些生硬地說道。
男人幾乎是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力氣來克製住繼續擁抱蘇林的渴望。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剛才所經曆的一切都隻是幻覺，他沒有做出那麽糟糕的行為，蘇林也沒有在他的懷中徹底化為那沒有靈魂的傀儡。
不，不對——
忽然間，“洛希”猛然間清醒過來。
自己根本就不是所謂的梅迪瑟斯。
他是洛希，而他所見到的那些幻境也不可能是真的。
畢竟，在幻境的世界裏，他很確定蘇林就是一名徹頭徹尾的人類。
可是如今他所擁抱的，卻是所有蟲族的精神歸宿，是至高無上的蟲母。
所以，是因為對那名為梅迪瑟斯的蟲族產生了嫉妒心，所以才出現了這樣可怖的幻覺嗎？
“洛希”定了定神，強行將那種挫敗，淒涼和悲傷的情緒，壓到了心靈深處。
他強迫自己放開了蘇林。
低下頭的時候，“洛希”愕然發現自己此刻的醜態，這讓他心頭一驚。
他知道蘇林其實一直有點害怕過於畸形的蟲體，然而他抬起頭，卻發現蘇林依然身處在某種恍惚之中，仿佛還沒有從之前的驚嚇中恢複過來。
“對不起。”
他忍不住又說了一句。
像是終於被驚醒，蘇林睜大了眼睛，又看了他一眼。
蘇林的神色很奇怪。
“沒關係。”
他說。
但沒過一會兒，蘇林竟然又主動追問道：“你，你見到了什麽？剛才你……你顯得很激動。”
“洛希”沉默了一會兒。
“一些很糟糕的事情。”
他曖昧地回答道。
出於直覺，他並沒有將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告知對方。
可他的話音落下之後，縈繞在兩人之間古怪的氣氛依然沒有消散。
蘇林的態度確實變得格外詭異，這個擅長糊弄和逃避現實的青年，此刻卻始終盯著“洛希”不放。
“我進來時一直看見你手裏死死握著……這個東西。”
蘇林忽然舉起手，一枚吊墜吊在他的手指上，輕輕搖晃，反射著周遭的光線，顯得異常璀璨。
“洛希”的瞳孔驟然收緊。
蘇林並沒有放過此刻“洛希”的表情，事實上，他一直在仔細地觀察著麵前的蟲族男人。
“這東西很特別，你是從哪裏拿到的？”
蘇林輕聲問道。
天知道他現在有多緊張。
“這是我的勞動報酬。”
“洛希”硬邦邦地說道，語氣有些生硬。
“……一個叫米利安的蟲族男人把它給了我。”
就像蘇林在觀察“洛希”一樣，“洛希”其實此時也在不自覺地關注著蘇林的反應。
他立刻就意識到，蘇林聽到這枚吊墜來自其他蟲族的時候，似乎顯得有些失望。
“這樣啊，我還以為它一直就在你身上呢。”
蘇林緩緩地說道。
米利安這個名字自然是耳熟的，不過人類世界中叫這個名字的實在太多了，所以蘇林根本就沒有在意“洛希”的刻意提醒。
…………
就在蘇林企圖在“洛希”身上找到更多證據，證明這隻蟲族與學長有關聯之時，飛船裏忽然響起了一陣尖銳的提示音。
“洛希”和蘇林心神一凜，瞬間將自己的思緒從微妙的試探中抽離出來。
控製台上的光屏上出現了被標記為不明目標的紅色光點。從目前探測到的信息來看，那竟然是一艘飛船。
在正常情況下，通訊領域中出現其他飛船當然很常見，然而，現在他們所在的地方是王之墓場。
“洛希”和蘇林的神經瞬間繃緊。
緊接著，他們就收到了那艘被標明為不明目標的飛船所發送出來的脈衝無差別求救廣播——
【求救。】
【這裏是深淵祈禱者號，我們被困了。現在係統可用功率隻剩百分之七，我們急需救援……】
【收到請回複。】
【求救。】
【這裏是深淵祈禱者號……】
…………
能夠接收到脈衝求救信號，證明那艘船距離他們其實已經非常近了，而雷達探索圖像也證明了這一點。
蘇林在看到求救信息的一瞬間，無意識地朝觀察窗外望去。
然後，他就看見一艘殘破不堪，周身布滿宇宙塵埃的巨大戰艦，如同幽靈一般緩緩地朝著他們行駛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