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洛希的眼眸變成了一種暗金色。

    “是我。”

    他說道。

    蘇林一怔, 然後眼中神色漸漸變得清明。

    “哦,是你……洛希。”

    蘇林喃喃開口, 隨即喉中湧出的血腥味讓他不由蹙眉。

    一直在仔細觀察著蘇林的蟲族男人神色一凜。

    “哪裏不舒服?”

    “不, 我,我還好。”蘇林習慣性地掩飾道,隨即他看了看自己周圍。

    陌生的環境讓他有些不安。

    “這裏是哪裏?”

    這裏並非純白星辰。

    莊嚴奢華, 遍布紅色與金色的裝潢風格與曾經屬於大祭司的那艘飛船的截然不同。當然, 最重要的是,蘇林與名為烏拉諾斯的那隻巨型蟲族之間的聯係已經被切斷了。

    蘇林呼吸一滯,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了些許焦急,昏迷前的諸多變故頓時湧上心頭, 他顧不了太多,又急急忙忙地追問道:“那孩子怎麽樣了?!他還好嗎——”

    稍微一激動,又是一陣強烈的暈眩襲來。

    蘇林身體猛然一晃,差點兒跌倒在地。

    “那孩子?”洛希小心地抱住了蘇林,他的觸須稍稍抬起,隻露出了一點兒尖端,“如果你指的是那幾隻愚蠢的幼蟲, 他們因為你之前的昏迷受到很嚴重的驚嚇,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而如果你指的是那隻被做成了飛船的家夥, 唔,它的自主意識已經陷入了沉睡, 飛船上的常規工蟲正在加緊修複飛船的嚴重損傷。”

    沒有等蘇林追問, 洛希就像是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一樣,又補充道:“那隻被‘黑水’侵蝕的劣——我是說那隻幼體……”

    “它叫‘吸一口’。”蘇林小聲地說道。

    “‘吸一口’也沒事, 不過它的狀況跟其他幼蟲不一樣, 現在正在進行二次羽化。儀器檢測顯示它的一切體征正常。”

    洛希的聲音聽上去平靜而安穩, 有點似曾相識。知道自己所關心的所有孩子都平安之後,蘇林虛弱地倒在男人的懷裏,忽然發現洛希這種讓人忍不住安心的語調,跟學長的異常相似。

    難怪他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把洛希誤認為學長。

    明明是兩個不同的個體,但是……他們真的很像。

    洛希顯然誤解了蘇林此刻的愣怔,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濃重的擔憂,但很快又被他強行壓製住。

    “你不用擔心其他蟲族,他們都很好,反而是你……你現在的情況,需要非常仔細的看顧和調養。”

    洛希有些壓抑地說道。

    蘇林在純白星辰上的心靈鏈接給自己造成了非常大的傷害,而且,在這之前,他還在從未得到過充足的“食物”的情況下,一直在不停地分泌蜜汁以哺育撿來的那幾隻幼蟲……

    蘇林的身體現在已經瀕臨徹底崩潰。

    “所以我讓那隻蛾子把你轉移到了這裏。”

    一邊說著,洛希一邊小心翼翼地抱著蘇林上前並且推開了門。

    “我們正在神母教團獻給你的教廷飛船上。”

    映入蘇林眼簾的,是遠比之前的房間更加恢宏雄偉的寬廣空間。整個大廳的裝飾都透著一股肅穆的宗教風格,那些從地板一直延伸到弧形拱頂的紅色和金色裝飾物甚至讓蘇林產生了一種錯覺: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回到了人類世界,而現在他正在參觀那些已經被標明為高級名勝古跡的教堂或者古堡。

    緊接著他就聽見洛希用平靜的語調告訴他,這座“大廳”實際上是……

    “這是他們為你準備的休息室。”

    洛希麵無表情地說道。

    “這裏有更好的設備和環境,可以幫你度過接下來的蛻皮期。”

    *

    瓦爾是一隻間諜蟲。

    一隻被蟲族反叛軍安插在神母教團之內的間諜蟲。

    多年來他勤勤懇懇地工作,最終進階成了教團內部的一名下級教士。他的工作不好也不壞,無非就是把所有能夠探查到的消息匯總起來然後傳給遙遠宇宙另一端那身為自由反叛軍的同伴。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這樣平靜地繼續工作下去,頂多就是哪次不小心被教團發現了真實身份,然後被殘忍地淩虐至死,又或者他運氣足夠好,會在年老體衰之後被教團驅逐,然後他可以回到反叛軍內度過一段安穩的時光,慢慢老死。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探查到什麽關乎蟲族未來的重要信息,直到幾天前,他被一名黑衣教團成員沉默地自休眠繭中喚醒,然後被秘密征召到了一艘教廷飛船上。

    瓦爾認出來,這艘飛船是天啟……是隻有最高級的那幾名主教在承蒙恩典時才有資格乘坐的夢幻之舟。

    可無論瓦爾如何絞盡腦汁地回想,他也想不出最近有什麽值得教團啟用這樣一艘飛船的重大事件。

    而等到登船之後,他才發現,並不隻有他一名蟲族感到如此困惑迷茫,被秘密征召到飛船上的所有下級教士都是滿頭霧水,他們對自己的飛行任務一無所知,沒有蟲族知道自己會飛向何方,也沒有蟲族告訴他們這一次他們究竟是要迎接哪一位大人物。

    但可以確定的是,這艘飛船明明已經足夠奢侈,因為這一次的任務,竟然又被重新裝飾了一番。那些普通蟲族一輩子都難以接觸的奢侈品填滿了飛船的縫隙,而最讓瓦爾無法理解的是,這艘飛船內部現在甚至種上了許多被稱為“鮮花”的無用脆弱植物。這些植物來自人類聯盟。而就瓦爾打探到的消息來看,教團甚至為了這些毫無作用的東西付給了走私團一大筆超出常理數目的能量和資金。

    這真的非常詭異,就算不是間諜,瓦爾也會這麽覺得。

    在他看來,神母教團的這幫家夥就是一幫腦子壞掉的狂信徒,他們除了原初之母之外,生命裏就再也沒有別的追求了。在這樣一群蟲族的聚集地,神母教團裏的氣氛平時就已經足夠狂熱,但現在,這種集體狂熱就像是被丟進了沸騰的毒液之中,被催化得愈發癲狂而不可理喻。

    至少在這次飛行任務之前,神母教團裏的高層還不至於喪心病狂到去購買人類所喜歡的植物,哪怕確實有傳言說,當初的原初之母已經預言了“人類”的存在,而且祂還對人類世界的一切充滿了好感。

    可是,拜托……鮮花?

    到底是哪一隻腦子退化的蟲族想出來的點子?

    在蟲族世界裏,駕駛蟲族飛船,並且為了迎接蟲族大人物,在飛船裏點綴上人類世界特有的鮮花。

    但願原初之母的眷顧能夠籠罩於我,這些家夥不要太亂來。

    目睹了飛船上的各種可怕亂象之後,某隻間諜蟲隻能在心裏不斷地祈禱。

    但這一次瓦爾的祈禱顯然沒有奏效。飛船幾乎是在瘋狂趕路,教團甚至不惜直接消耗了三組曲速引擎,隻為了不間斷地進入遷躍空間。

    直到他們抵達了一處陌生的坐標,飛船才停下了這可怕的行程。

    這裏不接近任何人類戰場,附近也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蟲族領地,也就是在這個坐標上,他們看見了飄浮在宇宙中,破爛不堪,完全陷入了靜止狀態的純白星辰。

    在最開始的時候,瓦爾甚至都沒有認出來那艘飛船是赫赫有名的純白星辰,因為它看上去實在是有些怪異……曾經引以為豪的純白外殼,如今卻斑駁不已,在破碎的外殼之下,是蠕動不停的,類似於軟質生物材料的東西。

    蟲族大祭司遭遇到了叛徒的伏擊,在此殞命。這是其他下級教士的猜測,不過瓦爾卻對這個猜測嗤之以鼻,原因很簡單:大祭司的死亡真的很難解釋教團的各種怪異行徑,要知道,在王庭之中,除了王蟲舍裏之外,沒有任何一名蟲族值得神母教團如此緊張,如此戒備,如此嚴陣以待……

    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準備了這艘飛船?

    瓦爾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雖然這解答同時給他帶來了更多的困惑。

    因為工作疏漏,瓦爾並沒有在規定時間內整理好中庭那些棘手的,嬌弱到讓他發狂的人類植物,為此他隻好在其他蟲族都歸巢之後繼續逗留在中庭,努力地跟那些該死的“鮮花”做鬥爭。

    而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來自其他蟲族的腳步聲。

    無數強大蟲族的氣息交織在一起,瓦爾徹底地僵在了中庭的角落中,完完全全地動彈不得。

    伴隨著金屬門平滑地開啟,一行蟲族出現在了瓦爾的視野中。

    天資平庸,這麽多年來也就是一名下級教士的間諜蟲,就這樣目瞪口呆地看著幾名隻應該出現在傳聞中的大人物走了進來。

    他看到了奇蘭,猩紅之主——放棄了領主地位成為高級主教的傳奇蟲族。

    好吧,考慮到奇蘭也是神母教團的高層,他出現在這裏似乎是很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那名總是懶洋洋的,仿佛生活在幻夢中的高級蟲族進來的時候,竟然走在了另外一名陌生蟲族的身後。

    嚴格說起來,奇蘭應該是刻意保持了落後一步,用來表示對他前方蟲族的恭敬。

    但準確來說這恭敬,對準的不是他前麵那名蟲族,而是那名蟲族懷裏的青年。

    那是一隻看上去就非常弱小,氣息淡薄的纖弱蟲族。

    能夠做間諜,瓦爾自然有自己的不凡之處。他們這個群落的長處,就是擁有超級敏銳而強大的感知能力。他可以在非常遠的距離就判斷出蟲族的強弱等級以及他們的群落歸屬,就比如說現在,瓦爾在這樣的距離下就察覺到,走在最前麵的那隻蟲族是一隻血翅,而且是一隻等級非常高,非常可怕的強大血翅。

    瓦爾很奇怪自己竟然對這樣強大的血翅的存在毫無印象。

    但他也沒時間仔細思考太多,因為很快他就發現,奇蘭的另一側是艾瑞爾,聖者。

    根本不需要瓦爾動用到自己的感知能力,雖然外形跟之前不一樣了,可是那種獨特的,蘊含著癲狂殘缺混亂的古怪氣息,根本就是艾瑞爾,聖者獨特的氣息名片。

    想到上一次自己在資料中目睹到的混亂場景,當時的艾瑞爾好像是直接吃掉了三隻企圖讓他保持對原初之母恭敬的高級教士。明明是高等級蟲族,但那三隻教士蟲族在艾瑞爾的猙獰口器之下甚至沒有絲毫抵抗機會就化作了橫飛的血沫。回憶起那血腥殘忍的一幕,瓦爾的身體中不可抑製地湧上了一陣恐懼,他顫抖了一下。

    但讓瓦爾最為在意,根本無法收回目光的,並非奇蘭,並非艾瑞爾,也不是陌生而強大的血翅。

    在如此多的強大蟲族麵前,瓦爾卻控製不住地凝視著被那隻血翅抱在懷裏的弱小蟲族。

    ……是的,那家夥真的很弱。

    瓦爾百分之百確定這一點。

    但奇怪的是,他竟然無法判斷出那隻弱小蟲族的群落歸屬。空氣中飄浮著非常淡的香甜氣息,瓦爾因此而感到一陣愜意和滿足,他還從來沒有聞過這麽好聞的味道。

    是某位大人物的高級禁臠嗎?這是瓦爾對那隻蟲族的第一想法,但是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不可能——沒有任何一隻高等級蟲族,會對自己的禁臠如此恭敬,如此小心,如此嗬護備至。

    你看,那隻血翅的翅膀,如今正包裹著那隻幼蟲。

    有的蟲族倒是會通過用翅膀包裹某隻雌性的行為來向其他同類彰顯自己對其的所有權,可是,那也隻是在交,配季才會出現的行為。

    奇怪的還有艾瑞爾,聖者。

    那家夥現在看上去就像是被自己的主人拋棄的奴蟲,一直失魂落魄地跟在兩隻雄蟲的身後,目光癡癡呆呆的,始終停留在血翅懷裏的身影之上。

    另一邊的奇蘭,猩紅之主,也遠不如之前看到的那麽傲慢冷漠,猩紅的雙眸一直停留在血翅身上,分明就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這一行蟲族的氣氛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都很奇怪。

    強烈的好奇心讓瓦爾一直盯著他們,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察覺到一股懾人的冷意,猛然打了個激靈。

    自己是被發現了嗎?

    瓦爾驚恐萬分地僵在了原處,可是在他的視野裏,那幾名蟲族根本沒有注意到他。血翅也好,艾瑞爾那隻瘋子也好,奇蘭也好,他們的注意力始終隻停留在血翅懷裏那名瘦弱青年的身上。

    某種直覺讓瓦爾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頭。

    接著,他便對上了自己上方六雙閃爍著微光和審視的眼睛。

    原始形態幼蟲?瓦爾瞠目結舌地看著天花板上的六道白色身影。明明隻是幼蟲,可是他基因中的本能卻在叫囂著對其的臣服和恐懼。那是多麽可怕的幼蟲,哪怕是瓦爾之前接觸過的好幾名高等主教也不曾帶給他如此強烈的壓迫感。

    自己好像被鎖定了。

    在幼蟲們漠然的注視下,瓦爾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快要被殺死了。冷意順著觸角一路向下蔓延,他害怕到開始顫抖,但是在等級的壓製下,他甚至連徒勞無功的逃跑都做不到。

    自己會死。

    一定會死。

    “別這樣……”

    而就在瓦爾覺得自己隨時會被殺掉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一聲非常疲倦而細微的低語,自血翅懷中軟軟傳來。

    原本氣息冷厲懾人的幼蟲,在這樣一聲虛弱到微不可聞的聲音中驟然變得不安和忐忑。

    他們飛快地收攏了翅膀和隱隱探伸而出的口器,假裝出若無其事,隻是單純想要看看瓦爾似的模樣。

    蟲族懷裏的人影似乎有些無奈。

    “不要嚇人。”

    明明隻是最普通的一聲歎息,可莫名地,瓦爾卻有種腿軟的感覺。

    想要靠近……靠近那發出聲音的存在,想要……

    “噓,別說話,”最後是血翅冷漠的低語,瞬間讓瓦爾從奇異的恍惚狀態中抽回到現實,“繼續睡吧,孩子們沒打算搗亂呢,他們就是習慣性巡視周圍而已……”

    “可是——”

    “乖,聽話。”

    …………

    男人聲音漸低。

    高大而強悍的蟲族甚至不屑於朝著瓦爾的方向看一眼,自始至終,他都隻是垂著眼睫,專注地看著被自己翅膀所包裹的青年。

    異常結實的雙臂像是在保護著懷中珍寶一般小心地擁抱著那青年,但是瓦爾看著那隻蟲族,卻總覺得那個動作更像是某種囚禁。

    三名蟲族很快就穿越了精心布置的中庭遠去。

    隻有那六隻蒼白的幼蟲像是不太滿意似的,又觀察了瓦爾好一會兒,似乎終於確定了瓦爾的弱小和無害,這才驟然轉身飛快地回歸了人形雄蟲的行列。

    轉瞬間,那一行蟲族身形漸遠。

    強大的氣息終於散去,瓦爾本應該能夠恢複自如活動的能力才對,但這名弱小的蟲族卻還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

    與其說是想要探查情報所以才看向那一行蟲族,倒不如說是……

    想要看到“那隻幼蟲”。

    瓦爾不受控製地抬手撫上了胸口,感受著心髒的狂跳。

    經受過精良訓練,本應該不會有任何異狀的身體好像變得完全不聽使喚。

    剛才他似乎看到了那隻蟲族。

    在猩紅蟲翼的縫隙中,不小心被瞥到的蟲族青年麵色蒼白似雪,虛弱得好像隨時可以化作一陣微風散開,可是……

    他非常,非常地美麗。

    過了好一會兒,瓦爾才勉強恢複神誌。

    剛才看到的人影實在是過於完美,瓦爾這時候甚至有種不真實感。

    自己真的曾經看到過那樣一隻美麗的蟲族嗎?

    從離去的方向來看,那一行蟲族的目的地應該是飛船的上層,因為就在幾天前,瓦爾和自己的教士同伴們才千辛萬苦地清理完了上層的整個區域。

    整個飛船的上層都被徹底地清空了,偌大的空間被裝飾得富麗堂皇異常奢侈,各處都充斥著沒有任何必要純粹就是用來浪費能量的奇怪裝飾物。

    所以,那裏就是為了那一位而準備的……

    在整理上層空間時,作為反叛軍的瓦爾曾經打心眼裏看不上這種奢侈糜爛的作風,更無法理解神母教團如此浪費的各種舉動。但在這一刻,瓦爾卻發現自己的想法變得很奇怪。再奢侈的裝飾物,再完美的裝潢,好像也配不上那名蟲族青年,那完美得好像是他幻想出來的存在。

    *

    那一天踉蹌著離開中庭過後,瓦爾有意無意地向自己的上司刺探起了情報。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得知抵達飛船的“特殊人物”的身份。

    考慮到他溫和不起眼的人設,這樣刺探情報的行為之前一直進行得很順利。

    唯獨這一次,他所有的詢問和刺探都格外艱難。

    旁敲側擊了許久之後,他唯一得到的回應是來自上級蟲族無比冷酷的嗬斥——

    “你不需要打聽這麽多,也不應該對那一位的來曆有任何的疑問和推測。我們這樣的存在沒有資格去提起祂的名諱。”

    瓦爾的上級沙啞而亢奮地說道。

    瓦爾因此而感到無比失落,可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自己的主管在身後發出了意味不明的低語。

    “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向那裏跪拜並且祈禱。當你們有幸能夠得知那一位的真實身份時,你們會為自己的舉動而感到自豪和驕傲,你們會為自己加入了這一次的航行而感到無比榮耀……”

    “你們這幫家夥,簡直幸福到了極點……”

    *

    “所以,神母教團又認為自己找到了原初之母嗎?”

    就在教廷飛船上的某隻弱小蟲族正在因為中庭中驚鴻一瞥的蟲族青年而魂不守舍的同一時刻,在數百萬光年之外的蟲巢母星,至高王台之內,響起了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

    王蟲舍裏,聖者,正注視著自己麵前浮現出來的半透明屏幕,屏幕上正是忠誠於王庭的一名間諜蟲(那是一名神母教團的高層主教)秘密傳輸過來的信息。跟地位低微的瓦爾不一樣,這名主教傳遞過來的情報非常詳細,至少在男人的麵前,光幕上清晰地呈現出了洛希,奇蘭以及艾瑞爾的麵容和身份信息。

    唯一模糊的,就隻有那一道被洛希死死護在懷裏的身影。

    那是所有情報關注的重點……

    那名被認為是原初之母的青年。

    被包裹在猩紅的翅膀之下,青年裸露在外麵的,隻有一小截纖細的小腿以及無意間從袖口露出來的蒼白指尖,即便隻有一抹模糊的輪廓,也可以感受到青年的虛弱與纖細。

    資料上顯示,這不過是一隻已經被轉手過好幾次,在好幾名雄蟲身下輾轉過的劣等蜜蟲。

    因為實在是過於微不足道的存在,在奇蘭,猩紅之主秘密聯絡神母教團,並且表示這隻名為蘇林的露巢實際上就是回歸的原初之母前,蟲族的資料庫裏甚至都沒有他的詳細記錄。

    如今留在屏幕上的,也隻有寥寥幾行字,連影像記錄都是空缺的。

    那名忠心耿耿的高級主教倒是想過要在蘇林進入教團的時候留下影像,然而據說他之後得到了一個非常慘痛的教訓。

    【據觀察,奇蘭,猩紅之主,艾瑞爾,聖者以及名為洛希的無群流浪蟲族,都表現出了對該個體的強烈保護欲望……】

    看著那一行字,一陣厭惡頓時湧上了觀看者的心頭。

    “真是可笑,就這樣的偽造品,又想要冒充‘母親’嗎?甚至還迷惑了這麽多高級蟲族……”

    “這群愚蠢的蟲子怎麽會明白‘母親’的偉大……‘母親’的美麗……”

    一步又一步,男人搖搖晃晃地,從寬大高聳的王座上慢慢走下。

    他所經之處,留下一行腐臭的血水腳印。

    高大的王蟲身上沒有任何華美的裝飾物,甚至連麵容看上去都非常普通。如果光看外貌的話,恐怕不會有人覺得王蟲舍裏,聖者是什麽邪惡而瘋狂的存在。甚至跟絕大多數蟲族擬態出來的那種俊美到邪惡的模樣不太一樣,王蟲舍裏有著一張沉穩溫和,看上去甚至可以說是讓人信賴他的臉。

    可此時,這張臉卻因為極度的憤怒而微微痙攣。

    這讓他的麵容顯得有些猙獰。

    “真可惡……為什麽這群愚昧無知的家夥會覺得,他們能夠等來‘母親’的回歸?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他們不知道我們的‘母親’是多麽殘忍。

    “隻有我知道。”

    男人的聲音久久回蕩在空蕩的蟲巢內部,然而無人應答。

    ……也不可能有人回答他。

    在漆黑寬廣的地下巢穴之中,立著一根又一根巨大粗壯的圓柱形密封容器,在這些密密麻麻的容器中,漂浮著無數慘白而畸形的巨大身軀,每一具身體,都比相鄰的前一具更加醜惡,更加怪異,被防腐液浸泡到褪色的腫脹眼珠此刻正冷漠而平靜地注視著巢穴之內,那於王台之上喃喃低語的男人。

    那些畸形得各不相同,卻又與王蟲舍裏有著相似麵容的可怖屍骸,一如既往地以沉默回應著他的喃喃低語。

    可舍裏卻像是得到了回應一般,忽然間開始冷笑起來。

    “哦,天啊,在這麽漫長的等待後……你們竟然還對‘母親’抱以希望?真是天真到讓人惡心呢。我們已經等了多久?讓我數一數……”

    舍裏伸出了手指在黑暗中漫無目的地點著數,瞳孔深處卻一片渙散。

    “七……八……九……十……十萬年……等了十萬年呢……

    “嘻嘻,十萬年了,‘母親’還是沒有回來。”

    沙啞而絕望的聲音自舍裏的唇間逸出,伴隨著他的嗚咽,他落在地上的陰影開始不斷膨脹。

    直到蟲巢徹底被黑暗覆蓋。

    “祂早就不要我們了。”

    舍裏重複道。

    一遍,又一遍。